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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突围与阻截(二)

    『ps:别急,这场仗很快就结束了。』

    ————以下正文————

    转眼,寅时已至,然而本该是漆黑一片的夜空下,却被无数支火把所照亮,从远处观瞧,仿佛火点的海潮。

    在距离战场约三里外的一处土坡上,蒙仲骑着战马立于坡上,时刻关注着前方的战场,关注着远处那支秦军突围的状况。

    大半个时辰前,他已派人将事情的严重性转告了五队的几位统帅——尤其是田触。

    齐燕两军并不会拼了命阻截秦军,这种事蒙仲早就心知肚明,因此当他把齐燕两军安排去攻打秦营的西营与北营时,就没指望这两支军队能挡住白起,使白起无法成功突围至阴晋。

    甚至于,他还有心利用齐燕两军的“放水”,诱使白起向北、或向西转向北突围,反正只要他联军拿下郑县,一切就尘埃落定,他不怕白起再耍什么花样。

    可没想到的是,白起的反应非常快,这家伙不知怎么就意识到了郑县、或咸阳的问题,从大半个时辰前就拼了命地往南突围。

    倘若说白起向北突围,蒙仲倒还可以任由其离去,但白起向南突围,这事蒙仲就不允许了。

    毕竟迄今为止,蒙虎、华虎等人还未送来成功攻陷郑县的好消息,退一步说,哪怕蒙虎等人此刻已攻陷郑县,蒙仲亦要防止白起率领大军收复郑县。

    基于这一点,蒙仲派人将当前的情况告诉了田触、乐毅、李兑等人。

    不得不说,纵使是私心最重的田触,也绝非是那种不顾大局的蠢货,当他得知白起向南突围时,他也不敢再有什么对秦军放水的心思,主动就联合了乐毅的燕军,从侧翼包抄秦军,为暴鸢率领的韩军以及乐进率领的方城军分担压力。

    也难怪,毕竟能否攻占郑县,意味着他联军能否夺取阴晋,而能否夺取阴晋,直接关系到他二十几万联军的生死存亡,在这个前提下,纵使是田触也不敢再搞什么小动作。

    正所谓此消彼长,当联军上下为了某个目的而真正联合起来时,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秦军,难免就落入了下风。

    整整半个时辰,面对着联军的前堵后追、四面围攻,白起麾下数万秦军硬是没办法突破韩军与方城军构筑的防线,非但数十次的突围尝试皆被击退,反而落入了联军的包围。

    看到这一幕,蒙仲微微摇了摇头,他忽然想到了当年的伊阙之战。

    那年的白起,意气风发,以八万秦军夜袭公孙喜十八万魏军,在一夜之间击破魏韩二十几万军队,而今时今日,白起率领数量相近的军队,却被同样与上回魏韩联军兵力相似的二十几万联军团团包围。

    『这算是给公孙喜报仇了么?』

    蒙仲百无聊赖地想道。

    不过说实话,他对那个自负、傲慢的公孙喜并没有什么好感,毕竟那会儿公孙喜听了田文的教唆一直在变相打压他,唯一让蒙仲对公孙喜改观的,便是公孙喜宁死不屈,纵使被俘也绝不向秦国、向白起低头的骨气。

    “还不放弃么?再不放弃,你说不定就要步上公孙喜的后尘了……”

    目视着远处人声嘈杂的战场,蒙仲喃喃说道。

    是的,一旦白起被联军所俘,必死无疑,因为他跟一般的秦将不同,比如司马错,这等老将纵使不幸被联军所俘虏,各国——主要是三晋,也会留着司马错与秦国谈条件。

    但唯独白起,只要被魏军抓获,尤其是被河东武卒抓获,那就必死无疑!

