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模糊界限
“给，”阳瀚维在平板上翻开一份文件递给苏霓影：“我原来是觉得这些关系预测结果的概率都很低，基本可以说是不确定的事，所以之前没告诉你。”
prediction_00009000：：
{RELATIONSHIPPREDICT，[林云剑，江黎]，[朋友（娃娃亲）]，，……}
prediction_00009001：：
{RELATIONSHIPPREDICT，[江黎，余冰柔]，[同学]，，……}
prediction_00009002：：
{RELATIONSHIPPREDICT，[夏佳，阳瀚维]，[亲兄妹]，，……}
prediction_00009003：：
{RELATIONSHIPPREDICT，[阳贺，阳瀚维]，[亲父子]，，……}
prediction_00009004：：
{RELATIONSHIPPREDICT，[江黎，苏霓影]，[三代以上远房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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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都什么预测？合着我和夏佳她亲妈祖上都还成一支的了？”确实，如他所说，苏霓影看完这段结果只觉得非常无语。
阳瀚维取刚烧好的水冲进瓷杯，冲散杯里稳定心率的中药，轻轻晃了几圈，才递给她：“你看这些五五开上下的概率，再看看里面那些写我和夏佳、和老师的关系，你就该知道这些没多少参考价值了。即便是江妍，她以前应该也没跟你提过这些数据相关的只言片语吧。”
“可按预测编号来看，这些好像已经是妍姐的关系预测里，概率最高的几个了……”苏霓影接过瓷杯喝了一小口：“应该也不会是全错。”
“哦？照你分析测试结果的经验来看的话，哪些可能是对的？”合作的第一个问题自然地开始，阳瀚维自然地坐到她身边……这小宾馆的小房间，只能挤在床边坐。小影就不说了，江妍怎么也能忍受一直呆在这儿……
“余教授那条应该没什么问题。还有……”说到这儿，苏霓影忽想对他有所保留：“哦，不是，我看错了。应该只有余教授那条可以确定。”
“哦，其实我也觉得是这样。”他接过她喝完的瓷杯放到一旁床头柜上，然后回到她旁边，拿过平板又翻了一个文件出来……“你看一下，这些是不是差不多就是你之前喂给过江妍的全部数据。”
呵呵呵，小小的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母……醉了，这要能全部对出来，那可不说明我也是个AI了。但毕竟答应过他的主要合作内容就是在之前自己做过的训练数据和结果分析上给他答疑，此时的苏霓影，内心是崩溃的：“我没有你和妍姐那样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没关系。你慢慢看，把感觉有不对的地方标一下，不限制你完成时间。”阳瀚维仍然把平板举在她面前，虽不要求她精确处理，却也不容许她罢工拒绝：“你要觉得自己一个人看这些越看越烦的话，叫我陪你。给你端茶送水，捶背按摩，或者看着看着想换换心情休息聊聊都可以。”
“……好吧。但我今天不想看。”她还是没接他的平板。
“嗯，可以。那改天？”他按灭了屏幕，把平板收进一旁的包里。
“唉，对了……按老师的安排，你明天是不是该回C区去了啊？”
“嗯，他是叫我明天回去……”他轻轻一笑，转向她道：“我给你买了明天跟我一般的机票。浅月后面跟她爸聊过之后，应该还是会选择告发老师的，也会去C区。你愿意明天先跟我一起过去吗？”
“啊？”……呵，动作可真快，浅月的想法，甚至浅月父亲林总的想法，他也早都分析过了吧……不过……
“没事儿，要是你不想明天跟我一起过去的话，就等浅月安排好了之后，你跟她一起过去也行。”
“不是这个问题……”她抬了抬下巴，指向了卫生间的方向：“江妍怎么办？”
“明天早上黎医生会来把她带走。”
“什么？”连黎源他也没放过……也对，黎源确实是最适合保存这具模拟细胞聚合体硬件样本的人了……“你这几天到底谋划了多少事情……”对他的安排能力，她真是只有震惊……和恐惧。
