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小说 > 长安十日

第七十六章 一别几时

    “这孩子今年几岁?”

    “不……不知道啊。”

    “叫什么?”

    “不知道。”

    “在哪儿走丢的?”

    “城外,吴家镇的客栈里。”

    “哦。那你叫什么?”

    “姓赵,名元朗。”

    “字呢?”

    “字?”

    刘掌事把笔放下,笑着摇摇头,“无妨,不打紧。不过绘善堂收留孤儿总要有个姓名,也好报上去,赵义士,你便起个名字好了。”

    赵元朗挠了挠头,犹豫再三,回道:“我一路上,都叫这孩子,长安。”

    “长安?”刘掌事沉吟片刻,点点头,对这个名字倒是没什么意见,“也好,长安长安,长久平安。那……这孩子的姓?”

    赵元朗叹一口气,“他娘亲应当……会来寻他的,就暂时不要带姓了吧。”

    “应当?”刘掌事听出他语气中的怀疑,眉头微皱,“赵义士,方才你所说的这些情况,我大致也记下了,”说着把笔下写得密密麻麻的白纸递给他,“你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赵元朗讪讪地笑了笑,“刘大人,您这字清秀,可惜,它们认得我,我不认得它们。”

    那姓刘的掌事微微一笑,并不介怀,“无妨,此乃义举,与识文断字无关,赵义士也无须称我大人,在下只是绘善堂的一个小掌事,并无官职在身。”说罢,起身抖了抖纸,以求墨迹速干,笑着道:“既如此,我便读给义士听一遍好了。”

    不待赵元朗说什么,刘掌事便朗声道:“豫州人士赵元朗,于长安城外吴家镇遇一孩童,孩童与其母走失,下落不明亦无去处,念其年幼亦不记事,故往绘善堂寄养。”

    读罢,刘掌事笑着问道:“义士,可有遗漏?”

    赵元朗挠挠头,呵呵一笑:“情况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不过……”

    “不过什么?”

    赵元朗犹豫片刻,缓缓道:“这孩子,瞧着也到了能记事的年纪,我觉得,大概是个痴傻的。”

    刘掌事微微一怔,视线越过他肩头看向那个安静坐在外边的孩子,少倾,刘掌事收回目光,笑着道:“这我倒是瞧不出来,不过也无妨,我改一改便

    是,义士无须担心,绘善堂的规矩在此,痴傻的也收留得。”说罢,将那纸揉成一团,坐下重新写了一张,又要给赵元朗读一读。

    “掌事不用读,不用读,”赵元朗连连摆手,“我信得过善堂,也信的过掌事。我一个粗人,听着这些脑袋都疼。”

    刘掌事哈哈一笑,将笔放下,“义士风趣,那我便不读了。”

    赵元朗微微颔首,余光瞥见刘掌事虎口出的老茧,心想这绘善堂的活想来也是累的。

    刘掌事沉吟片刻,又问道:“并非是我信不过义士,只是长安城规矩严,敢问义士,现场可有人证?”

    赵元朗连忙道:“吴家镇客栈老板可以作证。”讲到此处,他顿了顿,似乎记起什么:“还有,巡捕司的人也去过哪儿来着,估摸着就是为了那场打斗。”

    刘掌事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场间气氛忽的一紧,赵元朗有一瞬间如坠冰窟,只是下一瞬,却又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哈哈,”刘掌事笑着道:“有巡捕司的老爷们作证,这事就算假的也是真的,义士无须担心,这孩子就暂由绘善堂收留吧,至于贴发告示、寻找生母一类的事情,绘善堂也会和京兆府商量做的。”

    赵元朗大喜,搓着手不知该放在哪儿,只得拱手弯腰道:“那我替这孩子,谢过掌事的。”

    刘掌事笑着起身扶起他,“无妨,职责所在罢了。”说着一指那孩子,“走吧,去瞧瞧长安。”

    两人信步走至庭外凉荫下,长安正在抬着头,呆呆地望着树影斑驳,好似从枝杈间漏下来的不是阳光,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赵元朗叹一口气,摸了摸长安的脑袋,低声道:“这孩子瞧着乖巧,怎会是个傻的,也不知道他母亲会不会来找他。”

    刘掌事上下打量着孩子一番,笑着道:“无妨,绘善堂每年也会收留些痴傻的孩童,只要不是榆木,总会安排个去处的,况且母子连心,他娘亲定然会来寻的,义士无须担心。”说着,俯身将那孩子的领口打开,露出脖颈处的一圈细绳。

    “五色五彩,”刘掌事捻了捻那圈丝绳,疑惑道:“这分明是江南才有的习俗,这孩子莫非是南方人?”

    赵元朗之前倒是没发现,此时也好

    奇地盯着瞧了瞧,有些疑惑了:“江南不也是端午才系这个嘛,这大夏天,怎的还系着?”

    刘掌事理了理长安的衣领,笑着道:“义士有所不知,江南道有十数个州,风俗相近但并不全然相同,这绳结不是寻常的五色丝,而是阳朱草、地罗根、河洛叶、辛脉、风师草这五种草木编成的,距东海往西五百里处,似乎是这个习俗。”

    赵元朗挠了挠头,全然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只是呵呵地笑着道:“刘掌事知道的还真多,做个掌事实在是屈才。只是,江南离这儿千里之遥,这娃娃和他娘亲来作甚?”

    刘掌事温和笑容不变,摇摇头,“我这也是听来往客商说的,你初来长安不知道,四方的客商带来货物之际,也会带来些独特习俗嘛。至于这孩子,我们再怎么猜也是无头苍蝇,静观其变吧。”

    “刘掌事谦虚,”赵元朗笑着一抱拳,深深地望了一眼长安,一咬牙,“那这孩子便交给绘善堂了,我初来长安,还得谋个生计,天色快暗了,我便去了。”

    “好说好说,定然尽心尽力,义士慢走。”

    赵元朗于是最后捏了捏长安的小脸,大步去了。

    刘掌事盯着他的背影,目光之中哪里还有半点温和,他喃喃道:“莫不是巡捕司的探子?可瞧他身形并无什么高深武功,言辞之间也并无破绽,莫非真是游侠义士?吴家镇?”

    思及此处,他低头看一眼长安,目光中的凶戾转为柔和,他方才查看那缕丝绳的时候,已然运功探查过,这孩子应当是七岁,灵台受损,痴傻是真。

    “可怜的孩子哟,狠心的娘,莫怕,以后便在这儿长大,我替你寻个去处。”刘掌事抱起他,大步朝后院走去。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正好让外边蹲墙根的赵元朗听得,这豫州的游侠呵呵一笑,拍了拍尘土大步朝东市而去,那里应当是有活计的。

    刘掌事抱着孩子,推开了后院的木门,一个温婉清秀的姑娘正清扫院中落叶,见他回来,起身笑着道:“静哥,这孩子瞧着倒是清秀,叫什么名字?”

    这女子木钗布裙,容貌并不艳丽却恰到好处,温婉端庄,落落大方。刘掌事牵着孩子的手,走近她,笑着回道:“长安。”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