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沧江积雪
叶凝烟恍然听到鼎沸的人群喧闹声，不安全感袭来，她狠狠将其压下，如同咽下一口腥甜的血。
四周人影重重，好似隔着一块毛玻璃，她身后突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她踉跄闯入那模糊的世界，随着她到来，那模糊的山水画好似一笔一画地被人加笔细描，每一根线条都活生生的流动起来，便见十几年前的集市，人潮汹涌，喧闹非凡，生气腾腾。
她就站在人群中央，看见了那青涩的少年和小小的小凝烟。
叶凝桑手里攥着妹妹的小手，满脸不耐的往前走，几乎是生拉硬拽。小凝烟走得踉踉跄跄，满脸无措，小小声喊着：“哥哥……哥哥……”
十岁的男孩没有听到，他沉浸于想着自己的事，没有发现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密集，只是很普通的一瞬间，小凝烟脱手了，她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抬起眼睛，只见大人们黑压压的挤成一片，她能看见的只是摩肩接踵的身体，她张了张嘴，没有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哥哥……”
不，不……
叶凝烟伸出手去，却穿过了自己年幼的身体。
她惊骇的回头，粗壮的男人伸出了双臂，带着汗臭迷药的布巾再一次捂住她的口鼻……
小叶凝烟像垂死的鱼，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乖乖垂下头，露出幼嫩的脖颈。男人一把抱起她，往外快速走去，他一动，立刻有人填上了他的位置，严严实实，无影无踪。
叶凝烟直接穿过人群，追上了男人。
她试图大喊大叫，阻挡他的去路，却是徒劳。
男人带着小凝烟上了一辆五菱，冲驾驶座的人叫到：“快快快，走！”
汽车冲过叶凝烟的身体绝尘而去。
叶凝烟愣愣地站在原地，神情凝固，眼中慢慢渗出泪来，好像一尊流泪的雕像，片刻后，她轰地蹲缩下去，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
她微微哆嗦起来。
109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是否终止惩罚，确认工作协议？”
叶凝烟凄然一笑，继而发狠地咬住嘴唇，硬声道：“不！”
109微微惊讶，但它不再说话。
噩梦在继续。
旅馆的小房间，随着小凝烟醒来，叶凝烟渐渐看清了这段记忆。
小凝烟被绑在凳子上，脸正对着窗，嘴巴被胶布封上，泪水一次一次把胶布上端打湿。有人待在这个房间过，烟味仍在，窗户还开着小缝，深绿色的窗帘偶尔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飘起，那样的一线天光，好似在玩弄寂静，有时打进来，有时缩回去，她看见一棵紫荆树的片影，粉紫的花一闪一闪。
一模一样的画面。
叶凝烟走到小凝烟身边，做了一个摸她的头的动作，好像在安抚她，又好像在安抚自己：“没关系，没关系，一会之后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啦。”
小凝烟浑然不知，哭得抽抽噎噎，眼睛红彤彤的，像个小兔子一样。
叶凝烟只能静静看着事情一步一步推进，她重温那些记忆，也许是回忆的钝刀子割过自己太多次了，这次居然不是很痛呢。
惨然一笑。
叶凝烟走到窗前，默默看着窗外的落花，她只能看见小凝烟感知内的东西，窗外除了那棵花树，她只看见了一片雪白，犹如未上演表演的舞台幕布。
……
这回忆制作得太粗糙了。叶凝烟面上一阵古怪，心生出戏之感。109坐在雪白天光里，不知她的所思所想，只是突然检测到叶凝烟的情绪曲线渐渐趋于和平，它不由打开打开测试小程序，开始寻找她情绪改变的原因。
仅用了不到两秒的时间，得出结论，于是它沉吟一下，数据纵横交织，搭建起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世界。
花香，清风，窗帘被风吹动的质感，天光窜来窜去，耳朵里渐渐出现了杂声，楼下的车子，天上的白鸽，空气里的灰尘，鼻尖的酸，泪水的咸。
叶凝烟在这一刻被生生打入小凝烟的身体，泪水还在流，她的心却不再恐慌。她甚至在心底轻轻嘲笑109，如同嘲笑自己坎坷的命运。
你看，当命运不可抗的流动时，连它自己也无法违抗它本身。时间是不可逆的，再多精致的记忆世界，也不过是泛黄时间的回放罢了。
