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1、未入局中各峥嵘
问道本地的年，味道很浓，持续时间也不短。从大年三十到二十三，除了少数民族之外，汉人一般是不愿意冒着被人嘲笑的后果急急忙忙地开始劳作的。
出了上家门又进下家门，半个月多点的时间，乔燕觉着脸蛋竟有些鼓鼓的感觉，若非被乔楠拉着没事就出去逛街，只怕这些天下来要胖一圈。
她和乔南松意料之中地并没有被人怎么关注，亲戚家做客，大部分时间也是静静坐着，偶尔被问起才回答一两句，不让人觉着她太过不易接近，但的确也不让每个人都接近。
期间，乔南松借了赵琳的私家车带着乔燕回了趟山里的老家，祖坟上添了点烧纸，山上山下几个本家转了一圈，没两天又回来了。
这一天，乔南松二姨一家从乡下老家来了，嫌楼房里闷得慌，就被乔母接了在自家热闹，由于肖广谋今天要参加一个老战友儿子的婚礼，考虑着自己当后辈的司仪不合适，就把乔南松拉了去顶缸。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乔南松的手机响个不停，正和二姨家的表姐说话的乔燕听着铃声急促而不断，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喜悦去接了电话，一边用自己手机记录着东西。
聊天的人一看她神色，渐渐停止了喧哗，等乔燕挂断电话，乔母忐忑问道：“是……考试的事情？有结果了？”
乔燕笑道：“笔试通过了，这是这是面试的通知。”
乔母大大松了口气，拍拍胸膛道：“这个皮猴，让他这几天记着查下成绩，就是不乐意，幸好通过了有通知，要不然错过都不知道。”
乔父叹了口气，道：“面试也就这几天吧？该准备动身了。”
乔母沉默了下去，半晌叹息道：“这才回来就要走，总得把年过完，我看很多单位都还没上班呢，去了也是闲等着。”
乔燕看看乔楠，乔楠接过她手机一看备忘录，讶道：“后天就面试？这效率可真快啊，我就一实习，年前还跑了好几个礼拜呢。”
乔父挥挥手：“既然总得过这一关，早总比晚好，去查下火车票，买到明天的就明天走，买不到就买飞机票，耽搁不得。”
乔楠道：“这倒不用，网上总有误差，跟我一起办实习手续的时候认识个朋友，她妈妈是火车站的售票员，我打个电话问下票。”
一会儿，从卧室过来的乔楠叹道：“还是坐飞机吧，别说后天，下个礼拜的火车票都没了，不过人家说那边也代理汽车票，问咱们要不要。”
乔父哼道：“汽车不安全，花钱就花钱，吃完饭你们去问道宾馆看看，那边有机票代售点，买明天的，先半天过去收拾收拾。”
乔母犹豫问道：“不能请几天假吗？过完年再去也不迟，现在都还没上班。”
乔父脸一黑，道：“人家单位又不是咱们家开的，请假请假，耽误了考试怨谁去？”
乔南松二姨也道：“娃正闯前途哩，捆在你跟前顶啥用？就听他姨夫话，收拾收拾赶紧过去，又不是不回来了。”
乔老爷子也道：“日子还长，以后一年起码也能回来一次，怕啥？赶紧的，打电话叫回来，买到机票马上就动身，这事耽误不得，今年错过，就得再等一年。”
乔母抹着眼泪，一边找衣服让乔燕和乔楠去买票，一边道：“我也就这么一说，大过年的，咋就这么急。”
乔燕想了想，道：“要坐飞机，还得去长安那边，网上能订票的。”
乔楠拿过来笔记本，乔燕找了一下，乔母起身去取银行卡，乔燕笑道：“妈妈，这个要网银的，我这儿有。”
乔母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心里发慌，坐在凳子上好似心里窝火，眼看着乔燕订了票电话确认过了，一扭头去了厨房。
乔燕咬咬嘴唇，将电脑递给乔楠，自己跟了过去，乔南松二姨叹道：“说的也是，你说这年还没过完，咋就这么快上班了，好歹过了二十三才好啊。”
