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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云台山庄背靠汴梁河,建在一处坡地上,外城之外,骑马需一个时辰,但一路上叫卖不断,灯市如昼,沿着大相国寺方向出去不走多远便是。清净且热闹。城内的达官贵人多在下朝或者旬日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到了这里,或是听上几支南曲儿,或是吃上一盅好酒,亦有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也喜欢来这里附庸风雅,卖弄文墨,久而久之,这云台山庄便成了一个达官贵人圈子里约定俗成的地界儿。原本这个地方是没有营伎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多出来了许多,而且这些多出来的姑娘们,个个容貌上乘,色艺俱佳,文墨精通,还略有风情,都是正正经经有官籍的营伎。这么一来,往这儿来的人都知道这个云台庄背后的人,定是不在百官之中的权贵,更有消息传这里的主家就是赵家人,引得京城里的男子们趋之若鹜,挤破了脑袋的进来巴结,恨不得将银山都搬来,可这云台庄,倒摆上谱儿了,“五品朝官,恕不接待。”五品都不让进去,更莫说六七品了,公然将这样的话摆在嘴边,也不怕开封府以轻视朝官问罪,这样的背景,这京城中,除了赵云朝和赵云澜,还能有谁?

    葛叶弹琴的时候常常喜欢将头发裹成辫子挽起一个发髻,再插上珍珠攒成的发钗做成花蕊,从后面看,像极了一朵牡丹。给她梳头的流萤笑道:“娘子这头头发,庄子里别的娘子,当真比不上。”葛叶也摸了摸有些失落的笑着道:“头发再好,也比不得那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人。”流萤道:“娘子莫看何娘子的样子,她独来独往,无父无母的,自然是想怎么得罪这些贵人便怎么得罪了,你还有姊妹要嫁,哥哥要置办产业,若能得贵人们多赏些东西,那便是烧了香了。”

    葛叶苦笑了一下,妆点好了,抱着琴出了门,流萤这里拉了铃铛,守在烟锁秦楼的小厮,听见耳边铃铛声音响动,知道是葛叶娘子同意了妆点席面,连忙给靠在对联上的古大爷通了气儿。古大爷进去给众位公子哥儿笑道:“云台庄,葛叶娘子接了众位爷的铃铛,众位爷悉心等候。”

    在坐的肃王赵云澜的小舅子,成国公的第六子,柴文俊立刻不满道:“你们这庄儿,架子也忒大,我姐夫都不见得摆这样大的谱儿。”魏宗涟也跟着附和道:“就是,肃王也不见得这样,况且,你们回回不是打发葛叶就是打发紫檀,不是南曲儿就是古琴,我看就是瞧不上我们。”

    席面上气氛尴尬起来,冯莲亭起来打圆场道:“柴公子,这云台庄眼高于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今日是你生辰,何必因为这样的小事置气。这云台庄,我还真就喜欢葛叶,那小腰,水蛇儿似的,勾人。”咸宁侯的独子萧腾推了冯莲亭一把嫌弃的道:“你就这点出息,什么货色你都当个宝,要我说,柴公子,你攒的这局,今儿还是你的生辰,怎么也得把何选秋叫出来敬上你一杯才是。”

    这话一出,大家都闭了口,就连见过些场面古大爷也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在座的这些人,萧腾却接着道:“就连肃王殿下也要给你柴公子几分薄面,她一个贱籍出身的营伎,怎敢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魏宗涟也忙道:“小侯爷说这话很是道理,人本来分高低贵贱,这里大家卖弄个欢场风情,恕了她的不敬之罪,到底人要识趣儿,做的过分了反不是道理。”

    这么一说,这些纨绔公子哥儿们都觉得有理,纷纷吵嚷起来。古大爷连忙差了小厮去给葛叶传话,小厮慌慌张张的往外跑,不妨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眼睛是捆着了?路也看不清?”阿岁恼怒起来。

    赵云及按住了阿岁,问道:“你们这里的人,都极有规矩,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那小厮哭丧着脸道:“出大事了,柴公子吃了几杯酒,不知怎的就闹了起来,葛叶娘子接了铃儿,可几个爷不满意,闹着要选秋娘子来,古大爷让我去给葛娘子传话,先等等,等后面传了再去。”

    赵云及抬抬手,小厮连忙下去了。阿岁连忙道:“爷,您可别掺合了,二公子都说了小的好几次了,让劝着你,劝着你,哪次您不是被京里这些人胡诹,大家现在都说这云台庄是咱们家家业。您就给公爷省点事情吧。”话还没完,阿岁又挨了一个暴栗:“你现在听话听的真好,好小子,跟了我半辈子,这会听我二哥的话比听我的管用。”阿岁忙道:“天爷呀,我这不是都为了公子好,二公子不也事事都替公子您想?”

