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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老年人站队查身体 搬迁户相遇话别离

    免费检查好主张,年老久站腿难当。

    冰心虽亮犹太凉,玉壶加热暖双方。

    农村开发进展快,买房卖屋见真章。

    弱肉强食古来有,华服丽衣包肮脏。

    政策闪金光,老农不吃香。顾客是上帝,患者苦难当。

    烟雨莽苍苍,怪事一桩桩。雾浓望不透,土豪超大康。

    闲谈几句莫心慌,千头万绪有正纲。上文说道:常大伯在诸葛古镇湖边,站在诸葛亮的坐像前边致悼词,总结了他的传奇人生,有功有过,有对有错,引起游客议论。他却不管别人怎么说,一个人向旅店走去。

    他们的人跟着回到旅店,在老板的推荐下吃了一顿从未吃过的‘诸葛蒟蒻面’,和他们的特色名菜‘红烧娃娃鱼’。祥合知道娃娃鱼是国家保护动物而不敢要,老板说是他们自己饲养的,不算野生动物,并拿出了养殖批文。祥合看过手续才要了几盘,让大家尝尝牠的鲜味。

    他们饭后把手续一清,出门开车上高速。路似平镜,车快如风,经洋县,过商州,躜出秦岭到关中。出山只见天地广,黄昏到家是时候。

    常大伯这次旅游回来,对老蝴蝶的承诺已了,再也没有兴趣出门游逛,只想在家里静下心来写他的小说。经过几天构思,整理好素材,他便开电脑,上网络,不用笔墨搞创作。可是,他的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家里的事,总是让他精神不能集中。一心无二用,理想难成功。

    最让他害头疼的还是柳枝的病,虽然没大犯,难过不间断。他得经常出门买药,回家帮她揉腿捏腰,眼看老伴难过,自己难免心焦。经常在广播里听,电视上看,上网查找治疗方。用了许多方法,还是很难改善,他又想起在医院的时候,看到别人定期住院保养的方法或许可行。

    于是,他就自己骑电摩带柳枝上县检查,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脑血管问题不大,得住院保养保养,腰腿疼的原因是腰椎间盘突出严重。

    常大伯办了住院手续,老两口又在县中医医院住了下来。好在柳枝能行能走,基本可以自理,常大伯只是看着打吊针,准时经管服药、吃吃喝喝,还有艾灸、敷贴、量血压、查体温等诸般事宜。下午事毕,让柳枝一个人住着,自己骑电摩回到家里,只说在医院保养几天,并无大碍,一个多星期就回来了。让家里人不要声张,他一个人照顾完全可以。

    就这样,常大伯每天早晨骑电摩去医院经管老伴,有空就给她按摩。柳枝一直大便干燥,腿又不能蹲得时间了,县中医医院的厕所没有坐便,又给她买了大便座椅,开塞露之类的通便药。一天活路干完,二人一块走出医院在附近食堂吃饭,下午又骑电摩回到家里,晚上静心写作。

    这次在医院住了十来天,谁都没有麻烦,就是出院的时候让祥合开车去拉了一次。村里很少有人知道,远处的亲戚朋友更无从得知了。

    通过十来天的治疗,柳枝的精神好了许多,就是腰椎间盘突出是个麻烦病,医院给她配制了几种腰间固定护理带,还是收效甚微。

    常大伯在网上搜索,到药店买了几种专治腰椎间盘的膏药,还有内服外涂药,回来经常用着效果还差不多。一个疗程过去,柳枝的腰不疼了,腿里边也不难受了;每天扫地、做饭、管孩子,全都没有问题。

    老伴不疼了,常大伯脸上也有笑容了。他想,只要活血通络的药不断,每年再去医院保养两次,柳枝的脑血管病就不会再犯。腰椎间盘的膏药经常贴着、内服药吃着,外用药涂着,不可能再出现什么问题。