晚上九点多，醉醺醺的乔南松被肖军架了进来，往卧室里炕上一丢，随后跟着明显也喝高了的肖广谋大声笑道：“不孬，不孬，我外甥肯定比我有出息。”
问起来，肖广谋只是笑不说话，接过乔母端来的酸汤一个劲吸溜，肖军在旁边擦了把脸，道：“这家伙也真能喝，我爸今儿没喝醉，大部分就都给他挡了，三四个老兵，愣是叫他给放翻了。”
乔母心疼儿子，急忙去找药，肖广谋阻拦下来，不以为意道：“现在这个社会，要当官还能不喝酒？今儿要老老实实喝，我们爷父三个非得趴着回来，那家伙鬼着呢，叫睡一觉啥都好了。”
转眼见乔母眼睛红肿，诧异道：“咋，出啥事了？”
乔母被一群人说了半下午，心里也好受了点，便叹道：“下午接的电话，后天就要面试，明天燕子他们就得走了。”
肖广谋鼻孔里喷出一大股酒气，坐在沙发上连着抽了两根烟，沉闷道：“也行，走就走，干事业的娃，窝在家里也不是这么回事。”转头问乔燕道，“坐车能赶得上不？不行我想办法，就算雇个车，也得把你们按时送到地方上。”
乔燕道：“订好了明天下午的机票，刚买好了明天上午去长安的汽车票。”
肖广谋嗯了声，又吸了两口烟，道：“成，明天早上我跟肖军来送下娃，考试就等于上战场，咱们得让娃心里知道，外面压力再大，家里还有咱们这些老墙给他顶着哩。”
到了半夜，乔南松酒醒过来喝水，这才知道居然这么急迫要去面试，心里有点不妙的感觉，但说不上来究竟，又见一家人情绪都不怎么好，也便闷闷装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早上八点钟的汽车，吵吵闹闹一大堆人到了乔家，左右说些吉祥的话，乔母脸上才有了笑容，送儿子到了车站，跟乔燕说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眼睛却又红了。
肖广谋告诫了乔南松几句，而后肖军悄悄塞过来一个银行卡，低声道：“拿着，现在找工作拿有不跑动的事情，就算已经定下来，也得有点闲钱随时准备应付。这是你大舅和哥的一点心意，密码六个六，顺顺当当给哥挣个面子回来。”
上车的时候，大姨又悄悄给乔南松塞了几张红票子，偷偷道：“出门在外，钱多带点总是好的，这是大姨今年攒的，就等你回来给的。”
乔南松再没推辞，加上心里的那种发堵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便跳上车向亲人们挥挥手，汽车缓缓启动，沿着洁白的黄土山夹持的黑色国道，一路往远处驶去。
车上人还没满，两人坐的地方正是中间，乔燕将俏脸深埋在乔南松肩膀里，情绪很是低落，半晌幽幽叹道：“要走了，我才知道什么是家。有爹妈望着，他们站的地方就是家。”
乔南松将脸贴在她头发上，想不出说点什么让她开心起来，乔燕又道：“你不知道，走的时候妈妈眼睛一红，我第一次对一个地方留恋了起来，真想就这么永远留下来，再也不走了。”
车行一路，乔燕总是闷闷不乐，快到机场的时候才遽然一惊抬起头来，她心里感受到乔南松说不出的那股压抑，知道自己现在是让他排遣这种压抑最好的药剂。
于是强作笑颜，往乔南松脖子里吹了口气，笑吟吟道：“对了，我想起一个很好的主意呢，你要不要听？”
乔南松兴趣顿时被转移了过来，见她眼眉轻扬狡黠一转即逝，定定看着她眼眸，笑道：“只要不是让我把游戏里很便利的那种召唤灵石弄到现实中来，那就说来听听。”
乔燕白他一眼，轻啐道：“想得美，那不是便宜了你么。”顿了顿，眼波流转，口齿遗香，低声笑道，“我想啊，将来要嫁给你的那一天，你会不会从京城一路将我背到问道去呢？哦，想想就觉着好浪漫呢，皑皑白雪，漫漫前程，肯定很美好是不是？！”
乔南松头皮一麻，苦笑道：“好家伙，我先问哪吒借他的风火轮来吧。”
车子一停，乔燕挎起一个不小的背包，轻笑出声跳下车去。
一个多小时后，飞往京城的飞机呼啸而起，载着两人直窜到了云霄之中。