    赵云及笑道:“你当真不让我去?”阿岁陪笑道:“爷,咱能不去就不去,成不?”

    “你不怕我母亲的短枪了?”

    阿岁愣了愣,叹了口气道:“这叫什么事,一个让拦着你,一个让你多发慈悲。我一个小厮,头脸都没有的人,到处受夹板气。”

    阿岁自言自语完了,却发现赵云及已经朝着烟锁秦楼的方向去了。赵云及脚步走的急,阿岁跟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爷,这何娘子到底是什么来路,这么大的架子?”赵云及顿了顿笑道:“一个么,我手也没摸过的女人。”阿岁撇了撇嘴道:“爷你净瞎说,这京里你没摸过手的姑娘可多了去了。”赵云及哈哈大笑道:“说的不错,说的不错,看来我日后还得多下点功夫。”阿岁吓得脸都白了低声道:“爷,我求你,给我留条小命儿,若让公爷知道了,吃准了肠肚都给我剥出来。”

    赵云及打桥那边过来,就听见吵嚷了,里面有柴文俊,魏宗涟,萧腾,似是还有冯莲亭。古大爷看见他来了,连忙跟看到救星一样,携了他的手道:“小三爷,我知道你向来敬重这些姑娘们,你可好好劝劝这些哥儿们,这都吃了这么多酒,保不齐会出什么事的呀。”赵云及笑着摆摆手道:“有酒没?寻来。”古大爷连忙取了一小坛道:“三爷,不够您张口,管够。”

    赵云及接过来,像下雨一般,全都泼在了自己的衣服上,阿岁心疼的道:“爷,这可是软烟罗,举着交子都买不到几匹的软烟罗啊!”赵云及哪管这些,越泼越起劲,周身都是酒气儿,活像是酒缸里刚捞出来的。

    “赵三公子,还是省省力气吧!我自来也不爱欠别人人情。”

    赵云及背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孤傲的像是宫墙外的雪梅。他回过头,只见何选秋带着蝉纱的面纱,头发上只带了一朵花气袭人的茉莉,清丽逼人,不染尘俗。

    “果真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赵云及浅笑:“今日本想卖姑娘个脸面,留着以后登堂入室,看来,又不成了。”

    何选秋冷笑一声道:“你既与他们一般的身份,又何须标榜自己与众不同?”说完,缓缓的进了屋。

    阿岁憋着笑道:“难为公子您演这么一出,得,白糟蹋了衣裳。”

    赵云及看他一眼笑道:“美人自救,普天之下难得,得去瞧一眼。”

    赵云及跟着何选秋进了屋子,只见着一屋的呆子,尤其是萧腾,当真是被勾走了魂魄。呆看着何选秋在外面插屏后坐了下来,两个丫头替她安顿好了几子,浑然不见赵云及已经坐到了她们身边。

    何选秋很会唱家乡的花鼓词,且又在花鼓词中加了些南曲的唱腔,时而婉转妩媚,时而俏皮活泼。她又极有文采,唱词都是她自己填出来的,她一月才见一次客,到那一日,云台庄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屋子里坐不下,只好在院里搭了个戏台,可是搭好了,她又不愿唱了,说她自己不是外面耍猴戏手里的猴儿,庄里钱都收了,好说歹说,她才点头,这么一来,只好把曲院风荷那个大院专门给她辟出来,她一个人在水榭上唱,众人都在水榭旁的屋子里听,耳听声音妩媚的无可匹敌,可到底连美人儿的笑影也见不着,当真是心如百只猫儿抓挠,难以自拔。

    花鼓和南琴还有琵琶放下了,何选秋冷冷的道:“诸位也知道我的规矩,我既开唱,旁人就不得再打扰了,我原也嗓子弱,唱不了多少,我便能唱多少唱多少罢!”话音落下,她也不听这起子是否愿意,琴声悠悠,这曲儿也便起来了,众人忙着听,哪顾得上,就连席面上的推杯换盏也忘了。

    赵云及暗笑,说她是京城第一冷美人儿,还真不错,一句说话的空隙都不给这些饭桶留。她的名声早在京城传遍了,身在云台庄这样的地方,能活得这般潇洒,当真是人中龙凤,样样都有自己出彩之处,难怪就连这庄子,也与她全无一点办法。

    待赵云及追随着何选秋的脚步走了,这些人才刚刚回过些神来,过年时节的歌舞杂谈也不过如此嘛,想来确实不如这何娘子唱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好听。……席面上首先黑脸的是萧腾,他读书上还算不错,想来想去,没有点破,他觉的这何选秋不虚传,日后若相见,今天这桩事也就罢了。其余席面上的人,俱是些草包,莫说天天“湿”啊“干”的,连《百家姓》、《三字经》都不知道是否会意,怎还晓得今天这出花鼓词是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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