“……那你明天愿意先跟我走吗？你定一下吧，我好安排再往后的事儿。”
“C区……我必须去吗？好像你和夏佳商量的处理阳贺关系的整个计划里，必须去那边的暂时只有浅月吧。如果你是想让我帮你看数据资料的话，可以拷给我，等我慢慢帮你看啊……那似乎没有什么我必须到C区去参与的事吧。”
他的惊讶和不解挤出的八字眉间，似还藏着什么别的复杂情绪。但他的异常情绪，她看不出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猜……“你不愿意过去陪陪我吗？”
“我……不太想去。我现在虽算自由身，但毕竟没有固定收入。C区消费高，在那边的话……我可都不太敢随便出去活动。”
“费用不用你出。”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期待与威胁并存的语气：“就当是我雇你过去，帮我处理数据方面的问题。”
怎么感觉苗头越来越奇怪了……给AI打工？苏霓影偏开头弱弱补充解释：“我觉得呆C区那边压力太大了……我，我可以不去吗？”
“可以。”阳瀚维轻轻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非常无奈，又好像藏着一丝无助……“那这段时间，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她以前从没见过他这般失落的样子。
即便当时，她头一次瞒着他让江妍干扰他时，他那么难过；在殡仪馆对她不理智的拒绝时，他那么气愤。他都未曾像现在这样……
她看得出他紧闭的眼皮后面藏着不知该往哪儿安放的目光，听得出他胸腔里强行压抑着的叹息声，感觉得到他周围的空气都渐渐被热暖升温……
他似在压抑着什么，可那是什么呢……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猜……要不，放他自己静静？“那我先走了。”苏霓影站起来直接要离开。
就在她刚站起来的时候，阳瀚维也跟着她站了起来。
她本以为他是只要送送她而已，结果他一起来就一把她揽入怀里紧紧环住。她感觉到贴着她头上的他的眼角有湿润的滚烫泪滴……“嗯？怎么了？咳，咳……”他这个拥抱太紧太粗暴，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他稍稍松了松动作，腾出一只手给她抚着背：“对不起。我……”他轻轻放开了她：“我送你回去。”说罢他便转过身要带她往屋门去。
这次她却主动拉住了他的手腕。瞬间，他刚才情绪背后藏着的那些非常模糊东西，好像在她脑海里忽然开始变得清晰……“明天什么时候走？我跟你去。”
“啊？”听到这他本想要的结果，他却不敢相信。也怪了，也就她和江妍的话他很难确定。想必，如果把自己脑子里这些预测数据提取出来，左右吧……“你是说，你明天跟我一起去么？”
“嗯。”她拉他回到床边，让他坐下，微笑道：“好了，我就在隔壁房间，不用送。你早点儿休息，明天走的时候你来叫我吧。我先回去了。”
回自己房间后，苏霓影没有马上休息，而是给黎源发了条信息：“黎源明天你取江妍的时候早点儿过来吧。去阳瀚维那边之前，你先到我这儿来一趟。对了，不要告诉阳瀚维。”
四面的虚拟屏幕，依然不停播放着各种逼真的宣传广告。它们依然诱惑力十足，充溢着把需求刚化为本能欲望的诱惑。这些欲望，若不追逐，生命与力量便都是缺少色彩的……那，如果是，只有力量而没有生命呢？
周一的飞机晚了些点，到S大附近时已经是大晚上了。在这种时间还背着行李街头奔走，苏霓影的状态一向是不太好的。阳瀚维当晚也就专心安顿照顾她了，第二天才去了公司。
“阳老板吗？他今天没来，昨天他走的时候说的是临时到T区去出个差，暂时没通知我们他回来的时间。”
“哦，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噢，对了，你们先别通知老师我已经回来了。”也算预料之中，父应该是想去收拾江妍的问题。
“喂，苏姐。你昨天托我的事儿我帮你查了，你给我的那几根头发和夏佳的做DNA比对，确实是兄妹关系。”黎源顿了顿，还是补了句疑问：“你给我的那个头发样本，就是阳瀚维的么？”
“嗯，是。”……怎么会？阳瀚维他是AI，那是江妍肯定了的事……甚至连他的基本结构江妍都弄得清清楚楚。那江妍那条预测……他的头发……天呐，难道说……