两个箱子，大大小小三个旅行包，装的都是问道市的吃货特产，乔南松一边和四合院里的邻居们招呼拜晚年，便在院子里拆开袋子箱子，将不是很值钱但足够让邻居们高兴的东西分了出去，而后便和乔燕随便收拾一下房子，爬上床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
乔南松这次报考的，是招收硕士研究生的京城市委组织部下属科室，这一类最主要实权部门的公务员，历来都是被公认最难考最不好进的地方。
乔南松本来没有打算来京城开始自己仕途的第一步，但廖老坚持建议他报考这个标注着只招收硕士研究生的京城市委组织部组织处的公务员，乔南松详细问过，实在摸不清楚廖老让他来报考这个比起几个干部处、干部监督处和办公室甚至信息处机关服务中心等部门要更不熟悉一些的部门做什么。
但他没熬过廖老的坚持，用廖老的话说，就是与其在下面和人勾心斗角地并没有多少保证地竞争，不如就在看起来更平静的这里利用自己的长处也如今的机会好好努力。
乔南松考虑过，从字面解释上看，组织部组织处有第一处和第二处，自己报考的是第一处，也就是说，将来的工作重点将会是关于党建的宏观方面的研究方面。
找来找去，乔南松没找到廖老所谓的能够发挥自己长处的地方，况且，自己的长处是什么，是心态，还是某些自己不曾注意的细节？
乔南松不知道，所以心里越发没底。
乔燕帮他穿好了外套，又系好了领带，乔南松感觉左右不得劲，好像这套西装就是契科夫笔下的套子，死死地将他套在里面。
乔燕吻吻他唇角，道：“要乖，面试面试，重要的就是一个面子，你要成为官场里的人，很多时候就得身不由己，再说，一套衣服而已，还能让你跨不过这道门么。”
乔南松不喜欢这些一表正经的衣服，但心里也知道从此以后若无意外只怕随意不得，只好伸着双臂让乔燕上上下下收拾了，往后退一步，瞅了一会儿笑道：“很合身呢，穿着也很精神，慢慢习惯了，你也会把那种感觉忘掉的。”
乔南松活动了一下四肢，觉着并不捆绑，心里舒坦了一点，走到镜子前面一看，板寸头露出饱满的额头，笔挺的衣服也衬托出一种稳重干练的精神，想想自己以后要走的路，满意点点头，笑道：“行，就这样了，你说的不错，不过一套衣服而已。”
看看时间，乔燕便催促他赶紧去面试，临出门的时候踮着脚在他额头一吻，柔声道：“我面试的时候，你说过，不要怕，将来就不后悔。去吧，我等你回来。”
乔南松挑挑眉头，呼吸一口爆竹味道尚未散尽的空气，笑了笑，跳上通往面试地点的公交车，心静如水。
今年的京城公务员招考，是从去年年末的笔试到今年三月的笔试为始终的，按照乔南松填写的住址，他的笔试成绩单已经送过来了，成绩很高，如果面试成绩同样也能名列三甲之内，上千人中录取的那四个人，乔南松一定会是其中一员。
面试地点是市委党校报告厅，乔南松被分在下午面试的那一拨里，一点半之前必须到达报告厅一楼第五教室候考，两点钟考室将集中封闭，考生们将抽签决定面试顺序。
乔南松早将路线走熟了，下公交之后，到了党校门口，警卫抬手拦住和他前后下车往里面走的几个年轻人，肃然道：“请出示准入证。”
乔南松前面是个阳光的大男生，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模样清秀举止优雅，从挎包里取出公务员笔试成绩单一扬，警卫眼角都不抬一下挥手放心：“下一个。”
那男孩跨过警戒线之后并不急着进门，和警卫似乎很熟悉，就站在他身后探着头往他手里看，待看见乔南松的成绩单，讶然抬头友好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乔南松自始至终都微笑面对，等警卫诧异多看了他两眼示意可以进去，便向前后左右的人们点点头，目光不快不慢转了一圈，似乎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道目光在自己眼睛上都停了那么一秒钟。
