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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不羡慕玫瑰的猩红

    女人跪坐在病床上,死死地盯着面前洁白的墙壁,双眼瞪得老大,青黑的血丝一根一根爬上她一动不动的眼球。

    整整一个晚上。

    医生透过门上的小窗注视着女人的背影。

    病房中的窗帘没有拉得很紧,保留着一掌开的空隙。房间的位置很好,窗户朝向东南方,清晨的阳光透过空隙慢慢地照进房中,一道光路被反射到女人面前的墙上,显现出一个小小的金色光斑。

    女人僵硬身躯突然动了动,她将目光移向那个光斑,眼底透出狂喜。她抬起垂在身体两侧的双臂,双手十指微微曲起,做出一个“捧”的手势,动作缓慢,却,极尽虔诚。

    忽的,一阵暖风从窗外卷入,轻薄的丝质窗帘被悄然吹起,也就是在女人的双手即将抵达光斑下方的时候,光斑霎然消失。

    女人的头夸张地后仰,而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都没有落下。时间冻结了一般,她的模样活像一尊被怪诞雕塑家创造的奇异扭曲的汉白玉塑像。

    医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他感觉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闷热,他的额头已经渗透出了细密的汗珠,而那紧紧握着门把手掌的掌心也抑制不住地在发汗。

    南方的春天总是这样,潮湿而闷热。

    最终,女人的双臂像是失去了支撑,无力的掉落下来。

    医生只感觉眼前一晃——女人用脑袋撞响了床头的急呼铃,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他立即压下手中的门把,冲进了房间。只见女人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床上,凌乱的黑发遮着她的脸,他看不到她的脸,也听不见她的呼吸。

    房间里很安静。

    值班护士在听到急呼铃后急忙赶到了病房中。就在护士踏入房门的那一刻,女人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看向门口。

    护士呆楞地看着女人抬起的脸,一阵怔忪。

    她以前见过这个女人,却从未见过女人的这副模样——女人的脸惨白得近乎透明,额角和鼻梁上的青筋格外的明显。卧蚕下的黑色在深陷双颊的映衬下异常浓重……看起来就像,就像一具血液尽失的干尸,周遭萦绕着骇人的死气,令人毛骨悚然。

    “护士小姐,”女人的嗓音干涩沙哑,火灼过似的难听,“可以麻烦你带我出去晒晒太阳吗?”,说完后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扯动着僵硬的嘴角,露出一抹礼貌的微笑,“哦,可能还需要一张轮椅,实在麻烦了。”

    护士暮然间回了神,应了声好就匆匆地从门口跑走了。

    “林青?”一旁的医生试探性地出声。

    女人,也就是医生口中的林青,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直勾勾地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专注地等待着护士的归来。

    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中攥着的药轻轻地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记得吃药。”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林青,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一位较年长的护士出现在门口,“我怕那小护士不懂得照顾你,就自个儿来了,不介意吧?”她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把轮椅推到了床前。

    林青盯着她看了许久,“当然不,护士长,我的荣幸。”

    .

    护士长推着林青来到楼下的花园。

    “我在春天离开你,”

    “当骄傲的四月盛装艳抹,”

    “给万物注入青春的气息,”

    “……”

    “我不羡慕百合花的洁白,”

    “也不羡慕玫瑰的猩红;”

    “……”

    “你走了,现在看起来仍是冬季,”

    “我赏花,就像和你的影子玩耍。”

    林青的浅声吟咏戛然而止。护士长不经意间低头,对上了林青的眼眸,明明灭灭,里面像是跳动着两团幽蓝的鬼火。

    春日犹暖,护士长却猛然间打了个寒战。

    林青的双眼犹如两口废置荒野的枯井,深不见底,散发着凄神寒骨的气息,侵蚀着见者躯体包裹着的魂魄。

    她不敢直视。

    护士长将目光移开了林青的眼睛,看着她阳光下白得透明的脸。温和的暖阳包裹着着她的面容,她的脸散发着柔光,看起来有些失真。

    “它们救不了我……”林青将头转了回去,顾自低喃。护士长只能看到她佝偻的后背。

    “什么?”

