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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话 云岫的骗局

    【7??月??2??7??修??】

    天歌走上前,从怀中拿出一张素帕递去,替归云岫说完了后面的半句话:

    “所以,潘炳涵就此知道了实情?”

    归云岫接过素帕擦了擦眼角,而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这才重新开口。

    “那时候我爹以为,自己知道了这样的事情,肯定逃不过一死,他便求着潘炳涵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放过我和我娘。只是他没有想到,潘炳涵不仅答应了,而且表示我爹的性命,他也可以放过。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天歌拖了把椅子坐过来,“他是想拖你爹下水?”

    归云岫点了点头,没有问天歌为什么会知道。

    想要防止别人泄密却又不想杀了那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对方也惹上一身腥。

    绑在了同一条船上,便同沉共浮了。

    “他知道我爹很熟悉天目山上的地势和布局,其实本就有让我爹为他所用的念头。但是那些日子相处下来,潘炳涵发现我爹心思淡泊缺少野心,生怕自己无法说服我爹。可是出了这样一件事情之后,有我和我娘的性命要挟,我爹便再也无法拒绝。”

    说到这里,归云岫的眼中再次泛出泪光,但哽咽之声却被她吞咽下去。

    天歌没有想到归家涉入这件事情乃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不过最终的结果想来与她所料不差:

    “看来潘炳涵如今藏匿兵甲的地方,你爹也知道。”

    “当初潘炳涵独自上天目山,就是为了重新挑选适合囤放大量兵甲的地方,因为那时候他手中多了很多银子,置办的大批兵甲已经无法再在原处囤放,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失误坠马,又被我爹所救。”

    “但是他却因祸得福,因为你爹对天目山足够熟悉。如果有你爹相助,那选址的问题将迎刃而解,不是吗?”天歌道。

    归云岫微微颔首。

    这是潘炳涵的福,但却是归家的祸。

    “那一年,正好是明河二年吧?”天歌突然问道。

    归家灭门案正好发生在魏周取代林齐的那一年,彼时归云岫三岁,如是算来,她周岁那一年,应当正好是明河二年。

    而那一年,也正是广西府大灾,汪家凭借发国难财而一跃成为杭州首富的时候。

    汪家的银子从先开始发家,到如今长居杭州之首,通通来源于潘炳涵的背后撑腰,而潘炳涵屯留兵甲的花销来源,想必也是出自汪家身上。

    官商勾结,潘炳涵生出反心,汪祉也定然不会干净。

    归云岫不知道天歌心中已经想了这么多,只当她问这话只是想要弄清事情发生的时间,遂点了点头。

    “是明河二年。”

    “那之后呢?”天歌继续问道。

    按理归有荣已经成为潘炳涵的人,那他为什么还要对归家下手?

    “许是一开始的时候,这件事情只有我爹一人知道,后来有一次,我无意将这件事说给了我娘,她吓得惊撅了过去,我爹知道之后,便开始盘算着举家搬迁。”

    当手中的棋子开始生出翅膀,想要飞出棋盘的时候,下棋之人心中总会生出恐慌和畏惧。

    “那个时候,我爹在香道上已颇有威望。早先他遵从道家无为之道制香,更借此道为人,在这些虚名之上不甚在意,可是后来,他却主动开始将自己所制的脂粉送人。潘炳涵府上女人不少,外头也时常有些花楼姑娘,我爹最开始限于在临安为人所知的制香之名,便是从这里越传越广,进而成为大齐出名的花师。”

    听到这里,天歌忽而想到一件事来。

    “当初有人传说天目山隐居的归先生曾写了一本囊括诸多绝世香方的《归氏香记》,由此引得各方之人云集天目山寻访,一时为世人所称道——这个消息,是归先生放出的吧?”