阳光男生扬了扬自己的成绩单，对乔南松的微笑和行为稍稍有几秒钟的吃惊，见他跨过警戒线，伸出右手微笑道：“你好，杨鸣，正好落后你一个名次。”
乔南松总分第二，前面不知道是谁，听杨鸣说，心里有点惊讶，笑道：“你好，我突然感到很大的压力。”
杨鸣笑着摇摇头：“我有压力才是真正的，今年报考京城公务员的成千上万个同行中，也只有你和吴媚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见乔南松不解，杨鸣奇怪道：“怎么，以一分之差高过你问鼎第一的吴媚，你也没打听过？哈，这个女人很厉害，听说市委办公室已经定下她了，前途无量啊！”
乔南松坦然笑道：“我可没那么灵通的嗅觉，前天接到电话通知，昨天从老家赶到京城，今天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呢。”
杨鸣眼角一收，停下往报告厅而走的脚步，犹豫一下反问道：“怎么，你真不是本地人？”
而后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乔南松，半晌叹道：“好吧，我承认五湖四海到处都是英雄。”而后顿了一顿，小心问道，“听说，你的入党介绍人是琼海的常信青？”
乔南松微微一滞，回头笑道：“帮过人家女儿一个忙，这就算是回报吧，三代贫农，可跟这种封疆大吏奢望不上有什么干系。”
杨鸣眯着眼睛岔开了话题，又说了几句，两人便各自在教室的一角安静坐了下去。
杨鸣心里笃定，不慌不忙很是安静，乔南松却是自我调节能力过人，这时候心里宛如一方平湖，所有的烦恼和担忧都深深藏在心底最深处去了，因此更是安静。
快到一点半的时候，教室里年轻的各种表情的面孔都换上了凝重，有自来熟的，便相约在一个角落里低声交流悄悄试探，乔南松正在想象待会儿会有什么问题等着自己，门外均匀的高跟鞋落地声响起，走进一个衣装端正带着眼镜的年轻女孩，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的冷漠扫了一眼教室里几十个竞争对手，嘴角轻轻一扬，在最前排的最当中坐了下来。
乔南松默然扫了杨鸣一眼，杨鸣也露出若有所指的笑冲他点点头，再向那女孩努努嘴，表示这个就是京城公务员笔试成绩的状元，刚才提到过的吴媚。
忽然，那吴媚扭过头直视着乔南松的眼睛，用一种叫认同的口吻说道：“乔南松，你在政论上的那篇论文经过刊印之后我看过了，很不错，但你的学位证显示你读硕期间学的是国际关系，那篇论文花了不少功夫吧。”
她这最后的问，就好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乔南松明白她的意思，或许这个吴媚和杨鸣一样，都是属于某二代之类的人，她的认同，只是一种自以为然的认为而已。
于是指了指门外走进来的几个脖子上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吴媚鼻翼轻动，略微不悦转过头去。
杨鸣一挑眉头，转眼将稍稍有些期待的神色悄然隐藏下去，端坐起来等待抽签。
乔南松没记着去抢，别人都拿完了，剩下的自然是他的，负责监督抽签的工作人员板着脸锦上添花似妆点着教室里的沉闷，对吴媚无所谓地随意拈起一个纸片和杨鸣笑嘻嘻乱翻一通才取出一张纸片的行为都表示出一个赞赏的笑脸，等将装着最后一张纸片的密封箱送到乔南松旁边，眼角一跳，开玩笑似道：“不好意思，你没得选择了。”
乔南松取出纸片打开一看，沉吟一下道：“这不是必须选择的，总归会有一个见考官的机会留在我手里。”
二十三号，几乎是最后的了。
不过，乔南松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数字，但觉着彩头不错，二十三，是一个运动皇帝的号码，寓意不错。
