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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怨毒

    醒来时屋中一片昏暗,也分不清楚是几时几刻,静研嗅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头脑尚是晕眩,努力挣扎着坐起身来。

    “醒了。”身侧的床榻一陷,夏绥远挨着她坐下,用调羹舀了吹着碗内黑乎乎的汤汁:“喝一点,我特意叫人掺了蜂蜜进去。”

    他神色如常,一点异样都没有,然而静研却本能的心里发虚,勉强冲他笑笑道:“我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刚才大夫给看过,是我不好,让你吹着风了。”他笑笑去牵她的手,“不过在外面的滋味,还真是欲仙欲死。”

    静研脸色一红,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太情愿的别过脸去无视他手里的药碗。

    烛火骤然点亮,室内的一切模糊可见,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仿佛是刚刚自甜梦中醒来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抬手挽了一把垂在耳侧的散发,触到空空如野猛的一僵,平定了神色抬眼朝着一侧空空如也的梳妆盒上望去,脸上一闪而逝的惶然。

    “快点喝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笑着漫不经心道:“找什么呢?”

    “没,没什么?”静研抿唇垂下眼,接过他手里的药碗,乖顺的喝了精光。

    夏绥远满意的看着她喝完,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提了个话头:“刚才你昏着,我怕你击了头,就把那些乱七八糟首饰的都拿下来放在窗台上了。你要是难受就再睡一会儿。”

    静研将空碗放回,抬眼瞧见他眼中明显的红丝,和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茬,“你守了很久吗?”

    “没多久。”夏绥远淡定摇头,“最近事儿多,累得慌,怕是没有功夫陪着你了。”

    “哦。”她觉得有点小失落,眼神一闪烁,不经意扫到他一双墨蓝色的深眸正紧紧的胶着在她脸上,似乎那上面有什么东西似的。

    静研抬手去摸,心跳加速,“看我做什么?”

    “看你长得俊俏。”夏绥远伸手把她扯到怀里亲了一口,握着一双玉白的小手,在柔嫩的掌心处划着圈:“想我没?”

    “你不害臊。”静研皱眉毛,“这才一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又亲了她一口,捂着头一脸疲惫,“最近这是怎么了?总也头疼。”

    她眼珠转了转,扭过头去很认真的看着他:“那你要休息一会儿吗?”说着还往床里缩了缩给他腾地方。

    “不用,你快点自己睡吧。我得进宫几日,陛下病了,有很多事要处理。”他按住她,将人塞进被子里包好。

    “进宫,大概要去几天?”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多,两天。”

    “恩,那你自己,恩,注意下别累到吧。”

    夏绥远笑笑,没再说话。

    这两日静研很乖的在屋里养着,一切作息都是正常的,偶尔累了,会抬头问问锦绣时辰如何。

    一切都过得风平浪静,第三日一早,夏绥远就回了府内,只是却几乎未在人前露面。

    “锦绣,你跟我出去走一回吧。”静研放下手里再看不下去的书册,吩咐道。

    锦绣<a  target="_blank">自然</a>晓得她是怎么回事儿,抿唇偷笑着问:“小夫人您要去哪儿?花园,还是……殿下的书房?”

    静研手里的书册在她手背上敲了一下,“闭嘴,最讨厌你瞎猜!”

    锦绣吐了吐舌头,忙替她取了鞋子过来。

    到了书房门外,有侍卫上前阻拦,锦绣自然不能随着进入,只得先回去候着。

    静研推门而入,正不妨夏绥远在换衣服,里衣褪到一半,露出结实的上身。

    她一愣,忙背过身去,红了脸。

    夏绥远一见是她,所以将里衣往床上一搭,就这么半光着走过来要抱。

    静研双手环胸挣了挣,一低头正巧看他胸口处里三层外三成紧缠的绷带,吓了一跳,有些慌张的问:“你受伤了?”

    “唔。”夏绥远低头去寻她的唇,含混不清的道:“有人混进宫里要谋逆,划破了点皮。”

    静研怕戳到他伤处,忍着不敢乱动,只好呼吸不定的由着他吮吻住,肌肤相贴,连耳尖都通红。

    他抓着她又逗弄了一会儿,方才大发慈悲的放她去。

    “桌上有些是给你带回来的,慢慢读,别整天扎在书堆里不出来。”

    静研别嘴,走到杂乱无章的书案前,皱眉理了理,随手从里面抽出一本装帧的还算精美的,翻开来看。

    “这个不是给你看的。”手里的书被“嗖”的一声抽走了,她呆愣愣的看着空空的双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塞进了另一本书。

    “什么啊?很重要吗?”这么一来她倒有点好奇了。

    “重要。”夏绥远将那本书合上,低笑道:“少儿不宜。”

    “少儿不宜?这是什么书?”她嘟囔了一句,好像确实没看过这样的,莫非是那些话本小说,才子佳人之类的?

