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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节 能饮一杯无

    “之后夫君便钻进了政局里,与我却很是疏远……”“慕言”回过头看着慕言说道,“我也对他若即若离,一身变换法力才得以保留至今……直到你们出现。”

    “道长引他入妄想令他明白自身妄心所在,但多年来灰仙的玲珑心思早已压制了他的赤子之心,妄境不得脱离,我也只好以法力引他出妄,却令他在妄心中迷失,对政绩更加汲汲渴求。”说道这时“慕言”哀叹了一声,“当我明白我终究还是想做殷玖玖的时候,已经太迟……”

    平静的夜里忽地响起一阵振翅之声,一只信鸽从窗外飞来落在“慕言”肩头。“慕言”匆匆打开,只见上面只写了三字“速离,易。”,她轻叹一声,“来不及了。”

    赶来通风报信的可不止一只信鸽,不一会儿一个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扶着门框便喊着:“先生,快走啊!”,冷静下来定睛一看,“怎么……有两个……?”

    “之远,多谢你多日以后替我打探消息,待到全城戒严解除,你带他走。”“慕言”转身指了指慕言。

    陆之远迷糊了,想不明白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一直替慕夫人通风报信,现在怎的出现两个慕先生,一个还说让自己带另一个走,正当他满头雾水无法解脱的时候,“慕言”又递给他一封书信,“待他醒来时,再交给他,不得偷看。”

    陆之远只得连连答是,既然不知为何,那便照做就是。

    “道长,还记得你二十年前问我的问题吗?”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干哑,仿佛一个垂暮老人,“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我还是这个答案。”

    “怎么是你?!”二道长一脸惊讶。

    “世上能看穿千面狐本身的人本就不多,况且还是在那种情况下。”“慕言”解释道。

    话语间,原本漆黑的深夜,外头忽然闪起火光,脚步阵阵,瞬间把慕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慕言”却毫不慌乱,仿佛午后茶话般恬淡,“千面狐与赤子心,注定生生纠葛不得结果。我在妖塔里,因妖力低微只能依附大妖,却被当做货品,递来送去……当真可笑!出得妖塔我才明白,只有他待我一往情深,不论我是只狐狸还是殷玖玖。”“慕言”缓缓走出房间,一边说着,“可我这一杯苦酒,怎浇得灭他这烈火?注定无果……注定无果!情爱这档事,我活了千百年尚且没能明白,更何况他呢……”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忧虑,只是信步走着,犹如在自家里玩赏,“道长你这次再来寻我,定是心中还有疑惑。我见你修为已至化身五五之境,人界已无敌手,再能困扰你的只有人劫了。可人劫一事我却帮不上你,只有你能自渡。”他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二道长,“这件事还请你不要插手,你身上的因果已经太多。我们的结局,就由上天来定吧!”说完又转过身去阔步走开了,“来吧,一起看看这场戏剧如何落幕!”

    他轻轻把门推开,等待他的刀光寒影,火海团簇也如约而至。为首那人嘿嘿的笑着,靠道近前来,“慕言啊慕言,没想到你竟做出这等下作事!真是丢尽我国的面子!”

    “慕言”一拱手,说道:“原来是蔺丞相,不知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来者正是当年任职户部尚书后被拔擢至丞相的蔺丞相。

    他指着“慕言”的鼻子便开口大骂,“还敢装蒜!你私通外敌,借开放商道之名暗中运送火药进京,企图里应外合大破龟甲国,人证在此。来啊!带上来!”

    一声令下,后头几位官兵便押着一位骨瘦如柴,皮开肉绽的囚犯到得近前,“慕大人,您就招了吧,我们私通外敌的事情已经败露了,您骨头硬,我可受不住啊!”说话间已然站立不稳随时要跌倒下去,只得由两旁官兵扶着才能说完话语。

    “慕言”一看原是屈打成招,再多反抗也是无用,便接着问,“可有物证?”

    蔺丞相不禁笑了出来,看样子早有准备,“你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来人啊,给我进去搜!”后边的官兵分成两列迅速进了慕府,不大不小的慕府很快被翻了个遍,一名士兵拿着一封书信递给了蔺丞相。

    他拿着书信在“慕言”脸上轻轻一拍,“看到没?物证!在你的书房东边第三幅字画的后头暗格里搜到的。”

    “慕言”轻笑了一声,“哦?丞相对我家的布置如此熟悉,在下真是佩服!”

