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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人马老西

    一、天水河的水

    马老西是江县东村人,家门口有条天水河,很深很宽阔,泡在天水河里长大的马老西从小就练成了一身水性,四乡八邻无人能及。后来,县里的游泳教练王波将其收入游泳队。只可惜,游惯了野泳的马老西在无风无浪的游泳池里怎么也发挥不了水平,虽然主攻的是一千五百米,可练短道的队友都能追上他并且全程领先。王波是获得过全国冠军的教练,怎么会收这样一个“废品”进游泳队的?后来,王波在一次酒后吐真言,他对自己那些优秀的弟子们说:“你们中除了马老西,谁能坚持每天练,而且一练就是七八个小时。要知道,体育界从来就不缺天才,缺的都是持之以恒。我知道他不行,但我就是要用他来刺激你们。”

    马老西听说这事后,才知道自己在队里的作用不是得奖,而是刺激别人得奖。不过,马老西是那种遇强不挫,宁折不弯的性格,教练越是这样说他,他练得越加勤奋。只可惜体育这种事儿,虽然贵在坚持,但天分确实很重要。练了三年,马老西仍然跟不上趟,正好这时,海军来县里征兵,王波力劝马老西入伍。马老西从军三年后退伍回来,就在县城的菜市场上摆了个摊子卖鱼。因为性子太倔,开价是多少就是多少,一分一厘也不让,买菜的女人们都让他给得罪光了,所以生意只能勉强混个温饱而已。尽管这样,马老西仍然没有放弃游泳,隔三差五就去天水河游泳。

    天水河离城区十来公里处有一段流域,位于两山之间,四周寥无人烟,是真正的荒郊野外。但这里风光秀丽,水势宽阔平缓,是野泳的最佳去处。马老西在这地方游了几年,差不多每年都能救一两个人出来。那年,也就是马老西退伍后的第三年,他在天水河里救了县医院的护士周翠红。周翠红醒后,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当时乌云翻滚,一个如蛟似龙的高大男人顶风冒浪地救了自己。

    看得出来,周翠红是很喜欢马老西的。很多人都认为周翠红会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了。可惜,现实生活没有这么浪漫,周翠红后来跟城里一个干部子弟结了婚。结婚前夜,周翠红眼泪涟涟地对马老西说:“老西,对不起……日后但凡你有所求,我必当全力而为。”

    谁也不知道马老西和周翠红的感情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不过看起来应该是很刻骨铭心的。因为马老西后来一直没有结婚,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游泳上。如此,一过二十年,其间,他还拉起了一支队伍——天水河野泳队,成员都是些老头,四十多岁的他成了这支队伍的头。差不多每隔一两个星期,马老西就会组织游泳队去天水河野泳。

    六月里的一天上午,像往常那样,马老西和大家来到天水河边。远远的,就看到河边矗立起了一个高台,数十个泥瓦匠正在彻围墙。河中心,几条采沙船像吸尘器一般,不断地将河沙吸到船上,所到之处,清澈的河水顿时变得像黄汤一般浑浊。众人惊愕之余,愤怒地冲进沙场去找老板理论。

    从沙场一间尚在建造的平房里走出一个人来。此人不过三十岁左右,但往那一站,便有一股逼人的煞气扑面而来,游泳队里五六十岁的老汉们竟被震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人看着他们,皱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马老西上前责问道:“是谁让你把沙场建在这的?你这是破坏环境,要出大事的!”那人眯着眼睛,呵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快走吧,我正忙着呢。”说完,他转身就走。马老西被他目中无人的样子激怒了,冲上前拦住他,说:“别走,今天不说个清楚你就别想走!”