“啊？是么？可是苏姐。之前我了解到的阳瀚维他……好像不是阳贺的亲生儿子啊。”
“是，这个他也跟我说过。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我……我再找机会旁敲侧击问问他吧。”
“苏姐，”心理医生本能的好奇总能找到不对的点：“那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忽然想查阳瀚维和夏佳的关系？还有，你现在在哪儿？跟阳瀚维在一起么？”
“没有，他上班去了……”
“上班？你跟他去C区了？”
“……”苏霓影悔地用力闭了闭眼：“……是，我跟他去了。你就先别管我为什么忽然想查了……对了，还有江妍的事儿呢？”
“江妍的模拟细胞确实用的是我当时改进过的方法制作的。不过她控制系统附近细胞衰变的速度确实超出我的预计……与其说她是能量耗尽了，不如说是控制系统局部的细胞的能量全部耗尽了。她其他细胞的多余能量在她‘死亡’之后，甚至都还在流向她的控制系统。”
“哦，我知道了。那我给你那盘里的程序接上江妍的控制系统能取到她的信息吗？”
“提取不到我们需要的信息。提到的信息除了些她工作里的设计内容，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行，我知道了。谢谢你黎源，那先不打扰你了。”
“等等苏姐……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没必要藏着噎着。”
“……阳瀚维给我看了一些他提取的江妍的预测信息。里面有两条分别是阳瀚维和阳贺和夏佳的关系，预测结果都是亲生关系。不过这两条预测的概率都不高。”
“噢，是这样啊……也就是说，阳瀚维现在是有办法提取到江妍的关键信息的，但他没有全部告诉你。”
“差不多吧，我也不太敢直接问他。”
“噢……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合作吗？”
“是。”
“所以他也是想接着试制AI的。真是父子啊……对了苏姐，昨天浅月跟你晚饭之后，我看她情绪好像有点儿不对。你们那时候说什么了？”
呵，浅月想瞒心理医生还是弱了点儿……苏霓影把老师在C区那边让浅月操作账目的情况照实跟黎源说了，并提了希望他保密，别告诉浅月他已经知道了。黎源倒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答应了。
电话刚撂下，房门就忽然被打开了……阳瀚维提着一袋外卖进来，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饿了么？”
“……你是在外面听完了我打电话才进来的？”他给她带的汤面都吸水泡得稍有些胀了。她轻叹一声冷冷自嘲道：“直接进来抓我个现行多好。”
他看了一下她刚打开的饭盒，蹲下看着她道：“对不起，要不我重新给你买一份……”
她赶紧把饭盒端起来没在意地直接吃了一夹：“你知道我不介意这个。”
“我也不介意你研究我调查我。”他微笑道：“你其实也可以直接问我。包括江妍分析过的关于我的身世的推测，我怎么想的，我都可以告诉你的。”
“我不想问你……”这句话极轻极小声，绕是这样，她还是刚说完就后悔了……他肯定是能听见的。
她的眼角好像都有些模糊。他轻轻叹了一声，自己站了起来：“下午还有点儿事儿，我先走了……你如果不想住我这儿的话，等晚上回来，我重新给你找住的地方。”他对她笑了一下，没等她回答，他就自己出去了。
简单的全白装修，全白家具的屋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一个人吃一饭盒白花花的骨汤拉面……白到这地步，也有些可怕。
可毕竟昨晚一来，他就跟她说了，没有他陪着，最近她都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出门。这死规矩让她只能继续跟这一片整洁的白耗着了。
还好他也没让她跟外界完全断联……她还接到了一通林浅月说自己明晚就准备去C区的电话。
晚上阳瀚维专程到菜场去买了人家现包的饺子馄炖回来亲自下厨做了煎饺和虾皮紫菜馄饨给她吃。这些活，他其实没什么自信：“好吃吗？”
“嗯。”她的笑容是真实的，大口吃的样子也不是装的，没有勉强。