    常大伯终于可以安心写作了,有时看柳枝的啥药不多了就出去买。除此以外,他知道老伴最大的心事在四宝媳妇上,自己旅游回来就让四宝陪小乔出去寻找母亲。二人跑了半个多月,母亲没有找见,关系还和以前一样,根本没有转变。他能干什么?只能睁眼看,再看没法办。

    时光飞转,万象在变。小孩一天一天往上长,大人一日一日有经验;老家伙一个一个地下走,鲜花儿一朵一朵更鲜艳;旧东西一批一批被淘汰,新事物一件一件再出现;是人都在向前走,有的快来有的慢。

    十一月份的白天最短,一个月不知不觉地快过完了。常大伯在电脑上看了时间,心里不由得有点着急,再有月数天气又是元旦,今年的时间快完了,自己的小说才有个大概轮廓。唉,构思一本长篇小说可真不容易呀!年龄越来越老,记性越来越差,可能没有能力完成了。不如随便写点闲谈杂记、日常琐事,打发打发剩下的光阴,过几天轻松日子算了。

    常大伯眼睛看着电脑,心里正在思考,柳枝拿着两张通知单进来说:“掌柜的,明天又给老年人免费体检查哩,前几次在村医疗站,这次叫上乡卫生院去。明早起来不要吃喝,我坐你的电摩就一块去了。”

    常大伯回头看着她说:“我这身体不用检查,你一个去吧。村里去的人多,大多数都有车,你不论坐谁的都可以去。那些退休干部的老年代步车是电动的,不烧油,一点气味也没有,坐着可舒服啦。天凉了,早上去得早,骑电摩太冷。医生说你那病最怕感冒,咱不能冒险。”

    柳枝着急地说:“哎呀,主要是你,我刚从医院回来检查啥哩?每次检查身体你都不想去,老说自己没嘛达。上次我把你硬拉去一检查,结果怎么样,心脏都有问题哩,肝部还有囊肿,不检查咋知道哩?”

    常大伯大声说:“哎呀,你别打搅我行不行?老年人谁没有一点麻达,经常检查啥哩,几时黑了几时歇,人活多少是个够吗?检查都是走过程,糊弄人哩,能顶啥嘛?让医院白挣检查费,浪费国家的钱。”

    柳枝又说:“给老年人检查身体,建立健康档案,那是国家关心、体贴老年人,有点麻达发现得早,早点治疗就能好。以前都是退休干部当兵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老农民,你怎么又不检查了?”

    常大伯还是坚持着说:“我的身体我知道,用不着糟蹋国家的钱,人家爱检查咱管不着,反正我不去。人这一辈子,有些病不知道比知道好;不知道就当没有那回事,知道了反倒加重心理负担,没有什么好处。”

    杏花听见他们争论不休就进来说:“爸,政府给老年人免费检查身体,那是国家体恤民情的好政策,叫你去就去吧。你不去检查,国家照样给医院把钱出了。不去的人越多,医院的利润越大,为国家省不了钱。”

    常大伯又说:“我想抓紧时间干点正经事,不愿意在不算啥的事上浪费。去一次就得半天,你没啥事,一个人去就行了,别麻烦我。”

    柳枝大声说:“你有啥正经事哩?还不是谝些没塄塄子闲传,把那破字写得再多连屁都不顶。好心好意地叫你去检查身体,怎么就麻烦你了?嫌我啰嗦了,嫌我讨厌了,嫌我这有病没文化的老婆配不上你了?”