    那人停下来,招了招手,立即来了几个强悍的工人,不顾马老西的挣扎,将他一口气叉出一百来米才丢下。

    大家纷纷上前查看伤势,幸好没什么大碍。有个刚退休不久的小官员告诉马老西,他早就听说这里要搞个采沙场了,据说是星河建筑公司的下属企业。本地人没有不知道星河建筑公司的,据说背景是相当的深。这几年,县里每搞工程,无处没有星河公司的影子。做建筑的,没有沙子不行,星河公司的目的很明确,要将这一部分的利益收归到自己的账下。“刚才那家伙叫何当,听说是市里一个混社会的。有权有势,惹不起,我看咱们还是另寻他处吧!”

    “有权有势怎么了,他破坏环境就不行!”马老西倔劲上来了。

    二、去市里上访

    当天,马老西就去了县环保局反映这个情况。到了环保局一看,局长竟然是昔日的教练王波。两人一见,分外感慨。原来当年王波功德圆满,被提为体委主任,后来,又调到环保局,与体育断了关系。王波对这个天分不足,但吃苦耐劳的弟子印象很好也很深刻,当即就拉着他去门口的一家饭店吃饭。

    酒过三巡之后,马老西跟王波说了采沙场的事。王波听了很震怒,当场就说:“竟然有这样的事,你放心,回去我就查它。一经证实,绝不轻饶。”

    马老西得到承诺,回家后,每天都在等着王波的消息。可是一连等了七八天,采沙场还在昼夜开工,半点没有要迁走的意思。马老西忍不住了,就给王波打了电话。王波接到电话后,很为难地说:“老西啊,这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上次你来找我,我立即就去调查了。可是,人家是有营业执照的,手续也很齐全,也就是说,人家是合法采沙的,我根本没有权利去让人家关门停产啊!”马老西一愣,说:“可是,他们明明破坏了环境啊,这不该你管吗?”王波叹说:“没错,是归我管,可这事牵涉的部门太多了,背景也太深了,我根本管不了。另外,你听我一句劝,这事你也别管了。”

    马老西对王波很失望,他之前对王波很信任的,可现在他觉得人一旦当了官,就有些身不由己的意思了。该怎么办呢?是继续向上反映情况,还是算了?没等他想明白,一个不速之客找上门来了。

    尽管二十年不见,但只一见面,马老西就认出来了,正是周翠红。二十年过去了,岁月几乎没在周翠红身上留下什么印迹,只是当年的青涩如今转变成一股夺人的气势了,一看便知道是习惯发号施令的人。

    周翠红一开口,马老西吃了一惊,原来她就是星河公司的老板。周翠红今天是特意来找马老西和解的。她知道有人在针对采沙场,但不知道就是马老西,而且,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后来,她知道对方是马老西,就立即来找他了。

    虽然同处一个县,但各属两个阶层,两人从来没见过面,如今久别重逢,两人都异常激动。一聊之下,马老西才知道周翠红当年跟高干子弟结婚后,没几年,丈夫就因为风流成性,得了不治之症,死了。公公婆婆为了面子,恳请周翠红保守这个秘密,并承诺给她一大笔钱。周翠红答应了,而且并没有因为丈夫已死便冷落了公婆,反而倍加照顾。公公婆婆自然感激,对她视若己出。后来她就开了星河公司,利用公公婆婆那里积累下的人脉,生意越做越大,直到今天。

    马老西暗自感慨,当年那个弱柳临风般的女孩竟然成了这么大一家公司的老板,而自己仍像以前那般毫无长进。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周翠红这才想到见面的用意,于是,将一沓游泳馆的门票放在他的面前,诚恳地说:“老西,我知道你喜爱游泳,所以这些游泳馆的门票你收着,是年票,我知道你还有些老哥们,不够的话你尽管开口。”

    马老西看到游泳馆的字样,就想起了自己少年时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苦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游泳馆,那里根本游不开。你还是将采沙场关了吧,还天水河一个清静。再说你这么有钱,哪里在乎这些沙钱呢?”