叶凝烟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认识到，回忆，只是回忆而已。她正是多年挣扎在回忆的旋涡，最终溺亡在绞痛的撕扯里。在死后的这一刻，她突然睁开了眼睛，窥见天光一缕。
随着叶凝烟思虑的转变，她与小凝烟不再兼容，109惊讶地发现，她的精神体从小凝烟身上弹了出来，仍然是那个雪肤乌发的少女，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叶凝烟从未感觉这么自由过，她觉得自己真的放下了。这时她想起尼采的一句话：“对待生命，你不防大胆一点，因为我们始终要失去它。”
她已经失去了一次生命。她愧对自己的这次生命。
叶凝烟抬起眼睛，她的眼睛很明亮。
好在。可以重新开始。
109适时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请问是否确认工作协议？”
叶凝烟答应了。
岂料109又说：“在经历20个小世界之前，有个试炼小世界，你必须通过试炼小世界，才能被选中。至于通过的方法，你要自己去寻找。”
叶凝烟并不迟疑，说：“好”。
109终于现身，她投影为一个穿着修女服的高个子纤瘦少女，五官清隽，眼神死寂。她于虚无之中拉开一道光门，然后冲她微微鞠躬：“预祝顺利通过。”
叶凝烟点头道谢，走进了那道光门。
阳光很软，很轻，像一匹薄纱，在春季的风中丝绸般流动，叶凝烟轻轻抬起手，阳光就那样温温的落在手背，像一朵蒲公英的触碰，像一个浅浅的吻——这是一个起晚了的清晨。
脑海里轰隆隆的，闹得她晕眩，但只过了片刻，所有的记忆接收完毕。
体验完这个也叫叶凝烟的女孩子的一生，叶凝烟在词库里挑出两个字来总结她的人生核心：暗恋。
也许是家境太过富足，很多常人平时难以企及的东西得到太容易，小姑娘从未渴望过什么东西，直到石破天惊那一刻——她遇上了一个男生。
那是个很清秀的男生，从小就那么好看，优秀，乃至被称为天才。他靠自己的天赋，在学校学习赛事上，乐器赛事上，书画比赛和语言比赛上拿遍大奖，是内定保送大学、研究生的高材生，这个世界的叶凝烟从小认识他，看着他从优秀的小孩，成长为卓越的年轻人。
她从见到他那一面起，就只能保持默默仰望，因为他家世比她还好，却比她这个相貌平平的学渣耀眼那么、那么多。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隔了一道浩渺的银河，一方已经远在天边，还在不断行走；一方原地踏步般徒劳的努力，苦苦仰望，希望那个人回头看自己一眼。
但是，直到她死亡，他们也不曾有过交集。
她知道他有女朋友，所以自杀了。她写了一首诗，作为遗书。遗书的内容无关父母，无关世界，只有她苦苦挣扎压抑的十几年的暗恋——是一首诗，现在就躺在她的手边。
叶凝烟坐起身来，微微低头，满头青丝倾泄而下，属于她的气质，把这个普通的皮相晕染出几分朦胧的颜色。她先把零落在床上的安眠药收拢好，放进柜子里，赤着脚走到落地窗前，把白色那层的窗帘拉上，就着阳光明亮的晕光看起那张薄薄的纸张。
“清风告诉我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们之间
没有终点
也没有始点
你永看不见的深邃宇宙里
我日日描绘拥抱你的轨迹
无时无日无年
我向海面跳跃
尽力离你近一点
我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或许是一棵开满了花的树
可你从不打开那扇对着我的窗
那灼灼的扑扑往下掉落的
是我的心。
而今，
暮野上，所有颜色沉凝
在这时刻
所有故事已经成型
你娶你的妻，
我将有我的行。
叶凝烟”
还未来得及细读，门突然打开了，原主的奶奶拧着眉站在门口，推了一把老花镜，慢吞吞的，威严地说：“小烟哪，今天有课，你怎么还不起床？”
叶凝烟抬眼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9点，第一节大课已经过去一半了。
很巧的是，原主也学计算机，也学不会。
“小烟哪，你还不快点！”老人催促道：“今天莫林廷会到学校讲课，你昨天还叽叽喳喳高兴得不得了呢，快去，快去！”
叶凝烟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纸，这一刻她的脸上满是苍白，因为心里密密麻麻地扎成一片。
她想这姑娘不会有心脏病吧？随即反应过来。
原来是心痛的感觉。人居然真的会切切实实的感觉到心扎痛的感觉啊。
原主的残意识持续了片刻，就消失了，叶凝烟感受到了那种青烟散去的灵体消逝感，她的身体一下变得更加自如，她的意识从未如此清晰过，感受到己身，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感受到自己是活生生的。