    公孙喜固然有诸多缺点,但作为魏将、作为河东守,公孙喜无疑是称职的,当年白起违背各国战争那不成文的默契,杀害了被俘虏的公孙喜,那么,河东军就绝对不会饶过白起。

    到时候别说蒙仲出面,就算是魏王遫出面,怕是也无法扭转河东魏军的愤怒。

    白起如果聪明的话,这会儿就应该放弃了,放弃向南突围,选择向西、向北突围,倘若白起肯放弃,蒙仲可以放白起离去——倒不是他徇私,实在是彼此的伤亡太大了。

    这不,只是短短大半个时辰,而且还是在夜里,然而迄今为止,他麾下的方城军已出现了接近四千人的伤亡,韩军更惨,由于韩军直面秦军的突围,伤亡人数怕是已超过方城军的两倍。

    其余赵齐燕三军,伤亡人数全部加起来都没有魏韩两军严重。

    沉重的伤亡,让蒙仲皱紧了眉头,但没有办法,此刻他必须咬牙撑着,无论他魏韩两军付出多么沉重的伤亡,都不能叫白起成功突围,否则,很有可能坏了大计。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暗暗祈祷白起及时“幡然醒悟”,停止这种无畏的互相消耗,老老实实向北突围。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却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喊声。

    “秦军突围了!秦军突围了!”

    “挡住他们!挡住!”

    原来,歇了一口气的秦军再次发起了冲锋。

    『嘁!』

    蒙仲暗自撇了撇嘴。

    但事到如今,他也再没有什么好办法。

    既然那数万秦军拼了命地想要突围,他魏韩两军就只能拼了命地阻击,看看谁的命更硬,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坚守吧,守到天亮,秦军应该就会放弃了……”

    蒙仲只能用这样的话去安慰魏韩两军的兵将们。

    不过,相比较蒙仲此刻的无奈,白起的情绪,则起伏更大。

    他一次次地下达突围的命令,却又一次次眼睁睁看着麾下的军队被魏韩两军拼死挡回来,再加上侧翼、背后还有齐燕两军的不断进攻,说实话,腹背受敌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此刻他秦军所处的境地。

    “国尉、国尉。”

    有从前线退下来的秦将郑因来到白起与司马错面前,沮丧地说道:“前面的韩军与方城军反击猛烈,实在是难以突围……”

    白起闻言大怒,怒声骂道:“韩军与方城军,合计不过六七万,我军抛开抵挡齐燕两军的断后军队,此地亦有六七万军队,何以竟不能杀穿过去?!”

    说罢,他抬手指向前方,沉声喝道:“我不想听任何借口,我的命令从始至终就只有一条,杀出去!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我军的伤亡……”

    “你难道听不见我的话么?我说,不惜一切代价!”白起怒视着郑因。

    他发誓,若非这郑因是司马错原先麾下的将领,他早就下令将这厮砍了祭旗了。

    此时,司马错亦沉着脸呵斥道:“郑因,听从国尉的命令!”

    “是……”

    郑因咬咬牙,转身离去。

    看着郑因离去的背影,司马错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转头对白起解释道:“郑因,是老夫帐下的老人了,绝非是贪生怕死之徒……多半是损失太大了。”

    白起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道的,因为从方才起,便源源不断地有士卒前来禀报,说这个将军带的兵被打溃了,那个将军带的兵被打溃了,比如将军晋邝的部下,五千人将乌荣,仅仅只是两轮进攻与反击,乌荣麾下的五千军队就被打溃了,就连乌荣本人也是身负重伤。

    但没办法,值此关键时刻,他不能退。

    他沉声对司马错说道:“损失惨重的,又何止是我军?对面的韩军与方城军,他们的损失惨重并不会比我方少些,但蒙仲还是不断加强阻击的力度。……事到如今,看的就是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听到白起的话,司马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旋即又说道:“但……”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旋即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他其实是想提醒白起,相比较韩军与方城军,他秦军的处境更加恶劣,毕竟他们此刻除了面前的韩军与方城军外,左侧、右侧、后方还同时遭受着齐军、河东魏军、燕军这三支军队的进攻,四面被围的处境,让他秦军的士卒们逐渐对这场仗的胜负感到悲观,从而士气也逐渐低迷——这正是他们多次突围却仍被韩军与方城军拼死挡回来的最关键原因。

    但想了想,司马错还是将这份提醒又咽回了肚中。

    原因很简单,一来他能想到的,白起也能想到,只不过没有提罢了;二来,这件事纵使说破,又能对眼前的战况起到什么正面作用呢?

