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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纵烧《太杭宫夜景》

    “江老爷子,当年承蒙您救了父皇,小子我不胜感激,如若老爷子不嫌小子叨扰,小子我很想知晓当年江城究竟发生了些何许事情。”

    “太子殿下何须知道从前的事情呢?”

    “我不明白,所以要找明白。”

    “世上很多些事不需要明白,仅须过好明日便罢。若殿下执意要问,老朽便讲些与你,但若殿下听了,可毋须将来顶撞圣上。”江老爷子领着陈明秋走到江府的一处深院内,深院中栽有一棵硕大的枫树,翠绿,三角状的枫叶,像极了京都那所陈明秋与父皇常待的院子里的那一棵枫树,江老爷子的目光肃穆,宛若回到了从前,他开口说:“这棵枫树是当今圣上与已经逝去的皇后娘娘一起栽下的……”

    江老爷子的眼睛有些湿润,他转过头来,看着太子殿下的眼睛,说:“皇后娘娘被众人胁迫纵身跳落井中后,圣上与我说,‘回去?回去又如何?我的皇兄们会放过我吗?如若不是他们,父皇怎会不让我们在一起?将来,我要杀光他们,一个不留!’殿下,你可明白?”

    陈明秋重重点了点头,慢步走到那棵春时茂密幽然的枫树底下,他能想象到当年父皇与母后一起种下这棵枫树时的模样,他终于明白为何父皇从不在意从不关心从不插手自己的婚姻大事,正如父皇所说的,当年的皇子真的只剩下父皇一人继统大位。

    江老爷子的意思,陈明秋也知晓,他悠悠地说:“我会替父皇对天下人有一个交代,但父皇也并不全都是错。”正如他对冬梅姐说过的,父皇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他始终是一个好父亲。

    那些映入眼里的春日美景,就像父皇对母后的一往深情,那般夺目精彩,哪怕陈明秋此刻模糊的视线里,依然飘荡着多少年前的那一场风雪,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初见,黏稠的眼皮终于在不断地颠簸中粘上,存进回忆中。

    ……

    陈明秋回到官府的时候,看到杨西便站在官府的大门前,他下了马,走到杨西身边问她:“你怎么来了?”

    “这个。”杨西递出手掌打开的东西,正是那天陈明秋给她的金叶符,她眨着大大的眼睛说:“我来还给你。”

    陈明秋接了过来,发现她的脸都还有昨夜那场风雨里留下的血迹,便想伸出手帮她抹去,可她却躲开了。

    陈明秋收回手来,说:“以后有何打算?”

    “他们死了,可镖局还在,我得守下去。”她说。

    陈明秋侧过身,看向那一侧街边站满了几排的军士,便知晓小姐不可能再当自己是从前那个傻小子了。

    傻小子有一夜踏着夜色,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却闻到一股药糊味,他走到后堂的厨间,却看到小姐拿着麻木抓着一碗砂锅的柄,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旁。

    傻小子进来唤了声:“小姐?”

    杨西被吓了一跳,她看到傻小子便说道:“你吓鬼呢!”

    “你在煮药?都一股子糊味。”傻小子走近来说。

    “给狗煮的。”她说。

    傻小子一把掀开砂锅的盖子,一看里面的药都黏乎乎的烂透了,他说:“狗也不会吃。”

    “你成心的是吧?”杨西看着他说。

    “狗确实不会喝,它受不了这个味。”

    杨西用劲地推开傻小子,朝着他怒喊道:“那你别喝!”傻小子那时才明白,原来这药是自己的,他连忙说:“我喝。”

    杨西不理他,拿起砂锅便走到外面,将黑乎乎的药一把倒在地上,她哭着说:“你知道不知道,你要死了……”

    傻小子看着她蹲下身,抱头哭着,他说:“我知道。”

    “知道?你不知道!”

    “小姐,别哭了。”

    “我就哭,你要死了,我就一直哭!”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镖局里的下人,不值得小姐为我这样。”

    杨西突然站起来,拥进傻小子温暖的怀里,她的身子在颤抖,哭的声音震的傻小子耳朵发麻,她说:“从来没有人支持我行侠仗义,从来没有人支持我能当一名镖师行走江湖,你是第一个,我不想你死,你不能死!”