    柳枝这一吵嚷,把常大伯的思绪全打乱了,他不想再争执下去,只好大声说:“好,我明天骑电摩带你去,要是感冒了,还是我的麻达。”

    杏花回自己屋里打电话,把明天检查的事给祥合说了。第二天一早,祥合开车回到家里拉上二老,同时还捎着老蝴蝶两口和梗二。

    平时冷冷淡淡的乡卫生院一下子火了起来,门里门外、各个角落拥满了各式各样的老年人。一多半是饱经风霜的老年农民,一少半是雍容华贵的退休干部,还有少数人身份难辨,每个关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常大伯下车朝里看着说:“啊!这么多人,等到几时去呀?半天都回不去。唉,不来不来总要叫来,饿着肚子不吃饭,这不是活受罪吗。”

    祥合快步在里边转了一圈说:“别急,先在抽血那边排队,抽过血后再接点尿就能吃饭啦。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喝的,找地方坐下慢慢等,人少了再去检查。如果每个关口都这么排队,你们的腿也撑不住。”

    大家先去排队抽血,常大伯看前边的人还很多,自己心里想到:怎么这么多老年人?看样子,中国当真到了老龄社会,负担太重啦!他拍了一下前边的梗二问:“怎么样?好长时间没见,一切还好吗?”

    梗二苦笑着说:“还能怎么样,磨时间呗。梗大走到头啦,下来就轮我哩,没有什么,我只想走快点就是不得快。罪没受到头,还得继续受。这些年你解决了我们的吃药问题,给家里造成的负担倒是不重。可是,这种病除不了根,药吃得时间长了就产生抗药性,该死还得死。”

    常大伯说:“死就死吧,谁都免不了。你看这么多老年人,不死咋办哩?我看检查身体就不应该,该死的就叫死,何必多此一举。”

    他们排了半个多钟头才算把血抽了,尿接了,坐在水泥台阶上看着等着。祥合给他们买了肉夹馍、豆浆拿来说:“你们吃了慢慢等着,检查完了给我打电话。我还有事,不能陪在这儿等。”

    祥合安顿好后就开车走了,他五个抽了血的坐在台阶上吃馍喝豆浆,说说闲话心不慌,同时还瞅着进进出出的人,不时和熟人打声招呼。

    常大伯忽然看见羊娃领着三快婆和四慢叔走进院子,急忙迎上去大声说:“羊娃,先领到那边排队抽血接尿,抽了血就可以吃点东西,坐在这儿慢慢等,排队站的时间长了腿撑不住。快呀,你个老巫婆咋不快啦?”

    三快婆对众人说:“你们都来的早?我两个不想来羊娃硬叫来哩。唉,都是快死的人啦,还往几时快哩。本来血就不够,还得让人家抽。”

    四慢叔拉住老伴说:“哎呀,抽就抽吧。咱现在连死都不怕,还害怕抽点血吗?快走,尽量叫他们多抽些,最好抽干抽净就完事了。”

    羊娃把老两口领到抽血的地方排队,自己出去买吃的。常大伯看着他们慢腾腾的样子想:真是年龄不饶人呀!一年一个样子,四慢叔背驮得更厉害了,三快婆也不是前几年那挺直腰杆、走路如风的人了。

    常大伯只顾看三快婆和四慢叔,忽然听见有人大声喊道:“老常,你们来了不排队检查,坐在那儿干啥哩?快来,我这里快到啦。”

    常大伯随声望去,就见老山头两口在量血压那边排着队,旁边还站着个年轻媳妇。他急忙走过去说:“哎呀,是你老两口呀!好长时间没见,身体怎么样,日子过得好吗?要不是今天检查,可能见不到你们啦。”

    老山头忙说:“好,好,啥都好着哩!我们在村里没有庄基地,也当外村的搬迁户对待。当时没有安置,在不搬迁的地方租赁房子,正过度着哩。我的果园赔了些钱,国家还有养老金、过度费,日子挺不错的。”

    常大伯说:“这就好,这就好,老伴的咳嗽病彻底好了吧?看你两口精神蛮不错的。现在没有果园,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操劳啦。”

    他老婆忙说:“是呀,是呀,人不操劳就精神多了。我把纯蜂蜜配制的丸药吃了几个疗程,再加上心情好,咳嗽病一直没犯过。”说着,又对旁边站的媳妇说:“莲莲,这位是你爸的过命之交,快叫大叔。”