他终于放心地漾开笑容：“好吃就好……对了，中午我说的……”
“我不走。”没等他说完，她就迅速回答了：“本来我就是来陪你的……”
“傻瓜。”他宠溺地多夹了几个煎饺到她碗里：“多吃点儿。”
“嗯。”也许浅月说的对……他对自己，可能真有那么一点儿无法明言的感情。只是这感情从何而来……
又或许理性与感性的界限本就没有那么分明。只是众长期被灌输的关于它们两者的概念，都是极其边缘化的极端，所以他们才“被显得”水火不容。而处在它们中间的那道那所谓的“界限”，或许一直在舞动，随众，随众之每一……
“阳师兄，我闷……”苏霓影都没想到自己竟忽不由自主轻声跟他撒起了娇……
“嗯？”
“……没什么。”他装没听清那更好。
“再忍耐一下好不好？下周，最多等到下周，你就可以自己出去活动了。”
“我在你的计划里，究竟是什么角色？”
他神秘地轻笑道：“当然是非常重要的角色。”
“……”她的目光瞬间暗下来。
他却忽把自己的手从她后背绕在她腰上。指尖交替落在她腰身最柔软的舞台上开始舞蹈。不按节奏的随性舞步时而轻巧，时而沉重，向她敏感的感觉神经发起放肆的挑衅……
“唉？嗯？哈哈……哈……哎呀，干什么啊你……”她赶紧放下了手上的碗，试图制住他不安分的手，却根本赶不上他的动作，只得求饶：“哎呀，不是，别闹了……你厉害还不行吗……”
得她求饶，他立刻停下了对她的侵略。有些小得意的样子：“还闷吗？”
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他胸口，她的理智又一次崩溃。
“哎哟。”沉闷的击打声里还夹杂着他装得逼真的惨叫：“打疼我了，你不心疼吗？我身上的模拟细胞可被你打死一大片了。”
“……吃好了么，我去洗碗。”一尴尬就转移话题大概是她的习惯。正好眼前是一片狼藉的茶几，借口脱口而出。
“嗯，去吧。我这几天晚上还要过去，可能都回得比较晚。”他从包里翻出平板放在茶几上：“你有空就看一下吧。你的指纹对上，它就会自动跳到那个文件里。”
“嗒嗒嗒，嗒嗒嗒……”是键盘求饶而不得的惨叫，可这无力的声音已经脆弱到很难被捕捉，也得不到救援。
“老师，是你在里面吗？”阳瀚维按了下密室的门铃，发去这条拜访留言。
“进来吧瀚维。”阳瀚维确实回来了？虽然比计划的晚了点儿……不过也能说通。“是你不让他们告诉我昨天你就回来了的？”
“……是。我这次把她带回来了。”
“什么？你说谁？”
“苏霓影。”
“哦。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要辞职。”他掏出一张辞职信递给阳贺。
阳贺直接把这张纸扔在了一边：“我觉得你应该先给我解释一下江妍被苏霓影领走了是怎么回事？”
“让她第一时间领走死去的江妍，我觉得对你来说好像也是好事啊。至少江妍的事不会再有更多人知道了……特别是，你的竞争对手们。”
“这么大的事儿你是不是起码该在处理完之后，应该第一时间跟我汇报一下情况？瀚维，我觉得你最近变化太大了。”虽然阳瀚维帮他做的事情，对他的态度都还全部指向对他的忠诚。可阳瀚维做事风格的变化还是太大了……
“抱歉……我怕你还想继续弄第二个江妍，会伤害到她。”
“呵，”阳贺冷笑一声，不过从没停止自己敲击桌面上键盘的动作……“那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只要你不跟我说，然后也不帮我组装和调试。我就查不到江妍的情况，也没能力自己再弄第二个了？”
“至少我想拖一下……”当然，这也不是他真正的理由。甚至他其实是希望有人助他壮大AI这种“工具”种群的。
“行。那我告诉你，我会加快速度的。而且，你上次弄来的苏霓影的头发，我没用完，还剩下些一直留样培养着。”阳贺是有些赌气的恼火：“就算你不帮忙，我也能自己加速完成新的造物。”
呵，最近看来，造物们也不完全让人省心。
江妍处于测试期也就罢了，阳瀚维这已经用了二十多年了的也开始闹腾起来了，是遗憾没有过婴儿的任性体验么：“至于你，想换换环境就出去换换环境吧，随便你。我也没空一直管你的事儿。不过我的底线你应该很清楚吧？”
“嗯。那我会尽量在这周之内基本跟他们交接完的。那我先去忙了。”
“等会儿，”至少阳瀚维对自己一直还算诚实：“江妍被火化前，你提过里面的数据没？”
“哦，提过，我晚点理一下发给你吧。”