    “好,我不死。”

    “骗人。”

    “我死了就是小狗。”

    “你本来就是。”

    傻小子怀里的女孩很快就安静不动了,估计是煮药太累了睡着了,他抱着她,送回到她的房间里。

    二人虽仅仅相处了几月之久,但小姐那一夜替他煎药,陈明秋心里真的大为触动,还有秋千,这些善良到骨子里干净的姑娘,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

    “也好。”陈明秋说,他的右手握成拳状抵在胸前,左手放在身后,便走过杨西身旁行至官府大门里边去了。

    陈冬梅望着杨西,诧异殿下竟会将金叶符给她,当看到殿下进了大门便跟了上前。

    杨西呆呆的看着他们从面前离开,凝滞了的眼睛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她站在原地,乱发被风拂起,落下一片红褐色的地上花瓣来,被前行的步伐踩踏。

    “我希望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师兄们能每次出镖回来都好好的,还有傻小子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官府门里,陈明秋突然停下脚步来,对着身后的陈冬梅说:“冬梅姐,派些人保护好她。”

    “是。”陈冬梅说。

    他便继续向前,朝着大堂而去。

    王剑卿已经将从秋家宅院取来的那幅画放在高悬明镜横匾下的桌案上了,陈明秋看到那横匾,想起了那日在镖局由尹令大人亲自送给杨西刻着的替天行道的横匾来,尹令所言所举虽无比正义凛然,当着众多百姓夸耀侠义,却背地里勾结云烧军企图反叛。

    “皇叔公为何如此?”陈明秋喃喃说,他记得将离曾提及陈王爷。王爷,苍楼只有一位王爷,便是乾陵王,陈言岙。

    乾陵王是皇爷爷的小弟,是陈明秋的皇叔公,如今已白髯徐徐。

    陈冬梅未答殿下所言,因为她知晓殿下心里明白,亦不是在问她。

    陈明秋走上桌案前,摊开那副陌生且熟悉的画来,他看到画上的女子,额间悬挂着的水晶吊坠,他的手沾了沾画面,又赶紧移开,合上画来。

    陈冬梅问:“殿下,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说:“该回去了。”

    江州首府的尹令大人被压上了断头台时,当着湿漉漉的灰色般的江城再染上一些颜色,春时的绿叶有一些枯死,自前些日子的雨后已经抽出新芽来。

    太子殿下的车队行在街道上时,陈明秋拉开马车的窗布透过窗口看到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好似孩童的娘赶紧跑了过来,抱起孩童便走,她着急的说:“你这孩子,要是被那杀人如麻的太子看到还不得遭罪!”

    陈明秋拉着窗布的手有些僵硬,看着外头许久才放下来。自从在江城深得人心的尹令大人被他下令处死,无论他在江城如何贴满尹令的罪行,江城的人总认为太子殿下是一位杀人狂魔,是个屠夫!竟连尹令那么好的大人也会被杀。

    马车外头忽然有被什么东西砸到,听着外头军士的对那些扔东西的百姓斥责声,陈明秋只是让军士们闭嘴,好好赶路,让他们砸。一阵阵砸来的声响不断传来,陈明秋静静的坐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等到了绿河边,那棵柳树旁,陈明秋拿着一幅画走出了马车,便看到马车边马车顶上都是碎叶菜渣,还流有明黄浓稠的蛋液。

    他走到埋着秋千的地方,波光粼粼的河面印着陈明秋的模样,他坐了下来,也不管黄土多脏。秋家的那位老人知道郑灿已经死了,只想向太子殿下讨要秋千的尸首,可陈明秋不让,他对秋家的那位老人说:“你护不得我母后周全,连我远房的表妹都保不住,你又有何脸面要她的尸首?”

    秋千可怜,陈明秋看到红叶呈给他的折子时,便更觉得秋千可怜,他想为她做点什么,却只能将这幅画捎给那位姑娘。

    陈明秋挖出一个小坑来,将《太杭宫夜景》放到里边,取出怀里的火折,打开木盖,用力吹着,渐渐冒出火苗,将那幅画点燃。

    一缕缕飘起的青烟,希望带给远去的人一些慰藉。

    那些死去的红叶姑娘、杨老爷还有那些镖师们,一些青龙与北钏军的将士们都一齐被埋在这片土里。

    陈明秋一拳打在土上,他眼中满含着不甘,怪那些意图反叛的云烧军吗?

    不!怪他自己。

    如若没有他,或许这些人便不会死。

    “那些人有错吗?他们说的对,我是屠夫……”陈明秋站了起来,他背过身,踉跄地走回到马车里。

    马车辗转,又开回到来的路上。

    江别岚站在绿河的对岸一角看着远去的马车,对着身旁的白少羽说:“可惜。”

    “可惜什么?”白少羽搭着他的肩问道。

    “爷爷昨日见了太子殿下后说他以后若是成了圣上一定是一位明君。”江别岚叹了一口气,说,“今日圣上传来了圣旨,让太子殿下返回京都。”

    “乾陵王没了云烧军,尹令已亡,宇文一族只能与我们合作。到时和苏大人们一起逼宫,那暴君的死期也就不远了!”白少羽道。

    江别岚看到马车已经消失在眼底,他看到那一片埋满了人的土地,有些失落,他想:“陈明秋,你也在为这些人伤怀吗?当今圣上为了能够磨砺你,不惜让这么多无辜的生命做你登上帝位的奠基石,你觉得他该不该死?苍楼是所有苍楼人的苍楼,不是他一个人可以随意挥霍性命的苍楼!”

    “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心竹的,你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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