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方严番外
方严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明明前一刻还一家快快乐乐地一起说笑着，他刚刚还抓着妹妹的手摇摆着，高兴爹爹终于答应让他学武功，下一瞬间，知府府衙大门被撞开，一群官兵蜂拥而入，闯进了他的家，不由分说地将正微笑着喝茶的爹爹锁上拿走。
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就此分崩离析。
娘亲苍白着脸，东奔西走，回到家后却总是微笑着安慰他和妹妹，说爹爹很快就回来。
方严不止一次地看着娘亲背着他们偷偷地落泪，娘亲的泪水让他不知所措，只能努力地照顾好妹妹，尽量不让娘亲更加辛苦。
爹爹被带走后的一天，娘亲和管家忽然从外面匆匆赶回，娘亲慌慌张张地将妹妹抱到奶娘的怀里，流着泪求她将妹妹送到北京的一个世伯那里，他拼命抢夺，却无力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熟睡中的妹妹被白着一张脸的奶娘抱走，消失在后门，而他，在下一瞬间被娘亲塞给了管家。
当他被老管家拉着上了侧门外的那辆马车的时候，趁着管家没注意，他推开了老管家，跳下马车跌跌撞撞地狂奔回府中。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就是娘亲举起他平日里最喜欢却永远都不被允许碰触的长剑，自刎在那片熊熊烈火中。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就要往里冲，后颈却一阵疼痛，眼前一黑，他昏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辆马车里，管家坐在他旁边，红着眼睛满是慈爱与担忧地看着他。
“忠叔？”他迷茫地看着他，昏沉的脑袋还没有回神。
“小少爷，你醒了。”管家满脸惊喜，凑过来关心地看着他：“小少爷，你觉得怎么样？脖子还疼吗？老奴实在是不得已的。”说着拿过旁边的囊袋，倒了些水给方严润了润唇。
方严一僵，刻意忘记的那一幕闪进了脑中，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管家：“忠叔，我娘，我娘······”他不敢说出那个字，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管家神色暗淡了下来，低声道：“小少爷，您请节哀，夫人也不会愿意看到您这样的。”
方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娘，真的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还一直好好的不是吗？娘亲也明明说过，很快爹爹就会回来，然后他们一家四口会像以前那样幸福的，为什么只几天，就仿佛天塌地陷了一般？
“爹呢？爹在哪里？他怎么样了？还有妹妹，妹妹被奶娘送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方严仿佛一匹受了伤的幼狼，红着眼睛瞪着管家：“忠叔，你一定知道的，告诉我！爹和妹妹怎么样了？”
“小少爷，这个老奴的确知道。”管家直直地看着方严：“不过，这些事情老奴现在不会说，到了云南智辉大师那里后，老奴自然会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为了得知事情的真相，他不得不听管家的话，一路躲躲藏藏，终于抵达了云南大理，见到了爹爹的好友——智辉大师。
在那里，他从老管家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爹爹是个文人，非常喜欢吟诗弄词，也经常和一些文人泛舟游湖、畅谈国事。，这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没想到，致使他家破人亡的原因，居然就是爹爹此间无意间写下的一首诗！
他不知道到底是一首什么样的诗这样罪大恶极，必须要用方家一家十九口人的性命来赎罪，他只知道，他的爹爹死了，就在被带走关押的半年后；娘亲也死了，在那天自刎后葬身火海；他才一岁的妹妹被带走，相见之日遥遥无期。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害的！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小小的方严才八岁的心中，已经是一片滔天恨意！
对父母的爱有多深，当年一家有多幸福多欢乐，他对仇人的恨意就更加浓厚。
智辉大师是一位得道高僧，可是即使他用尽了自己所会的佛法，也没能将那片恨意消减下去。
