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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二回 别扭

    掖庭宫一隅,带着沐浴过后的清爽与芬芳,陈子衿独自坐在床榻上,散着头发,抱着膝盖,满脑子都是白天陈宣华对她说的话。

    陈宣华说,晋王杨广让她转告她,汉王杨谅已经向隋朝皇帝讨要她,如果她不愿意跟着杨谅就去找杨笑澜,笑澜会想法子帮她。

    “你那位威风的江南少年,会来救你么?”陈宣华问这话时,有挪揄,也有感叹。

    陈子衿没有回答。大公主也曾经说过,会请独孤皇后将她赐给笑澜。瞧那日皇后来见她的架势,她不觉得这会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杨笑澜和杨谅争,争得过么?那汉王心狠手辣,不知又会做出些什么来对付她。

    陈宣华又问:“你喜欢他吧。那个阿修罗王。”

    陈子衿还是没有问答,她想否认,却又不知从何否认起。

    “那阿修罗王,倒是对你有意。那日城破,他进得宫来,深太子说你是那祸国殃民的妖孽,他很生气,为你激辩。我听军士们说,这个阿修罗王,在战场上一夫当关,很是英勇。撇开面具,他的身形似有些单薄,倒是看不出像嗜血的魔王……你说,那面具底下的人是个温和的少年,还是个满脸伤痕的鬼怪?”

    “休要胡说,他才不是什么满脸伤痕的鬼怪。”她似晴空温暖和煦,只是偶尔会有几道霹雳罢了。

    陈子衿记得当时这样反驳陈宣华,陈宣华却只是笑笑,笑得讳忌莫深。

    她喜欢她?她对她这般不耐烦的态度,她怎么会喜欢她!那个人最是没有心肝,救她之后是恶言,等她之后是恶语。想了半天,陈子衿还是希望杨笑澜不要插手,不要管她。

    如果真得许给了杨谅……不,不可以,不可能。最多自己……自行了断也就是了。

    急促的敲门声吓了陈子衿一跳,这么夜了,会是谁?心中隐约有个念头闪过,一丝窃喜,又消失而去。

    她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处。

    开了门,一道熟悉影子迅速闪了进来,又将门合上,“嘘,别给人瞧见了。是我。”

    引了那人一起坐在床榻上,才发现她已摘去了面具,眼睛略有些红肿。“怎么是你?怎么了?”

    那人摇摇头,道:“我没事。是你有事。”

    看着杨笑澜有些紧张的脸,陈子衿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她当是在乎她的。

    “杨谅那个兔崽子……不是,杨谅那个贱人跟陛下要你,好在陛下尚没有下旨。我同皇后……说好了,将你赐给我,不过,因为我已经娶了大公主,你又是……所以只能委屈你做一下我军功的赏赐。到时,皇后估计会和陛下说起,如果陛下偏向杨谅又碍于皇后的情面,必然会问你,到时候,你只要说在路上,与我……与我……一起,有了肌肤之亲,是我的人了便是。有皇后在,我一定尽力保护你周全。”

    说到肌肤之亲便想起了路上两人日夜相伴,杨笑澜有些不好意思,不安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绯色,陈子衿更胜,杨笑澜昏迷的日子,擦身换衣可都是她亲手而为。

    两人默然相对了一会儿,子衿问道:“你……不喜欢我,向皇后要我做什么?”

    杨笑澜皱了皱眉,似是在考虑这个问题,片刻后方答:“你又何尝欢喜我。你欢喜的不是杨宁么,我是杨笑澜。”

    “我知道你是杨笑澜。”陈子衿眉宇间的轻柔消散,有些薄怒。

    杨笑澜想起这一路相伴,一路照料,又看她衣衫单薄,语气里是一种执拗的倔强,听来带着三分可爱。将她抱了一抱,心里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想要亲吻这个面目清冷的女子,想要与她亲近。嘴唇慢慢凑近,子衿心中一荡,想着“罢了,罢了。”才闭了眼,就闻到笑澜的身上有着不像是属于她的味道,似是一股厚实的檀香味。两人曾朝夕相伴,同寝同食,笑澜身上的味道子衿再熟悉不过,可是眼下这人的身上却有其他女人的味道,而且这味道并不似她的妻子。子衿心里一顿,睁了眼,避开了笑澜的亲吻。

