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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身怀六甲

    暮色渐拢,西边天的尽头晚霞如火。

    绵绵挎着一只小竹篮,蹦蹦跳跳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竹篮内盛放着各色时令菜蔬,翡翠般新鲜的菜叶还挂着晶莹的露珠。菜叶一抖一抖,露珠一颤一颤,鹅黄的衫子悠悠荡荡。

    绵绵自从得知让朴月公子苦等十年的人是他的堂兄弟,心情便好得不得了。再加上家中最近来的都是漂亮公子,城里的三姑六婆们一改往日里嗤之以鼻的丑恶嘴脸,今时今日竟像狗皮膏药似的往上贴。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绵绵伶牙俐齿地挤兑几句,再奉上个白眼,端的是一身的扬眉吐气一脸的得意洋洋——

    哼哼,就不告诉你们,死八婆。

    从长街西头往回走,路过明月楼,琢磨着酒窖里的酒水也不多了,炎公子以及那病恹恹的苍决公子都最是钟情明月楼的多情熬,不如顺道儿付些钱,差酒楼的伙计送到家里去。

    逛完了街,买完了酒,作别了小摊小贩荡气回肠的叫卖声,拎着篮子大踏步往家转走。

    大门洞开,左右无人,院中悄无声息,绵绵在花圃旁一站,望着灼灼生姿的兰花丛,小脸儿顿时沉下来,“朴月公子也真是,临行前连个归期都不说,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正自思怀着朴月的去向,便听到公子房中传来若隐若现的说话声,听声音像是炎公子。这帮俊俏怪异的少年郎,昨个夜里流连花楼,大清早回来一趟又匆匆走了,精神头儿倒是挺足,都不用睡觉吗?

    一边想一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步去,没走几步,房中突地传出一声凄啸,房门和窗户登时掀起一声巨响,伴随着刺骨的凉风,“哗啦”一声拍在院中,摔了个粉碎。

    小竹篮掉在地上,绵绵目瞪口呆地望着空空的房门。

    ……

    “炎凌!”苍决一步跨到近前,提气探了心脉,连忙取出袖中的玉瓶,倒出一枚玉清丹给炎凌服下。顾不得鹊青被戾气冲的七荤八素,抱起炎凌大步迈了出去,扫了院中绵绵一眼,随便踹开一间房门就冲了进去。

    鹊青勉力扶着椅子站起来,查察到绵绵的气息,连忙将榻上两个女子和昆吾蛇一同收进了乾坤袋。整整心神,甩袖步了出去。

    绵绵张圆了嘴巴,木木地看着苍决从眼前闪过,又木木地看着地上的门窗碎片,头脑一片空白。抬起头时双眼蓦地眨了眨,泪珠一下子从眼眶里跌了下去,“公子!”

    绵绵大叫一声狂奔出去,一头扎进鹊青怀里,抽抽搭搭、泣不成声,“公、公子,你终于回来了……这一个多月,你去了哪儿?你怎么走了那么久……”

    鹊青身上的伤口被绵绵这么一撞,疼的厉害,蹙起眉咳了两声,抚了抚绵绵的头发,苍白一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绵绵委屈地抹着眼泪,继续喃喃抽搭,“公子十年都没有离开宿安一步,这一走却连个归期都不许,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空空的宅子里,公子是不要我了吗?”

    “我怎么会不要你,”鹊青无奈一笑,怜爱地看着绵绵的眼睛,“你没爹没娘,我要是扔下你,那不又成小叫花子了?这天底下哪有漂亮的大姑娘当叫花子的道理?你说是也不是?”

    绵绵唔了一唔,低下头胡乱抹了眼泪,不想笋指上竟沾着血,抬眼看鹊青胸口,锦衣前襟渗出了不少血迹,登时花容失色,下意识伸出双手捂上那个位置,“公子!你怎么一身的血!是谁伤了你!”突地想起那声门窗震裂的凄啸来,紧皱了眉头,“是不是那个病秧子!”

    “病秧子?”鹊青微微一惑,随即释然,“不是他,前阵子受了点皮肉伤,左右死不了人,养几天就好了。”一住,看着地上的门窗碎片,又道,“绵绵,你去找人把门窗修了。”

    绵绵盯紧了鹊青的眼睛,满腹地狐疑,一字一字道,“公子,你受伤了,我得先去给你请大夫。”

    鹊青在绵绵头上轻轻一拍,“听话,按我说的做,什么都不要问。”也不等绵绵接话,转身向着苍决刚刚踹开的房门走去。

    门内,炎凌躺在榻上,苍决正专注地探着炎凌的心脉。合上房门,疾步走到近前,低声道,“他怎么样?”

    苍决摇摇头,缓缓撤回手来,“两息不调,冲撞的厉害。”顿了顿,看向鹊青,“炎凌在无间墟醒来时,便有了这个症候,几次三番涉险,又去了趟天墟,不知道那老灵医的玉清丹,还能拖延几天。”

    “什么意思?”鹊青眉目一凛,“什么叫还能拖延几天?”