出了上家门又进下家门，半个月多点的时间，乔燕觉着脸蛋竟有些鼓鼓的感觉，若非被乔楠拉着没事就出去逛街，只怕这些天下来要胖一圈。
她和乔南松意料之中地并没有被人怎么关注，亲戚家做客，大部分时间也是静静坐着，偶尔被问起才回答一两句，不让人觉着她太过不易接近，但的确也不让每个人都接近。
期间，乔南松借了赵琳的私家车带着乔燕回了趟山里的老家，祖坟上添了点烧纸，山上山下几个本家转了一圈，没两天又回来了。
这一天，乔南松二姨一家从乡下老家来了，嫌楼房里闷得慌，就被乔母接了在自家热闹，由于肖广谋今天要参加一个老战友儿子的婚礼，考虑着自己当后辈的司仪不合适，就把乔南松拉了去顶缸。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乔南松的手机响个不停，正和二姨家的表姐说话的乔燕听着铃声急促而不断，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喜悦去接了电话，一边用自己手机记录着东西。
聊天的人一看她神色，渐渐停止了喧哗，等乔燕挂断电话，乔母忐忑问道：“是……考试的事情？有结果了？”
乔燕笑道：“笔试通过了，这是这是面试的通知。”
乔母大大松了口气，拍拍胸膛道：“这个皮猴，让他这几天记着查下成绩，就是不乐意，幸好通过了有通知，要不然错过都不知道。”
乔父叹了口气，道：“面试也就这几天吧？该准备动身了。”
乔母沉默了下去，半晌叹息道：“这才回来就要走，总得把年过完，我看很多单位都还没上班呢，去了也是闲等着。”
乔燕看看乔楠，乔楠接过她手机一看备忘录，讶道：“后天就面试？这效率可真快啊，我就一实习，年前还跑了好几个礼拜呢。”
乔父挥挥手：“既然总得过这一关，早总比晚好，去查下火车票，买到明天的就明天走，买不到就买飞机票，耽搁不得。”
乔楠道：“这倒不用，网上总有误差，跟我一起办实习手续的时候认识个朋友，她妈妈是火车站的售票员，我打个电话问下票。”
一会儿，从卧室过来的乔楠叹道：“还是坐飞机吧，别说后天，下个礼拜的火车票都没了，不过人家说那边也代理汽车票，问咱们要不要。”
乔父哼道：“汽车不安全，花钱就花钱，吃完饭你们去问道宾馆看看，那边有机票代售点，买明天的，先半天过去收拾收拾。”
乔母犹豫问道：“不能请几天假吗？过完年再去也不迟，现在都还没上班。”
乔父脸一黑，道：“人家单位又不是咱们家开的，请假请假，耽误了考试怨谁去？”
乔南松二姨也道：“娃正闯前途哩，捆在你跟前顶啥用？就听他姨夫话，收拾收拾赶紧过去，又不是不回来了。”
乔老爷子也道：“日子还长，以后一年起码也能回来一次，怕啥？赶紧的，打电话叫回来，买到机票马上就动身，这事耽误不得，今年错过，就得再等一年。”
乔母抹着眼泪，一边找衣服让乔燕和乔楠去买票，一边道：“我也就这么一说，大过年的，咋就这么急。”
乔燕想了想，道：“要坐飞机，还得去长安那边，网上能订票的。”
乔楠拿过来笔记本，乔燕找了一下，乔母起身去取银行卡，乔燕笑道：“妈妈，这个要网银的，我这儿有。”
乔母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心里发慌，坐在凳子上好似心里窝火，眼看着乔燕订了票电话确认过了，一扭头去了厨房。
乔燕咬咬嘴唇，将电脑递给乔楠，自己跟了过去，乔南松二姨叹道：“说的也是，你说这年还没过完，咋就这么快上班了，好歹过了二十三才好啊。”
晚上九点多，醉醺醺的乔南松被肖军架了进来，往卧室里炕上一丢，随后跟着明显也喝高了的肖广谋大声笑道：“不孬，不孬，我外甥肯定比我有出息。”