    想来想去,能做的也无非就是像白起这样,不断地发起突围,寄希望于能攻破韩军与方城军的承受能力,强行杀出去。

    终于,韩军的伤亡数字超过了暴鸢的承受范围。

    若非换做在以往,这会儿他怕是早就退缩了,但这次他没办法,谁让他此前信誓旦旦地在蒙仲面前保证一定能够阻挡秦军向南突围呢?

    更何况,与他韩军并肩作战的方城军,伤亡数字也十分惨烈,若是他韩军这会儿敢撤,留下方城军独自面对秦军,他知道蒙仲绝对会跟他翻脸。

    咬咬牙,他将指挥权交给部将韩足,自己则驾驭着战车,前往蒙仲所在的位置。

    此时已临近卯时,天色已蒙蒙亮,远远地,暴鸢便看到蒙仲骑着战马立于一处土坡之上,正是之前他们分手的地方。

    换而言之,在一两个时辰的时间里,蒙仲一直在这边关注着前方的战场。

    “老弟,老弟。”

    一边喊着,暴鸢一边驾驭着战车来到了蒙仲的身侧。

    只见他看了看蒙仲身侧的那几名近卫,压低声音对蒙仲说道:“老弟,我军实在是撑不住了,初步估算,我军伤亡、逃逸的人数不下于两万人,再这样下去,愚兄手下这支军队恐怕就要崩溃了……”

    “……”

    蒙仲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心中思考着对策。

    其实,他心中也在犹豫,犹豫是否应该改变策略,毕竟从乐进、於应送来的讯息,他方城军的损失也很惨重,几乎人人负伤,初步估算,阵亡人数高达四千多人。

    而这次他带来方城军总共才多少人?

    一万六千人而已!

    仅仅只是两个时辰的厮杀,就牺牲了四分之一的方城军,别说损失更为惨重的韩军撑不住了,事实上就连他方城军,此刻也处于崩溃的边缘,只不过从整个战况来看,他联军明显占据优势,因此他麾下的方城军倒还不至于出现溃逃的迹象。

    方城军,是蒙仲从无到有壮大的军队,好比庞涓的河南魏军,公孙喜的河东魏军,那是实打实的嫡系军队,现如今在短短两个多时辰里损失如此惨重,蒙仲亦是心如刀割。

    别说什么方城军都是投奔方城的楚人,那都是他叶邑人,还记得当年他宋国攻打滕国失利,许多蒙邑子弟战死,蒙仲曾亲眼看到、亲眼听到当时的蒙邑哭声一片。

    而这次,一下子四千余方城士卒战死,可想而知日后当他率军返回封邑时,叶邑会是怎样一副凄凉的景象。

    但……

    但不能退缩啊!

    天晓得他一旦退缩,被白起麾下的秦军突围而出,会对郑县造成怎样的影响。

    万一蒙虎、华虎那边进展不顺利,此时还未攻陷郑县,那岂不是白白牺牲了那么多的士卒?

    “撑着!”

    眼中闪过几丝决然之色,蒙仲沉声说道:“此时退缩,叫白起突围至郑县,先前的士卒们岂不是都白白牺牲了?若暴帅麾下的军队濒临崩溃,可以暂时后撤些许,重整军势,我给你一刻时的工夫,期间,我会让方城军独立抵挡一阵……”

    听着蒙仲那不容反驳的语气,看着他那绷紧的面色,暴鸢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知道蒙仲是对的,只是,只是他韩军的伤亡实在太大了。

    “我、我再去抵挡一阵。”

    咬了咬牙,暴鸢便驾驭着战车准备离开。

    而就在这时,忽然蒙仲身边有近卫指着南侧方向说道:“郾城君,有一队骑兵向这边靠近,似乎是我方城的骑兵。”

    “唔?”

