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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19 苦儿、神医和千金方

    车子到了古神医家门前时,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正用竹篮往铺在门外的苫布上搬药,竹篮都快有水桶大小,小姑娘抱着很吃力的样子。()

    顾昔皱了下眉头,推开车门快步走过去,提起了竹篮,这竹篮不小,里面的药材虽然都差不多半干,也有二十多斤的重量。

    女孩儿的脸被竹篮挡住,忽然觉得一轻,篮子就脱离了怀抱,奇怪的抬起头就瞧见了顾昔,顿时惊喜交加,脆生生的问:“小九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顾昔的母亲谭秀琴家在白水镇是有名的望族,谭秀琴虽然只有一个亲哥哥,叔伯家的堂兄弟姊妹却是不少,顾昔在小一辈中排行老九,乡下人喜好用排行称呼,所以女孩儿称呼他做九哥哥。

    “古神医的孙女,叫苦儿”,顾昔给小刀介绍女孩儿的身份,又蹲下身子帮女孩儿将衣服上沾的灰土打扫干净,小心的将她小脸儿上的污迹擦去,露出一张粉雕玉砌的俏脸,柔声问她:“小苦儿,军哥呢?怎么是你晒药?”

    苦儿小嘴就撅了起来,“镇上的官儿不让爷爷给人瞧病了,军叔就走了。”

    军哥是古神医雇的伙计,也算半个学徒,按辈分顾昔该称呼叔,不过两人年纪差不了几岁,一直都叫军哥,药铺关张了他自然要再谋生路。

    顾昔一把将苦儿抱了起来,问她:“爷爷呢?”

    “爷爷病了”,苦儿指了指院子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红了,“被气病的。”

    顾昔掀开门帘就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药味,“顾昔来了?”里屋传出衰弱苍老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喜悦。

    “您老这是……”顾昔将苦儿放到床边,握住了古神医干瘦的手掌,看着老人蜡黄晦暗的脸色鼻子里就有些发酸,这白水镇上除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和他最亲近的就是这位古神医了。

    古神医虽然已经年过七旬,可他记得春节回来的时候老人还健步如飞,满头黑发,这才数月不见,差点叫一头银丝给闪了眼睛。

    瞧见顾昔有些动情,老人轻轻的摆了摆手,微笑着说:“昼热夜凉,感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这位是?”看到站在顾昔身后的小刀,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顾昔只说是朋友,古神医也没多问,歉意的说:“体乏无力起不得身,老头子就不跟你们客气了,苦儿去给你九哥和他的朋友沏茶。”

    坐在床沿儿上的苦儿答应了一声,两手把着床,腿向下探着却离地面还有段距离,顾昔想要帮忙,苦儿却轻快的往下一跳,甩动着两支羊角小辫跑出去烧水沏茶。

    小刀朝外看了眼费力的给炉灶添材引火的苦儿,对顾昔说:“我去帮孩子烧火。”

    屋里只剩下顾昔和古神医,老人微笑着说:“你这朋友不错,眉清目正、身有正气,值得深交,是练家子吧?只是看他眉眼间有郁结之气,大概生活中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顾昔不免有些惊诧,心说这老头儿的眼睛可真毒,一照面就瞧出小刀是练过的,开玩笑的说:“您老这是不治病,打算改行算命了?

    古神医被他逗得哈哈一笑,打乱气息,捂嘴咳嗽起来,朝要给他顺气的顾昔挥了下手,板脸佯怒:“你大老远儿跑来就是为了看老头子的笑话?”

    瞧着老人精神尚可,顾昔就放心了些,嬉皮笑脸的赔不是:“我哪敢啊,本来是有点医术问题想要跟您老请教的,不过您先给我说一说镇上为什么不许您继续行医了?是不是您偷税漏税了?”