问起来，肖广谋只是笑不说话，接过乔母端来的酸汤一个劲吸溜，肖军在旁边擦了把脸，道：“这家伙也真能喝，我爸今儿没喝醉，大部分就都给他挡了，三四个老兵，愣是叫他给放翻了。”
乔母心疼儿子，急忙去找药，肖广谋阻拦下来，不以为意道：“现在这个社会，要当官还能不喝酒？今儿要老老实实喝，我们爷父三个非得趴着回来，那家伙鬼着呢，叫睡一觉啥都好了。”
转眼见乔母眼睛红肿，诧异道：“咋，出啥事了？”
乔母被一群人说了半下午，心里也好受了点，便叹道：“下午接的电话，后天就要面试，明天燕子他们就得走了。”
肖广谋鼻孔里喷出一大股酒气，坐在沙发上连着抽了两根烟，沉闷道：“也行，走就走，干事业的娃，窝在家里也不是这么回事。”转头问乔燕道，“坐车能赶得上不？不行我想办法，就算雇个车，也得把你们按时送到地方上。”
乔燕道：“订好了明天下午的机票，刚买好了明天上午去长安的汽车票。”
肖广谋嗯了声，又吸了两口烟，道：“成，明天早上我跟肖军来送下娃，考试就等于上战场，咱们得让娃心里知道，外面压力再大，家里还有咱们这些老墙给他顶着哩。”
到了半夜，乔南松酒醒过来喝水，这才知道居然这么急迫要去面试，心里有点不妙的感觉，但说不上来究竟，又见一家人情绪都不怎么好，也便闷闷装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早上八点钟的汽车，吵吵闹闹一大堆人到了乔家，左右说些吉祥的话，乔母脸上才有了笑容，送儿子到了车站，跟乔燕说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眼睛却又红了。
肖广谋告诫了乔南松几句，而后肖军悄悄塞过来一个银行卡，低声道：“拿着，现在找工作拿有不跑动的事情，就算已经定下来，也得有点闲钱随时准备应付。这是你大舅和哥的一点心意，密码六个六，顺顺当当给哥挣个面子回来。”
上车的时候，大姨又悄悄给乔南松塞了几张红票子，偷偷道：“出门在外，钱多带点总是好的，这是大姨今年攒的，就等你回来给的。”
乔南松再没推辞，加上心里的那种发堵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便跳上车向亲人们挥挥手，汽车缓缓启动，沿着洁白的黄土山夹持的黑色国道，一路往远处驶去。
车上人还没满，两人坐的地方正是中间，乔燕将俏脸深埋在乔南松肩膀里，情绪很是低落，半晌幽幽叹道：“要走了，我才知道什么是家。有爹妈望着，他们站的地方就是家。”
乔南松将脸贴在她头发上，想不出说点什么让她开心起来，乔燕又道：“你不知道，走的时候妈妈眼睛一红，我第一次对一个地方留恋了起来，真想就这么永远留下来，再也不走了。”
车行一路，乔燕总是闷闷不乐，快到机场的时候才遽然一惊抬起头来，她心里感受到乔南松说不出的那股压抑，知道自己现在是让他排遣这种压抑最好的药剂。
于是强作笑颜，往乔南松脖子里吹了口气，笑吟吟道：“对了，我想起一个很好的主意呢，你要不要听？”
乔南松兴趣顿时被转移了过来，见她眼眉轻扬狡黠一转即逝，定定看着她眼眸，笑道：“只要不是让我把游戏里很便利的那种召唤灵石弄到现实中来，那就说来听听。”
乔燕白他一眼，轻啐道：“想得美，那不是便宜了你么。”顿了顿，眼波流转，口齿遗香，低声笑道，“我想啊，将来要嫁给你的那一天，你会不会从京城一路将我背到问道去呢？哦，想想就觉着好浪漫呢，皑皑白雪，漫漫前程，肯定很美好是不是？！”
乔南松头皮一麻，苦笑道：“好家伙，我先问哪吒借他的风火轮来吧。”
车子一停，乔燕挎起一个不小的背包，轻笑出声跳下车去。
一个多小时后，飞往京城的飞机呼啸而起，载着两人直窜到了云霄之中。
两个箱子，大大小小三个旅行包，装的都是问道市的吃货特产，乔南松一边和四合院里的邻居们招呼拜晚年，便在院子里拆开袋子箱子，将不是很值钱但足够让邻居们高兴的东西分了出去，而后便和乔燕随便收拾一下房子，爬上床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
