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始安繁华旧风俗 第二十四章 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遇到这样的客人，子福多少生出些心思，只是既然开门做生意，那就没有把客人往门外撵的道理。
如今到了这种时候，主顾手中到底有没有钱都是其次，全当是赚了个口碑，毕竟这还是“无商不尖”而并非“无商不奸”的年代。
在后面挑挑拣拣，子福思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拿了两幅唐初的书画出来。
画卷尚未展开，子福便开口询问：“小娘子是想看褚遂良褚大家的《大字阴符经》，还是想瞧瞧孟云山孟郎君的《春醉图》？”
褚遂良是唐初年间的四大家之一，他的一幅书帖随便拿出来，那便是千金不易的价格，更何况这张《大字阴符经》是褚遂良极为出名的书帖，这书画行能够拿出来，也说明这里有些底蕴。
至于孟云山也是唐朝初年人，这位是淮水孟氏的子弟，早年游走于长安，结交者皆是王孙公子，为人恬淡温和，与人为善，颇有些名冠京华的味道。
若是真正从书画角度上来讲，孟云山的画也只能称得上是佳作而已，与褚遂良那种真正的大师级人物相比，自然有着云泥之别。只是正因为这人交游广阔，名动京华，所以偶尔笔下流出一幅书画之作，便赢得人们争相拜求，这书画一道上的名声，倒确确实实是被人炒起来的。
倒也不能说孟云山的书画就真的不好，只是登不上大家之列罢了，但如今的京中仍有不少人喜欢孟云山的字画，不为别的，也为瞻仰那二十高名动都市的意兴思飞。
这两幅皆是店里的珍品。依照子福的想法，这位小娘子就算再怎么挑剔，也该从中选一幅才是。
“不看。”谁知，江宁却很是坚定的摇了摇头，“年头少于一百年的书画都不看。”
子福捧着两卷书画瞪眼，心想这人到底懂行不懂行。这书画一道又不是玩古玩的。还讲究的什么历史久远。只要是真正的大家，管他是当代的名家还是两汉三国时的大家，只要书画出于他们笔下，自然是一字千金的东西。这跟年代又有多大干系？
雨疏风骤，柜台后面打算盘的声音都因为江宁这句话顿了顿，但又很快的活络起来。噼里啪啦的像是让人安神的曲子。
见到子福脸上惊诧的表情，江宁也没有什么“口出狂言”之后的羞愧反应，倒是青梅有些抹不开面子的假咳了两声：“这位小哥。我们要送的这位长辈是个不大懂行的，只是年代越久远的书画他越喜欢，哪怕不是名家所做也无所谓。小哥您看，能不能再劳烦您一趟。”
闻言，子福颇有些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哦，我说嘛，看两位娘子也该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不该不懂这些东西才是。这是小事，烦请两位娘子稍待。我这就去后面给您们取书画去！”
看着子福捧着两幅唐初名家的书画屁颠屁颠的离开，江宁有些不解的看了青梅一眼。
青梅知道江宁正在不解什么，苦笑着道：“小娘子，你总得注意一下别人对你的看法。”
江宁眨了眨眼睛，依旧不解，心想别人如何看我，又与我何干？
青梅继续苦笑，知道和她掰扯不明白这个事情，索性摇了摇头。
不久之后，子福的怀中又捧了两只狭长的锦盒出来，他的脸上有了些笑模样，心想这一次总能对这两位主顾的门路才是。
“南朝谢赫的《华亭闻鹤图》，晋末羊欣的《暮春贴》。”
子福将锦盒放到江宁面前的书案上，报上了名号。
江宁的眼睛果然亮了亮，点头道：“可否观赏一番？”
“那是自然。”子福一看终于对了主顾的路数，脸上的喜色就更浓了些，一面轻手轻脚的取出那幅《华亭闻鹤图》，一面笑着道：“还请小娘子赏鉴。”
“古有陆机临刑前长叹‘华亭鹤唳讵可闻’，而谢赫的《华亭闻鹤图》就是他当年路过华亭时，追忆前人之事所作。虽用工笔，构图却是大气磅礴，若是小娘子的那位长辈是男子，送这一幅画应是极对口味的。”子福展开了画卷，轻声讲解着。
江宁却浑然不听子福的唠叨，自行目不转睛的打量了一阵子，摇头道：“这画是假的。”
算盘声骤停，掌柜的抬头看了江宁一眼，而后将手上账目翻了一页，低头继续噼里啪啦起来。
“啊？”这样一句话对于开字画行的人来说，无异于是惊雷暴雨，所以子福愣了愣，一时间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
其实各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规矩，尤其是这种书画生意，最是考究眼力的。一般来讲，卖画者口不言真假，而买画者就算是看出了书画的破绽，最多也只能指出其中的疑点，却不能道破“真假”二字。而像江宁这样，二话不说就断言真假的，最是这个行当的大忌。
前些日子在书画行里，她就已经坏了这个规矩，但那是为了阻止李隆基买画，倒也情有可原。而且书画行幕后的掌柜太平公主也并非什么小肚鸡肠之辈，不但不予追究，甚至还给了江宁赏鉴的钱财。只是这等海量容人的气度与风姿，恐怕也只有那个书画行才能展现的出了。
青梅不知道原本在那个书画行里发生的事情，而且她也一直不大知道江宁想要做什么事情，所以她此时乍闻这句话，也是被吓了一跳，心想自己怎么就忘了告诉小娘子这其中的规矩。只是此时再怎么拽袖子、使眼色都已无用，话已经说出去了，还能如何。
“小、小娘子，您说什么？”子福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发懵，舌头也有点大。
“我说，这幅画是假的。”
江宁一字字慢悠悠的重复了一遍。
旁边的青梅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位小哥，我家小娘子平素不大出门，所以不怎么懂这书画行里的规矩，还望你不要介意才是。”青梅赶忙出言打圆场。