    “为什么?”老人清矍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有些感慨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因为老子头没有行医执照,叫、叫那个非法行医……”

    顾昔愕然,咂巴着嘴,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之前他还以为是古神医得罪了人,或者没打点好镇上的领导给人报复,哪里会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

    中医从业人员必须通过考试后方可从事中医医疗活动,只有考取了执业医师资格证才被允许行医,这是有法律明文规定的,说古神医非法行医还真不是冤枉他……

    顾昔想说实在不行咱就考一个,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太现实,考取执业医师资格证的正规途径大抵有两种,一是通过专业院校的系统学习,按部就班的完成学业后参加资格考试,二是师承,找个卫生部门认可的师傅学习三年出师后通过考核获取中医医师助理的资格,再工作三年之后才可以报考医师。()

    古神医的医术源自家传,他自己连一天学校都没上过,第一个办法显然并不具备可操作性,可要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去拜师,折腾六年才能有机会考取行医执照……

    顾昔想一想都忍不住苦笑连连。

    “老爷子,要不咱想一想别的办法?”顾昔小意的试探着问,老一辈子的大夫最重德字,他熟知古神医的脾气,刚正直率,问出这句话时就想到了他怕是不会同意那些歪门邪路的法子。

    果不其然,古神医听懂了顾昔的潜台词,眯缝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圆,气咻咻的瞪着顾昔,大声怒喝:“花钱买么?我老头子宁可这辈子都不再行医!”

    “您老别生气,是我说错了话还不成吗?”顾昔忙不迭的赔罪,老人本就因气治病,万一再被自己给气得加重病情,罪过可就大了。

    古神医急促的喘息几口,语气缓了缓,语重心长的说:“我今年七十有四还能有几年好活?一辈子问心无愧,难道临了要死不瞑目?不说这个了,你刚才说有医术的问题要问我,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有兴趣了?”

    “有个患者想请您老给瞧一瞧……”顾昔将婧瑜的症状详细的描述了一遍。

    “听上去倒像是离魂症”,古神医蹙着花白的眉头沉吟思索着,手指有规律的在床边凸起的木板上轻轻敲打着,顾昔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屏息静气,不敢打扰他的思考,过了足足三四分钟老人才再度开口说:“按你所说,这孩子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顾昔的记忆里少有在古神医的脸上见到这么凝重的神情,心头就有些发紧,惴惴的问:“还有没有救?”

    “这可不好说,老子头我没办法,不是还有其他的大夫吗?没去瞧一瞧西医有什么法子没有?”

    “中西医都看过了,名医看了很多,都束手无策.”顾昔听古神医说连他都没有办法,心情越发沉重,对资料库里的那张秘方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愤懑的重重拍了下床沿,“要是一早就使用珍珠母丸辅以独活汤,怎么会严重到这个程度?真不晓得那些个中医是怎么瞧病的?”

    顾昔没心情跟老人探讨中医凋敝的原因,说:“老爷子,我这里有个方子您给看一看能不能有些疗效?”

    也顾不得古神医满脸狐疑和不信,在桌子上找了张纸,老人这里只有毛笔,好在他自幼在老妈的尺子下苦练过毛笔字,虽然有阵子没拿笔,用起来却也不觉得生疏,在砚台里蘸了点墨汁,将脑海里的药方默写了下来。

    古神医接过纸条先就咦了一声,没看方子倒先品评起顾昔的字了,“半年不见长进步小啊?先前的字虽飘逸隽秀,却过于浮于表面,媚而无力,现下力度沉凝,转折圆润,看来你于心境上有所收获?”

    顾昔平静的笑了笑,“前阵子家里确实出了点事,不敢说收获,算是有些感悟吧。”

    他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也没想着跟老人诉苦的意思,却不料古神医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了,你父亲的仕途有波折吧?”

    顾昔就怔了下,老妈怕老人们跟着担心受怕,一直将事情瞒着外祖父母,却没料到消息居然已经传到了乡下,真不知道是谁这么嘴欠?

    想着老人为此忧虑心下就有些恼火。

    “你父亲的身体怎么样?”古神医瞧着顾昔脸色发生了变化,还当他是为了父亲丢官而懊恼。

    “挺好的。”顾昔大概猜出老人的意思,笑着说:“情绪也还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古神医举着纸张的手就放下了,轻轻颔首,缓缓说:“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父亲还不错,在泉阳县时也能有所作为,不像有些官啊,倒像是为了做官而做官,整日里蝇营狗苟就想着往上爬,到头来回过头一看,好嘛!这辈子除了熬出了屁股底下这个位置,两手空空!给老百姓提起来戳着脊梁骨骂……”

    顾昔抿了抿嘴,心里有种很滑稽的感觉,认识古神医多年都不晓得他居然还是位老愤青,倒不能说老人的话有错,可人都有七情六欲,既做了官谁不想做得大一点、再大一点?能做到得失不萦于怀的人终究少之又少。

    “老爷子,您还是先看药方吧?”顾昔撇了撇嘴,“咱俩一个是连大学都考不上的毛头小子,一个是连行医执照都没有的赤脚大夫,聊这些有意思嘛?”