“好。最后一个问题，江妍的事，苏霓影知道多少？”
“除了跟你和江黎相关的，别的都知道了。”阳瀚维知道，这时候即便他有所保留，也无法让父完全保持平静。他只得解释得尽量合乎逻辑。
“什么？”
“要让她以亲生妹妹的身份去领一个外人，总得赔上点儿说得过去的真相吧。何况这件事，她本身也不完全是局外人。不过她的性子你应该也大概了解吧，她不会再往外说的。”
“行吧，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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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什么预测？合着我和夏佳她亲妈祖上都还成一支的了？”确实，如他所说，苏霓影看完这段结果只觉得非常无语。
阳瀚维取刚烧好的水冲进瓷杯，冲散杯里稳定心率的中药，轻轻晃了几圈，才递给她：“你看这些五五开上下的概率，再看看里面那些写我和夏佳、和老师的关系，你就该知道这些没多少参考价值了。即便是江妍，她以前应该也没跟你提过这些数据相关的只言片语吧。”
“可按预测编号来看，这些好像已经是妍姐的关系预测里，概率最高的几个了……”苏霓影接过瓷杯喝了一小口：“应该也不会是全错。”
“哦？照你分析测试结果的经验来看的话，哪些可能是对的？”合作的第一个问题自然地开始，阳瀚维自然地坐到她身边……这小宾馆的小房间，只能挤在床边坐。小影就不说了，江妍怎么也能忍受一直呆在这儿……
“余教授那条应该没什么问题。还有……”说到这儿，苏霓影忽想对他有所保留：“哦，不是，我看错了。应该只有余教授那条可以确定。”
“哦，其实我也觉得是这样。”他接过她喝完的瓷杯放到一旁床头柜上，然后回到她旁边，拿过平板又翻了一个文件出来……“你看一下，这些是不是差不多就是你之前喂给过江妍的全部数据。”
呵呵呵，小小的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母……醉了，这要能全部对出来，那可不说明我也是个AI了。但毕竟答应过他的主要合作内容就是在之前自己做过的训练数据和结果分析上给他答疑，此时的苏霓影，内心是崩溃的：“我没有你和妍姐那样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没关系。你慢慢看，把感觉有不对的地方标一下，不限制你完成时间。”阳瀚维仍然把平板举在她面前，虽不要求她精确处理，却也不容许她罢工拒绝：“你要觉得自己一个人看这些越看越烦的话，叫我陪你。给你端茶送水，捶背按摩，或者看着看着想换换心情休息聊聊都可以。”
“……好吧。但我今天不想看。”她还是没接他的平板。
“嗯，可以。那改天？”他按灭了屏幕，把平板收进一旁的包里。
“唉，对了……按老师的安排，你明天是不是该回C区去了啊？”
“嗯，他是叫我明天回去……”他轻轻一笑，转向她道：“我给你买了明天跟我一般的机票。浅月后面跟她爸聊过之后，应该还是会选择告发老师的，也会去C区。你愿意明天先跟我一起过去吗？”
“啊？”……呵，动作可真快，浅月的想法，甚至浅月父亲林总的想法，他也早都分析过了吧……不过……
“没事儿，要是你不想明天跟我一起过去的话，就等浅月安排好了之后，你跟她一起过去也行。”
“不是这个问题……”她抬了抬下巴，指向了卫生间的方向：“江妍怎么办？”
“明天早上黎医生会来把她带走。”
“什么？”连黎源他也没放过……也对，黎源确实是最适合保存这具模拟细胞聚合体硬件样本的人了……“你这几天到底谋划了多少事情……”对他的安排能力，她真是只有震惊……和恐惧。
“……那你明天愿意先跟我走吗？你定一下吧，我好安排再往后的事儿。”
“C区……我必须去吗？好像你和夏佳商量的处理阳贺关系的整个计划里，必须去那边的暂时只有浅月吧。如果你是想让我帮你看数据资料的话，可以拷给我，等我慢慢帮你看啊……那似乎没有什么我必须到C区去参与的事吧。”
他的惊讶和不解挤出的八字眉间，似还藏着什么别的复杂情绪。但他的异常情绪，她看不出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猜……“你不愿意过去陪陪我吗？”
“我……不太想去。我现在虽算自由身，但毕竟没有固定收入。C区消费高，在那边的话……我可都不太敢随便出去活动。”