    “你想看倒是也行,不过我怕你就算看了也学不到什么。”夏绥远一见她一脸很纠结的摸样就觉得好笑。

    “不看怎么知道学不来?”静研脱口而出,猛一回神儿又道:“还是算了,我不稀罕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哈哈,你还真别瞧不起这书。”夏绥远随手翻了翻,“人伦五常,夫妻之道,可不全靠了它?”

    静研多少觉得似乎有点不妙,索性一言不发的低头翻开了自己手里那本。

    夏绥远正逗上瘾了,哪能容她这般容易就退缩了?索性将那书翻开到某一页置于她眼前,闷笑着:“你瞧瞧,这个可学的会?”

    静研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身体瞬间僵住了,脸轰的如火烧一般,手里的书毫不犹豫的就冲着他砸过去。

    夏绥远偏头将书册接稳了,换只手搂住她的腰身,凑到耳侧道:“要不,咋俩现在学学如何?”

    静研抿紧了唇不说话,突然抬臂一推,正中他胸口。夏绥远哼也没哼一声,掐着她两只上臂拎过来,两个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现在放过你。”他透着墨蓝的眸子玩味的盯着她,在脸上轻捏了一把,不怀好意的笑着:“嘿嘿,晚上再好好玩玩,你可别跟我囔囔腿疼。”

    静研愤恨的啐了他一口,揉着脸抱着书退到一边去。

    夏绥远安静的理了一会儿公文,抬手取了桌上的茶盏,发现是空的,又取了茶壶过来,里面也是干干净净。

    “我去给你倒水吧。”静研放下手里的东西,带着点小狗腿的凑过去。

    “这么殷勤?”夏绥远一手捂着壶,继续调戏她:“不过没用,晚上想跑是肯定没门了。”

    “你能不能想点别的?”静研怒了。

    “好啊,那你喜欢什么姿势?”

    静研抬腿就蹬了他一脚,夺了茶盏过来,不理他在背后有些嚣张的大笑,冷着脸出了门。

    夏绥远吹了吹手中的茶盏,张口便要喝下去。

    “哎。”静研正紧紧的盯着他的动作,突然伸手拉他的胳膊。“你先别……”

    “恩?”夏绥远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怎么了?”

    他的眼神清正,不急不躁,居高临下。仿佛带着无穷的震慑,即使一句话都不说,也能让人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她却能轻而易举的从那视线中看出很多很多,那样子的温柔缱绻,恍惚间似真的深情不渝。

    “没。”她忽的退缩了,将覆着他手背的手抽了回来,“我怕你……烫着。”

    夏绥远浅浅的噙了一口,“不太烫,温度刚好。”

    静研有点发愣的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喝光了整杯茶水,再没有过什么动作。她的脸色如清冷的白瓷,无知无觉仿佛一碰就碎。

    他将空的茶盏扣好了盖子放回桌上,日光从西侧的窗内打进来,在脸部清晰轮廓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他忽然伸手扳过她的脸,她没有反抗,反而伸臂搂住他的脖颈。

    那种旖旎如同附骨而让人沉溺其中的毒,一寸一寸的萦绕在他四周,让人无法挣脱。

    女人的美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绝妙的罪过。只能远观,而你永远也不知道那张面孔下究竟藏着些什么。

    她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夏绥远将这个念头强行压在心底,那里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隐隐作痛。

    晚饭用过后,只隔了不一会儿,静研就开始打哈欠。

    夏绥远抱着她回了住处,自己索性也留下没走。

    锦绣自然是乖觉的,早早的伺候静研洗漱完毕便退了下去。然而在夏绥远伸手去解静研的衣带时却被她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门口你是不是安排了人守着?让他们退了吧。”她抓着他胡作非为的手说的很纠结:“你动静太大了……”

    “怕什么?他们基本上都当听不见。”夏绥远笑笑,继续自己手边的事儿。

    他这人不太好的毛病就是,每次阵仗搞得都挺大,非得咗出点动静来算尽兴。

    “不行,要不还是算了吧。”她紧张兮兮的揪着衣襟不让他靠近:“丢人……”

    夏绥远拿她无法,只得走到门侧,叫门口守着的侍卫先暂时退下去。

    静研松了口气,也就肯乖乖的随了他愿,只在一切都平息的时候方才捶着他的胸口抱怨着:“沉死了,快起来别压着我。”

    夏绥远呵呵一笑,俯身叼着她玉白细嫩的耳垂,边吮着边低声咕哝:“刚才爽的时候怎么不嫌我沉?”