乔南松这次报考的，是招收硕士研究生的京城市委组织部下属科室，这一类最主要实权部门的公务员，历来都是被公认最难考最不好进的地方。
乔南松本来没有打算来京城开始自己仕途的第一步，但廖老坚持建议他报考这个标注着只招收硕士研究生的京城市委组织部组织处的公务员，乔南松详细问过，实在摸不清楚廖老让他来报考这个比起几个干部处、干部监督处和办公室甚至信息处机关服务中心等部门要更不熟悉一些的部门做什么。
但他没熬过廖老的坚持，用廖老的话说，就是与其在下面和人勾心斗角地并没有多少保证地竞争，不如就在看起来更平静的这里利用自己的长处也如今的机会好好努力。
乔南松考虑过，从字面解释上看，组织部组织处有第一处和第二处，自己报考的是第一处，也就是说，将来的工作重点将会是关于党建的宏观方面的研究方面。
找来找去，乔南松没找到廖老所谓的能够发挥自己长处的地方，况且，自己的长处是什么，是心态，还是某些自己不曾注意的细节？
乔南松不知道，所以心里越发没底。
乔燕帮他穿好了外套，又系好了领带，乔南松感觉左右不得劲，好像这套西装就是契科夫笔下的套子，死死地将他套在里面。
乔燕吻吻他唇角，道：“要乖，面试面试，重要的就是一个面子，你要成为官场里的人，很多时候就得身不由己，再说，一套衣服而已，还能让你跨不过这道门么。”
乔南松不喜欢这些一表正经的衣服，但心里也知道从此以后若无意外只怕随意不得，只好伸着双臂让乔燕上上下下收拾了，往后退一步，瞅了一会儿笑道：“很合身呢，穿着也很精神，慢慢习惯了，你也会把那种感觉忘掉的。”
乔南松活动了一下四肢，觉着并不捆绑，心里舒坦了一点，走到镜子前面一看，板寸头露出饱满的额头，笔挺的衣服也衬托出一种稳重干练的精神，想想自己以后要走的路，满意点点头，笑道：“行，就这样了，你说的不错，不过一套衣服而已。”
看看时间，乔燕便催促他赶紧去面试，临出门的时候踮着脚在他额头一吻，柔声道：“我面试的时候，你说过，不要怕，将来就不后悔。去吧，我等你回来。”
乔南松挑挑眉头，呼吸一口爆竹味道尚未散尽的空气，笑了笑，跳上通往面试地点的公交车，心静如水。
今年的京城公务员招考，是从去年年末的笔试到今年三月的笔试为始终的，按照乔南松填写的住址，他的笔试成绩单已经送过来了，成绩很高，如果面试成绩同样也能名列三甲之内，上千人中录取的那四个人，乔南松一定会是其中一员。
面试地点是市委党校报告厅，乔南松被分在下午面试的那一拨里，一点半之前必须到达报告厅一楼第五教室候考，两点钟考室将集中封闭，考生们将抽签决定面试顺序。
乔南松早将路线走熟了，下公交之后，到了党校门口，警卫抬手拦住和他前后下车往里面走的几个年轻人，肃然道：“请出示准入证。”
乔南松前面是个阳光的大男生，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模样清秀举止优雅，从挎包里取出公务员笔试成绩单一扬，警卫眼角都不抬一下挥手放心：“下一个。”
那男孩跨过警戒线之后并不急着进门，和警卫似乎很熟悉，就站在他身后探着头往他手里看，待看见乔南松的成绩单，讶然抬头友好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乔南松自始至终都微笑面对，等警卫诧异多看了他两眼示意可以进去，便向前后左右的人们点点头，目光不快不慢转了一圈，似乎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道目光在自己眼睛上都停了那么一秒钟。
阳光男生扬了扬自己的成绩单，对乔南松的微笑和行为稍稍有几秒钟的吃惊，见他跨过警戒线，伸出右手微笑道：“你好，杨鸣，正好落后你一个名次。”