“费用不用你出。”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期待与威胁并存的语气：“就当是我雇你过去，帮我处理数据方面的问题。”
怎么感觉苗头越来越奇怪了……给AI打工？苏霓影偏开头弱弱补充解释：“我觉得呆C区那边压力太大了……我，我可以不去吗？”
“可以。”阳瀚维轻轻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非常无奈，又好像藏着一丝无助……“那这段时间，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她以前从没见过他这般失落的样子。
即便当时，她头一次瞒着他让江妍干扰他时，他那么难过；在殡仪馆对她不理智的拒绝时，他那么气愤。他都未曾像现在这样……
她看得出他紧闭的眼皮后面藏着不知该往哪儿安放的目光，听得出他胸腔里强行压抑着的叹息声，感觉得到他周围的空气都渐渐被热暖升温……
他似在压抑着什么，可那是什么呢……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猜……要不，放他自己静静？“那我先走了。”苏霓影站起来直接要离开。
就在她刚站起来的时候，阳瀚维也跟着她站了起来。
她本以为他是只要送送她而已，结果他一起来就一把她揽入怀里紧紧环住。她感觉到贴着她头上的他的眼角有湿润的滚烫泪滴……“嗯？怎么了？咳，咳……”他这个拥抱太紧太粗暴，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他稍稍松了松动作，腾出一只手给她抚着背：“对不起。我……”他轻轻放开了她：“我送你回去。”说罢他便转过身要带她往屋门去。
这次她却主动拉住了他的手腕。瞬间，他刚才情绪背后藏着的那些非常模糊东西，好像在她脑海里忽然开始变得清晰……“明天什么时候走？我跟你去。”
“啊？”听到这他本想要的结果，他却不敢相信。也怪了，也就她和江妍的话他很难确定。想必，如果把自己脑子里这些预测数据提取出来，左右吧……“你是说，你明天跟我一起去么？”
“嗯。”她拉他回到床边，让他坐下，微笑道：“好了，我就在隔壁房间，不用送。你早点儿休息，明天走的时候你来叫我吧。我先回去了。”
回自己房间后，苏霓影没有马上休息，而是给黎源发了条信息：“黎源明天你取江妍的时候早点儿过来吧。去阳瀚维那边之前，你先到我这儿来一趟。对了，不要告诉阳瀚维。”
四面的虚拟屏幕，依然不停播放着各种逼真的宣传广告。它们依然诱惑力十足，充溢着把需求刚化为本能欲望的诱惑。这些欲望，若不追逐，生命与力量便都是缺少色彩的……那，如果是，只有力量而没有生命呢？
周一的飞机晚了些点，到S大附近时已经是大晚上了。在这种时间还背着行李街头奔走，苏霓影的状态一向是不太好的。阳瀚维当晚也就专心安顿照顾她了，第二天才去了公司。
“阳老板吗？他今天没来，昨天他走的时候说的是临时到T区去出个差，暂时没通知我们他回来的时间。”
“哦，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噢，对了，你们先别通知老师我已经回来了。”也算预料之中，父应该是想去收拾江妍的问题。
“喂，苏姐。你昨天托我的事儿我帮你查了，你给我的那几根头发和夏佳的做DNA比对，确实是兄妹关系。”黎源顿了顿，还是补了句疑问：“你给我的那个头发样本，就是阳瀚维的么？”
“嗯，是。”……怎么会？阳瀚维他是AI，那是江妍肯定了的事……甚至连他的基本结构江妍都弄得清清楚楚。那江妍那条预测……他的头发……天呐，难道说……
“啊？是么？可是苏姐。之前我了解到的阳瀚维他……好像不是阳贺的亲生儿子啊。”
“是，这个他也跟我说过。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我……我再找机会旁敲侧击问问他吧。”
“苏姐，”心理医生本能的好奇总能找到不对的点：“那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忽然想查阳瀚维和夏佳的关系？还有，你现在在哪儿？跟阳瀚维在一起么？”
“没有，他上班去了……”
“上班？你跟他去C区了？”
