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有生之年】
【一辈子的郝莲花护士,,,,,,】 下夜班的郑秀秀正在半璧苑休息,兰贝依一个电话就将她的瞌睡虫赶跑了。 之前,秀秀值夜班时,孟凡英老人已经昏迷了。心电监护正常,血压正常,血氧饱和度正常,只是呼吸急促一些。然而,老人家就是神志不清,呼之不应。 兰贝依紧张得不行,一直追着韩强问什么原因,神经内科也会诊了,用药后依然不清醒。 科里已经正式下病危通知书了。 刚才,兰贝依的电话惊喜又急促:“秀秀,奶奶醒过来了。老宝贝想见你,你赶快过来。” 秀秀一边答应着,一边赶紧披上外衣向病房跑去。 电梯门一开,她一头扎进去,和抱着粉点儿的齐寰撞了个满怀,粉点儿伸开胖胖的小手,小嘴咿呀呀的叫着要她抱。 秀秀心里这个甜呀,赶紧伸手抱过小家伙,美滋滋的在粉点儿娇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粉点儿,妈妈想你了,你想妈妈吗?” 粉点儿高兴地在秀秀怀里一窜一攒的。 齐寰得个空说:“秀秀你慢一点,跑什么,撞我一次还不够啊,我和粉点儿正要找你呢。” 秀秀说:“你有事吗?” 齐寰说:“今晚我妈邀请你去吃饭,抱着粉点儿一起去。” 秀秀小脸一红:“今晚不行,我夜班,不跟你说了,孟奶奶醒了,兰贝依打电话叫我快去呢。” “那好,我带粉点儿回去了。”齐寰说。 这些日子以来,高齐寰以各种理由把粉点儿留在儿科病房,或者直接带回家中和于梅做伴,毫不顾惜自己“奶帅”的优雅形象。 外人看上去,秀秀因为要照顾粉点儿,反倒像是围着齐寰转。现在,三人一起乘电梯下,路上碰到熟人,打趣的说他们是幸福三人行。 孟奶奶看上去虽然很虚弱,但精神尚好。 病房门轻轻一响,她就睁开眼睛,直盯盯的看着床尾与病房门的拐角处,躺在病床上看进来的人,第一眼应该是这个位置。 秀秀轻轻握住孟奶奶枯瘦的手,低声细语:“奶奶,您醒了,毛毛看您来了。您老睡了这么长时间,可把我们急坏了。” 孟奶奶很疲倦,很无力,很温存的笑了,她说话的口气带点愧疚和满足:“毛毛啊,你肯给我当孙女,真好,奶奶一见你就高兴。” 老人喘气急促:“其实,奶奶知道你不是毛毛,但你一定是毛毛叫你来的。奶奶好想毛毛,毛毛又不来,就叫你毛毛了。对不起了。”有一滴浑浊的泪珠,如同经年沧桑后,失去光泽的老珍珠,从老人褶皱的眼角滴落。 秀秀忍着心头的哽咽,拿纸巾轻轻拭去老人眼角的泪滴:“奶奶,您是个慈祥的好奶奶,我喜欢听您喊我毛毛。” 老人枯藤一样的手,紧紧抓住秀秀年轻的手,小心交到兰贝依的手中:“贝依呀,好好照顾毛毛,她会给你和全家带来幸福的。” 兰贝依的眼睛红红的:“知道了,奶奶,您老放心。” 当天晚上,凌晨三点四十八分,孟凡英老人走完了她的一生。秀秀用洁白的被单盖住老人,撤去了所有抢救器材。 曾经握在手里的那份温暖,余温犹存,然而,眼前的一条生命,就在刚才的瞬间消失了,灯火通明的病房里,再也没人叫秀秀“毛毛”了,再也没人让秀秀教魔方了。 这样的哀伤,这样的生离死别,怎堪忍受。 孟奶奶走了。 她走得很安详,也很放心,是放下所有心事的那种一无牵挂。 一个阴沉的细雨天,一份沉甸甸的压抑感。 虽然,十二的普外科病房光线充足,奈何这种压抑来自阴沉沉的天,以及内心深处的不忍和不舍。 半璧苑,秀秀和小晴的宿舍窗台上,静静落了一层洁白的雪花。 小晴早晨醒来看到一窗的雪花飘,高兴的起来推开了窗,一股寒气夹着雪花扑到小晴脸上,她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人一下就清醒了。 “秀秀,赶紧起床,下雪了。”小晴难得早起一次,把冻凉的小手轻轻放到秀秀的面颊上,秀秀一下就被冻醒了。 躲开小晴的魔手,翻了个身,秀秀又想闭上眼,小晴不依,挠她痒痒:“快起,星期二,不是休息日,不能睡懒觉。” 秀秀说:“昨夜我比你晚睡半小时,你去买早饭,我再眯一小会儿。” “不行,起来陪我跑步,然后一起去餐厅吃。” 秀秀一边躲着小晴一边说:“你去晨跑会韩强,干嘛拽我当灯泡,坚决不去。” 正闹着呢,秀秀手机发出了小鸟的叫声,秀秀打开一看显示屏,是姥姥家的电话,心头不由一紧,姥姥心脏不好呢,赶紧接起电话,是姥爷。 “小秀啊,清晨起来我叫了你奶奶两遍,没叫醒她,我就去厨房打了两个荷包蛋,端到你姥姥床前,又叫她,还是叫不应呢。”姥爷有点啰嗦的说着。 秀秀急了,一下坐起身:“姥爷,您使劲叫,摸一下她的脉还跳吗?如果不跳,您攥拳击打一下姥姥的胸前,然后按我以前教您的按压,我尽快赶到。” 小晴在一边赶紧打电话叫急救中心派救护车。 秀秀先打一个电话给村里的卫生员,要他赶紧过去。 小晴这时已去电梯间摁下电梯一。 秀秀以最快速度穿上羽绒服,一头扎进电梯,立即给老爸老妈打电话。 小晴的电话响过后不长时间,救护车已在半璧苑外等待。 