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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情缘

    山林传来鸡叫声,黎明到了,鬼须避让。

    否则阳光一照,立刻灰飞烟灭。

    两个鬼紧张看她,眼里满是期盼与恳求。荼宛抿唇,找来一只旧瓷罐,把二人的魂魄收进去,她需要仔细想想。

    轩曜帮她把瓷罐安放好,坐到她身旁,与她一起在大石上,看远方的日出。

    “你,还好吗?”轩曜见她很疲倦,劝她去休息。

    荼宛摇摇头,拒绝了。“算了,我怕夜里做噩梦,那阿婆的样子,我至今后怕!”

    轩曜听见她的话,却忽然笑了。认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见他笑,荼宛愣一下,瞪眼道“你笑什么?”

    不是每个长得好看的人,都能笑得好看。可轩曜,在荼宛看来,就像是春天里的风,是开满枝头的杜鹃花,时而轻柔时而绚烂。

    “你是我见过最矛盾的人,明明当时那么英勇,现在却连觉都不敢睡。”明明手断毒辣,可却愿意帮助仇人的孙女。

    矛盾,又神秘。少女灵动的脸,让轩曜不自觉落在心里,一点又一点,占满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位置。

    荼宛愣愣他,眨巴着眼,咳嗽一下。“才没有,我....”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这次比上次更厉害,并且伴随着让她难忍的疼痛。

    荼宛脸色大变,狂奔而去,跑进屋里将自己关住,不肯出现。轩曜紧张追过去,敲着门高喊“荼姑娘,你怎么了!”

    荼宛很痛苦,感觉自己被火烧,脸上疼痛难忍,不知道那青青紫紫的瘀斑,肯定又长出来。已经丑的不能见人,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怪不得,怪不得阿爹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用这招。原来,运用这个招数,不仅让她疼痛难忍,更是有五脏焚烧的痛苦。

    好疼,真的好疼。听到耳边的敲门声,她无法回应。她需要毒蜘蛛,而且比从前更多。这一次,两三只解不了她身上的瘀斑,至少需要十只。

    可她现在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更别说走路,怎么去找毒蜘蛛?

    疼痛一遍又一遍袭来,她觉得自己像条鱼,即将被烧干,太难受,实在太难受,她恨不得一死了之。

    轩曜在门卫,听到痛苦的声音,心里后怕阵阵,难道说,她受伤太深,一直隐瞒吗?

    “荼姑娘,你开门让我进去,到底怎么了,说话呀!”轩曜狠力击打门板,可里面毫无回应,甚至连呼吸都微弱不已。

    如何是好?

    想了想,他小声念叨一句,“事急从权,得罪了。”

    轩曜退开两步,然后快速冲过来,一脚踹开门,冲进屋里,只看到倒在床边的荼宛,脸上一片青紫瘀斑,浑身发烫,身上已经湿透,她似乎在努力坚持抗争,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没什么用。

    轩曜紧张抱住她,将人抱上床。“荼姑娘,你怎么了?我该怎么帮你?”

    书到用时方恨少,轩曜从没有像眼下这么憎恨自己的无能。从前人家嘲笑他,除了长得好一无是处,他没有在意。

    眼下,他只觉得异常慌乱,他简直不敢想,如果荼宛出事,他....

    荼宛听到他的叫唤,很努力不让自己去昏厥,牙齿咬破嘴唇,用这种疼痛让自己清醒稍许。

    顾不得其他,嘴里只念叨着“毒蜘蛛,....绿色的....蜘蛛,越...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一句话说完,已经耗费所有心力,彻底昏厥。

    轩曜摸摸她发烫的额头,赶紧出去打了一盆凉水,为她冷敷,然后找到竹篓,跑进林里。

    他很着急,翻遍脑海里的东西,想尽各种法子,寻找绿色蜘蛛。顾不得想,顾不得怕,顾不得任何危险。

    荼宛好像又回到小时候,那是第一次毒发,被寨里的小孩看到。那日,她原本亲手做了好吃的粑粑,想要送给寨里的少年,那个笑起来,有两个虎牙,特别可爱的男孩。

    可是,一切来的太突然,荼宛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脸,悄悄起了变化。

    起初她只是觉得痒,挠了好几下,就站在路边,满心期盼等待小男孩路过。脑子里幻想各种情景,小脸羞红。

    远远看到人来了,立刻躲到墙角,一心欢喜期盼,可...跟小男孩一块出现的,还有其他孩子。

    一群小男孩,正从田野回来,手里抓着杂草,边走边打闹,嘻嘻哈哈。

    荼宛就那么跳了出去,期待的没到来,小男孩们看到她,张嘴叫了一声,鬼啊!