乔南松总分第二，前面不知道是谁，听杨鸣说，心里有点惊讶，笑道：“你好，我突然感到很大的压力。”
杨鸣笑着摇摇头：“我有压力才是真正的，今年报考京城公务员的成千上万个同行中，也只有你和吴媚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见乔南松不解，杨鸣奇怪道：“怎么，以一分之差高过你问鼎第一的吴媚，你也没打听过？哈，这个女人很厉害，听说市委办公室已经定下她了，前途无量啊！”
乔南松坦然笑道：“我可没那么灵通的嗅觉，前天接到电话通知，昨天从老家赶到京城，今天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呢。”
杨鸣眼角一收，停下往报告厅而走的脚步，犹豫一下反问道：“怎么，你真不是本地人？”
而后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乔南松，半晌叹道：“好吧，我承认五湖四海到处都是英雄。”而后顿了一顿，小心问道，“听说，你的入党介绍人是琼海的常信青？”
乔南松微微一滞，回头笑道：“帮过人家女儿一个忙，这就算是回报吧，三代贫农，可跟这种封疆大吏奢望不上有什么干系。”
杨鸣眯着眼睛岔开了话题，又说了几句，两人便各自在教室的一角安静坐了下去。
杨鸣心里笃定，不慌不忙很是安静，乔南松却是自我调节能力过人，这时候心里宛如一方平湖，所有的烦恼和担忧都深深藏在心底最深处去了，因此更是安静。
快到一点半的时候，教室里年轻的各种表情的面孔都换上了凝重，有自来熟的，便相约在一个角落里低声交流悄悄试探，乔南松正在想象待会儿会有什么问题等着自己，门外均匀的高跟鞋落地声响起，走进一个衣装端正带着眼镜的年轻女孩，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的冷漠扫了一眼教室里几十个竞争对手，嘴角轻轻一扬，在最前排的最当中坐了下来。
乔南松默然扫了杨鸣一眼，杨鸣也露出若有所指的笑冲他点点头，再向那女孩努努嘴，表示这个就是京城公务员笔试成绩的状元，刚才提到过的吴媚。
忽然，那吴媚扭过头直视着乔南松的眼睛，用一种叫认同的口吻说道：“乔南松，你在政论上的那篇论文经过刊印之后我看过了，很不错，但你的学位证显示你读硕期间学的是国际关系，那篇论文花了不少功夫吧。”
她这最后的问，就好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乔南松明白她的意思，或许这个吴媚和杨鸣一样，都是属于某二代之类的人，她的认同，只是一种自以为然的认为而已。
于是指了指门外走进来的几个脖子上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吴媚鼻翼轻动，略微不悦转过头去。
杨鸣一挑眉头，转眼将稍稍有些期待的神色悄然隐藏下去，端坐起来等待抽签。
乔南松没记着去抢，别人都拿完了，剩下的自然是他的，负责监督抽签的工作人员板着脸锦上添花似妆点着教室里的沉闷，对吴媚无所谓地随意拈起一个纸片和杨鸣笑嘻嘻乱翻一通才取出一张纸片的行为都表示出一个赞赏的笑脸，等将装着最后一张纸片的密封箱送到乔南松旁边，眼角一跳，开玩笑似道：“不好意思，你没得选择了。”
乔南松取出纸片打开一看，沉吟一下道：“这不是必须选择的，总归会有一个见考官的机会留在我手里。”
二十三号，几乎是最后的了。
不过，乔南松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数字，但觉着彩头不错，二十三，是一个运动皇帝的号码，寓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