    周翠红摇头说:“当年我说过日后你一旦有所求,我定全力相助。这句话放在现在也还管用。可是,除了这件事之外,其他的,要钱要物,你只管开口。”

    “我自己能够赚钱,干吗要你给?”马老西有点生气地说,“我跟你说,那采沙场真的不能开啊!天水河下游就是县城,采沙必然会破坏河道,到时汛期一来,整个城区肯定会受到巨大的影响。我是亲眼见过类似的灾难的。”

    两人越说越僵,最后,周翠红见劝不住他,无奈地说:“你再给我三天时间吧!我看能不能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马老西犹豫了片刻,答应了。

    但一连过了四五天,周翠红仍然没有回复,马老西情知她不想关掉沙场,只是不好意思告诉自己而已。他的心情很差,不明白王波还有周翠红为什么变化这么大。正好这时,市里的一个战友请他过去玩,马老西正想出去散散心,就过去了。

    战友的家在市环保局附近,马老西没去过,下了车后就一路打听着过去。他刚到环保局门口,身后突然蹿出一个人,一把拉住他就往回走。

    三、倔劲上来了

    马老西吓了一跳,一看,竟是王波。王波将马老西拉到路边的一个饭店,点了几个酒菜,说:“老西,你怎么这么倔呢?你告不赢的,别再找自己麻烦了。”

    马老西明白了,原来王波是怕自己到市环保局来告状。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今天要来?不对,他应该是一直就在这守着自己。一个小小的采沙场,值得堂堂环保局长这么做?马老西隐隐地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难道,王波在采沙场也有入股?否则怎会如此担心?马老西从鼻子里哧了几声:“你这是威胁我吗?”

    王波摇头说:“老西,我绝对没有半点威胁你的意思,恰恰是因为尊重你才这么说的。这小小一个采沙场,里面的关系却庞大复杂,你一个老百姓是斗不过他们的。听我一句话,回去吧!”

    马老西猛一下站起来,冷笑道:“你一个局长竟然说起这样的话来,什么关系庞大复杂,不就是官商勾结,贪污腐败吗?我告诉你,这事我本来还在犹豫,可是现在既然知道里面的道道了,我还真就要跟你们斗上一斗,好叫你们知道,别以为老百姓就是好糊弄的!”说完,他起身就走。

    王波气愤地在背后吼道:“马老西,你就只知道死倔,从来没去想过别人!知道我为你担了多少心思吗?还有周翠红……”

    马老西一腔怒火,出门就去了市环保局,将这个情况反映了。接待马老西的人记录好后,便让他回家等候消息。马老西怕他们敷衍自己,没有回家,就在附近找了个便宜的旅店住了下来。当天晚上,他去了战友家。

    喝完酒后,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马老西摇摇晃晃地往旅店里去。走着走着,突然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马老西是当过兵的人,有反跟踪技能,当下他疾步走到一个巷子里,随后,在跟踪者跟进来时,马老西又突然迎面向那人走去。那是个年轻人,猝不及防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老西冲自己咧嘴一笑走开了。

    有人跟踪,这就说明自己一定触及到他们的痛处了。可是,马老西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触及了他们什么痛处?若说是官商勾结,一个这么小型的采沙场一年肯定赚不了多少钱,这种小本小利的生意会有那么大的背景?

    马老西正困惑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脚下有两条人影,一条是自己的,一条是别人的。难道跟踪自己的那个年轻人还不死心?马老西加快了脚步,身后的人也快速地赶着。就在跟踪者快要追上马老西的时候,猛地,从暗处闪出一条人影,一拳击倒那人。那人挣扎着爬起来,与人影打在了一起。马老西反应过来后,与黑影一起参加战斗。跟踪者很快败下阵来,借着夜色,一溜烟地跑了。