秀秀和小晴乘救护车赶到姥姥家时,院门大开,大白鹅孤独的站在院门口,看到秀秀不安的叫着。 屋里,卫生员小陈和姥爷已累得满头大汗。 打上强心针,吸上氧气,秀秀紧张得手抖,小晴拿过她手里的针说:“我来打静脉针。”输通静脉用上药,姥姥悠悠的睁开了眼。看到秀秀含泪的眼睛,露出个苍白的笑。 秀秀紧紧抓住姥姥的手,嘴里语无伦次的叫着:“姥姥,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我。” 急救中心大夫说:“郑护士,乘老人家清醒,赶紧走。这里条件简陋,不适宜抢救病人。” 秀秀说:“好的。”回头说:“姥爷一起去。” 一行人匆匆忙忙把姥姥搬到担架上,抬着老人迅速上车离去。 小晴透过车后窗看到,秀秀向她提起的那只神奇的大白鹅,一摆一摆的跟着车跑出了好远,被卫生员小陈拽了回去。 ICU监护室,姥姥的血压已测不到了,心电图显示,大面积的心肌梗塞,又加上时间太长,看上去姥姥已经命悬一线。 小晴代秀秀向李伟丽护士长请假。 秀秀穿了监护室的探视服守在姥姥身边。妈妈他们守在ICU监护室外。 看到小晴出来,焦急的询问姥姥的病情,小晴轻声安慰着他们,心里却也不抱什么希望。她今天白班,说了一声,匆匆告别。 护理部田主任,李伟丽护士长,于副护士长三人一起来到ICU监护室外。 一番抢救后,秀秀激动的发现,姥姥的心电监护显示屏上,血压升到了开始升了,姥姥有希望了。 抬头发现田主任,李于两位护士长,三位穿着ICU监护室的探视服,站在床前,ICU监护室主任看到她们,立即过来打招呼。 田主任说:“这是我们院里原普外科的第一任老护士长郝莲花老人,请尽一切努力,尽力抢救病人生命。” 主任说“三位护头,你们好。病人年龄大,心梗面积大,时间长,前景不容乐观,我们会尽力抢救。” 似乎,听到遥远的地方,有人在说话,郝莲花老人使劲睁开沉重的眼皮,她觉的自己已经睁大的双眼,在秀秀看来,也只是睁开了一条眼逢。 姥姥心里明白,医院里领导来看自己呢,她迟缓的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田主任上前轻轻握住姥姥的手:“老人家,您是我们护士的前辈呢,谢谢您老送自己的外甥做护士。” 姥姥虚弱的笑着:“秀秀年轻不懂事,做不好时,请你们帮助她。” 田主任说:“您老放心,郑秀秀是个好护士,都是您老教育的好。” 田主任和二位护士长走后,征得ICU监护室护士长同意,秀秀帮姥爷,老爸老妈穿上探视服,套上鞋套,来到姥姥床前,姥姥欣慰的看着一家人围着她,轻轻抓着女儿的手:“兰香(秀秀妈妈的小名),你身体弱,大冷天,出门多穿件衣裳。” “妈,我不冷。早让您住院,您不听……”兰香妈妈的喉咙哽咽。 “傻孩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你妈我活到八十五,也够本了。”老人家非常达观。 秀秀在一边眼圈红红的说:“姥姥,不许您说这样的话,您老应该活到一百岁。” 姥姥虚弱的笑了:“就成老祸害了。小秀,姥姥走的时候,希望能穿一身最新式的护士服,你去问问田主任,可以吗?” 秀秀的眼泪嗒嗒落下来:“姥姥,……” 姥爷神情戚戚:“小秀,快去。” 秀秀为姥姥挑了一身粉蓝色的护士服,像她平常工作时穿得那身一样,只不过,因为姥姥曾经做过护士长,田主任特意帮秀秀给姥姥挑了一顶压了两道兰杠的燕尾帽。 秀秀含着眼泪和妈妈一起提前为姥姥穿上护士服,姥姥双手交叉,平放于胸前,嘱咐家人说:“不要抢救,让我就这样走。” 十点十七分,姥姥闭上眼睛永远睡了,心电监护拉出一条直线,宣告姥姥再也没有心跳的波纹了。 姥姥走了,老人家临走的时候说,下辈子,她还要做护士。 窗外一天的雪花飘到现在没停,像圣洁的花儿陨落,伴送郝莲花老人一路走好! 那个飘着雪花的清晨,成了秀秀永远也忘不掉的心痛。 姥姥走了以后,秀秀好长时间没有调整过来,粉点儿甜甜的喊“妈妈”的声音,也只勉强让她路出一个笑脸,齐寰感到自己快要无计可施了。 亲历那么多死亡,秀秀每次都有内心被掏空的感觉。 一次次的体验生命的短暂和脆弱,有生之年能做的实在不多。 一个人一生干好一件事已经不容易了,再远大的理想,没有健康的身体和长久的生命保障,也是妄谈。 齐寰也体验过这种心痛,尤其儿科孩子小小年纪就离去,更是如此。 齐寰和妇产科同学曹祥林联系好,拽着秀秀去妇产科,看曹祥林亲手接生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秀秀忍不住上前帮忙,或是帮忙安慰产妇,或是轻轻抚抱新生儿。 送走三位老人后,死亡的空虚感,似乎被这一个个鲜活生命的啼哭,跃动添满。 生命的轮回,新生或者湮灭,一番惊喜和悲伤。 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