管家见此，心中又悔又急，懊恼自己不该不听夫人的话将这真相告诉了年幼的小少爷，害得小少爷变得这样暴戾偏激，自责后悔之下，本就因年纪颇大而不好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
这一病，就再也没能起来。
临终前，管家告诉他，本来夫人吩咐过他，只要让智辉大师知道事情经过就好，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小少爷，因为夫人只希望小少爷长大之后能够找到小小姐，兄妹二人相互扶持，都能得到幸福就好了，而不是背负着上一代的仇恨，一生困于血海中。
可是忠心耿耿的管家却不甘心，不甘心那么好的老爷和夫人遭此横祸惨死，却不能报仇雪恨，所以才私自将事情告诉了小少爷，希望小少爷长大后能够手刃仇人，为无辜死去的老爷和夫人报仇。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见到小少爷被仇恨所困的样子，他真的心疼了，后悔了，也才明白当初夫人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
毕竟，死了的终究已经死去了，就算报了仇他们也不能复生，而活着的人仍旧活着。
夫人是一个母亲，所以，她只希望小少爷和小小姐能够幸福地生活着，她相信老爷也一定会这么想。
可是他这个愚昧的奴才却没有明白，为此犯下了弥天大罪，即使死了也无颜去见老爷和夫人啊！
管家知道小少爷是个倔脾气，所以他不求小少爷放弃仇恨，只是用自己的命来求他能够为自己着想一点，为小小姐着想一点，不要去硬碰硬，毕竟，那个人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管家只希望有了这个承诺和小小姐的牵绊，小少爷能够自己想清楚，渐渐放弃报仇的想法。
父母俱丧，亲妹失踪，在方严的心里，师傅和管家忠叔就是他最后的亲人，所以方严含着泪点头。
智辉大师没有再收其他的弟子，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这个徒弟身上，每天除了教他武功之外，就是让他研读佛经，希望佛法能够化解这个弟子心中的仇恨和戾气，而方严在智辉大师身边，也习了一身的文采武功。
十年后，方严再也按耐不住对妹妹小慈的想念，向智辉大师跪求希望可以下山去看望妹妹。
智辉大师知道堵不如疏，一直将他留在山上终究不是最好的办法，便答应了放他下山，却要他对着佛祖发誓，下山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否则不得伤人性命！
方严依言发了誓，带着父母唯二留下的两样东西——一萧一剑，并以此为名，开始了他的江湖之路。
下山后，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在京城的那位世伯家，结果却得知这家人因为就职原因，早已离开了京城，辗转间好不容易得知了世伯调到的地点官职，千里迢迢地赶了过去找到了人，却获知十年前妹妹根本就没有被送到那里，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茫然地漫步在街头，方严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那天夜里，他梦到了爹娘，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爹娘了。
在梦里，爹爹不住地叹气，而娘亲则是掩面哭泣，不断地唤着小慈的名字。
方严在梦中流下了泪水！
从那天起，方严就开始了他寻找妹妹小慈的旅程，什么血海深仇，什么报仇雪恨，统统滚到一边去，他只想找到他那个可怜的妹妹，那个会对着他甜甜笑着的小慈。
这段旅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坚信，有时候为了一个可能的线索，他要不眠不休地赶好几天的路，结果，却依旧是失望。
五年来，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大江南北，却也是因为如此，他的好友遍布各地。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次回家乡祭奠爹娘的时候，他无意间得知消息，那个受娘亲所托送走妹妹的奶娘，有消息了。
他匆匆赶到了好友给出的奶娘的住址，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女人，看着他在得知他自报家门后惊慌失措眼神漂移的神态，方严的心沉了下去。
经过逼问，奶娘终于说出事实，原来，她本来的确是想将小小姐送到那位大人的府上的，毕竟，夫人一向都对她很好，可谁知道在到京城外的时候，她却病倒在了一个尼姑庵外，等她醒来的时候，心中那一点少少的勇气和忠心消退了下去，她真的很怕被连累，一时昏头，就把小小姐丢在了那座尼姑庵，自己逃走了，最近实在是想家了，才偷偷地跑回了浙江。
方严听后，恨奶娘欲狂，可惜，碍于发过的誓言，不好动手，而且他也不想让这个女人的血污了爹娘留给他的宝剑。