    马老西喘了几口粗气,看到救了他的人竟是跟踪自己的那个年轻人。马老西一怔,忙问道:“谢谢你了。请问你是……”可话没说完,年轻人已经转身就走了。

    竟然有两帮人在跟踪他,这个年轻人显然对自己并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是保护自己的,他是什么人?那个要害自己的人又是谁?马老西想得头都大了,一夜也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马老西给前台打电话要了一份饭菜,几分钟后,饭菜来了,还有一瓶可乐。马老西打开可乐正要喝,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接通之后,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来:“可乐你还没喝吧?”马老西一愣,看了看手里的可乐,问道:“你是什么人?”那人自顾自地说:“如果喝了,那只能抱歉了,如果没喝,那就恭喜你了。里面是有毒的,喝了之后不用一分钟,你立即就死……”马老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放下可乐。“……现在你还没事,看来要恭喜你了。不过,活着就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该管的事就不要管了。”马老西明白了,对方是来警告自己别管采沙场的事的,他怒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少威胁我,有胆站到我面前来!”那人冷笑道:“如果你还敢多管闲事,我会出面在你面前的,不过那时,你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那人说罢,挂了电话。

    马老西怔了片刻,将可乐倒在窗前的花盆里,甜味将很多蚂蚁都吸引了过来。片刻后,花盆里已密密麻麻地死了成百上千只蚂蚁。大热的天,马老西惊出了一身冷汗。对方对他动了杀机。会是谁呢?在房间里坐了片刻,马老西冷静了下来,若说之前他的态度还不算很坚决,现在,他已经被激怒了,对方看错人了,这一招对别人可能有用,但对马老西没用,他决定跟对方死磕下去。

    四、你别这么倔

    马老西找到了战友,询问起采沙场的事。战友在市里面做着一个小官,恰巧对采沙场的事略知一二。从他那里,马老西得知采沙场虽然挂名在星河公司下面,可实际上是独立核算的公司,老板何当是市里一位退休官员的儿子,也是一个有名的流氓头子,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跑到天水河去开采沙场了。采沙的利润虽高,何当靠着坑蒙拐骗一年也能赚不少,为什么他会放下市里“生意”去江县开采沙场?

    当天夜里,马老西在战友那里多喝了几杯,回到饭店后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亮,马老西准备出去吃点东西。刚到饭店门口,突然发现那里围聚了很多人,还有警察正在忙碌着。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死了一个人。此时法医正把尸体的头扶正,马老西一看那人的脸,情不自禁地“啊”一声叫了起来。死者竟然是那天夜里救他的年轻人!

    一个警察看到他面色有异,走过来询问道:“你认识死者?”马老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我见过他,但不知道他叫什么。”那警察顿时眼睛一亮,说:“我姓许,负责这件案子,请你把有关他的事说给我听听。”马老西就直说了。许警官听罢,良久才问道:“你是说,有人想杀你,而你虽然不认识死者,但他却是来保护你的?”马老西点了点头。许警官又问:“你不认识死者,那死者显然是受人之托来帮你的。你觉得谁会这么做?”马老西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如果不是王波,那肯定就是周翠红。”

    许警官立即联系了王波和周翠红。得知死者叫小五,是周翠红的司机和保镖,因为周翠红担心马老西的安全,便让他在暗中保护马老西。只是,为何会觉得马老西有危险,周翠红却怎么也不肯说。

    许警官很快便推断出了案发经过——马老西举报天水河采沙场,惹恼了一些人,于是派了杀手要取他性命。而周翠红得知他们的阴谋后,便派了小五去保护马老西。昨天夜里,杀手想进旅馆杀马老西,被小五发现,与之搏斗,结果小五被刺身亡。

    许警官准备去找采沙场老板何当聊聊,临行之前,却突然接到局领导打来的一个电话,让他去负责另一个案子。许警官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只能将这起案子转到一位同事手里,无奈地离开了。

    马老西在市里待了一个多月,环保局的人没找他通报调查结果,警方也没找他进行询问。虽然自己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可是却像个局外人一样。马老西觉得再这样下去只是徒劳地浪费时间而已。思量了几天后,他决定到省里去。

    长途巴士开了两个多小时后,突然停了下来。马老西一看,原来是辆宝马车从后面追上来拦住了巴士。从宝马车上走下两个大汉,随后,戴着黑框眼镜的周翠红也走了下来,她径直上了中巴车,来到马老西面前,说:“跟我回去吧,免得耽误了别人的时间也免得伤了我们的和气。”马老西看了看车上众人不满的眼神,长叹一口气,依言下车,坐到了宝马上。

    周翠红一边开车,一边几乎是哀求地说:“老西,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你怎么就……小五因你而死,你再不收手,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没命。”

    马老西昂头道:“我不怕。当兵时我就死过一次,活到现在是赚到的。我就是看不惯有些人这么横!”