    苍决把在灵墟发生的事大略讲了一遍,默然许久,沉声又道,“逐流正带着手下人寻找药蛮儿,人族数目不可计数,要找一个人本就是大海捞针,若是那药蛮儿真的自封灵气走六道轮回,那么男女老幼皆有可能,如此一来,不说比登天还难,也确实希望渺茫。”

    鹊青道:“我手下还有一队亲兵,加上逐流的人,找一个人参精应该不难。”说完,口里打个呼哨,不多时,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飞进了房间,白鸽在房中盘桓一圈,抖抖翅膀落在鹊青肩膀上。找了笔墨纸砚,书写一通,驭气掐了心诀,团成纸丸拍进了信鸽腹中。

    苍决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叹口气轻声道,“你在这守着,我也去找找药蛮儿,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身形一闪,消失在房中。

    鹊青对着苍决消失的地方点了点头,转身步到榻前,定定看着炎凌,久久怅然。

    不久,院中响起脚步声、说话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绵绵按鹊青的吩咐领了人来修理门窗,送走整修门窗的小工,明月楼的力工又担了酒来,绵绵忙前忙后,带着力工把酒搬去了酒窖。

    等到一切都忙完了,才蹲下身子把掉在地上的菜蔬一一拾进了篮子,不时撩起衣袖拭干脸上的泪痕。

    绵绵心里难受极了——公子身上的伤,怎么看都不像皮肉伤。公子这一个多月到底去了哪里?是谁把他伤成这样?心中的满腹疑问,公子从来一个都不答,总是清清淡淡一声道过。

    绵绵叹口气,站起身来,望着寂寂的房门,喃喃道,“公子心中到底藏了多少秘密?连我都不能说吗?”

    不知不觉步向鹊青所在的那扇房门前,住了步子,俯身将竹篮搁在石阶上,犹豫了片刻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里黑漆漆的,鹊青抬起头看了绵绵一眼。

    烛火亮了,绵绵的神情有些凄楚,“公子,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些吃的。”

    鹊青一动不动,只怅怅地盯着烛火。

    绵绵哀哀轻息,鹅黄衫子被颤抖地烛火一映,仿佛晕着光,颓然看过鹊青,转了身,缓缓往外。

    “还有酒吗?”鹊青的声音透着失魂落魄的冷清。

    绵绵的背影顿住,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是不宜饮酒的,可公子看起来就像个没了魂儿的人——一个没魂儿的人,与其让他黯然伤神,倒真不如大醉一场。

    绵绵默然许久,戚戚地回了,“有,公子稍等。”

    不多时绵绵抱了酒来,把酒坛往桌上轻轻一搁,看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炎凌,嘴唇开开合合,终是按下疑问退了出来。

    关上房门,看着黑寂寂的院子,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窗格上映着鹊青的影子,一下一下地饮着酒。绵绵定定看了会儿那影子,刚准备转去厨房,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石壮笑吟吟地牵着九儿进了门,见绵绵站在房门前愣神,粗声粗气地说道,“绵绵姑娘,想什么呢你?”

    绵绵连忙打个禁声,“嘘!小点声。”

    “怎么了?”石壮压低声音环顾四周。

    绵绵牵过九儿的手,在石壮脸上看了看,心里寻思着,这小子呜呜喳喳地,如果把朴月公子回来和炎公子病了的事告诉他,指不定闹出多大动静儿。不如,就说个谎遮过去得了。

    指着窗户上鹊青的影子,低声道,“炎公子心情坏的很,正在喝闷酒呢!他说了,谁都不能打扰他。”

    石壮连忙点头,“对对对,今天霍夫人下葬,炎凌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俯下身在九儿头上摸了两把,急忙道,“绵绵,你好生照顾着九儿,我先回去了,我爹娘还等我吃饭呢。”

    “哎,你只管去吧。”绵绵轻轻应声,目送石壮出了大门,才舒了口气。

    ……

    门内,鹊青依旧一下一下地饮着酒,时间随着烛光地抖动一点一点流逝。

    子夜时分,房中蜡烛突地一闪,熄灭了。

    苍决带着一身薄寒,往桌前一坐,“我们查遍了瀚河以南的每一个人。”

    “怎么样?”鹊青借着清亮的月光,一一看过三人的脸。

    逐流摇摇头,绕着桌子踱了几步,“查不到,至少瀚河以南没有药蛮儿的踪迹,精怪们正往瀚河北查,等消息吧。”

    狐幽儿突地嗅嗅鼻子,眯起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眼看向鹊青的袖子,“草蛇气?还是条灵蛇?”

    “还有其他灵族人来过?”逐流疑惑地看过几人。

    苍决挥了挥袖子,一副不知从何讲起的烦躁模样,“别提了,炎凌今天去了天墟,把霍姬清带回来了,那小草蛇是个意外。”

    逐流一怔,“哦?救出了霍姑娘?”

    “不仅是霍姑娘,还有碧玺夫人。”苍决冲鹊青挑挑下颚。

    鹊青点点头,轻轻托出袖中的乾坤袋,沉声道,“她们就在里面。”

    逐流一笑,“我倒想看看,这个霍姑娘当真跟圣灵女一模一样吗?”

    鹊青掐了个心诀,让霍姬清的身体落在桌子上,手指甩出一团天火点亮了蜡烛。

    烛光下的霍姬清,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身粉莲衫子上绽着淡淡灵光,远黛般清丽的悠长峨眉舒地平平展展,一双落花眸子合地惬意,烛光照耀下睫毛微微颤抖,双唇轻抿,擒了个不浓不淡幽芳婉转的浅笑,看起来,似乎在做一个绝美的梦。

    逐流怔住了,这相貌,这莲裙,这灵光,这若有若无的荷花香气,不是圣灵女又是谁?

    “这只是一句空壳,霍姑娘的魂魄已被人收去了。”

    逐流看向苍决,似乎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俄顷,突地醒悟了似的反应过来,这不是圣灵女,这是霍姬清!走上前探了霍姑娘心脉,沉沉一息,“确实是具空壳。”

    狐幽儿从未见过圣灵女,心中好奇的很,闻说圣灵女美貌无方,乃是九墟中的第一美人,忍不住走上前细细打量,端详了许久,“咦”了一声,目光定看在霍姬清的腹部,轻轻道,“这女子,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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