    对上笑澜不解又有点委屈的眼神,子衿别转头,不愿看她,冷然道:“你帮我推却杨谅,我帮你守住秘密。”

    笑澜心底一凉,更觉得这陈子衿先前的关怀不过是将她当做了杨宁,不忿之余只能忍了哀怨,道:“好,你等我消息。”

    离去前,陈子衿看到了笑澜眼底里的失望。她又何尝不知此番做法颇有些伤人,只是,这人的身上竟还沾染着皇后的气息。

    要靠得多近多久,才能在身上留下如此弥留不散的香气。

    出了宫,回了禁卫的话。四下无人处,杨笑澜不由得狠狠给了自己两耳光,忘了自己还有面具护脸,那张小白脸是丝毫不损,倒把手给打疼了,耳边更是嗡嗡作响。

    这俩耳光,终还是用了气力的。

    她气自己的不争气,面对皇后是难以抵制的诱惑,她听着皇后的声音,听着皇后的呼吸,都会想入非非心猿意马。可转眼对着陈子衿又起了那样的心思。欲念,她居然对她有欲念。这一刻,杨笑澜简直快疯了,她不恨自己莫名其妙就走了歪路,美色当前,不歪,那才是不正常。可是为什么向来觉得爱一个人应该一心一意,唾弃三心二意的自己,居然可以一个又一个的欢喜,一个又一个的心动。要么不谈恋爱,要就到处勾搭……她不是那风流的老王爷段正淳啊!她也是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难道是穿越的时候脑子摔坏了还是被雷劈过,好巧不巧劈中了脑袋,让她就这样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了?

    啊啊啊,怎么可以这样不守妇道!

    她从没有想过要辜负谁,要伤害谁。为何却偏偏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负心,对师姐,对皇后,对公主,对子衿。

    她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痛恨自己。该怎么办?她不知道。

    回了府,杨丽华也只问,母亲可答应了?杨笑澜点点头。杨丽华道:“她总是会答应的。”肯定又悠然的语调让笑澜心慌。末了,杨丽华又嘱咐惊鸿明儿就给子衿收拾间屋子,还不忘关照笑澜,每日宫中请安还是照旧。

    在独孤皇后处问安,皇后将出征之后的点滴问个明白,事无巨细,听说了笑澜的张狂,体谅了她的苦楚,免不了又埋怨了笑澜一顿,不知天高地厚,呈匹夫之勇。笑澜讪笑。

    没多会儿,杨坚居然下朝来了,见笑澜也在,觉得欢喜。问明了她的伤势,又嘉奖了几句。无意间提到高颎将陈朝的图书典籍封存,尽数运回大兴,在宫内和秘书省建个图书馆,征召天下工于书法者来秘书省补续残缺,编制目录,将那些搜集到的图书进行修缮。这南朝诗文灿烂璀璨辉煌,为何从建康运来的书籍还需要进行如此大规模的修缮呢?

    话说在梁武帝时期,时藏书三万余卷,到了他七子萧绎当政,虽逢动乱,但仍醉心于典籍,广泛搜罗书籍,一时达七万多卷,可到了江陵被攻破,这萧绎却走了极端,将恨投注到了书籍,居然将七万多卷书付之一炬。故而,那些从陈朝带来的图籍,珍本、善本较少,都是陈宣帝时代的抄本,书写较为低劣。

    “这萧绎倒也偏激,此等事情与秦始皇焚书坑儒又有何异?”杨笑澜感叹道。

    杨坚点头同意,不知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又笑道:“这萧绎性格偏激也难免,他自幼就瞎了一只眼睛,之后沉浸于老庄之道,不免冷落了妻子徐娘。”