要兵不血刃地毁掉一个人，方法真的有很多，方严找了他的至交好友，只说了一句话——“我要这个女人生不如死！”
之后，方严就再也没回去，不过他相信他的朋友会为他好好招待那个女人的。
由于奶娘并没有说清楚到底是哪座寺庙，而京城附近的尼姑庵又实在不在少数，方严无奈，只得跑遍了京城郊外大大小小的庙宇一个接一个地打听，终于，他找到了白云观，白云观的主持静慧师太告诉他，他们十五年前的确曾经救过一个倒在庵门前昏迷不醒的妇人，那时候她的怀里也的确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婴，当时那个妇人突然不见了，她们秉着佛门慈悲之意就收留了那个女婴，虽然女孩渐渐长大后变得调皮捣蛋，可是却给白云观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欢笑，只可惜，八年前，七岁的小女孩偷偷溜出去看灯会，结果再也没有回来，无论她们怎么找，都没有找到。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样断掉了，方严感到了一阵绝望，可是他不能放弃。
知道了小慈是在京城里失踪了，方严将注意力放在了京城里，不断地结识朋友，然后请朋友帮忙寻找，也许是命运的捉弄，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可是他和小燕子却一次也没有相遇。
直到那一天，他因为疲惫而走进了新开的那家名叫会宾楼的酒楼，见到了那个和记忆中温柔的娘亲有八分相似的容颜！
可是老天爷却怎么也不肯放过他，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居然和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凶手的儿子相恋，看着小燕子脸上的甜蜜，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杀皇帝？他不怕死，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小慈，他实在舍不得再丢下她一个人，而且，要是他真的杀了皇帝，小燕子和那个爱新觉罗永琪一定不可能了吧，小燕子从小吃了这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心爱的人，他怎么能再让她痛苦？
可是要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仇人的儿子娶走他的妹妹，他又实在不甘心。
爹，娘，我该怎么办？
“小燕子，你跟那个五阿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吗？”方严试探地开口，祈祷妹妹还没有陷得太深。
小燕子脸微微一红，却很坚定地点头。
“那，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方严怎么也无法想象出，一介普通汉家姑娘到底是怎么和皇家的皇五阿哥认识的？
小燕子对这个哥哥丝毫没有戒心，将整个事情说给了方严听：“就是这样，我在宫里住了很长时间，认识了很多人，漂亮温柔的仙子娘娘，可爱的乐儿公主，当然，还有皇上，我最喜欢皇上了，很温柔，对我也很好，就像我梦中的爹一样。”说道这里，小燕子的神色暗淡下来：“可惜爹那么早就被仇家害死了，要不然他一定也会像皇上那样对我很好很好。”表情转为凶狠：“哼，那个害死了爹娘的仇人，亏得哥哥你已经报了仇了，否则，我一定会上去狠狠地揍他！”
方严愣愣地哦了一声，喃喃道：“你很喜欢那个皇帝？”心更沉了，小燕子，似乎很喜欢很崇拜皇帝，要是让她知道害死方家一家人的就是她崇拜的那个人，她一定很难过。
“当然了。”小燕子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也是个很好很好的皇帝！京城里的人都很崇拜他喜欢他。”
方严的脚步几乎踏遍了大半个大清国，经历的要比一直呆在京城的小燕子要多得多，他自然也明白这个皇帝虽然过去有过瑕疵，但是从这些年来的作为来看，的确是个值得人敬佩的有道明君，尤其是他多年前颁下的罪己诏以及随之下达的减免赋税的命令，更是让许许多多的百姓对他敬爱有加，就连他，也是因为皇帝为包括方家在内的几十份因文字而起的冤案平反，重建衣冠冢，他才能够为爹娘拜祭上香。
可是，他做的错事，难道就因为一句认错就全部抹平了吗？他冤死的爹爹，烈火中殉情而亡的娘亲，小慈这么多年受的苦楚，难道就都算了吗？
方严去了京郊的一座安静的寺庙住下，一个人在房间中敲了三天三夜的木鱼。
三天后，他将木鱼收好，平静地走出了房间，神态从容自若，眉宇间原先若隐若现的阴霾仿佛雪遇骄阳般消散无影。
刚走到庙门口，两个脚步沉稳的男子拦住了他：“这位公子，请移步，我家主子有请！”
方严眉头一挑，眼睛眯了一下，面无惧色地跟了过去。
“爷，人已经带来了。”
