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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为人妇

    王海滨觉得,自己能娶到夏荷,是二十五年来自己做得最伟大最正确的事,没有之一。

    王海滨疯狂地爱着夏荷。王海滨眼中的夏荷,知性,恬静,带着淡淡的羞涩,如一株静默的雏菊,遗世而独立,美丽却不招摇,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庄重,让人看了只有爱慕之心,绝无亵渎之意。这种淡雅而清新的气质在他以往接触的姑娘中,是绝无仅有的,这让在喧嚣生活中长大的王海滨着迷。从见到夏荷的第一眼起,王海滨就暗下决心:不娶到这个姑娘,那他就让自己的心荒一辈子。

    如今天遂人愿,王海滨如愿抱得美人归。在迎娶夏荷的头天晚上,素不迷信的王海滨破天荒地面朝泰山老奶奶的神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感谢老奶奶的格外垂青,感谢老天爷让自己得偿所愿。

    王海滨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夏荷:他的心,他的爱,他的怀抱,他的未来。他愿意让夏荷笑,让夏荷幸福,让夏荷过上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虽然结婚当天的突发事故毁了他们的婚礼,打乱了他们的蜜月旅行计划,但王海滨知道,素来大气懂事的夏荷能理解自己为公家所做的一切,况且王海滨有能力也有信心的预测,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把现在欠夏荷的一切,都完美地补偿给夏荷。

    可是结婚一个多月后,王海滨却敏锐地感到:夏荷不开心。不但结婚前治愈系的笑容没了,眉间眼梢无端地多了几缕愁绪;以前在自己面前那种小鸟依人的亲昵感也没有了,她似乎变得很沉默,特别在家里,除了干活,就在躲在自己房间看书。

    “老婆,你怎么了?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呢?”从小被家人呵护长大的王海滨,真的是无从探寻夏荷的内心。

    “老婆,难道和我结婚你不开心吗?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生气了?”王海滨对妻子的沉默百思不得其解,“我做得不好的地方你指出来,我一定改。”

    夏荷本来一肚子的委屈,婆婆和两个大姑姐的冷言冷语,丈夫的软耳朵根子,都让她在婆家的处境尴尬又难过。她不怕身体劳累,宁肯多付出劳动来换得人心向暖,心情愉悦。可现实是,无论她多么卖力地表现自己,在王家换来的依然是冷嘲热讽和轻视疏离,这让她原本火热的心渐渐转凉了。

    如今丈夫一问,夏荷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倒不知该如何说起了。说婆婆的冷暴力?这似乎只是能感知却无法言说的情绪;和丈夫说他姐姐们的霸道和多事,细想还真没有一件可以拎到台面上的大事。夏荷斟酌再三,想想自己和这家人毕竟只有三十几天的相处,于人于己,还是息事宁人算了,毕竟他们给她吃,给她喝,不打她,不骂她,至于感情上的羁绊,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出来非但一时半会的改变不了什么,反而还显得自己吹毛求疵,无事生非了。

    “老公,只要你以后相信我,我会努力让自己早日融入这个家庭。”夏荷憋了半天,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王海滨都笑了:“亲爱的,我哪里有不相信你,在我心里,你比我自己都重要,还会不相信你?”

    “我对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怀着深深的感激,你们对我和我家所做的一切,我都深铭于心。所以请不要怀疑我对这家亲人们的尊重和感恩。”

    引而不发是夏荷性格中最大的缺点,从小到大的习惯,她是个极易受伤却不愿反抗的滥好人;对于别人的伤害,她宁愿自我纠结,自我折磨,也不愿义正辞严地反击。因为她深味被人伤害的痛,不忍心再把这种痛捅进别人心里。这种无底线的软弱和善良,究其根本是造成她人生悲摧的根源。

    绕了这么一大弯,王海滨终于听明白了夏荷不开心的原因:是自己轻信老妈的吐槽,不明就里地指责了妻子对老妈的不尊重,造成了对夏荷的误解。

    王海滨有些啼笑皆非地捧住了妻子的脸:“亲爱的,都说林黛玉心较比干多一窍,我看你比林黛玉的心还多两窍。这些都不是事的事啊。我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以后遇到这种事,你直接怼我,可不许自己偷偷生闷气,而我却一头雾水,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记住了吗?”