    “徐娘?”这名字听来好生熟悉。

    杨坚笑道:“那徐娘倒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在萧绎面前常常只打扮半边面容,借此来讽刺羞辱萧绎。非但如此,还在萧绎的酒宴上借酒装疯,不成体统,之后与风流的道士私通,结识美男子,还与诗人约好了在尼姑庵中幽会。”

    竟是这样豪迈奔放的,杨笑澜眼前一亮,简直就是妇女解放的典范呀!可杨坚确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笑澜一惊,想着这杨坚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借古讽今来了。

    独孤皇后听得眉头一皱,却只是笑了一笑,扯开了话题,道:“笑澜在平陈一事上立了大功,却没有得到什么赏赐,几位上柱国可都为笑澜叫过不平呢。陛下不若就将笑澜带回来的那前陈公主,赐给了笑澜,免得有人嚼舌根子,说本宫霸道,连带了本宫的女儿也霸道。”

    “前陈公主?”杨坚还没想起那位公主便是前几日杨谅来讨要的那一个,随口应道:“皇后做主便是。”待听清楚是那叫做陈子衿的,却已是反悔不及。不过他对陈子衿无甚印象,只觉得她比杨谅大了几岁十分不妥,而这陈子衿与杨笑澜一路西来,也算是对笑澜有点恩惠,赐了笑澜也无妨。想一想又道:“那陈叔宝还有个妹妹叫乐昌公主的,我将她赐给你兄长,笑澜觉得如何?”

    笑澜连忙替杨素一并将恩谢了。

    独孤皇后又问:“本宫记得,还有个叫做陈宣华的,是否是阿客向你讨要的那一个?”

    杨坚道:“阿客原先想要的是陈子衿,既然皇后做主给了笑澜,也就是了。那陈宣华,年纪尚幼,不忙赐给别人。”

    嗯,笑澜心道。陛下瞅着那陈宣华年幼,留着养两年,给自己享用。想想杨坚那日益老迈的身躯,压在陈宣华的身上,那不就是一枝梨花压海棠,洛丽塔呀!联想到杨坚曾对独孤皇后做的事情,皇后身上的伤痕,她顿时觉得像吃下了几只蟑螂一般恶心,对杨坚原有的敬意一下子降到了谷底。

    旨意一下,宫里就有人将陈子衿送到了驸马府上,安顿下来又用了晚膳。杨笑澜就只在杨丽华的房中磨蹭。

    杨丽华奇道:“夫君怎么不去看看子衿,她才进府,必定十分不惯。”

    “这,不用了吧。”杨笑澜也想去看陈子衿,可一来觉得不该纵容自己,见多一次就是多一次犯罪的机会;二来觉得那子衿只记挂杨宁,好生没趣。于是就只想赖在杨丽华的身边。

    杨丽华倒也知她一星半点的心思,直将她推了出去,“陛下赏赐,若给人知道了今日夫君还在我处,岂不是让人说我失德。子衿吃了不少苦,你们许久未见,当有许多话说,快去吧,好生安抚。”

    “可是……”杨丽华怎么就能不在意呢?不应该啊,怎么都不该那么大方才是呀。一边琢磨一边到了陈子衿的房里,暗赞一声杨丽华布置妥当,侍奉子衿的也是个聪明的丫头叫做嫣红,与惊鸿关系极好,手脚利落。见笑澜来了,抿嘴笑了笑,府中上下都知这杨笑澜极爱洗浴,故而先行准备热水去了。

    陈子衿还是像之前那般冷漠,明明娇好的面容,却偏生没有半点笑容。杨笑澜知道这段日子除开逃命就是在奔波,居无定所,提心吊胆,陈子衿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如今终于可以安定下来,她笑笑,道:“还习惯么?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当自己家里便是。”

    家。陈子衿的眼皮一跳,抬眼望着杨笑澜,眼里的情绪看不真切,“你要我,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

    杨笑澜听罢脸色一变,“你接近我,是因为我像杨宁!”

    当嫣红再次进得屋来,已不见笑澜,陈子衿独自蜷坐在榻上,脸上带着的是黯然的神思,像极了明月中的那一道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总觉得有些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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