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男子转过身来，俊美无涛的容颜，看不出具体年纪的，不怒自威的高贵气质，方严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个男人，就是他。
“你就是方之航的儿子，方严！”男人肯定地说。
“你就是当今圣上，乾隆皇帝！”方严不甘示弱，也肯定地回答。
男人眼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一点，点头：“不错，朕便是。”
方严沉默地站在那里，突然不知道说什么，这个男人是他的仇人，可是他突然发现，面对这个男人，他似乎并没有动手的**。
“小燕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半响，方严开口说了这句话。
男人点头：“朕知道，小燕子，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男人看着他，突然问：“你要杀朕为你爹娘报仇吗？”
方严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是为了小燕子和永琪的事情？”男人了然地笑了。
“或许今天之前是。”方严看着他慢慢地说：“只是现在看到了你，突然发现放下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小燕子说的对，你是个好皇帝，你不该死！”
男人笑了笑，阻止了身边侍卫拔剑的动作，对方严大逆不道的话丝毫不以为意，然后朝身边的一个侍卫示意了一下，一份文案送到了方严的手中。
方严低头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眼睛越睁越大：“这是······”
“这是当年你父亲方之航一案整理后的文案，民间只是流传那些冤案被平反的事情，但实际经过却并不知情，你是他的儿子，你有这个权力知道真相。”
方严沉默了一下，抬头看他：“我能知道他们的下场吗？”
男人点头：“当年的浙江总督马大人早已经告老还乡，九年前已经过世了，而当年的那个方守备方式舟也已经在两年前的王家一案中，被斩首了！”
全都，死了吗？方严有些茫然，半响抬头看向男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会因此而感激你的。”
男人挑眉，然后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实在很好看，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朕不需要你的感激，也不屑用这种手段，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罢了，况且，说句实话，你爹方之航一案虽然是冤案，但是细说起来，他却也不是那么无辜。”
“还有这个，这是你爹的文稿，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看看，判断一下我说的话对不对。”顾青竹又将早已准备好的文稿也交给他。
方严想到是父亲的遗稿，眼中立刻充泪了，双手恭敬的、颤抖的接过，也没打开，就是紧紧抱在了胸前。
方严哑然，在男人的话语中，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仇恨是否只是一个笑话。
“还有你娘，当初她既然敢派你舅舅做出劫狱这种事，就应该考虑过这种后果！劫狱可是谋逆的死罪，严重的，可是要诛九族的！”
原来，娘亲那段时间行迹匆匆，是为了找舅舅商量这件事吗？难怪当初能及时将他和小慈送走，是早早得到了舅舅劫狱失败的消息，所以才能在那些官兵到来之前做好这一切吧。
男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带着身边的侍卫们从他身边走过。
方严蓦然转过身，冲着他大声道：“你就这样走了？也放我走？不怕我去找你报仇吗？”
男人脚步没停，带着强大的自信回了一句：“朕从来不怕威胁和挑战，有那个本事，你就来好了。”就因为害怕而杀死一个无辜的，本身就是受害者的人吗？他顾青竹还没那么无能懦弱！
“你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顾青竹目不斜视，淡淡地开口。
身边的侍卫同样面不改色：“是！”
方严望着顾青竹的背影，怔然，然后默然地低下了头叹息，他知道，他输了，无论这个男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对他都起不了杀意了。
也许这样也好吧，如今，小慈找到了，他又真正地挣脱出了仇恨的囚笼，方严这个人，也该过一段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了。