    那女人用外地口音招呼问好。老山头连忙介绍着说:“是媳妇,我儿子领回来的。在外地就结婚了,孙子比草莓、草果还大一点。”

    常大伯高兴地说:“好啊!你老家伙的喜事一个接一个。儿子娶妻生子,有了孙子也不请客,乡党们连喜酒都没得喝,这回可得补上。”

    老山头说:“补,咋补哩?我们跟逃难的一样,住在人家屋里咋过事呀?还是省点算了。不请客、不收礼,也不用还账,与谁都好。”

    他老婆忙说:“别只顾着说啦,快过去把那些乡党招呼招呼。轻易见不上,老常都能过来招呼你,你就不能过去招呼那些老乡亲。”

    老山头朝前看看说:“快到咱跟前了,这时一走又得从后边另排。”

    他老婆又说:“你过去招呼一声就来,我和媳妇在这里排着怕啥哩。前边插了几个都没人说,快去,快去,咱出去一下有谁说的啥哩。”

    旁边有个老头说:“是呀,人无脸无法可治。前边那个婆娘我就看不过眼,这么多人都自觉自亮地排队,她来硬插在前边,还把她老汉也叫过去。活了那么大年纪,连一点自觉性都没有,急着死去呀!”

    不料,挤到前边的女人听见这话不依了,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指着老头大声嚷道:“你老怂咋说话哩,谁急着死去呀?要死也是你先死,我两口把工资还没领够哩,活一万年也舍不得死。社会就是这,走到哪里都是熟人好办事。我有熟人,挤到前边能插上,你想插还插不上哩。”

    那老头却不让她,也大声喊着说:“大家都在排队,你难道长着红头发?有熟人能咋,我今天豁出不检查也叫你插不成,不信了试试。”

    那女人针锋相对:“试试就试试,谁怕谁哩。我今天非插不可,看你老怂能把我怎么样?”说罢,还是分开众人,拉着老汉朝前挤去。

    那老头追着去拉,常大伯说:“老者,算啦,紧慢不在一时,她要插叫她插去。咱多等一会怕啥哩,犯不着为这种小事影响正常秩序。”

    那老头却不买常大伯的账,还冲着他大声说:“正常秩序,你说这是正常秩序吗?我今天就不惯她娃的毛病,退休干部把福享腻了。”

    老头说着抢步向前,拽住女人胳膊就把她拉了出来,老汉急忙跟出来看。老头大声说:“来吧,来吧,别看你两个人,一起上。我没工资怕啥哩,大不了拼个同归于尽;我解脱了,也能给国家节省一笔开资。”

    这样一来,已经热闹非凡的乡卫生院更加热火朝天。吵闹声把等候检查的人全吸引出来了,正工作的医生护士也出来看热闹,偌大个院子到处是人,就跟前多年大辩论似的大喊大叫,啥工作都搞不成了。

    老头和那个妇女像斗鸡似的鵮了起来,渐渐地又像拳师那样突然出击。女人的老汉只看没有参战,他可能知道自己老婆经常跳舞练太极,腿脚灵活,老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杀鸡焉用牛刀,不用说就能稳操胜券。

    果然,老头明显地处于下风,眼看只有招架之功,没有反击之力了。周围尽是些老汉老婆,都怕把自己伤着了,只会看热闹,没有人上前阻止。还有个别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大声吆喝,给烧起来的火上再浇点油。

    乡卫生院没有保安,医院领导出来也弹压不住。老山头拉拉常大伯说:“老常,快打电话报警吧。今天这事因咱而起,出了命案就麻烦了。”

    常大伯甩开他的手说:“这么点小事还趁得着报警。”说罢,走进去双臂一伸就把二人分开了,自己往中间一站,像铁塔似的岿然不动。

    两个人都住了脚,收了手,嘴里有话难出口。常大伯则义正词严地说:“你们都上了几岁啦,火气咋还这么大?为检查身体而大打出手,划得来吗?迟一点早一点有啥意思,也不怕把身体伤着了。”

    老头喘着气说:“我不怕伤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就是看不惯他们那些人这么霸道。要是有把枪,我会毫不犹豫地向她‘叭叭’两下。”

    那女人大声说:“来呀,来呀,你来毙呀!我有关系、有优先权,不排队能行。真真是狗逮老鼠,多管闲事,没看自己逮得住吗?”