    周翠红抹着眼泪,说:“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的生意看起来做得这么大了,可是,要不是处处迎合着那些势力,随时都会倒闭的。就像这个采沙场一样,明着是我的,实际上是何当的,我已经控制不了整个公司了。为了你,我已经差点和他们闹翻了,他们杀小五,同时也是在警告我呀,他们对我屡次帮你已经很不满意了。采沙场里面的真相我不便告诉你,可是你听我一句劝没错的,别再管这事了。回家,好好做生意吧,我给你一笔钱,买个店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实在不忍心你……你别这么倔好不好?”

    看着哭成泪人一般的周翠红,马老西的心肠也有些软了,周翠红能派小五来保护他,说明她是真的记得往日之情,不想让他涉险。可是,知难而退,这不是他的性格。马老西摇了摇头,说:“我真的很感谢你,但要我放弃绝不可能!当年天水河边,风高浪大,别人都劝我不要冒险救你,可就因为我倔,所以救了你。”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都觉得没什么话可说了。一路无言,周翠红将马老西带到了江县郊区的一间别墅里。下了车后,刚才那两个大汉就一左一右地将马老西夹在中间,周翠红抱歉地说:“对不起,老西,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请你在这里待上一阵子。”马老西冷笑着说:“怎么,要将我软禁了?我就是一个卖鱼的,至于吗?”周翠红像是没听懂他的冷嘲热讽一般,手一挥,那两个大汉便将马老西带到别墅的一间房子里,关门走了。

    五、再也不告了

    别墅里很舒服,要什么有什么,为了怕马老西无聊,周翠红还特意让人每天送报纸过来。

    这天,马老西打开当天的晚报,一看,顿时浑身一震,只见正中的那篇报道名为《环保局局长王波车祸身亡》。王波,他死了?马老西忙仔细看了起来。报道上写得很清楚,七月三日,也就是昨天,夜里十一点左右,王波开车从市里返回县里的途中,为避开一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不幸翻下悬崖,当场死亡。肇事车辆逃逸。

    王波死了?马老西猛地想到周翠红说的那句话:老西,小五因你而死,你再不收手,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没命。难道,王波也是因他而死?想到这,他赶紧掏出手机给周翠红打了电话。那边刚一通,马老西就急切地问道:“王波是怎么死的?”

    周翠红沉默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吗?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你去县里告的时候,采沙场的何当就已经对你动了杀机,是我和王波极力劝阻他才没动手的。后来你又到市里去,何当再次动了杀机,于是王波跟着赶到市里,极力劝你不成,又劝阻何当,也没劝住。那次可乐里的毒就是何当派人下的,正好被我知道了,所以就让人给你打电话,想将你吓回去。但你这倔人,唉。后来又因为小五的事,何当已经对我们很不耐烦了,他制造了这起车祸。要不是我对他还有用,说不定……”

    到这时马老西才明白,王波与周翠红为了救他花了多大的心思,他惭愧地说:“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们。可是,如果我现在回家,那两条人命就白死了……”话没说完,他突然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跟着周翠红发出一声尖响,轰一声,像是手机掉在了地上。半晌之后,有人捡起了手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是何当。”马老西如受雷击,失声叫了起来:“你……周翠红呢?”