    她还潮红着脸色,气息都不稳,夏绥远几乎没见过她这么腻人的时候,心里一阵痒痒就像有只小猫爪子在抓一样,心口一软,从她身侧翻下来,静躺在一边闭目养神。

    静研胸口尚且起伏不定,过了许久方才觉得好些,任由他伸臂搂在怀里,闭着眼假装睡熟。

    月光一点一点涌进室内,将所有的器物都打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远处有一阵沉沉的梆子声传过来,三声过后,归于沉静。

    她却再也睡不着,听到这声音,便从他已经松开的臂膀内悄然爬出来,就着昏暗的月光去打量他的脸。

    他眉头紧锁,额上是一层冷汗,似乎陷入了无边的梦魇中无法自拔,皮肤下渗出一点诡异的青紫,整张脸都开始扭曲。

    他的牙齿咬的咯咯的发出细微的响动,连十指的骨节都是泛着青白的,狰狞如同恶鬼。

    静研不忍心再看,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么痛苦,以为只要在睡梦中就可以安静的死去。

    有冰冷的水滴落在手背上,她伸手想抚平他的眉毛,手却不由自主的发抖,刚刚碰到他脸上就被错开去。

    静研泣不成声,她想忍着,可是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这一刻眼前的他那么可怜,记忆开始不分青红皂白的涌进脑海里,很小的时候,他明明瘦弱的拿不动武器,可还是毫不犹豫的挡在她身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记得他当时额头上那块很大的流血的伤疤,以及他敲破了三皇子脑袋时,脸上的凶狠决绝。

    它们曾经多少次出现在她不安的梦里,她不停地问着自己,他真的,真的就像他说得那样爱她吗?

    可能他的确是爱过她的吧……静研这么想着,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另一幕。同床共枕时将她抱得紧紧的夏绥远,一遍遍在她耳边说着我爱你的夏绥远,带她出去骑马在夕阳下飞驰的夏绥远,还有那天,自噩梦中惊醒,抱着她温柔哄慰的夏绥远……

    那些已经破碎的陈旧画面变成了凌厉的刀,割的她心头流血,静研觉得自己受不了了,她跳下床榻,连滚带爬的想走到门前去叫人。

    他却“豁”的睁眼,凌厉的目光刺得她无处逃避,手腕一翻,死死地扣住她的胳膊。

    那目光里有什么,怨恨,震惊,或是不平。

    不,明明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洞。

    静研吓了一跳,强压下已经快溢出口的尖叫,拍打着他的手,狠心的挣脱开。

    他的嘴唇都是苍白的,嘴角渐渐溢出殷红的血,攥着她胳膊的手越发的无力,终于被她逃脱了出去。

    静研跳到床下,定定的瞧着他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幻灭,如东方陨落的星辰,最终归于虚无。

    他双目紧闭,已经一动不动,她哆嗦着伸出一根手指到他鼻息下一探,已经没有了气息。

    静研呆呆的站着,腿上一瘫软,整个人委顿在地,薄纱素白的里裙如花一般散开在地上。

    眼睛涩涩的发痛,她抬手咬住手背,哽咽的浑身都是无力的。

    他死了,他死了,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觉,自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人的脸色惨白的渗人,体温也在渐渐地流逝干净,一直到变得僵硬的,冷冰冰的再不会冲着她笑,再不会欺负她。

    静研捂着脸,伤心的像个真正的,十六岁的孩子。

    她抬手,将自己发间插着的那只骨簪取下来,握在掌心,用力太大,簪尖刺破了皮肤,血沿着指缝滴落,摔于青砖的地上,碎成几瓣,绚烂如花。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亲爱的在纠结若姑的问题,这里小小的提一句,她对于夏绥远那种感情算不上是爱情,只是她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自然对于这个如同弟弟一般存在的人分外在意,谁敢动他一下,她必然会拼命,因为这已经是她最后能够失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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