    夏荷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于丈夫的理解和包容,多日的委屈和不快瞬间释然,她甚至为自己的小心眼脸红了。

    夏荷去上班,办公室门口围了一圈人,乱哄哄地不知在干什么。科长张强和郝林两个人出动,才驱散了看热闹的工人,只剩下农村打扮的一个邋遢老妇和一个沧桑中年男子依旧盘踞在门口,不依不饶地说着什么。

    夏荷坐回办公桌前,偷偷问辛丽美:“辛姐,他们谁呀?干什么的?”

    辛丽美偷偷瞅了眼脸色发青,浑身发抖的周会计,小声说:“周姐的乡下婆婆和大伯哥。这不是周姐丈夫的死亡赔偿金下来了,无耻的一家人跑来分钱来了!”

    夏荷差点合不上吃惊的嘴巴:“分钱?天哪,周姐和孩子都这样可怜了,他们还好意思来分钱?”

    “开眼界了吧?”辛丽美气愤地哼了一声:“亲人尸骨未寒,当娘的和当哥的竟然不顾自家儿媳妇和小孩的死活,公然闹到单位上来要死亡赔偿金,这份无情和无耻,真是足以惊天地,泣鬼神哪!”

    郝林继续驱赶踞守门口闹事的母子俩离开:“你们快走吧,有什么事回家再商量,这里是工作单位,一会儿保卫科来了,会把你们当扰乱公共秩序分子送派出所的。”

    老太太哼哼唧唧的开始装病态,中年男人则口气强硬的说:“不行,非得小周亲口答应,死亡赔偿金分我们一半才行。我爹娘年纪大了,也需要钱养老。我弟没了,但他养老的责任不能也没了。至于房子和孩子的问题,以后再说也行。”

    “房子我们也要一半,孙子我们也要带走,男孩子就得认祖归宗,不能跟娘走。”刚才还病恹恹的老太婆,似乎嫌笨嘴笨舌的儿子表述不明白,口齿伶俐地接过话来把意思表述完整。

    “什么,你们不但要分死亡赔偿金,还觊觎人家的房子和孩子?你们还有没有点人性?还是不是人?你们的亲人泉下有知,会原谅你们赶尽杀绝地对待他老婆和儿子吗?”辛丽美拍案而起,因太过生气而使额头的青筋突兀乱跳。

    “我是我儿子的亲娘,他活着没孝顺过我,死了难道不应该补偿我吗?我要的是我儿子的遗产,天经地义,法律上也承认的。”老太婆娘俩显然是有备而来,撇开人情不说,他们的话也不无道理。

    “钱和房子都可以分给你们,但儿子必须归我,我是孩子的妈妈。这孩子自从生下来,你们看过几眼?亏你们还说得出口要孩子!”周会计气得浑身发抖。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知识分子,本来不善市井言辞,面对这种死缠烂打,无理争三分的无赖,愈发里得笨嘴笨舌,辞不达意。

    “我们倪家就这一个男娃,不能让你带走,除非你保证不改嫁。”老太婆一脸的诡诈,满嘴的胡言。她还想絮絮叨叨地说下去,郝林打电话叫的110来了,两名保卫科人员把一老一少的娘俩拉上警车载走了。

    周会计崩溃大哭。

    辛丽美牙齿咬得嘎嘎响,双拳握得血脉喷张,喘着粗气骂道:“妈的,逼着姐爆粗口,那死老太婆太嚣张了,真是欺人太甚,要不是看她上了年纪,我真想一拳揍得她满地找牙!”

    “小周,你别难过,也别害怕,和他们走法律途径解决问题。对付这种文盲加流氓的人渣,就得用法律。他们天不怕,地不怕,最害怕的就是法律。我表弟是省城的律师,我让他来给你辩护,不但孩子他们抢不去,房子和赔偿金也不会让你吃亏。”郝林早就气愤难耐,忿忿地说道:“就算我掏诉讼费,也要帮你打赢这场官司。否则天理何在!”

    “周姐,你别哭了,以后你有什么困难,我们大家帮你解决,你的孩子,以后就当我们大家的孩子,不会亏待他的。″夏荷被周会计哭红了眼圈,望着眼前这个不断抽泣,可怜又无助的女人,不由心里感叹人情冷暖,尘世薄凉。

    “就是就是,你有困难,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陈会计和于会计也随声附合起来。

    “小周,别跟这种没素质的人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倒霉的还是你自己,还要照顾孩子呢。”陈会计以老大姐特有的贴心安慰道。