    归云岫闻言苦笑一声,“林花师果然聪明。”

    “我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除了在香道之上颇有天分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提说的地方,所以他能用的,也只有这些。背离无争无欲的初衷,在香道上出名,他走不出去,那就只能借由如是种种来让更多的人走进天目山。”

    “这是一场以命为代价的豪赌,若是他选错了人,那么我们一家三口会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若是他选对了人,或许潘炳涵的事情,尚有人可以揭发。”

    说完这话,归云岫抬手,从自己的枕下抽出一本册子,给天歌递了过来。

    “这不是你爹的《归氏香记》?”

    天歌看着封皮上那株熟悉的当归,微微诧异。

    一个月前,这本手记还是她从徐直那里拿来,亲自送给归云岫的。

    “林花师从第一种包含当归的云鸾香往后翻看,找出往后所有包含当归的方子,看看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此话一出胡,天歌心中忽然腾升出一种强烈的预感,当即埋头在手记中翻寻起来。

    这本《归氏香记》她再熟悉不过,里头所有的香方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此刻,她还是想要再仔细确认一遍,以防出现什么失误或是疏漏。

    遍翻手册之后,她轻轻将手中的手记合上,心中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除虫菊?”

    “不错,除虫菊。”

    归云岫轻笑一声,“这种花,只有在天目山北麓的一条山涧中才会生长。”

    “潘家在天目山屯兵之处,就是这除虫菊生长之地吧?而你爹当初选中的人,正是徐家前任家主,徐小姐的祖父,徐化徐老爷子,对吗?”

    说出这句话后,天歌脑海中很多不解的谜团,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很多蛛丝马迹,也都在归家之事浮出水面后,得以重新理清。

    “林花师果然什么都知道。”

    归云岫说完这话之后,忽然咳了两声,“您方才答应我的事情……”

    “归家牵涉入内,非是主动,就算是官府论处,也罪不至死。况且归先生尚有揭发之心,这本《归氏香记》便是证据,归家沉冤我定竭力相助昭雪。”

    天歌只觉心血上涌,甚至有种迫不及待开始行动的冲动,可是还有一些事情,她需要再问清楚。

    “归家后来的事情,可是跟徐家……”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天歌心头微有抗拒,她不相信徐家跟潘家之间也会有什么干系,但是眼前种种摆在面前,却让她不得不多虑。

    然而这次归云岫却是摇了摇头。

    “不是的。”

    “我爹没有挑错人,徐家跟潘家之间,也并没有什么勾连。”

    “先开始我也曾觉得,我爹都将证据给了徐老爷子,徐家也制出了山云归岫香,肯定也知道了我爹放在香记中的秘密。那么为什么徐家却不报案,而且后来紧跟着就有人来杀我们?在我看来,这些事情肯定跟徐家脱不开关系,所以才在后来投奔前来寻香的朱家,想要借此潜入徐府,一则拿回手记,二则为我爹报仇。”

    “但是直到我拿到这本手记,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归云岫叹了一口气,“徐老爷子是君子,所以除了当初那道赢下的山云归岫香之外,《归氏香记》中所涉及的其他香方徐记根本不曾用过——没有用过,也就不会去寻除虫菊,更不会发现天目山北麓的秘密,更罔论报案?”

    “我爹算准了徐家与姬家有姻,有姬家在背后撑腰,这件事不仅不会牵连徐家,还会很容易上达天听。只是他错算了徐老爷子的为人,更没有想到徐家会君子至此。”

    这不是徐家的错,只是错在了命运。

    “其实你知道,当初灭你家门的人,是潘炳涵吧?”

    天歌忽然问出一个问题。

    一个所有人都想要探寻,但却忽略事实极有可能就在眼前的问题。

    既然归云岫知道这么多的事情,怎么会不知道凶手是谁?

    天歌这话问得直白。

    如果归云岫承认,那就意味着,她先前从最一开始就在撒谎。

    如果不承认,那么如何解释她先前那句“我信任的人想要我的命”?