    荼宛便看到,那些孩子一个个逃走,边跑边喊救命。荼宛愣了好久,怎么也忘不了,心爱的男孩那惊恐逃离的样子。

    她傻乎乎的,不知为何。还看看周围,以为真有鬼。但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鬼。

    荼宛感觉脸又开始痒,挠个不停,拿出银镜照了照,哭着跑回家。

    “阿娘,阿娘,我难受!”荼宛哭泣,冲进母亲的怀抱。

    她紧紧抓住阿娘的手,委屈又难受。阿娘,我为什么会长这种东西?

    轩曜总算找到蜘蛛回来,天色已晚,荼宛几乎高烧一日。好在离开前,轩曜喂她吃了药丸,原是给自己备用的丹药,能够治一些小病。

    发烧感冒都可以,只是不知是否对症。奈何时间紧迫,这里又荒僻的很,找不到大夫,只能如此。

    好在,药起了作用,荼宛没那么痛苦。高烧几乎退了,只是脸还红着。

    轩曜才坐下,就被荼宛抓紧手,一直喊着自己听不懂的苗话,但细细辨认,似乎叫着阿爹阿娘。

    轩曜想挣脱她的手,荼宛却抓的更紧。“阿娘,他们笑话我.....”少女声调委屈,呜咽撒娇。

    轩曜疆硬身体,好半响,才笨拙拍拍荼宛的手,轻声安慰“别哭,别哭。”以前他哭的时候,乳娘就把他抱在怀里,一遍遍的安慰他。

    轩曜没法抱荼宛,只能任由她握紧双手,用自己的手擦眼泪。昨夜那么强悍的少女,眼前却柔弱至极。

    轩曜不觉心疼,这女孩,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又为什么哭得这么难过?她脸上的青紫瘀斑,是蛊母造成的吗?

    从小在道观长大,他早已学会心无波澜。万事万物,没有好奇,更不会多管闲事。

    可眼下,他突然很想知道,荼宛的事。从哪里来,又想去哪里。为何手段毒辣,却偏偏心软良善。

    荼宛恍恍惚惚醒过来,看清轩曜的脸,愣了一下,立刻翻身向里。“你...你怎么进来的!”

    已经很多年,没人见过她这模样,儿时的事,在心里烙下阴影,她最怕的,就是让别人看到自己最丑陋的样子。否则也不会一毒发,就把自己关起来。

    轩曜没想那么多,以为她怪自己冒失闯屋,恭敬站起来,有些尴尬僵硬,浑身不自在道“对不住,我...我...我担心你有事,所以才闯进来。”

    荼宛在意的,当然不是这个。可....眼下不愿解释。

    轩曜见她背对着自己沉默,转身要走,才起步,又回头道“蜘蛛在篓子里,你要怎么处理?”

    荼宛闻言,恍惚想起自己似乎让他去找绿蜘蛛。

    太惊讶,猛然坐起来,不管不顾问他“你怎么找到的?”那种东西找起来,非常难,轩曜没回话,荼宛看到床边上的篓子,一把打开。

    看到十几只蜘蛛,震惊的不行。一天之内抓到这么多绿蜘蛛,他怎么做到的?

    荼宛顾不得其他,跑过去抓住他的手,看清上面细碎的伤口,还有他脖子上的血痕,这才发现,轩曜竟然如此狼狈。

    两人四目相对,荼宛忍不住眼眶湿润,喉头发酸。“你....”

    “荼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从小在山里长大,有毒的蜘蛛接触过不少,所以随身携带防毒虫的药,这些伤口并无大碍。”

    轩曜笑着解释,不想她有什么内疚。

    荼宛垂头,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酸楚,再抬头,眼里全是疑惑。“你....没看到我脸上的...瘀斑吗?”