    “小周,以后如果在钱财上有困难,告诉姐,姐帮你,而且不要任何回报。”一向多金吝啬的于会计这次也不甘落人之后,破天荒地展现了慷慨大方的一面。

    夏荷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谢谢,谢谢你们!”周会计悲愤难捱,但同事的安慰和帮助却让她感受到了冰冷人间的一丝温情。

    夏伯达和恋爱女孩方小花同居了。

    母亲张文英对这种堂而皇之地僭越婚姻而行的周公之礼很是反感。想自己年青的时代,男女婚前连面都不能见,人好人坏全凭媒人一张嘴说道。新婚之夜两个人还盲人摸象一般地认不周全。现在这年青人倒好,婚姻八字没一撇,没羞没臊先住到一起来了,弄得当了几十年家庭主妇的张文英都面红耳臊,怪不好意思的。

    “荷花,你说这叫什么事,亲都没定,两个孩子住一块了。你说咱家男孩子管不了,女孩家也不管管吗?要是你奶奶活着,还不得用棍子赶出去。”张文英显然一肚子的看不惯,火急火燎地找人捎信让夏荷回娘家来商量对策。这种闲话除了女儿,她可不敢对外人说,怕传到儿子和方小花耳朵里,将来不好做婆婆。

    夏荷被母亲捎信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如此这般地听母亲吐槽了半天,才深呼出了一口气道:“妈,你遇事别一惊一乍的,这种小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同居就同居呗,反正现在小青年也没那么在乎了,提前试婚,说不定对以后的婚姻还有好处。”

    “试婚?哎呀,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伤风败俗的。反正你姐俩我不许这样。将来一拍两散,男孩子还好说,女孩子被祸害了可咋办?残花败柳的谁家还敢要?可不敢走这种歪门邪道!”张文英有自己的道德标准,很不屑女儿的说法。

    “妈,现在不是男女平等了嘛,也不存在谁祸害谁。你情我愿就行了。再说,现在矿上的行情也催生这种婚前同居的状况,农转非上来的家庭,孩子多,房子小,老人脑子又封建,儿媳妇进家,可不都想把女儿往外推。”夏荷绵里藏针地将了妈妈一军。

    张文英没话说了,叹口气:“要是你姥爷在,准又得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呀!”

    “妈,我可得给你提个醒,”夏荷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方小花进了家,怎么也算半个儿媳妇了吧,你可不许学我奶奶,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欺负儿媳妇。现在的孩子可不吃你那一老套。”

    “欺负她?”一句话又勾起了张文英的血泪帐,“我还没跟你说呢,这方小花进家,饭不做,地不扫,早上不起,晚上不睡,整天咿咿呀呀地怪叫,隔着房间我和你爸都瘆得慌。这不,现在你爸就算在外边转着玩,也不愿回家来看见他们。“

    “有一天我就不当意地白话了小花两句,可不得了,小花大哭大闹地和小藕闹,小藕又过来和我闹。你妈我现在呀,没觉得做婆婆,反倒觉得又做媳妇儿了,而且这尊大神还不如你奶奶好伺候。”

    “我现在还真有点羡慕你奶奶,有魄力,有手段,什么样难缠的儿媳妇到她手里都乖乖听话。我就不行,当媳妇受气,当婆婆还受气!什么命呀这是!”

    娘俩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夏伯达和方小花溜达进门了。夏伯达休班,约了方小花去看电影。这是电影散场,两人回家来吃饭了。

    夏荷不是第一次见方小花,对这个小巧玲珑的女孩不陌生。方小花见夏荷和妈妈在一起,冲夏荷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就走进夏伯达屋里关上了门。

    夏荷一把捉住了想跟进屋的弟弟,压低了声音说:“小藕,你们打算这样过多久?如果两人合得来,结婚算了,省得妈妈难做。”

    夏伯达一扭脖子:“姐,我也想结婚呀,可方小花年龄小,够不上结婚年龄。如果能结婚谁不想呀,老不结婚我心里也不踏实,老担心别是给别人养媳妇呢。”

    夏荷和妈妈都哭笑不得。

    夏伯达扭头进自己屋,临关门还不忘说一句:“妈,快做饭,吃完饭我们还去逛街呢。”

    随即房间里传出了两个人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张文英朝儿子的房间狠狠剜两眼:“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忙不迭地进厨房忙活了。

    夏荷在回家的路上,想想刚才娘家的一幕,不由苦笑了:真是什么人什么命!自己在婆家恪谨勤勉,任劳任愿,还要被婆婆白眼相待;而方小花好吃懒做,无礼无知,却让婆婆一分钱的脾气没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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