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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四十九章 我要柳轻侯死(为盟主“朕躬钦处军国事”加更)1

    文会正日这天天气不错,柳轻侯漫步于海商庄园,在他身前不远处是一片宽阔平静的水面,卢继宗介绍说这片水乃是扬州罗城护城河的一部分,向远处贯通着长江,再远些能一直连通入海。

    今日天光晴好,阳光洒照在水面上,一阵风来荡起点点片片粼粼金光,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卢继宗指着湖面道:“这处地方选的如何?”

    这个世家子弟有些长不大,爱炫,柳轻侯对此已是免疫,也懒得说什么,翘个大拇指就足够了。

    文会之地就是靠着这片绝佳水面附近的园林,面积大,热泉集中,虽冬日亦有繁花之盛。两人并肩将园子逛了一遍折回望海楼后,卢继宗一摆手,示意长随通知那些参加文会的士子们可以进场了。

    不多时,一个个裹着风氅的士子们陆续出现在楼下的园子中,粗略算算怕不下数百人之多,卢继宗再次得意道:“此番不惟扬州,便是左近州县中但凡拔萃些的都到了,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这时,楼下园子中起了轻微的喧哗声,两人循声下望,就见两辆葱油小车先后驶入,直至望海楼前方停。前面那辆车中当先探出一年近三旬的文士,服饰华美,望之自有几分潇洒意态。

    这文士甫一露面,顿时引来一片惊呼。

    “崔汴州!”

    “看来传言不虚,玉娘果然请来了崔汴州”

    “崔汴州少年成名,科场得意亦早,有他出手,萧五娘怕是悬了。扬州城中如今谁还堪与他抗手?”

    “苏兄此言差矣”

    “噢,愿闻其详”

    “莫说扬州城中,便是此时文会之地便有不逊色于他的。论声名,论中第之早,论科名之高岂止是不逊,甚至远胜之”

    “原来杨兄说的是状元郎。只不过今日状元郎难倒还会下场不成?不是说他只言策论嘛”

    “苏兄此言又错了,岂不知状元郎在长安时便曾听过萧五娘子琵琶,对她的《十面埋伏》赞誉有加,今日本就是文人风流雅集,出手护花也未可知啊”

    “杨兄好灵通消息,在下佩服,若真是如此,则今日之会平添一番佳话”

    崔颢对车外士子们的反应还算满意,矜持着向四方颔首为礼过后,在车下一长随模样之人的搀扶下下了车。柳轻侯在楼上看着这一幕,不过他的眼神倒更多落在了那个长随身上,总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但仔细去看又确实是没见过。

    崔颢下车后转身又将一身盛装的玉娘接下车来。这时后面那辆葱油车中走下了萧五娘子,她只带着一个婢女,就连其声名所寄的琵琶也是自己亲手捧着。

    萧五娘子与玉娘一个是北地胭脂,一个南方佳人,高低错落之间各有其美,此刻近乎并肩而立的站在一起,两相对比之下美态竟是不分轩轾,双双衬托的更美了。

    这实是扬州城中难得一见的场景,士子们免不得要为之喧哗几声,有人支持玉娘,有人仰慕萧五娘子,便是在气势上亦是平分秋色。

    玉娘见状不免有些暗暗心急,要想稳坐扬州花魁之位,单靠容貌是万万不够的。她容颜虽不逊于萧五,但自忖技艺上确有不如,今天这一场就只能在歌诗上找补了。

    侧身又瞟了崔颢一眼,见他满脸自信,玉娘也稍稍放下心事,当仁不让的率先入了望海楼。

    “走吧,去迎迎。人好歹是某请来的,这个脸面得给”卢继宗招呼柳轻侯一声后率先起身下了楼。

    玉娘与萧五娘子及其从人见他二人下来皆躬身见礼,唯有崔颢及跟在他身后的那长随甚是轻慢,但只草草一拱手而已。

    崔颢心中其实知道自己这样不对,毕竟就算不论柳轻侯,卢继宗可是实实在在的五品官。但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有股火憋着他做不出恭敬的动作来。