    “它们救不了我。”

    这回护士长听清了,“谁?”

    “它们!”林青的声音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那些自诩神明的家伙!它们只会在我的脑里叫嚷!”她来回磨着牙,发出渗人的咯吱声。

    林青说着,突然狂笑起来,身体像筛糠一般不住的颤抖着,“哈哈哈哈哈!它们都将死去!死去!哈哈!……它们都将死去!哈哈哈哈哈!”

    林青突然脸色一变,停止了狂笑。她开始用手使劲地拽自己的头发,护士长被吓得松开握着轮椅把手的手去阻止她,可她又放开了头发,用握成拳头的手用力地捶打轮椅的把手,全然不管手骨断裂的剧痛。

    她疯狂的扭动着,挣扎着想从轮椅上下来,拘束绳被她拉扯着和轮椅反复地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护士长几乎是用了她毕生所用的最大力气稳住轮椅,她高声呼喊着其他护士,心中不断祈祷着有人来将她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所幸正好有两个男护士路过,他们闻声连忙赶来,三人合力将林青和轮椅抬回了六楼。最后还是他们将林青摁在床上注射了一管镇静剂后,她才安静下来。

    医生赶来,想要给林青做一个测试检查她目前的情况。护士长看了一眼床上脱水死鱼般的林青,摆摆手,满眼的不赞同。医生意识到现今林青的状态不佳,便也不再强求,只是再一次叮嘱护士长一定要让林青服药后,就走出了房间。

    医生站在走廊,看着被他关上的房门,脑海里不时闪过林青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

    算了,明天再给她做检查吧。

    护士长倒了一杯温开水,拿过床边桌子上放着的药,取出两片白色的药片,准备让林青吃药。

    林青没有反抗。

    看着她乖乖地吃下了药,护士长拿着空掉的水杯,强行压下了心头浮起的一丝怪异……

    .

    黑夜降临。

    23时54分。

    春日的夜晚沉静非常,夜色浓郁得像是要滴出墨水。病房里平稳的呼吸声一滞,本应在床上安然入睡的林青突然坐了起来。房间里并不太亮堂,影影绰绰间只能看见她将手指伸进嘴里,扣了两下,偏头将什么东西吐到了地上,隐约可以看出是两颗白色的药片。

    23时56分。

    “当你听到沉重的丧钟敲响的时候,”

    “我已不在人世了,”

    “那时再为我哀悼”

    “我已逃离了这个和驱虫住在一起的龌龊世界,”

    “我劝你不要为我哀悼。”

    “……”

    嘶哑的咏叹调回荡在空旷的走廊,林青赤着脚踩在温凉潮湿的地面上,朝着走廊尽头大开的窗户走去。瘦削的身躯将罩在她身上的病号服衬得格外宽大,让她看起来像一具行走的骨架。

    值班的护士揉着眼睛走出值班室,看到的就是林青正扶着窗柩向外爬去的动作。她一个激灵,迷糊劲眨眼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紧张地边大声叫唤边拖着发软的双腿向窗户那里跑去。

    走廊太长了!

    23时58分。

    林青站在窗户外的小平台上,她张开双臂,晚风吹起她空荡的袖管。她眼里辉映着银白色的月光,散发着点点光芒。旋即,她闭上了双眼,星光破散。似是体育场内自信的跳水运动员,她毫不犹豫地一跃,身体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抛物线……值班护士赶到了窗边,却只触碰到她扬起的衣角。

    23时59分。

    “嘭!”

    坚硬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绽放开了一朵娇艳的红玫瑰,一朵带着些许白色的,红色玫瑰花。铁锈般的气味在依旧闷热的春夜中蔓延开来,浓郁得令人作呕。

    南方的春天啊,潮湿而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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