    世上哪有不爱美的女子,她就算不是生得倾国倾城,也是灵巧可爱。可每次毒发,她自己都不敢照镜子,不仅仅是丑,简直是恶鬼一样恐怖。

    她始终记得,那群小孩厌恶害怕的样子。

    “看到了,是蛊母造成的吗?有没有什么挽救的法子,你说,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帮你治好。”轩曜很关心,眼里的担忧不似作假。

    他的双眼,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比星辰还璀璨。

    荼宛脑子里,闪过阿娘的话,吸吸气,抬眼看他“有法子,你真的愿意帮我?”

    “这是自然!”轩曜毫无犹豫,只等荼宛发话。

    荼宛抿唇,指着篓子里的蜘蛛道“很简单,一会儿我躺下,你把蜘蛛放我脸上,让它们吸掉我脸上的毒。死掉一只换一只,直到我的瘀斑全部消失。”

    刚刚还跃跃欲试的轩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荼姑娘,你没开玩笑?”这匪夷所思的法子,真能治好她的毒?

    “不信,还是不想帮我?”荼宛看着他,眼里是逼迫。

    轩曜不懂,但感觉她在试探自己。沉默稍许,才道“若是真能医治姑娘,在下自然责无旁贷,姑娘无需质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我二人,也算生死与共,姑娘对在下,实在无需试探防备。轩曜...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竟然有几分生气,荼宛微怔,一句话不说,躺回去。“动手吧,我不会用自己的脸跟你开玩笑。”

    看似说的轻巧镇定,荼宛的心跳,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声一声如鼓响,似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轩曜见她如此,也不再犹豫,按照吩咐,将蜘蛛放在她脸上。说来神奇,这蜘蛛竟然如看到美食一般,死死黏住荼宛的脸。

    荼宛闭着眼,又被蜘蛛盖住,看不清神情,但轩曜留意到,她的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垫子,分明是痛苦的。

    轩曜忍不住劝她“若是疼,你叫出来吧!”

    荼宛不说话,继续忍耐。轩曜感觉她的倔强,不再多言,眼看绿蜘蛛吸饱毒液,全身发黑,自己从荼宛脸上掉下来死去。

    轩曜立刻将新的蜘蛛,放到她脸上。

    荼宛一直咬牙坚持,明明疼的厉害,也不肯发声。这次,比从前任何时候都疼,从前顶多是针扎,现在完全是钝刀子割肉。

    性子真倔,别人怕的要死的场面,轩曜莫名笑了,笑容不明显,只是唇角扬起弧度,眼里满是难得的笑。

    荼宛闭着眼,对他的反应一无所知。

    一闭眼,荼宛脑子的想的,全是小时候,自己第一次毒发,哭着求阿娘救命。

    阿爹回家,轻松治好她的毒,却告知她,这东西要不了她的命,但终其一生,都会跟随她。

    每月发作一次,跟葵水一样准。这次若不是强用血灵禁术,也不会提前毒发。

    那时候她得知这个悲惨的消息,抱着阿娘哭诉,哪个女孩喜欢这样的毛病?

    阿娘笑着擦掉她的鼻涕眼泪,刮刮她的鼻头,问她“你个小皮猴,什么时候如此在乎外表?莫非,有了喜欢的小阿哥?”

    荼宛听到这句话现实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很是颓丧,把自己的遭遇说一遍,十分委屈难过。“阿娘,我这辈子是不是都不能遇到心上人了?”

    “为什么这么说?”阿娘温柔的笑,眼里全是宠溺。

    “因为....因为我这个样子太丑了,谁见了都会害怕,哪个阿哥会喜欢我!”少年爱颜色,这是本能。

    哪怕年岁小的孩子,也早早懂得这道理,漂亮的皮囊更能吸引异性。长得一般的女子,爱慕者自然是少之又少。

    阿娘却道“宛丫莫哭,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就像阿娘遇到你阿爹。”

    荼宛不信“可是我没有阿娘好看,阿爹说,他当初娶你,就是因为你生得好看。我长得这么丑,肯定没人要!”