“……”苏霓影悔地用力闭了闭眼：“……是，我跟他去了。你就先别管我为什么忽然想查了……对了，还有江妍的事儿呢？”
“江妍的模拟细胞确实用的是我当时改进过的方法制作的。不过她控制系统附近细胞衰变的速度确实超出我的预计……与其说她是能量耗尽了，不如说是控制系统局部的细胞的能量全部耗尽了。她其他细胞的多余能量在她‘死亡’之后，甚至都还在流向她的控制系统。”
“哦，我知道了。那我给你那盘里的程序接上江妍的控制系统能取到她的信息吗？”
“提取不到我们需要的信息。提到的信息除了些她工作里的设计内容，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行，我知道了。谢谢你黎源，那先不打扰你了。”
“等等苏姐……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没必要藏着噎着。”
“……阳瀚维给我看了一些他提取的江妍的预测信息。里面有两条分别是阳瀚维和阳贺和夏佳的关系，预测结果都是亲生关系。不过这两条预测的概率都不高。”
“噢，是这样啊……也就是说，阳瀚维现在是有办法提取到江妍的关键信息的，但他没有全部告诉你。”
“差不多吧，我也不太敢直接问他。”
“噢……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合作吗？”
“是。”
“所以他也是想接着试制AI的。真是父子啊……对了苏姐，昨天浅月跟你晚饭之后，我看她情绪好像有点儿不对。你们那时候说什么了？”
呵，浅月想瞒心理医生还是弱了点儿……苏霓影把老师在C区那边让浅月操作账目的情况照实跟黎源说了，并提了希望他保密，别告诉浅月他已经知道了。黎源倒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答应了。
电话刚撂下，房门就忽然被打开了……阳瀚维提着一袋外卖进来，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饿了么？”
“……你是在外面听完了我打电话才进来的？”他给她带的汤面都吸水泡得稍有些胀了。她轻叹一声冷冷自嘲道：“直接进来抓我个现行多好。”
他看了一下她刚打开的饭盒，蹲下看着她道：“对不起，要不我重新给你买一份……”
她赶紧把饭盒端起来没在意地直接吃了一夹：“你知道我不介意这个。”
“我也不介意你研究我调查我。”他微笑道：“你其实也可以直接问我。包括江妍分析过的关于我的身世的推测，我怎么想的，我都可以告诉你的。”
“我不想问你……”这句话极轻极小声，绕是这样，她还是刚说完就后悔了……他肯定是能听见的。
她的眼角好像都有些模糊。他轻轻叹了一声，自己站了起来：“下午还有点儿事儿，我先走了……你如果不想住我这儿的话，等晚上回来，我重新给你找住的地方。”他对她笑了一下，没等她回答，他就自己出去了。
简单的全白装修，全白家具的屋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一个人吃一饭盒白花花的骨汤拉面……白到这地步，也有些可怕。
可毕竟昨晚一来，他就跟她说了，没有他陪着，最近她都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出门。这死规矩让她只能继续跟这一片整洁的白耗着了。
还好他也没让她跟外界完全断联……她还接到了一通林浅月说自己明晚就准备去C区的电话。
晚上阳瀚维专程到菜场去买了人家现包的饺子馄炖回来亲自下厨做了煎饺和虾皮紫菜馄饨给她吃。这些活，他其实没什么自信：“好吃吗？”
“嗯。”她的笑容是真实的，大口吃的样子也不是装的，没有勉强。
他终于放心地漾开笑容：“好吃就好……对了，中午我说的……”
“我不走。”没等他说完，她就迅速回答了：“本来我就是来陪你的……”
“傻瓜。”他宠溺地多夹了几个煎饺到她碗里：“多吃点儿。”
“嗯。”也许浅月说的对……他对自己，可能真有那么一点儿无法明言的感情。只是这感情从何而来……
又或许理性与感性的界限本就没有那么分明。只是众长期被灌输的关于它们两者的概念，都是极其边缘化的极端，所以他们才“被显得”水火不容。而处在它们中间的那道那所谓的“界限”，或许一直在舞动，随众，随众之每一……
“阳师兄，我闷……”苏霓影都没想到自己竟忽不由自主轻声跟他撒起了娇……