    “哼!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拒捕?”说着便准备伸手招呼士兵,武力拿下“慕言”。

    “自然不敢,只是我还未想明白,我如何得罪了你,要将我这般?”“慕言”明知绝无生还的道理,临死前也要问个明白。

    “当年玄河的水没把你冲走,真算你命大!我与贾尚书一手策划的玄河决堤,没把你难住,反而把我户部大半暗子给拔了去,也不知说你是好手段还是好运气!”他伸手拍了拍慕言的脸颊,宛如对待一个阶下囚。

    “原来当年与贾尚书合作的人便是你,没把你查到还真算你命大。”“慕言”冷眼相对。

    “既然你都要死了,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你可知当年盛极一时的京都流感?”说完便嘿嘿地笑了起来。

    “流感疫情也是你们手笔?真当自己是大罗神仙不成?”“慕言”讽刺道。

    “流感疫情自然控制不得,但做得像流感疫情便好了!我偶得一种西域奇药,无色无味,服之便会咳嗽不止,但并无性命之虞。龟甲国中多打井取水,源头我早已探明,只需得往那源头里撒上一些药粉……嘿嘿,这治咳疾的枇杷膏便能大卖特卖了!”

    “并无性命之虞?那皇上和李丞相是如何死的?”“慕言”忍不住追问。

    “我本也只是想卖些枇杷膏赚点甜头,却多亏了贾兄的高招啊。皇宫中的用水,是每日去城外现取的雪融水,只要加上些不同的“作料”再买通御医,他就算有千百条命,也得死了!那李丞相更容易了,他酷爱饮茶,每日午后必去一家茶楼品上一个时辰,买通那里的小二,岂不是轻而易举?这一举除了李丞相和皇上,再扶植幼帝,天下岂不尽在我手!偏偏啊,偏偏你个祸患总是出来挑事,想做人民的大英雄?”他发了疯似的笑起来,前仰后合之状十分滑稽,笑到竭力了,又稍稍靠近“慕言”,轻轻一笑,那副丑恶嘴脸明晰可见,“知道吗?英雄也会死在权力手下。”

    “慕言”既然已经知晓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便不再反抗,伸出双手服从命运。

    蔺丞相的声音又从耳边响起,“想做英雄?就让你看看如何一夜之间变成叛贼!”,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小人得志之相不言而喻。

    数名官兵一拥而上,给“慕言”戴了枷锁上了脚镣,从此便再无慕尚书,只有通敌叛国的慕言了。

    隔日,当街行刑的告示贴了满城,天上飘的,地上踩的都是慕言的画像,就这样一个清明正直的慕尚书便成了通敌叛国的卖国贼。人们纷纷谈论着,不时臭骂两句,仿佛自己不骂上两句便和这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沾上了边。

    官兵押送着两辆囚车缓缓从监牢里驶出。一道刺眼的亮光打得“慕言”几乎睁不开眼,这亮光比起牢里,确实太过明亮了。她蓬头垢面地迎接夹道欢迎的百姓们,心里多少还有些愧疚。还没等她愧疚结束,便是一个鸡蛋砸在她的脸上,“卖国贼!”只听到人潮中这样喊着,“叛徒!”,叫喊声愈演愈烈,“徇私枉法!”,人群里的叫喊声越来越激烈,送给“慕言”的礼物也越来越多,砸得她满身都是,不再放得下了为止。

    嘈杂的叫骂声里,从后头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慕大人,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原来是那个指证她的犯人,“慕言”也笑道,“无妨,你也有你的苦衷,被那群狗官威胁,如果不顺从,也不知他们会做出些什么。”

    叫骂的人群里自然听不见二人的对话,人们只是自顾地发泄自己的情绪,把他们当做是出气包罢了,谁还管他们有罪无罪,官府说是有罪,那便是有罪了!

    囚车慢慢挤出拥挤的人潮,来到了刑场。主持的官员也是个老熟人,矮矮胖胖的贾尚书。

    “慕言”被押送到了刑场上,被一旁行刑的汉子狠狠一踹跪在了地上。

    贾尚书亲切地走上前来问候,“慕言啊慕言,你早知你落得这般下场,当初乖乖听我的话把那小娘子送我就好了!”