    小女孩稚嫩天真,哪里懂得分辨大人的玩笑。

    阿娘忍不住瞪一眼不远处捣药的丈夫,拍拍荼宛的小脑袋。“傻宛丫,阿爹逗你玩,骗你的。阿娘遇到他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又瘦又小,跟个假小子差不多,一点都不好看。”

    “可你阿爹...”阿娘回忆当日的事,满眼爱意,看向丈夫。两人深情对视一眼,阿娘才继续道“可你阿爹,就是在一群人里,认准了我。”

    阿娘笑得很幸福,把荼宛抱上自己的腿,告诉她道“宛丫,你要相信,一个女人能有多美丽,取决于她的丈夫有多爱她。”

    “再漂亮的女子,遇到一个不爱她的丈夫,也会日渐丑陋。就像被摘下的杜鹃花,早早失了颜色。”

    见荼宛懵懂,阿娘捏捏她的小鼻头,身上的铃铛清脆响。

    “我的宛丫,长大以后,定会比阿娘还要好看。可是,无论有多少爱慕者,你都要记得,这世上,只有那个见到你最糟糕丑陋模样,依然没有嫌弃,待你如初的男子,才是你命中注定的人。”

    小荼宛摇晃短短的小腿,问阿娘“那个人,是不是见到我用蜘蛛吸取毒液,也不会厌恶我?”

    “是的,那个人啊,一定是天底下最爱宛丫的人。他不仅不会嫌弃厌恶,还会帮着你处理瘀斑。见你毒发,肯定伤心难过,比你自己都要着急。”

    “那样的儿郎,才是真的爱你!”

    这番对话,荼宛从小记到大。日渐成为她心中最执着的信仰,这些年跟着阿爹到处走,她遇到过很多人。

    其中不乏各种好看优秀的少年,可是,没有一个人,在见过荼宛摆弄蜘蛛,还面色如常。更不要说,见到她一脸青紫瘀斑的样子。

    有时候生气了,荼宛就用这些小毒物,去吓那些爱慕者。那些人纷纷逃离,不再被她单纯的外表诱惑。

    日子久了,荼宛越发相信,阿娘说的对。但也越发觉得,那个命中注定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出现。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阿娘说,世间的男子千千万,可对女子来说,真正值得自己托付终身的,却只有一个。

    茫茫人海,要遇到这个人,太难太难。

    若有朝一日遇到了,千万不要放手,千万不要错过让自己幸福的机会。

    轩曜看到最后一只蜘蛛死去,荼宛的脸果然恢复如常,只是微微有些肿,但并不妨碍她重新变得美丽动人。

    荼宛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看到那双星辰一般璀璨的眼。眼里没有鄙夷嫌弃,没有畏惧害怕,只有关心跟欣喜。

    轩曜笑的瞬间,荼宛对自己说,阿娘没骗她,她遇到那个人了。

    见荼宛呆呆看着自己,双目失神,轩曜忍不住轻声呼唤“荼姑娘,你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被他的声音唤醒,荼宛开口问他“我脸上的瘀斑那么恐怖,你一点都不害怕吗?还去帮我抓蜘蛛?”

    轩曜还以为是什么事,轻笑道“荼姑娘说笑了,且不说你与在下有救命之恩,便是没有此事,你我相识一场,在下也不是那等浅薄之人。没有你一出事,在下便逃跑的道理。”

    荼宛坐起来,继续追问“可天下那么多男子,只有你一人不怕我恐怖的模样。你可知,我刚才的毒,并非蛊母所致,而是天生的。”

    “每个月都会发作一次,要不是催动血灵,根本不会提前毒发。”

    轩曜先是一愣,深深看她,才回应道“如此,姑娘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从小到大每个月都要受一次这样的苦,与他天生孤寡命,受人非议又有何区别?

    可怜人?荼宛愣了稍许,忽然笑起来。

    “姑娘笑什么?”

    看着他满脸疑惑,荼宛凑近稍许,笑得意味深长。“小阿哥,我娘说了,那个见过我毒发,还不离不弃关心我,照顾我的男子,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情郎。”

    “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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