    “放屁!”古神医被顾昔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使劲拍打着床板叫嚷:“老头子我这辈子救治的人比他娘的那些教授、博士也不见得就少了……”

    苦儿和小刀听到老人的咆哮声都跑了进来,苦儿苍白着小脸儿,两手端着杯滚烫的茶水小心翼翼的送到老人面前,怯生生的说:“爷爷喝茶,不要生九哥哥的气。”

    古神医气哼哼的接过茶就喝,结果被烫了一口,嘶嘶哈哈的吐着舌头,还含糊不清的嘟囔着:“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

    小刀在一旁偷偷拿眼睛问顾昔怎么回事,顾昔坏笑着说:“没事儿,我逗老爷子玩呢。”

    他知道古神医的脾气,晓得老人不是真生气,倒是这么一闹腾看起来比先前病恹恹的模样强了许多。

    苦儿瞧着爷爷骇人的表情,忍不住往后缩了缩,顾昔将她抱在怀里,柔声说:“小苦儿不怕,你爷爷没生气,他练功呢!”

    “你个混小子!”古神医被顾昔的话给气笑了,却也觉得抑郁的心情松快了不少,瞥了眼脸上挂着和煦笑容的顾昔,有些感动他的用心。

    老大夫这一辈子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儿子、儿媳在的时候一直奔波在外忙于生计,对伶俐乖巧的顾昔和亲孙子也差不多。

    苦儿见爷爷笑了,虽不大省事却也明白小九哥哥说的没错,爷爷没生气,便舒服的坐在顾昔的腿上,将小脑袋靠在他的怀里,一摆一摆的摇晃着小腿。

    “咦?!”老人端起茶杯一边吹着上面的沫子,一边看顾昔写的方子,粗略的浏览了一遍脸上就露出震惊的表情,眼神慑人的直勾勾盯着顾昔,“这方子你是从哪里搞到的?”

    顾昔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没有立刻开口,小刀就站起身说:“我去再倒杯水”,说着就转身要出房。

    “等等!”顾昔点了下椅子,示意小刀坐下,神色诚恳的对他说:“我既然能把刀哥带进这个门,就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主要是这件事儿不能对外人言,因为方子是……我偷的!”

    古神医和小刀都目瞪口呆,连小苦儿都吃惊的用白生生的小手捂住了嘴巴。

    “您老也知道我喜欢玩电脑,这么说吧,网络世界和咱们的现实世界差不多,每一个用户就相当于一个户人家,我呢,对在网上撬锁溜门比较熟练……”顾昔心虚的把脑袋藏在苦儿的背后,不敢看古神医的眼睛。

    小刀对网络不陌生,一听便明白了顾昔的意思,古神医却完全是电脑盲,半知半解的说:“你是说这方子是你在网上钻进别家里偷的?”

    “虽然您老的说法听着有些刺耳,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顾昔脸上有些挂不住,捂着嘴干咳了两声,尴尬的笑了笑说:“我也是偶尔偷偷溜进了一户日本人家里,在那儿发现了这个方子,后来又遇上有人得这种病,所以想请您老给看一看能不能用?”

    除了获取的手段他没说实话,其他的部分并没有说谎,资料库里对药方的记录的确是来自一个日本人珍藏的秘方,因为怕纸质资料丢失,特意储存到了电脑里,结果被真相解密无意中得到,最终却便宜了顾昔。

    “那就没错了!”古神医一拍大腿,前一刻还枯黄无光的老脸激动得通红如充血一般,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很豪迈的用胳膊擦了把嘴,红光满面的说:“偷的好!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杨氏的千金十二方之一,这孩子命不该绝呀!只是这方子似乎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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