    “她没死,不过我随时可以让她死。”何当像是踢了周翠红一脚,周翠红发出一声惨叫。马老西焦急地说:“放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何当冷笑道:“她活着能让我赚更多的钱,我也不想她死。我只有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不去告了。”马老西吼道:“你就不怕坏事做绝得到报应!”何当没有说话,继续折磨周翠红,周翠红压抑着痛楚,喘息道:“老西,别管我,你去告……”马老西不再犹豫,他使劲地顿了顿足,懊恼地喊道:“我答应你不去了,你放开她!”何当笑了起来,:“你要反悔的话,我会让你的朋友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马老西说到做到,他不再告了。但每天,他都会到天水河去。采沙场的规模越来越大了,相应地,生态环境也被破坏得越来越厉害。采沙船的作业范围扩大到上下游好几公里的地方,甚至河岸也被纵向挖阔数十米远……马老西在岸边往往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有时别人路过他身边,听到他嘴里在嘀咕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会出大事的……”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夜里,周翠红接到马老西打来的电话,马老西让她明天一早到采沙场去一趟,务必要多带些记者。周翠红不知何意,正要追问,马老西却已经挂了电话。周翠红反打过去,马老西已经关机了。第二天天还没亮时,周翠红又接到一个电话,听完电话后,她顿时就愣住了。随后,她立即开车去了采沙场。

    周翠红进了采沙场的一间房子,里面何当和几个人正围成一团看着什么。周翠红推开他们,发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周翠红眼前一黑,差点昏倒在地,竟然是马老西。马老西全身湿漉漉的,腹部胀大,面部苍白,嘴角有水流下来,分明是溺水而亡的。

    何当赶紧将周翠红扶住,说:“红姐,你没事吧?”周翠红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一把揪住何当的衣领,吼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干的?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动他,你为什么不听?”何当无辜地辩解道:“不是我干的!刚才我们正要开工,却发现他淹死在水里了。”周翠红推搡着他,喊道:“这不可能,他在天水河里泡了几十年了,怎么可能淹死?一定是你下手的!”何当大叫冤枉,说:“红姐,我真没有。虽然我是想除了他,可您早说不要动他了,我哪敢不听您的话。他真是淹死的,不信你问大家。”旁边的人也都连连点头。

    周翠红松开他,转身扑在马老西的身上,哭叫道:“老西,你是见过大风浪的人,怎么会死在水里了呢?”忽然,她看到马老西嘴角边流出的水有些异常,她闻了闻,她是当护士出身的,立即就闻出来那是安眠药的味道。转念一想,猛地明白了,马老西是自杀的,他一直没放弃让采沙场关闭这个念头,尽管他答应不再去告了,可是没说不用自己的性命做最后一搏。

    马老西的想法很简单,大家都知道他跟采沙场有矛盾,如果他死在采沙场边上,那么何当脱不了关系。当然,因为在市里的命案都没有人处理,所以,马老西才特意叮嘱周翠红带记者来了,马老西知道周翠红的活动能力。到时记者一来,影响大了,有关部门必然会对采沙场进行调查。这样,大肆破坏环境的采沙场自然就会关门。而他之所以服安眠药,是知道天水河淹不死自己。

    六、彻底结束了

    马老西的计划很完美,只可惜他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采沙场的老板根本就不是何当,而是周翠红。采沙场利益链极大,周翠红不可能关掉它。可是,她实在没办法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初恋情人动手,所以才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一开始,她想用旧情打动马老西,可是不行,于是,她想到了威胁,可乐是她让人下毒的,电话也是她让人打的,小五虽然是她的保镖,可是因为私吞货物早就上了黑名单,安排救人、杀人,还有王波的车祸以及自己被何当威胁,都是想让马老西知难而退。为了他,周翠红可谓是费尽了心机,却没想到,马老西这个倔人,从来都没有被吓退过。

    周翠红呆呆地坐在那里,很久也没动。直到何当告诉她,天快亮了。周翠红这才抹了一把眼泪,恢复到大姐的神色,问道:“尸体除了你们几个,还有什么人看到了?”何当摇头说:“没了。”