子福拿着画卷的手微抖，嘴角也抽动了两下，他找不到主心骨似的往柜台后面瞧，却见自己的师父仍在专心致志的打算盘，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状。
咬了咬嘴唇，子福重新看向青梅道：“这位小娘子，话不是这么说的，且不说您家这位小娘子坏了书画行不说‘真假’的规矩，而且依照您方才那话里话往外的意思，我们店里这幅画的确是假的？”
青梅有些尴尬的笑，却不出言解释，在她看来，江宁敢断言是假的书画，自然就没有真的道理。
“不能说真假啊？”江宁却是刚刚明白了什么，有些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看向子福。
子福觉得自己要晕过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道：“是啊！多新鲜！”
江宁吐了吐舌头，算是表明自己已经明白。
“那这幅画也很有问题啊！你看，这纸张的颜色明显有问题，虽然看似是泛黄的，却明显的颜色不均，而且细看下去还带了点儿绿色，分明就是做旧色做出来的东西。还有这角落处的两个霉点，实在是太新了些，怕是刚刚做上去不久吧？”江宁收回自己指向画卷的手指，眨了眨眼睛问道：“这回没说真假，应该没违反规矩吧？”
子福在店里做了几个月的工，又顶这个学徒工的名头，所以也的的确确从师父那里学了点东西回来。毕竟书画行做的不只是往外卖的生意，还经常有人拿书画过来卖，鉴别真伪的能力就很有必要了。
江宁口中所言的这些东西，子福的确是听师父给自己说过的，但是却从未放在心上。而且下意识的，他便觉着店里的东西一定都是真迹，所以除了平日晾晒、除灰格外上心外，从未仔细用自己学来的东西来鉴别这些书画的真假。
而这时候被江宁一口道破，子福再循着往日学来的理论去瞧，果然看出了明显的破绽来。
这一下子，子福下意识的脑袋就是一空，手脚也是一凉，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了。尤其是在听到了江宁最后一句话后，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掌柜的仍旧没有任何说法，也没有上前来处理的意思，子福咬了咬牙，索性先将那幅《华亭闻鹤图》收回到了锦盒中，又将那幅羊欣的《暮春贴》取了出来。
“既然那幅画入不得小娘子的眼，那您就再看看这幅书帖如何？”子福强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暮春贴》刚刚展开一半，江宁便摇了摇头，道：“不用看了，还是有问题？”
子福觉着自己的心跳猛地一停，双手顿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哪里有问题了？”
“不论是写字还是作画，都讲究一个意在笔先，这张帖子的模仿痕迹太重，临仿之人的功底还是有的，只可惜受了原帖的拘束，结果整个气韵便被限制在了这字与字的形态中，落了下乘了。”江宁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茶水，“再拿些好的书画来吧。”
子福的手心更凉，一阵秋风从门外吹进，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了。
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娘子，子福心中的寒意却渐渐化成了一股燥意，他猛地拍了江宁身前的香案，拿出了原本在村里时拆东家墙砸西家窗的气势，恶狠狠的道：“丫头！你是来砸场子的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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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卷尚未展开，子福便开口询问：“小娘子是想看褚遂良褚大家的《大字阴符经》，还是想瞧瞧孟云山孟郎君的《春醉图》？”
褚遂良是唐初年间的四大家之一，他的一幅书帖随便拿出来，那便是千金不易的价格，更何况这张《大字阴符经》是褚遂良极为出名的书帖，这书画行能够拿出来，也说明这里有些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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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真正从书画角度上来讲，孟云山的画也只能称得上是佳作而已，与褚遂良那种真正的大师级人物相比，自然有着云泥之别。只是正因为这人交游广阔，名动京华，所以偶尔笔下流出一幅书画之作，便赢得人们争相拜求，这书画一道上的名声，倒确确实实是被人炒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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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有些尴尬的笑，却不出言解释，在她看来，江宁敢断言是假的书画，自然就没有真的道理。
“不能说真假啊？”江宁却是刚刚明白了什么，有些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看向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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