唔，其实箫剑这个名字真的很不错呢，一直用下去是个好主意！
明明前一刻还一家快快乐乐地一起说笑着，他刚刚还抓着妹妹的手摇摆着，高兴爹爹终于答应让他学武功，下一瞬间，知府府衙大门被撞开，一群官兵蜂拥而入，闯进了他的家，不由分说地将正微笑着喝茶的爹爹锁上拿走。
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就此分崩离析。
娘亲苍白着脸，东奔西走，回到家后却总是微笑着安慰他和妹妹，说爹爹很快就回来。
方严不止一次地看着娘亲背着他们偷偷地落泪，娘亲的泪水让他不知所措，只能努力地照顾好妹妹，尽量不让娘亲更加辛苦。
爹爹被带走后的一天，娘亲和管家忽然从外面匆匆赶回，娘亲慌慌张张地将妹妹抱到奶娘的怀里，流着泪求她将妹妹送到北京的一个世伯那里，他拼命抢夺，却无力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熟睡中的妹妹被白着一张脸的奶娘抱走，消失在后门，而他，在下一瞬间被娘亲塞给了管家。
当他被老管家拉着上了侧门外的那辆马车的时候，趁着管家没注意，他推开了老管家，跳下马车跌跌撞撞地狂奔回府中。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就是娘亲举起他平日里最喜欢却永远都不被允许碰触的长剑，自刎在那片熊熊烈火中。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就要往里冲，后颈却一阵疼痛，眼前一黑，他昏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辆马车里，管家坐在他旁边，红着眼睛满是慈爱与担忧地看着他。
“忠叔？”他迷茫地看着他，昏沉的脑袋还没有回神。
“小少爷，你醒了。”管家满脸惊喜，凑过来关心地看着他：“小少爷，你觉得怎么样？脖子还疼吗？老奴实在是不得已的。”说着拿过旁边的囊袋，倒了些水给方严润了润唇。
方严一僵，刻意忘记的那一幕闪进了脑中，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管家：“忠叔，我娘，我娘······”他不敢说出那个字，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管家神色暗淡了下来，低声道：“小少爷，您请节哀，夫人也不会愿意看到您这样的。”
方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娘，真的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还一直好好的不是吗？娘亲也明明说过，很快爹爹就会回来，然后他们一家四口会像以前那样幸福的，为什么只几天，就仿佛天塌地陷了一般？
“爹呢？爹在哪里？他怎么样了？还有妹妹，妹妹被奶娘送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方严仿佛一匹受了伤的幼狼，红着眼睛瞪着管家：“忠叔，你一定知道的，告诉我！爹和妹妹怎么样了？”
“小少爷，这个老奴的确知道。”管家直直地看着方严：“不过，这些事情老奴现在不会说，到了云南智辉大师那里后，老奴自然会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为了得知事情的真相，他不得不听管家的话，一路躲躲藏藏，终于抵达了云南大理，见到了爹爹的好友——智辉大师。
在那里，他从老管家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爹爹是个文人，非常喜欢吟诗弄词，也经常和一些文人泛舟游湖、畅谈国事。，这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没想到，致使他家破人亡的原因，居然就是爹爹此间无意间写下的一首诗！
他不知道到底是一首什么样的诗这样罪大恶极，必须要用方家一家十九口人的性命来赎罪，他只知道，他的爹爹死了，就在被带走关押的半年后；娘亲也死了，在那天自刎后葬身火海；他才一岁的妹妹被带走，相见之日遥遥无期。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害的！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小小的方严才八岁的心中，已经是一片滔天恨意！
对父母的爱有多深，当年一家有多幸福多欢乐，他对仇人的恨意就更加浓厚。
智辉大师是一位得道高僧，可是即使他用尽了自己所会的佛法，也没能将那片恨意消减下去。
管家见此，心中又悔又急，懊恼自己不该不听夫人的话将这真相告诉了年幼的小少爷，害得小少爷变得这样暴戾偏激，自责后悔之下，本就因年纪颇大而不好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
这一病，就再也没能起来。