    “呸!”“慕言”一口痰便往贾尚书脸上吐去,“老匹夫!你也配!”

    贾尚书身材圆润但身手却格外敏捷,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哟,现在你已是叛国贼,到时候抄家的时候,可由不得那小娘子了!”说着又啧啧的匝起嘴,“那小娘子滋味可好?哈哈哈哈哈哈!”

    “老匹夫你休要猖狂!阴曹地府里有我一个,定然也有你的位置!人间仇未尽,黄泉再来报!”“慕言”恶狠狠地盯着贾尚书。

    贾尚书倒也宽容,他后退了几步生怕被“慕言”咬了,“哎呀,我真害怕。不过我宽宏大量,念在你即将一死,还有什么话便都说出来吧。”

    “慕言”仿佛泄了气一般低下头去,喃喃自语道:“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天边的乌云也识趣地围了过来做起了布景,不时几道雷声交错,宛如天边擂鼓。不一会儿片片白雪落下,落在了龟甲国,也落在了“慕言”的肩头。

    “慕言”微微侧头看着肩上的白雪,仿佛想起了什么,遇到他时的雪,爱上他时的雪,别过后的雪,片片交织点点缠绕,她不由得脱口而出,“晚来……天欲雪……”,其声一出,如泣如诉。天边的飘雪像是应了她的号召,成群结队地往人间赶,想为她做一面盾牌,却不知天公的眼泪凝冰才能成雪,打在人们身上却是不好受。

    她望着天空痴痴地说着,“能饮……一杯无?”,眼角便落下了一颗冰晶,也不知是雪是泪。全城的百姓围观着,却被这白雪压得寂寞无声。只听得雪落下的声音。

    贾尚书回过神来,一抽篓子里的斩首令,愤怒地摔在地上,“行刑!”

    一旁的汉子举起寒光熠熠的弯刀,深深含了一口烈酒在喉,往刀上狠狠一吐。喷出的浊酒一碰刀身也渐渐化作冰晶。

    这时“慕言”疯了似的笑了起来,那声音时而化作老人时而化作幼儿,时而俊朗,时而清冽。同时在她的眼前也划过了千百年的妖身记忆,虽变化万千终是无一留情。“慕言啊慕言,我千面狐浪荡一生,却是爱上了你个蠢家伙,这辈子吃不得你的赤子心,下辈子……你可得给我留好了!”

    话音刚落,那汉子举着弯刀便从她脖颈处砍去,随着刀光一闪,白雪成红。却……不见她的尸首。

    台下百姓纷纷议论起来,“妖怪啊!真是妖怪!”,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说着天公落泪,怕是判了冤假错案。

    二道长打开身后画卷一瞧,一只断头狐狸,脸上看不出悲喜,眼角边却是有着盈盈热泪如瀑如流。

    龟甲城外,一辆马车疾驰,陆之远头上盖了个草帽,充当个赶马的车夫。慕言在车厢里慢慢醒转过来。听得车厢里的动静,陆之远赶忙停下马车,钻进车厢。“先生,你终于醒了……”

    “之远……这是哪儿?”慕言扶着头,昏昏沉沉地问道。

    “此地已距龟甲国十里开外,有人托我将这封书信交于你,说你看过后自会明白。”说着抽出了玖玖交与他的书信。

    慕言连忙拆开一看,里头只有十六个大字,和一个俏皮的狐狸画像,不知不觉间,慕言竟将信中内容念了出来,“我本无姓,得君赐名。相报何以?久久伴君。”

    以慕言玲珑心思怎会猜不到前因后果,他呆呆地坐在马车里仿佛失了神一般,久久过后他愣愣开口道,“久久伴君,玖玖扮君……”,他疯也似的笑了起来,惊走了林中飞鸟。

    他手中攥着书信,渐渐捏成了一团废纸,不由得热泪盈眶,其声渐渐颤抖,“玖玖……是我负你……是我负你!什么玲珑心思!天人相貌!有何用!有何用啊!”说着便一掌拍在了自己的头上,发了疯似的跑出车厢。

    从此龟甲国再无铁面尚书,世间也再无千面狐。只有一个山间的疯子,碰见狐狸便追赶上去,嘴里喊着“玖玖……玖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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