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始安繁华旧风俗 第三章 锅盖下的神都
“哪来的画？”
“四年前，在扬州城中一个字画行里买的。”
“什么字画行？”
“普通的地方，并不怎么大，名字如今也记不清了。”
“……四年前的东西，人的相貌总会改变不少，你怎么就断定这是我？”
“那，这到底是你不是？”
江宁抿了抿嘴唇，抬头看他：“我若说不是呢？”
李隆基笑起来：“那我定是不信的，相貌或许会变，但神韵总是天生的。”
江宁略微沉默的，稍稍偏头：“我原以为你只是自信，现在看起来竟有些自大了……再者，就算那幅画上画的真是我又如何，你看了我四年，不代表非得为我做什么。”
“原本只是个念想，如今看到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就算是你什么都不说，我也总想为你做些什么。”李隆基笑的轻柔，挑起的嘴角将脸上刚毅的曲线淡化了几分。他看着江宁白瓷般的侧脸，一股上前轻轻抚摸的冲动涌上心头，但很快的，他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并未自己的这个念头而有些自我厌恶着。低头看了一眼日日跨过的门槛，李隆基接着道：“或许你不觉得如何，可是对我来说，你与我可是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四年多的。”
这话说的普通单纯，却又偏偏带了些别的味道，江宁看着面前这个本应高高在上的王爷世子，微微蹙了蹙眉头。
“问完了么？如果问完了，我也有些问题想要问你。”李隆基认真的看着江宁。
向耳后拢了拢头发，江宁心情有些复杂的沉默以对。
“画这幅画的人是谁呢？”李隆基背对着江宁，目光款款划过那笔墨上轻重缓急的变化。“这画我看了四年，越看越嫉妒画画的这个小子，不过也觉得，这人对你的心也是日月可鉴的吧。”他回过头来，看着江宁微笑，“看来。我有个不错的对手。”
江宁沉默下来。无言以对。
她在第一时间就看出了这是江自哉的笔法，而且也只有他，会这么无聊的去用细细的工笔描绘自己的身影。好在这画上并没有落款与标识，不会透露江自哉的身份。只是这画到底是如何流到外面去的呢？
李隆基说这画已经跟了他四年。四年前。不记得园子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不过事到如今，那时发生过什么早已不重要了，师父师兄还在狱中。至于字画这些用来赚钱的微末小道，实在不必过多的考虑了。
但是看到这幅画，江宁难免想起当时在园子里的时光。心中便多了些空落落的惆怅。
“听说你在滁州的时候，给陆老爷子的寿礼是一个狂草写就的榜书‘寿’字。这个作画的人，也一定是与你很亲密的人。你管那个腿受伤的男子叫三师兄，所以你们都是师兄妹……同门师兄妹，怕是都有这么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书画技艺，所以我有些好奇，你们这一门到底是做什么的。”李隆基再次转过头来。负着手，微笑着看向江宁。“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们如此年轻，又有如此神乎其技的笔法，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一丝名气？哦，你是有一些了，毕竟在滁州酒醉时不小心展露过一次，但只那一次，就已然让整个滁州为之拜服……”
江宁听出李隆基话中所指，心中升起了一丝戒备：“你想说什么？”
李隆基摇了摇头，道：“其实我并不想刨根问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有一些事不想被外人知晓。我如今说这些话只是为了提醒你，这些事情我能产生怀疑，别人也同样能。以后一定还会有别人对你问出这一番话来，而别人，总不是像我这样好对付的。我可以尊重你的隐私，不代表别人也能。”
江宁默默的听着，知道李隆基这话并非完全是无稽之谈。
坏就坏在那个“寿”字，自己在酒醉之后完全没有把握出手的分寸，十分的能力已经用了八九分，虽然与师父师兄他们还有不小的差距，但在这俗世上，恐怕足够旁人敬仰万分了吧。
有些头痛，不知这个问题应该如何解决。面对李隆基这不知是否发自内心的劝告，江宁也有些无言以答。
无言以答那便不答，江宁看着自己淡粉色的鞋尖儿，换了话题：“如果小王爷你同意的话，其实我想带着我三师兄出去住。王府虽然是个好地方，可是规矩太多，我们恐怕会有些住不惯。而且，我们的身份毕竟有些问题，在王府上呆着，总不免会带来些麻烦……”
李隆基温和的笑：“你觉得我是怕麻烦的人么？”
江宁摇了摇头：“怕不怕是一回事，能不能担得起又是一回事。小王爷您能帮我们入京，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但我们江家的事情，毕竟是牵扯到了‘谋逆’二字的。试问当今天下，又有谁能够承担得起这两个字的重量？更何况小王爷您又不是孤家寡人，您还有父母，还有兄弟姐妹。”
李隆基微微沉默，心想这丫头说的话倒是跟自己那老爹说的差不多。
“可我若是放你出去，你们又住到哪里去？”李隆基看着斜阳在地上拉长的江宁的影，略带叹息的问。
“穆大叔的帮里，在神都这里总该有落脚地的。”江宁拢着碎发，轻声说着，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愧疚。
李隆基偏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原来江宁你不知道，你口中的穆大叔，那位海鲨帮帮主，已经离开神都了。”
“怎么可能？”江宁抬头瞪大了眼，满脸的诧异与不敢置信。
“是真的。你们一进这王府，他就已经离开了。”
“穆大叔去了哪里？”
“去了东面，说是不大放心你师父他们，要亲自去瞧上一瞧。”
江宁低下了头，知道李隆基说的应该是真的：“那我也不好在府上叨扰，就算穆大叔不在，也该住在那边。”
李隆基摇了摇手指：“现在的问题是，海鲨帮的人并不认识你。至于你所说的穆帮主跟你的关系，毕竟是口说无凭的。再者，你这逃匪的消息早已传出的许久，海鲨帮的人若是怕惹事上身，便更不会收留你们了。”
“那也总该，去试一试。”江宁有些迟疑的道。
“你忍心让你三师兄跟着你到处颠簸么？”李隆基微笑着问。
江宁咬了咬下唇，发现这件事情跟自己想象的有些不同，并没有太多可以商量的余地。而令她最为疑惑不解的是，穆大叔为何要将自己和师兄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南下，他就这么信得过自己、这么信得过这个临淄王？
心中满是疑惑，江宁下意识的抬头打量起面前这个英俊挺拔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透出的亮光，心想这光芒似乎比这斜阳还要灿烂几分。
而李隆基，在这个不期而遇的对视中，竟开始了止不住的心跳。他听着自己胸腔中不停涌动的“怦怦”声，却自嘲的笑了笑，心想自己身为世子、身为临淄王，怎么就如此的儿女情长。