临终前，管家告诉他，本来夫人吩咐过他，只要让智辉大师知道事情经过就好，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小少爷，因为夫人只希望小少爷长大之后能够找到小小姐，兄妹二人相互扶持，都能得到幸福就好了，而不是背负着上一代的仇恨，一生困于血海中。
可是忠心耿耿的管家却不甘心，不甘心那么好的老爷和夫人遭此横祸惨死，却不能报仇雪恨，所以才私自将事情告诉了小少爷，希望小少爷长大后能够手刃仇人，为无辜死去的老爷和夫人报仇。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见到小少爷被仇恨所困的样子，他真的心疼了，后悔了，也才明白当初夫人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
毕竟，死了的终究已经死去了，就算报了仇他们也不能复生，而活着的人仍旧活着。
夫人是一个母亲，所以，她只希望小少爷和小小姐能够幸福地生活着，她相信老爷也一定会这么想。
可是他这个愚昧的奴才却没有明白，为此犯下了弥天大罪，即使死了也无颜去见老爷和夫人啊！
管家知道小少爷是个倔脾气，所以他不求小少爷放弃仇恨，只是用自己的命来求他能够为自己着想一点，为小小姐着想一点，不要去硬碰硬，毕竟，那个人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管家只希望有了这个承诺和小小姐的牵绊，小少爷能够自己想清楚，渐渐放弃报仇的想法。
父母俱丧，亲妹失踪，在方严的心里，师傅和管家忠叔就是他最后的亲人，所以方严含着泪点头。
智辉大师没有再收其他的弟子，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这个徒弟身上，每天除了教他武功之外，就是让他研读佛经，希望佛法能够化解这个弟子心中的仇恨和戾气，而方严在智辉大师身边，也习了一身的文采武功。
十年后，方严再也按耐不住对妹妹小慈的想念，向智辉大师跪求希望可以下山去看望妹妹。
智辉大师知道堵不如疏，一直将他留在山上终究不是最好的办法，便答应了放他下山，却要他对着佛祖发誓，下山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否则不得伤人性命！
方严依言发了誓，带着父母唯二留下的两样东西——一萧一剑，并以此为名，开始了他的江湖之路。
下山后，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在京城的那位世伯家，结果却得知这家人因为就职原因，早已离开了京城，辗转间好不容易得知了世伯调到的地点官职，千里迢迢地赶了过去找到了人，却获知十年前妹妹根本就没有被送到那里，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茫然地漫步在街头，方严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那天夜里，他梦到了爹娘，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爹娘了。
在梦里，爹爹不住地叹气，而娘亲则是掩面哭泣，不断地唤着小慈的名字。
方严在梦中流下了泪水！
从那天起，方严就开始了他寻找妹妹小慈的旅程，什么血海深仇，什么报仇雪恨，统统滚到一边去，他只想找到他那个可怜的妹妹，那个会对着他甜甜笑着的小慈。
这段旅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坚信，有时候为了一个可能的线索，他要不眠不休地赶好几天的路，结果，却依旧是失望。
五年来，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大江南北，却也是因为如此，他的好友遍布各地。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次回家乡祭奠爹娘的时候，他无意间得知消息，那个受娘亲所托送走妹妹的奶娘，有消息了。
他匆匆赶到了好友给出的奶娘的住址，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女人，看着他在得知他自报家门后惊慌失措眼神漂移的神态，方严的心沉了下去。
经过逼问，奶娘终于说出事实，原来，她本来的确是想将小小姐送到那位大人的府上的，毕竟，夫人一向都对她很好，可谁知道在到京城外的时候，她却病倒在了一个尼姑庵外，等她醒来的时候，心中那一点少少的勇气和忠心消退了下去，她真的很怕被连累，一时昏头，就把小小姐丢在了那座尼姑庵，自己逃走了，最近实在是想家了，才偷偷地跑回了浙江。
方严听后，恨奶娘欲狂，可惜，碍于发过的誓言，不好动手，而且他也不想让这个女人的血污了爹娘留给他的宝剑。
要兵不血刃地毁掉一个人，方法真的有很多，方严找了他的至交好友，只说了一句话——“我要这个女人生不如死！”