    为了掩饰刚才的动作,也是为了向卢继宗说明自己冲的不是他,崔颢率先开口道:“状元郎甫一驾临扬州,便即大会四方士子,俨然一代文宗气象,全不念冬日天寒士子们文弱体薄,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他本是为了在卢继宗面前表现自己不恭之原因,结果一开口发力过猛,火药味十足,不过这也正好合乎他的心境。

    此时望海楼一楼门窗洞开,里面发生的事情外面尽可一目了然。崔颢这番话摆出一副代士子立言的姿态抨击柳轻侯,其间的煽动之意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听说崔颢的名字已经很久却始终未曾见过。今天第一次见面,只是这一句话,柳轻侯已经知道他为何要辞官,又为何会一生不得意了。

    别的且不论,情商太低。考科举靠的智商,但一旦走上科举之路,情商低可就要命了。不仅是走不远,混不混得下去都得两说,崔颢就是个活生生例子。

    崔颢开口就是怼,柳轻候并未说话。此次文会并非是他召集,自然有人会比他更急。

    果然,卢继宗面沉如水径直站了出来,“柳监察此次巡按扬州公务繁多,本执意不肯参加文会,实是使君、别驾及州衙诸位参军事有感于朝廷科举取士变化,极力促请之结果。此实为本州士子谋福利、增成算之善政,崔汴州此言可是在指责州衙不恤士子,嗯?”

    今年一次科举,一次制举中朝廷取士愈发看重策论已是明显的趋势,而且有传言说明年科举考务将行变革。

    这都是关系到有志于科举士子们的大事,而在这两件大事中,新科状元及制科帮办考务柳轻候的份量不言而喻,能得到他的指点,哪怕仅仅只是介绍也必将大获裨益同样也是不言而喻。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扬州州衙此次还真是为地方士子们办了一件大好事。所以卢继宗此言一出,顿时引得外间士子们或出声或点头应和。

    崔汴州不防卢继宗会这么不留情面的斥责,他本就情商不够,不太会说话,这下子既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又私心不愿与一个绯衣官员破脸,一时间竟面红耳赤,呐呐口不能言。

    恰在这时,萧五娘子忽然开口笑道:“汴州先生或许是因为见监察而羞愧,是以故作强言”

    名人之间的这些过往龌龊最是能引人兴趣,萧五娘子一言方出,顿时吸引了内外众人的目光。卢继宗看看柳轻候,再看看崔颢愈发涨红的脸色,“噢,真有此事?还请五娘子说详细些”

    萧五娘子目光在柳轻候脸上一滑而过,面向众人道:“三年前长安花魁大赛,彼时出身寒微的柳监察尚在醉梦楼中受雇为萧师,汴州先生先是收了醉梦楼的定金愿为下场诗客……”

    “住口”崔颢突然的一句已经是恼羞成怒了。

    萧五娘子却恍若未闻,顾自继续道:“但是转过头,汴州先生就又收了栖凤阁更多的银钱答应绝不为醉梦楼下场”

    这句一出,望海楼一楼内外一片大哗。萧五娘子虽然只是寥寥三两句,但这背后的门道却是一听便知,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崔汴州这事儿可就不是文人无行能解释的了,说小人行径都是轻的,这分明就是诈骗,是明显干犯《大唐律》的犯罪行径啊。

    卢继宗看看崔颢,“结果如何?”

    “结果是崔汴州在比赛当日将醉梦楼的定金退还,致使醉梦楼无下场诗客可用。柳监察无奈仓促上场,一曲‘相见时难别亦难’轰传天下”

    卢继宗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道:“你是说三年前若非崔汴州爽约,我等今日就听不到‘相见时难’了?”

    萧五娘子蹲身一礼道:“正是如此!”

    相见时难别亦难一诗乃是三年来最为轰动天下之作,江南也早已传遍,但众人却不知道这首诗的诞生背后居然有这样的故事,而故事里还关涉着两位进士及第的名士。

    萧五娘子的揭秘让众人兴致大增,不少人,尤其是窗外那些地方的士子们只觉就凭这个掌故这一趟文会来的就不亏,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在肚中打腹稿想着此事在笔记中该怎么写了。

    但也有人对此质疑不信,隔着窗户扬声道:“若真如尔之所言,那此事何等隐秘,萧五娘子你怎么可能知道?”