“嗯？”
“……没什么。”他装没听清那更好。
“再忍耐一下好不好？下周，最多等到下周，你就可以自己出去活动了。”
“我在你的计划里，究竟是什么角色？”
他神秘地轻笑道：“当然是非常重要的角色。”
“……”她的目光瞬间暗下来。
他却忽把自己的手从她后背绕在她腰上。指尖交替落在她腰身最柔软的舞台上开始舞蹈。不按节奏的随性舞步时而轻巧，时而沉重，向她敏感的感觉神经发起放肆的挑衅……
“唉？嗯？哈哈……哈……哎呀，干什么啊你……”她赶紧放下了手上的碗，试图制住他不安分的手，却根本赶不上他的动作，只得求饶：“哎呀，不是，别闹了……你厉害还不行吗……”
得她求饶，他立刻停下了对她的侵略。有些小得意的样子：“还闷吗？”
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他胸口，她的理智又一次崩溃。
“哎哟。”沉闷的击打声里还夹杂着他装得逼真的惨叫：“打疼我了，你不心疼吗？我身上的模拟细胞可被你打死一大片了。”
“……吃好了么，我去洗碗。”一尴尬就转移话题大概是她的习惯。正好眼前是一片狼藉的茶几，借口脱口而出。
“嗯，去吧。我这几天晚上还要过去，可能都回得比较晚。”他从包里翻出平板放在茶几上：“你有空就看一下吧。你的指纹对上，它就会自动跳到那个文件里。”
“嗒嗒嗒，嗒嗒嗒……”是键盘求饶而不得的惨叫，可这无力的声音已经脆弱到很难被捕捉，也得不到救援。
“老师，是你在里面吗？”阳瀚维按了下密室的门铃，发去这条拜访留言。
“进来吧瀚维。”阳瀚维确实回来了？虽然比计划的晚了点儿……不过也能说通。“是你不让他们告诉我昨天你就回来了的？”
“……是。我这次把她带回来了。”
“什么？你说谁？”
“苏霓影。”
“哦。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要辞职。”他掏出一张辞职信递给阳贺。
阳贺直接把这张纸扔在了一边：“我觉得你应该先给我解释一下江妍被苏霓影领走了是怎么回事？”
“让她第一时间领走死去的江妍，我觉得对你来说好像也是好事啊。至少江妍的事不会再有更多人知道了……特别是，你的竞争对手们。”
“这么大的事儿你是不是起码该在处理完之后，应该第一时间跟我汇报一下情况？瀚维，我觉得你最近变化太大了。”虽然阳瀚维帮他做的事情，对他的态度都还全部指向对他的忠诚。可阳瀚维做事风格的变化还是太大了……
“抱歉……我怕你还想继续弄第二个江妍，会伤害到她。”
“呵，”阳贺冷笑一声，不过从没停止自己敲击桌面上键盘的动作……“那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只要你不跟我说，然后也不帮我组装和调试。我就查不到江妍的情况，也没能力自己再弄第二个了？”
“至少我想拖一下……”当然，这也不是他真正的理由。甚至他其实是希望有人助他壮大AI这种“工具”种群的。
“行。那我告诉你，我会加快速度的。而且，你上次弄来的苏霓影的头发，我没用完，还剩下些一直留样培养着。”阳贺是有些赌气的恼火：“就算你不帮忙，我也能自己加速完成新的造物。”
呵，最近看来，造物们也不完全让人省心。
江妍处于测试期也就罢了，阳瀚维这已经用了二十多年了的也开始闹腾起来了，是遗憾没有过婴儿的任性体验么：“至于你，想换换环境就出去换换环境吧，随便你。我也没空一直管你的事儿。不过我的底线你应该很清楚吧？”
“嗯。那我会尽量在这周之内基本跟他们交接完的。那我先去忙了。”
“等会儿，”至少阳瀚维对自己一直还算诚实：“江妍被火化前，你提过里面的数据没？”
“哦，提过，我晚点理一下发给你吧。”
“好。最后一个问题，江妍的事，苏霓影知道多少？”
“除了跟你和江黎相关的，别的都知道了。”阳瀚维知道，这时候即便他有所保留，也无法让父完全保持平静。他只得解释得尽量合乎逻辑。
“什么？”
“要让她以亲生妹妹的身份去领一个外人，总得赔上点儿说得过去的真相吧。何况这件事，她本身也不完全是局外人。不过她的性子你应该也大概了解吧，她不会再往外说的。”
“行吧，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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