她冲老人微微一笑：“是呀，我马上去。”
四周人影重重，好似隔着一块毛玻璃，她身后突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她踉跄闯入那模糊的世界，随着她到来，那模糊的山水画好似一笔一画地被人加笔细描，每一根线条都活生生的流动起来，便见十几年前的集市，人潮汹涌，喧闹非凡，生气腾腾。
她就站在人群中央，看见了那青涩的少年和小小的小凝烟。
叶凝桑手里攥着妹妹的小手，满脸不耐的往前走，几乎是生拉硬拽。小凝烟走得踉踉跄跄，满脸无措，小小声喊着：“哥哥……哥哥……”
十岁的男孩没有听到，他沉浸于想着自己的事，没有发现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密集，只是很普通的一瞬间，小凝烟脱手了，她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抬起眼睛，只见大人们黑压压的挤成一片，她能看见的只是摩肩接踵的身体，她张了张嘴，没有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哥哥……”
不，不……
叶凝烟伸出手去，却穿过了自己年幼的身体。
她惊骇的回头，粗壮的男人伸出了双臂，带着汗臭迷药的布巾再一次捂住她的口鼻……
小叶凝烟像垂死的鱼，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乖乖垂下头，露出幼嫩的脖颈。男人一把抱起她，往外快速走去，他一动，立刻有人填上了他的位置，严严实实，无影无踪。
叶凝烟直接穿过人群，追上了男人。
她试图大喊大叫，阻挡他的去路，却是徒劳。
男人带着小凝烟上了一辆五菱，冲驾驶座的人叫到：“快快快，走！”
汽车冲过叶凝烟的身体绝尘而去。
叶凝烟愣愣地站在原地，神情凝固，眼中慢慢渗出泪来，好像一尊流泪的雕像，片刻后，她轰地蹲缩下去，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
她微微哆嗦起来。
109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是否终止惩罚，确认工作协议？”
叶凝烟凄然一笑，继而发狠地咬住嘴唇，硬声道：“不！”
109微微惊讶，但它不再说话。
噩梦在继续。
旅馆的小房间，随着小凝烟醒来，叶凝烟渐渐看清了这段记忆。
小凝烟被绑在凳子上，脸正对着窗，嘴巴被胶布封上，泪水一次一次把胶布上端打湿。有人待在这个房间过，烟味仍在，窗户还开着小缝，深绿色的窗帘偶尔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飘起，那样的一线天光，好似在玩弄寂静，有时打进来，有时缩回去，她看见一棵紫荆树的片影，粉紫的花一闪一闪。
一模一样的画面。
叶凝烟走到小凝烟身边，做了一个摸她的头的动作，好像在安抚她，又好像在安抚自己：“没关系，没关系，一会之后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啦。”
小凝烟浑然不知，哭得抽抽噎噎，眼睛红彤彤的，像个小兔子一样。
叶凝烟只能静静看着事情一步一步推进，她重温那些记忆，也许是回忆的钝刀子割过自己太多次了，这次居然不是很痛呢。
惨然一笑。
叶凝烟走到窗前，默默看着窗外的落花，她只能看见小凝烟感知内的东西，窗外除了那棵花树，她只看见了一片雪白，犹如未上演表演的舞台幕布。
……
这回忆制作得太粗糙了。叶凝烟面上一阵古怪，心生出戏之感。109坐在雪白天光里，不知她的所思所想，只是突然检测到叶凝烟的情绪曲线渐渐趋于和平，它不由打开打开测试小程序，开始寻找她情绪改变的原因。
仅用了不到两秒的时间，得出结论，于是它沉吟一下，数据纵横交织，搭建起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世界。
花香，清风，窗帘被风吹动的质感，天光窜来窜去，耳朵里渐渐出现了杂声，楼下的车子，天上的白鸽，空气里的灰尘，鼻尖的酸，泪水的咸。
叶凝烟在这一刻被生生打入小凝烟的身体，泪水还在流，她的心却不再恐慌。她甚至在心底轻轻嘲笑109，如同嘲笑自己坎坷的命运。
你看，当命运不可抗的流动时，连它自己也无法违抗它本身。时间是不可逆的，再多精致的记忆世界，也不过是泛黄时间的回放罢了。
叶凝烟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认识到，回忆，只是回忆而已。她正是多年挣扎在回忆的旋涡，最终溺亡在绞痛的撕扯里。在死后的这一刻，她突然睁开了眼睛，窥见天光一缕。