轻轻的叹息，似乎还是李隆基最终做出了让步：“算了，你若是真的在这里呆的不习惯，我就着人去那海鲨帮中问问。但这事情总不是随意就能办成的，而且今天天色也已经晚了，总不能黑了天再往那边去吧？最起码，就先在府里住上一宿，可好？”
李隆基温言软语，江宁却不好意思起来。她本就对李隆基有些愧疚之意的，如今觉得自己又在麻烦他，心里的负疚感便愈加深邃起来。
负罪感强了，心就会格外的敏感，江宁看着李隆基脸上微显的怅然若失，又看了看屋内悬挂的那张画，心便愈发不安起来：“嗯，没错，也不是多着急的事情，现在这里住上两天也好。”
李隆基微微愣了愣，随即转了笑颜：“这就是了，其实麻烦什么的，你在府上住一天与住十天，带来的麻烦不麻烦都不会差太多。再说，今天城门的那件事情，怕是早已在京中传开了，就算如今咱们再做出那种疏远的姿态，落在别人的眼中，恐怕也只会被认为是惺惺作态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在乎他们？我们该如何便如何就是。”
江宁在一旁听着，觉着自己“住两天”的意思似乎别扭曲的一些，可是却又偏偏无法反驳，迷迷糊糊的，她便索性点了点头。
偌大的京城，深深的府邸，盘根接错的朝争与时局，各怀心思的阴谋与谋划，以及纯良到有些不通世故的少女，这个故事似乎会愈加复杂起来。
但江宁自然还不大明白自己身处的黑暗，她只是被李隆基护送会客房的院子，然后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三师兄江自文，打了个哈欠，自己也小憩了一番。
月在东升，神都被夜色笼罩起来，若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瞧，便会觉得这神都是一口大锅，而这暮色便是渐渐合起来的锅盖。当锅盖完全被封闭，锅里的煎炒烹炸就会活络起来，只是做菜的手却不知究竟在何方。
“很单纯的女孩子。”李隆基负手看着月光，左手无名指又开始在剑鞘上来来回回的滑动，“我想，我似乎真的有些喜欢上这个女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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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在扬州城中一个字画行里买的。”
“什么字画行？”
“普通的地方，并不怎么大，名字如今也记不清了。”
“……四年前的东西，人的相貌总会改变不少，你怎么就断定这是我？”
“那，这到底是你不是？”
江宁抿了抿嘴唇，抬头看他：“我若说不是呢？”
李隆基笑起来：“那我定是不信的，相貌或许会变，但神韵总是天生的。”
江宁略微沉默的，稍稍偏头：“我原以为你只是自信，现在看起来竟有些自大了……再者，就算那幅画上画的真是我又如何，你看了我四年，不代表非得为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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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的普通单纯，却又偏偏带了些别的味道，江宁看着面前这个本应高高在上的王爷世子，微微蹙了蹙眉头。
“问完了么？如果问完了，我也有些问题想要问你。”李隆基认真的看着江宁。
向耳后拢了拢头发，江宁心情有些复杂的沉默以对。
“画这幅画的人是谁呢？”李隆基背对着江宁，目光款款划过那笔墨上轻重缓急的变化。“这画我看了四年，越看越嫉妒画画的这个小子，不过也觉得，这人对你的心也是日月可鉴的吧。”他回过头来，看着江宁微笑，“看来。我有个不错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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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看到这幅画，江宁难免想起当时在园子里的时光。心中便多了些空落落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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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就坏在那个“寿”字，自己在酒醉之后完全没有把握出手的分寸，十分的能力已经用了八九分，虽然与师父师兄他们还有不小的差距，但在这俗世上，恐怕足够旁人敬仰万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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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微微愣了愣，随即转了笑颜：“这就是了，其实麻烦什么的，你在府上住一天与住十天，带来的麻烦不麻烦都不会差太多。再说，今天城门的那件事情，怕是早已在京中传开了，就算如今咱们再做出那种疏远的姿态，落在别人的眼中，恐怕也只会被认为是惺惺作态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在乎他们？我们该如何便如何就是。”
江宁在一旁听着，觉着自己“住两天”的意思似乎别扭曲的一些，可是却又偏偏无法反驳，迷迷糊糊的，她便索性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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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江宁自然还不大明白自己身处的黑暗，她只是被李隆基护送会客房的院子，然后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三师兄江自文，打了个哈欠，自己也小憩了一番。
月在东升，神都被夜色笼罩起来，若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瞧，便会觉得这神都是一口大锅，而这暮色便是渐渐合起来的锅盖。当锅盖完全被封闭，锅里的煎炒烹炸就会活络起来，只是做菜的手却不知究竟在何方。
“很单纯的女孩子。”李隆基负手看着月光，左手无名指又开始在剑鞘上来来回回的滑动，“我想，我似乎真的有些喜欢上这个女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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