    老头绕过常大伯又喊:“你还不是皮包骨头肉人,凭啥有优先权?难道你不是人,是牲畜不成?我今天就要狗逮老鼠,叫你插不成。”

    女人又喊:“嘿,我倒想看看你老怂有多大本事。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吗,都是皮包骨头肉人,那我一月领几千元的工资你咋没有哩?一月只领百十块钱的养老金,有你狂的啥哩?再狂还得多挨几下。”

    老头继续扑着说:“我就是想挨打哩,你两口都上,使劲打。打死了更好,你娃就得偿命,永远领不成钱啦;打不死还得给我看病。”

    老头喊着还往前扑,常大伯推开他说:“行啦,行啦,有完没完?人家才不会把你往死地打,打伤了也有钱给你看病,疼要自己受哩。”

    老头当时气妥了下来,不喊了,不闹了,站在旁边不燥了。那女人却得意洋洋地说:“没见过这么多事的老头,我插队与你有啥关系?”

    常大伯厉声说道:“咋没关系?你插到前边不排队,排队的人就得多等,与每个人都有关系。大家不是没有意见,只是怕多事、怕得罪人罢了。本来吗,小小个事,只要后边人允许,你插到前边也没有啥。如果后边人有意见就不插了,别人能等咱为啥不能哩?你们都是研究养生之道、想要健康长寿的人,应该知道延年益寿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平心静气。像你这么火气冲天,如果再不控制还怎么长寿呀?恐怕工资快领到头啦。”

    女人拉着丈夫的手说:“走,咱不挤了,先到那边排队把血一抽,吃了饭再来。唉,老农民不懂风度,太没素质,我就是不想饿半天时间。”

    院里没戏了,人们散去了,检查又恢复正常秩序了。常大伯这才看清周围还有外村几个熟人,猪胖倌、蒯剪刀都来了,急忙打着招呼说:“啊,你们都好吧?想不到在这里见上了,我今天算是来对啦。”

    柳枝在他身后说:“叫你来你还硬不来,不来临死都见不上。下次检查身体就跑快些,再不要叫人当爷着请啦。走,咱们都到那边坐。”

    常大伯说:“对,轻易不见,坐下好好谝谝。把你们的情况都说一说,通通气,没事了也好常来常往。要不是这次相见,找都没处找。”

    几个人一起走着,猪胖倌说:“通气,咋通呀?你们村有老树保护着,能够安安宁宁地过日子;我们居无定所,今年在这里,明年还不知到哪里去呀?唉,过去的人遭了灾,没钱用,没粮吃,日子过不下去才逃难哩;现在拿着钱也跟逃难一样,拖家带口、颠簸流离,安定不下来。”

    常大伯安慰着说:“过度时候吗,时间不会长,忍一忍就过去啦。人吗,只要有钱就饿不了饭,到哪里还不是一样的生活哩。”

    他们找了块大一点的地方坐好,问的问,说的说,这个对,那个错,谁的话儿都很多。乡友分离时间久,偶然相见好热和。

    大家打过招呼,先说了会互相问候的家常话。蒯剪刀又说:“老常,两年没见,你还是那个啥事都管的智多星,没费劲就把事平息了。”

    柳枝嘟囔着说:“就他能吗,别人都害怕挨误伤,没人到跟前去。他瓜兮兮地就进去插手,要是挨上几下,受疼还不是他自己的。”

    常大伯说:“放心,咋可能哩,他们怎么也不会打我。就这么点小事,算啥智多星,遇上了就得管管,要是没人管,今天就检查不成了。”

    老蝴蝶说:“是呀,不能叫一个老鼠害一锅汤。那婆娘脸太厚了,大家都按次序排队,就她劣天行事,我要是在后边也非骂她几句不可。”

    他老婆瞪了他一眼说:“腿都坏啦还逞能哩。看那婆娘的腿脚多么灵活,人家是福星,经常锻炼哩。要是挨上两拳,你那身体受得了吗?”