之后，方严就再也没回去，不过他相信他的朋友会为他好好招待那个女人的。
由于奶娘并没有说清楚到底是哪座寺庙，而京城附近的尼姑庵又实在不在少数，方严无奈，只得跑遍了京城郊外大大小小的庙宇一个接一个地打听，终于，他找到了白云观，白云观的主持静慧师太告诉他，他们十五年前的确曾经救过一个倒在庵门前昏迷不醒的妇人，那时候她的怀里也的确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婴，当时那个妇人突然不见了，她们秉着佛门慈悲之意就收留了那个女婴，虽然女孩渐渐长大后变得调皮捣蛋，可是却给白云观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欢笑，只可惜，八年前，七岁的小女孩偷偷溜出去看灯会，结果再也没有回来，无论她们怎么找，都没有找到。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样断掉了，方严感到了一阵绝望，可是他不能放弃。
知道了小慈是在京城里失踪了，方严将注意力放在了京城里，不断地结识朋友，然后请朋友帮忙寻找，也许是命运的捉弄，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可是他和小燕子却一次也没有相遇。
直到那一天，他因为疲惫而走进了新开的那家名叫会宾楼的酒楼，见到了那个和记忆中温柔的娘亲有八分相似的容颜！
可是老天爷却怎么也不肯放过他，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居然和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凶手的儿子相恋，看着小燕子脸上的甜蜜，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杀皇帝？他不怕死，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小慈，他实在舍不得再丢下她一个人，而且，要是他真的杀了皇帝，小燕子和那个爱新觉罗永琪一定不可能了吧，小燕子从小吃了这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心爱的人，他怎么能再让她痛苦？
可是要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仇人的儿子娶走他的妹妹，他又实在不甘心。
爹，娘，我该怎么办？
“小燕子，你跟那个五阿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吗？”方严试探地开口，祈祷妹妹还没有陷得太深。
小燕子脸微微一红，却很坚定地点头。
“那，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方严怎么也无法想象出，一介普通汉家姑娘到底是怎么和皇家的皇五阿哥认识的？
小燕子对这个哥哥丝毫没有戒心，将整个事情说给了方严听：“就是这样，我在宫里住了很长时间，认识了很多人，漂亮温柔的仙子娘娘，可爱的乐儿公主，当然，还有皇上，我最喜欢皇上了，很温柔，对我也很好，就像我梦中的爹一样。”说道这里，小燕子的神色暗淡下来：“可惜爹那么早就被仇家害死了，要不然他一定也会像皇上那样对我很好很好。”表情转为凶狠：“哼，那个害死了爹娘的仇人，亏得哥哥你已经报了仇了，否则，我一定会上去狠狠地揍他！”
方严愣愣地哦了一声，喃喃道：“你很喜欢那个皇帝？”心更沉了，小燕子，似乎很喜欢很崇拜皇帝，要是让她知道害死方家一家人的就是她崇拜的那个人，她一定很难过。
“当然了。”小燕子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也是个很好很好的皇帝！京城里的人都很崇拜他喜欢他。”
方严的脚步几乎踏遍了大半个大清国，经历的要比一直呆在京城的小燕子要多得多，他自然也明白这个皇帝虽然过去有过瑕疵，但是从这些年来的作为来看，的确是个值得人敬佩的有道明君，尤其是他多年前颁下的罪己诏以及随之下达的减免赋税的命令，更是让许许多多的百姓对他敬爱有加，就连他，也是因为皇帝为包括方家在内的几十份因文字而起的冤案平反，重建衣冠冢，他才能够为爹娘拜祭上香。
可是，他做的错事，难道就因为一句认错就全部抹平了吗？他冤死的爹爹，烈火中殉情而亡的娘亲，小慈这么多年受的苦楚，难道就都算了吗？
方严去了京郊的一座安静的寺庙住下，一个人在房间中敲了三天三夜的木鱼。
三天后，他将木鱼收好，平静地走出了房间，神态从容自若，眉宇间原先若隐若现的阴霾仿佛雪遇骄阳般消散无影。
刚走到庙门口，两个脚步沉稳的男子拦住了他：“这位公子，请移步，我家主子有请！”
方严眉头一挑，眼睛眯了一下，面无惧色地跟了过去。
“爷，人已经带来了。”
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男子转过身来，俊美无涛的容颜，看不出具体年纪的，不怒自威的高贵气质，方严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个男人，就是他。