    周翠红起身打了个电话。不多时,一个人急匆匆地进了屋。如果马老西还活着,一定会吃惊得大叫起来,他竟然是王波!王波看到马老西的尸体,脸色变了变,随后吩咐道:“趁着天还没亮,何当你们几个把尸体处理一下,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何当等人领命将马老西的尸体抬出去了。王波和周翠红坐在那里抽着烟。半天后,周翠红这才说:“我们是不是玩过头了,竟然把马老西逼死了!”王波苦恼地说:“可是,要不这样的话,我们就完蛋了。这个马老西,你说,他怎么这么倔?”周翠红低下头来,说:“他是个真男人。”

    天大亮后,何当回来了,说把马老西的尸体深埋地下数米,绝对不会有问题。随后,他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几个布袋,打开,里面是黄灿灿的金沙。“这是这个月淘的,下个月如果放开手来,应该会多一倍。”

    看到黄金,王波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他接过一袋,放入口袋,说:“这是戴副市长的,我给他带去。”转头又对周翠红说:“我知道你对马老西很愧疚,我其实也是很欣赏他的。否则不会专门印张假报纸咒自己死了来威胁他。我们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的死只能怪他太倔了。”周翠红流下了眼泪,说:“他为什么这么倔呢?”王波摇头说:“他要不倔就不叫马老西了。”

    马老西无亲无故,他的失踪除了菜市场鱼档的房东外谁也没注意。几天后到了交房租的日子,房东找不到马老西,就敲掉了店铺的锁,重新租给了别人。那些游泳队的老伙计们则在王波的“关心”下,办了游泳馆的年票。天水河野泳队成了历史。

    又过了些天,有个外地的老太太突然来江县找马老西。别人一问才知道,原来当年马老西当兵时,驻地遭到了一场洪灾,整个县城沦为一片汪洋。他们接到命令,要去转移已成为孤岛的一个村庄上的百姓。因为当地山石太多,冲锋舟没办法用,于是,战士们各自背着老乡下水。当时马老西背着一个老乡正在水里走着,突然脚下一空,沉到了水底去了。他正要踩水上水面,那老乡却下意识地死死抱住了他。当时的马老西空有一身水性,却没有救人的经验,两人一路翻滚着掉入深洞里,洞中的暗流激涌,马老西更难控制身体。这时,一个战友将他们从洞里拉了出来,但那个战友却因为溺水而牺牲了。

    后来,马老西才知道,他失足的地方原本是条河,因为采沙,河床上遍布巨洞,河岸也早已经酥松,县城之所以遭到如此大灾,也与采沙有着极大的关系。马老西退伍后,每个月都会给牺牲战友的母亲寄一笔钱,二十年来从不间断。而这位母亲,在一个月前,意外地接到了马老西寄来的一笔巨款,她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就过来寻他了。

    人们这才明白马老西为什么在天水河一游就是二十年,他分明就是去那里救可能出现的溺水者啊!也明白马老西为什么会这样反对采沙场了,他不想那个县城的悲剧发生在江县。只是,没有人在乎这件事。那位母亲后来走了,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

    又过了一个月,汛期突然提前到来了。天水河的水一夜之间暴涨十余米,因为河床被采沙船吸得到处是大洞,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旋涡,它们互相冲击,互相汇集,似万马奔腾一般,裹石携泥,一路摧枯拉朽,将原本就严重破坏的河床硬生生扩大了数倍。当天夜里,周翠红和王波、何当等人正在采沙场分赃,因为大雨滞留于此。半夜里,天水河洪峰到达采沙场,受到院墙的拦阻,但洪峰只是稍一停顿,便将整个采沙场吞没了……洪水过后,市长前来视察灾情,当走在天水河一带时,一具骸骨正好被洪水带出,神奇般地卡在两根树之间。市长一眼便看出,死者至少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这就是说并非此次洪灾造成的。当下,他令随同的公安局长查清此事。警察在调查走访中,得知马老西失踪了,于是提取他在乡下的堂兄的DNA与骸骨提取的DNA进行比对,证实,这正是马老西的遗体,他得以安葬。而星河公司老板周翠红以及环保局局长王波等人就此失踪,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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