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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 一曲《送子歌》

    乌梵喝着已经加了三次水的茶,不时朝着烟雨楼那里瞧上一眼。

    该来的还没来,该动身做事的还躲在楼里。

    茶馆里的小二哥也摆出了脸色,显然是不愿再来给乌梵这个“穷客”蓄水了。

    也不能怪这店小二势利眼,乌梵忍痛花二十文钱买来的茶水只是店里的便宜货。由于他牢牢占据着临窗的位置,已经有几位老客未能尽兴就离开了,平白让店家少卖出好几壶顶好且极贵的茶水。

    店家受了损失,乌梵这个“罪魁祸首”遭几记白眼也算罪有应得。

    茶馆一楼最里处摆着个屏风,有一青衣文士打扮的说书人正讲着十来年前的一场覆国之战,大秦灭燕国的故事

    百年大乱的后几十年间,大秦连灭几国,疆界一次次扩大,直至雄踞整片大陆的西北方,唯二能望其项背的只剩南方的百越国与居中的大莱国。

    大平国属大莱侯国,也是大莱最后一处侯国。在大莱的削藩大业中,大平国虽未失一寸疆土,但大平国之主爵位由公降至侯。

    国主的称呼也由山海王变为山海侯。

    如今名震天下的山海侯之名号就来源于此。

    “十三年前,燕国国力贫弱,面对大秦,亦全力迎击,是时,十七万将士共赴沙场,有玄修两千六,武修七千七,可惜大秦有将真无敌……”

    对于这些史书中记载着的事件,茶客们本来并无甚兴致,只是说书人声情并茂而情真意切,仿佛他曾遍观过整次大战,说得实在是引人入胜,一众茶客都屏息凝神,生怕错过甚精彩细节。

    乌梵也把注意力朝这边分了些。

    当听到说书人报出了当年参战的玄修与武修人数后,他还以为文士真的知晓些书上没有的东西,可继续听下去之后发现这人也只是比普通人多知道这两个大体数字罢了。

    历时百年的天下大乱在十二年前才彻底平息,那时乌梵才只有七八岁,却亲眼目睹过战后归来的大平将士以及还残留在他们身上的战火痕迹。

    也是从那时起,他有了从戎投军的念头。

    大平国现已安定十年有余,虽战事不显,可论起行军打仗,远非当年燕国能够相比。在这点上,身为大平武卒的乌梵有着强烈的自信。

    曾经沧海难为水。当已经熟知了武卒

    营的光辉历史,一次次的巅峰之战,再听燕国沙场事,乌梵难免有些意兴阑珊。

    他再次把目光放在斜对过的青楼上。

    看着那边偶尔闪过的绫罗霓裳,落落倩影,乌梵在心里很是羡慕此时正扮成小厮潜在烟雨楼中的林羽,那家伙运气一直很好,每次抽签都能抽到最好结果,想必现在他正在大饱眼福。

    不过世事本就如此,好运旁落,一味艳羡,不过是徒增烦恼。

    乌梵知道林羽为人机警,他在烟雨楼中盯着那谍士,也是最佳选择。

    调到武卒三营廿七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和伍中其他四人之间已经结下了深厚情谊。

    所谓不打不相识,在武卒营中,拳头比面相更能让人记住一个人。

    起初面对这个突然调来的伍长,廿七伍四人以林羽为首,心中颇为不服,尤其乌梵本就是从第一峰的死对头第四峰调来,更是激起满营武卒的敌视,连林羽四人也不例外。

    当夜,新任廿七伍伍长乌梵就和其余四人在营舍中“切磋”起来。

    第二天清晨,满营的武卒们只见到廿七伍中除了伍长乌梵外,其余四人皆鼻青脸肿。

    当时就有人叫嚣着要收拾这个第四峰来的混蛋给林羽几人报仇。

    不料当时林羽就站出来大声宣布,以后谁再敢和乌梵过不去就是不给他面子。

    虽然自那以后乌梵和伍中四人关系日益密切,不过武卒三营中给林羽面子的人实在太少,除了他自己的两个同乡之外,全营武卒依旧对乌梵这个第四峰出身的廿七伍伍长充满敌视。

    许多次,营中有了劳神费力的活都会被分派给廿七伍。

    乌梵的心里并非没有不满,但是和那些他曾目睹的从沙场归来的将士们相比,这种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或许若干年后,这还会变成他不错的回忆,变成他和老友们的谈资笑料。

    待他将脸转过来时,说书的也接近尾声,看茶客们的反应就可以知道这位新来的说书人本领不小。其本人更是气度风雅,平稳自若,言语通俗,讲故事能做到旁征博引,内容也是精彩绝伦。

    “燕国十七万将士俱折戟,百年来倾国之战,大秦已胜五役。现如今大秦已成天下第一大国、强国,而燕国已泯尘烟中,不知燕地燕人还记否,那首

    大燕《送子歌》!”

    青衣文士情悲意切,听得众人都沉浸在那灭国将士的悲凉之中。自古战场多豪气,更不缺的,却是死伤与悲伤。

    “诸位客官,故事已完。人云燕赵多出慷慨悲歌之士,请容在下为你们学一学那大燕的《送子歌》。”青衣文士罕见的现出了不安的神情。

    乌梵知道这种心态,那是要展示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却怕得不到认可的忐忑,也是要抒发自己藏在内心最深处情感时的一抹羞意,每个人都有过这种经历,这是最能打动人心的本真。

    茶馆里再次安静下来,乌梵也稍稍集中了精神。

    只听得青衣文士开口放歌,更似是一声声的长啸,那甚至称不上是旋律,只是一句句最朴实、最殷切的问答:

    “问我家儿郎

    挎剑背枪将要去向何方?

    回我的爹娘

    负粮提酒就要赶赴边疆!

    送我家儿郎

    何时才能回来你的故乡?

    回我的爹娘

    凯旋之日重守二老身旁!

    别我家儿郎

    定要活着离开那片沙场

    回我的爹娘

    魂必归家,哪怕埋骨他方!

    魂必归家,哪怕埋骨他方!”

    唱到最后,青衣文士已经泪流满面。他是燕人张有年,有生之年,却再没了家乡与爹娘。

    乌梵和听客们都猜出了这说书人的燕国遗民身份,对于他的国殇之情,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不得不为其扼腕叹息。

    乌梵自小就听父亲讲述沙场事,却也从没向今天这般印象深刻。连天的烽火,御空的玄修,破云的劲弩,冲杀的猛将,武修战阵,铁盾长枪,骑兽战马,旌旗大纛,都比不上这一曲《送子歌》来的深刻悲壮。

    他又把眼睛转向烟雨楼,那里面此时正有一谍子,为的就是要千方百计毁我大平,夺走山海。

    “无论是大平的厄肆山还是哪怕一寸土地,都不允许他人染指。”乌梵暗暗握拳。他被这青衣文士激起了胸口内的一股气,那是对戍守疆土,保家卫国的浩然心气。

    若有朝一日,大平武卒营响起《送子歌》,那么只能是这样的问答:问我家儿郎,何处是沙场?我自提一枪,刺犯国者于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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