“你就是方之航的儿子，方严！”男人肯定地说。
“你就是当今圣上，乾隆皇帝！”方严不甘示弱，也肯定地回答。
男人眼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一点，点头：“不错，朕便是。”
方严沉默地站在那里，突然不知道说什么，这个男人是他的仇人，可是他突然发现，面对这个男人，他似乎并没有动手的**。
“小燕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半响，方严开口说了这句话。
男人点头：“朕知道，小燕子，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男人看着他，突然问：“你要杀朕为你爹娘报仇吗？”
方严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是为了小燕子和永琪的事情？”男人了然地笑了。
“或许今天之前是。”方严看着他慢慢地说：“只是现在看到了你，突然发现放下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小燕子说的对，你是个好皇帝，你不该死！”
男人笑了笑，阻止了身边侍卫拔剑的动作，对方严大逆不道的话丝毫不以为意，然后朝身边的一个侍卫示意了一下，一份文案送到了方严的手中。
方严低头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眼睛越睁越大：“这是······”
“这是当年你父亲方之航一案整理后的文案，民间只是流传那些冤案被平反的事情，但实际经过却并不知情，你是他的儿子，你有这个权力知道真相。”
方严沉默了一下，抬头看他：“我能知道他们的下场吗？”
男人点头：“当年的浙江总督马大人早已经告老还乡，九年前已经过世了，而当年的那个方守备方式舟也已经在两年前的王家一案中，被斩首了！”
全都，死了吗？方严有些茫然，半响抬头看向男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会因此而感激你的。”
男人挑眉，然后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实在很好看，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朕不需要你的感激，也不屑用这种手段，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罢了，况且，说句实话，你爹方之航一案虽然是冤案，但是细说起来，他却也不是那么无辜。”
“还有这个，这是你爹的文稿，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看看，判断一下我说的话对不对。”顾青竹又将早已准备好的文稿也交给他。
方严想到是父亲的遗稿，眼中立刻充泪了，双手恭敬的、颤抖的接过，也没打开，就是紧紧抱在了胸前。
方严哑然，在男人的话语中，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仇恨是否只是一个笑话。
“还有你娘，当初她既然敢派你舅舅做出劫狱这种事，就应该考虑过这种后果！劫狱可是谋逆的死罪，严重的，可是要诛九族的！”
原来，娘亲那段时间行迹匆匆，是为了找舅舅商量这件事吗？难怪当初能及时将他和小慈送走，是早早得到了舅舅劫狱失败的消息，所以才能在那些官兵到来之前做好这一切吧。
男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带着身边的侍卫们从他身边走过。
方严蓦然转过身，冲着他大声道：“你就这样走了？也放我走？不怕我去找你报仇吗？”
男人脚步没停，带着强大的自信回了一句：“朕从来不怕威胁和挑战，有那个本事，你就来好了。”就因为害怕而杀死一个无辜的，本身就是受害者的人吗？他顾青竹还没那么无能懦弱！
“你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顾青竹目不斜视，淡淡地开口。
身边的侍卫同样面不改色：“是！”
方严望着顾青竹的背影，怔然，然后默然地低下了头叹息，他知道，他输了，无论这个男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对他都起不了杀意了。
也许这样也好吧，如今，小慈找到了，他又真正地挣脱出了仇恨的囚笼，方严这个人，也该过一段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了。
唔，其实箫剑这个名字真的很不错呢，一直用下去是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