    “在朱家的时候,你结识了朱二公子朱成德,也是在那个时候,你知道朱二也与潘家有仇,所以你们达成了约定。你进入徐家,而朱二则去应对潘炳涵。所以朱二才会离开临安外出游历。你是朱二的人,在他走后,对朱二言听计从宠爱有加的朱老爷子便成了你们之间交涉的中间人。你所做的事情,也都是朱二借由朱老爷子的手让你所为。”

    “当初朱大老爷朱成益假传朱老爷子的意思,让你窃取香方,害的你从徐家暴露身份。但是你却没有想到,我会因为你是归家女放过你。等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你便将计就计,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饵,借我之手让我来发现潘炳涵的秘密。”

    “若不是天目山上出现两波刺客,不仅潘炳涵的人想要杀你,就连朱二的人也想要杀你,只怕你今日也不会说出实话吧?”

    被彻底揭穿盘算的归云岫不仅没有惊惶,反倒是吃吃的笑了起来。

    “林花师,你真的很聪明。”

    说完这句话,归云岫慢慢收了面上的笑意,化作满面悲凉。

    “我知道此刻再说什么也都于事无补,错了就是错了,骗了就是骗了。我的过错,我自己来一力承担,林花师就是生气想要我的性命,拿去也无妨——只是请您莫忘了先前应下的事情,帮我归家沉冤昭雪。”

    “如今我可以信任的人,只有您了。我没有什么旁的身外之物,唯有这一册香记,权作谢礼——林花师在香道之上堪称奇才,或许也不大能瞧得上,但云岫也仅有以此来聊表诚意。”

    天歌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手记放回归云岫枕下,并伸手在枕头上按了按,从另一边拿出一柄匕首来。

    “归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东西我不能收。虽然我很生气你的欺骗,但正如我先前所言,看在归先生面子上,归家的事情,就算没有你,我还是会尽力而为。”

    说到这里,天歌慢慢站了起来。

    “归姑娘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轻视自己的性命,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而且,指不定这件事,往后还需要归姑娘亲自作证。所以,这两日还请好好养伤,这份证据,也请仔细收好。至于这个小玩意儿……”

    天歌转了转那把匕首,顺手放入自己袖中。

    “在下权且代为保管。”

    此话一出,归云岫抑制许久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整个人也全然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天歌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帕子,轻声道了句“告辞”,便这么出了屋子。

    一推门,便见徐芮正往这边赶来。

    见到天歌,徐芮当即关切地朝她身后看去:

    “这是怎么了?你们可是闹了什么不愉快?”

    天歌摇了摇头,“笑不一定是开心,哭也不一定是难过,压抑的久了,总需要契机好好发泄发泄。这会儿莫让人进去,过些时候,许是自己就好了。”

    徐芮还有些担心,但此刻听天歌这么说了,到底还是信任占了上风。

    “那也只能这样了。得亏阿陵这会儿还昏睡着,不然要知道了,肯定又坐立难安了。”

    一听这话,天歌摸了摸袖中的匕首,唇角弯了弯。

    “我那里还有几道新方,届时着人送过来让他这两日研究着解解乏,免得没事做整天胡思乱想。其实,这小子也不见得就没有希望。等这场雨下过之后,天自然会放晴。你且放宽心。”

    徐芮闻言,望着比先前小了的雨幕,轻叹一口气。

    “但愿吧。”

    天歌轻嗯一声,又道:

    “这两日我手头上有些私事,许是无法来百花阁点卯,正好跟你招呼一声。还是先前所说,这几日你先待在百花阁,哪里也不要去,等到先前那些事情都解决了,再回徐家大宅。”

    “我明白。”

    徐芮点了点头,见天歌吩咐褚流撑伞,这才忍不住也关照一声:

    “你这几日,也小心。”

    “好。”

    天歌认真应声,就此与褚流迈步迎入雨中。

    在她身后,一向沉稳清冷的徐芮看着那离去的背影,面上带着几分忧色绞着手中帕子。

    出了百花阁,天歌身上的温和气息便一扫而空。

    衬着凉风凄雨,她踏上马车,随口吩咐褚流:

    “去来香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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