    萧五娘子转过身去冲着声音来处的方向粲然一笑道:“来扬州之前,奴奴便是栖凤阁挑牌子花魁”

    议论声更大了。狗血啊,真是太狗血,太八卦了。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场合。

    三年前在帝都长安崔汴州合着萧五娘子所在的栖凤阁坑醉梦楼,结果成就了柳监察;三年后崔汴州到扬州摇身一变却又受聘于玉娘对阵萧五娘子,这人……

    纷起的议论中无数双眼睛看向了崔颢,众人都期待他能说点儿什么,毕竟萧五娘子这些话若是坐实对他的名声打击实在太大。然则此事本就是事实,萧五娘子与柳轻侯又都是当时两方的亲历与见证者,这让崔颢怎么说?又说什么?

    三方当面而无言,那这沉默就是默认了。崔颢的表现让议论直接升级成了喧哗,此时不说别人,就是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崔颢都能听到自己声名坍塌的碎裂声。

    北地的长安混不下去了还能到江南的扬州,要是扬州再混不下去……还能远窜蜀中益州,或是岭南广州不成?

    柳轻候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看着这场闹剧,既有感于萧五娘子实在是狠,愣是能抓住一切机会打击对手;同时也深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所谓天道好还,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江湖如此,士林同样如此。

    崔颢此时的尴尬窘迫与刚下车时的自矜得意反差实在太大,极度羞恼之下他想到了唯一能翻盘的机会——斗诗。

    久在士林中厮混他知道士林是个残酷无情的地方,就如江潮海潮后浪总是滚滚而来,前浪稍有不慎便会就此寂寂无闻乃至身败名裂;但同时士林又是个宽容的地方,只要你有足够好足以传唱天下的作品,就不愁没有翻身余地,至于私德有亏什么的一笔就能抹过去。

    远的不说,近如当年之王勃先是私藏官奴,继而擅杀官奴;杨炯为盈川令时可称苛酷百姓,但这些事儿现在谁还记得?初唐四杰之名岂非依旧是美传天下?

    只要今日我能写出压过柳轻侯的好诗……一念至此,崔颢强自按捺住烦躁的情绪,扬首宏声道:“今日既是文会,一切笔下见真章就是,说这么多作甚?来呀,取纸笔来,柳监察,请!”

    两个才子,前后两个少年进士的对拼原本是这次文会最大的看点与悬念,照例是要放在最后压轴的。他现在直接出言邀战实是硬生生打乱了节奏安排,却也将气氛瞬间推爆到了顶点。

    他话音一落,所有本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顿时转到了柳轻候身上。

    柳轻候却没看他,淡如清风般笑着看向卢继宗,“司马大人,我真是无妄之灾啊,素来文无第一,这要如何比法?”

    崔颢此时已被逼到墙角,还真就不在乎或是在乎不了了,闻言抢先道:“今日就由到会士子们出题,写完即由玉娘二人唱出,好坏高下众士子自有公论”

    卢继宗被崔颢抢了话头已是不悦,再听到他这番说辞更是脸都黑了。出题交给士子、评判也交给士子,这分明是信不过我,与当众辱某何异?

    此时,所有参会士子都已到了望海楼外,他们倒是觉得崔颢此言甚善,当即就有人按捺不住在人群中喊道:“既是扬州诗会,自然要写扬州,佳篇越多越好”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一片附和。还有人当众夸那提议士子说得好,说得妙,楼中二人皆是天下知名的才子,今日斗诗必定会哄传开去。只要写的扬州,且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受益的都将是他们的桑梓之地,这个题目出的虽然有些大而俗,但对扬州而言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士子们声势已成,就算卢继宗现在也改不得了。狠狠瞪了崔颢一眼后无奈的看向柳轻侯,“情势至此,贤弟欲藏拙亦不可得了”

    “司马有令,在下焉敢再辞”柳轻候目光一一扫过崔颢、玉娘、萧五娘子及门窗外众士子后方才转向卢继宗,脸上依旧是淡如清风般的笑容,“那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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