    蒙仲立即转头,眼眸中浮现继续期待。

    就连原本面色纠结准备离去的暴鸢,听到这话也是精神一振。

    只见在他们几人的注视下,那队骑兵快速向这边而来,仔细一瞧,果然是方城骑兵。

    『难道……』

    蒙仲与暴鸢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悦之色,但却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影响到那个喜讯。

    约十几息过后,那一队骑兵来到了蒙仲这边,为首的将官翻身下马,朝着蒙仲抱拳笑道:“郾君,总算是找到您了……”

    说着,待蒙仲沉住气微微点了点头后,这名骑兵将官收敛脸上笑容,正色说道:“郾君,奉华虎司马之名,在下特来向您覆命,丑事二刻前后,我等已如期攻陷郑县……”

    『总算是等到这个好消息了。』

    暗自松了口气,蒙仲微笑着点点头,旋即,待他与暴鸢对视一眼后,当即下令道:“来人,立刻派人通知窦兴、魏青、乐进三人,不必再死赌秦军了,放他们过去,期间趁机掩杀,尽可能地杀死更多的秦军……另外,记得传令各军,郑县已被我军攻破,这场仗,是我五国联军胜利了!”

    “诺!”左右立刻传令而去。

    同时离去的,还有跟蒙仲一样如释重负的暴鸢,他也急着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麾下的韩军,借此鼓励士气。

    此时,蒙仲这才转头看向那名有些发愣的骑兵将官,微笑着问道:“攻破郑县后,华虎他们做了什么?”

    “啊?哦。”那名将官立刻反应过来,抱拳禀报道:“回禀郾君,攻陷郑县后,几位司马便封锁了城内的粮仓,并驱逐了城内的秦人,对了,华虎司马还让在下告诉郾君,他会立刻着手加固防御之事,但那边兵力不多,一旦秦军反扑很难守住,希望郾君尽快带兵前去。”

    “嗯。”见华虎已妥善地做好了他嘱咐的那些事,蒙仲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驱逐郑县的秦人,是蒙仲给华虎下达的命令,虽然有点对不住郑县的秦人,但没办法,只有驱逐了郑县城内的秦人,他联军才能郑县度过这个冬季——前提是秦国不肯立刻交出阴晋,准备死撑到冬季。

    至于让一群郑县的难民提前给咸阳报个信,让秦王心中有个数,顺便再消耗一些咸阳的粮食,这倒反而是其次了。

    此时,远处的魏韩两军中,亦响起了士卒们的欢呼声。

    “胜利了!”

    “我军胜利了!”

    “我军已打下郑县!万岁!万岁!”

    说实话,魏韩两军中九成九的士卒们,根本不知道郑县是什么地方,也不清楚他们在这里围杀秦军,跟攻陷郑县有什么关系?但既然各自的将领们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告诉他们这场仗已经取得胜利,他们也不在乎其他的。

    一时间,魏韩两军中欢呼声不断,此前因损失惨重而逐渐低迷的士气,立刻又有所回升。

    与之相反的,则是秦军。

    尤其是秦军的将军们,比如晋邝、仲胥、童阳、郑因等人。

    一般的秦卒,未必清楚这场战争背后的真相,但晋邝等秦军的将军们却是清楚的,当他们看到、听到无数魏韩士卒振臂欢呼,高呼郑县已经被其五国联军所攻陷时,这些位秦军将领如丧考妣,一个个在周围秦卒们不解、困惑的目光中,垂下了手中的兵器。

    郑县已被攻陷……

    完了,全完了……

    他们甚至可以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秦国的劫难!大劫难!

    纵使是白起,他在听到魏韩两军的欢呼声后,亦一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由衷希望那只是蒙仲故意放出来摧毁他意志的谎言,但当他发现魏韩两军有意让开道路,放他秦军向南突围时,他就知道,郑县是真的被蒙仲攻破了。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啊……』

    白起长长叹了口气,长时间绷紧精神而导致的疲倦,立刻将他席卷。

    此刻的他,不禁有些无奈。

    因为每一次,他都是输在只差那么一丝……

    可就是这一丝,导致的结果却犹如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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