随着叶凝烟思虑的转变，她与小凝烟不再兼容，109惊讶地发现，她的精神体从小凝烟身上弹了出来，仍然是那个雪肤乌发的少女，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叶凝烟从未感觉这么自由过，她觉得自己真的放下了。这时她想起尼采的一句话：“对待生命，你不防大胆一点，因为我们始终要失去它。”
她已经失去了一次生命。她愧对自己的这次生命。
叶凝烟抬起眼睛，她的眼睛很明亮。
好在。可以重新开始。
109适时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请问是否确认工作协议？”
叶凝烟答应了。
岂料109又说：“在经历20个小世界之前，有个试炼小世界，你必须通过试炼小世界，才能被选中。至于通过的方法，你要自己去寻找。”
叶凝烟并不迟疑，说：“好”。
109终于现身，她投影为一个穿着修女服的高个子纤瘦少女，五官清隽，眼神死寂。她于虚无之中拉开一道光门，然后冲她微微鞠躬：“预祝顺利通过。”
叶凝烟点头道谢，走进了那道光门。
阳光很软，很轻，像一匹薄纱，在春季的风中丝绸般流动，叶凝烟轻轻抬起手，阳光就那样温温的落在手背，像一朵蒲公英的触碰，像一个浅浅的吻——这是一个起晚了的清晨。
脑海里轰隆隆的，闹得她晕眩，但只过了片刻，所有的记忆接收完毕。
体验完这个也叫叶凝烟的女孩子的一生，叶凝烟在词库里挑出两个字来总结她的人生核心：暗恋。
也许是家境太过富足，很多常人平时难以企及的东西得到太容易，小姑娘从未渴望过什么东西，直到石破天惊那一刻——她遇上了一个男生。
那是个很清秀的男生，从小就那么好看，优秀，乃至被称为天才。他靠自己的天赋，在学校学习赛事上，乐器赛事上，书画比赛和语言比赛上拿遍大奖，是内定保送大学、研究生的高材生，这个世界的叶凝烟从小认识他，看着他从优秀的小孩，成长为卓越的年轻人。
她从见到他那一面起，就只能保持默默仰望，因为他家世比她还好，却比她这个相貌平平的学渣耀眼那么、那么多。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隔了一道浩渺的银河，一方已经远在天边，还在不断行走；一方原地踏步般徒劳的努力，苦苦仰望，希望那个人回头看自己一眼。
但是，直到她死亡，他们也不曾有过交集。
她知道他有女朋友，所以自杀了。她写了一首诗，作为遗书。遗书的内容无关父母，无关世界，只有她苦苦挣扎压抑的十几年的暗恋——是一首诗，现在就躺在她的手边。
叶凝烟坐起身来，微微低头，满头青丝倾泄而下，属于她的气质，把这个普通的皮相晕染出几分朦胧的颜色。她先把零落在床上的安眠药收拢好，放进柜子里，赤着脚走到落地窗前，把白色那层的窗帘拉上，就着阳光明亮的晕光看起那张薄薄的纸张。
“清风告诉我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们之间
没有终点
也没有始点
你永看不见的深邃宇宙里
我日日描绘拥抱你的轨迹
无时无日无年
我向海面跳跃
尽力离你近一点
我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或许是一棵开满了花的树
可你从不打开那扇对着我的窗
那灼灼的扑扑往下掉落的
是我的心。
而今，
暮野上，所有颜色沉凝
在这时刻
所有故事已经成型
你娶你的妻，
我将有我的行。
叶凝烟”
还未来得及细读，门突然打开了，原主的奶奶拧着眉站在门口，推了一把老花镜，慢吞吞的，威严地说：“小烟哪，今天有课，你怎么还不起床？”
叶凝烟抬眼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9点，第一节大课已经过去一半了。
很巧的是，原主也学计算机，也学不会。
“小烟哪，你还不快点！”老人催促道：“今天莫林廷会到学校讲课，你昨天还叽叽喳喳高兴得不得了呢，快去，快去！”
叶凝烟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纸，这一刻她的脸上满是苍白，因为心里密密麻麻地扎成一片。
她想这姑娘不会有心脏病吧？随即反应过来。
原来是心痛的感觉。人居然真的会切切实实的感觉到心扎痛的感觉啊。
原主的残意识持续了片刻，就消失了，叶凝烟感受到了那种青烟散去的灵体消逝感，她的身体一下变得更加自如，她的意识从未如此清晰过，感受到己身，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感受到自己是活生生的。
她冲老人微微一笑：“是呀，我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