    老蝴蝶又说:“正因为腿断了才骂她几句,要是腿不断,那就不是骂的事啦,非上去给老头帮忙不可。她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梗二说:“对啦,对啦,咱两个能打过谁吗?那女人的老汉还没出手,他可能更厉害,咱们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打不过。老常哥不战而屈人之兵,几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事件平息了,用得着咱这些人出乖露丑吗?”

    老蝴蝶愤愤不平地说:“看那婆娘地怂样子,穿得珠光宝气,里边包着败絮,自己不要脸皮,还说别人没素质,我看着咋能不来气哩?”

    常大伯说:“对啦,还来啥气哩。社会上啥人都有,五六八门、形形色色,咋可能一样得了。检查身体,迟早没啥,不该有的事都发生啦。国家要是没有这项政策,爱检查的人还得自己出钱。多等一会都不愿意,硬要往前边插。不怪老汉说她急着死去呀,我也看她长寿不了。”

    老蝴蝶又说:“是呀,好驴欢不了几天。别看她那么嚣张,欢得跟四个牙的驴一样,就她那种火爆性格,趾高气扬,可能欢不了几天。”正是:

    检查身体何须急,做人首先要脸皮。

    国家为民办好事,群众自觉顾全局。

    不愿排队旁边坐,何必多事起分歧。

    年老怕死想长寿,平心静气最适宜。

    大家把此事议论了一会,常大伯看着排队等候的群众说:“都是些老婆老汉,大部分身体多病,这样检查不是办法。医生护士都有椅子坐着,就不能为群众弄点坐的东西,每处放几个长条凳子就没问题了。”

    梗二说:“想得倒美,人家只要自己坐舒服就行了,谁会管你们撑住撑不住。能给老农民免费检查就很不错了,你还得陇望蜀,想坐哩。”

    蒯剪刀说:“怎么不想,银行给办事的群众都有坐的地方,医院为啥不能?弄几条凳子不费啥,闲置的都够啦,他们看不起群众,没想弄。”

    常大伯忽然看见刚才出来弹压的哪位领导从后边走来,急忙走过去说:“喂,同志,你是医院领导吗?我想给你们提个建议能行不?”

    那人站住脚说:“哦,提建议,可以吗,欢迎欢迎,老者有话就说。我虽然不是院长,一般的小事能拿住,拿不住也可以向院长汇报。”

    常大伯指着排队的人说:“你看这些老年人,差不多都有病哩,这样站着排队腿撑不住,能不能给他们找点坐的东西?”

    那人看了一眼说:“哦,的确有点问题,我们没注意到这一点。提前没有准备,现在来不及,这回不行了。大家先忍耐一下,我下去给院长说说,让他开会研究研究,到下次检查身体的时候可能会转变的。”

    那人说罢就走,常大伯只好回到原来的地方。老蝴蝶看他走来就问:“怎么样,说了可能也不顶啥吧?他们心里根本看不起这些老家伙。”

    常大伯说:“他说这回来不及了,让大家忍耐一下,下次可能会改变的。我想也是,不会立竿见影,人都忙着,就是有东西也没人找。”

    三快婆和四慢叔抽完血也过来和大家打过招呼,坐下来参加聚会。常大伯说:“没抽血的人先去排队抽血,抽了血的到其他关口看看,哪里人少了就要去检查哩。不能光顾着说话,把今天的主题耽搁了。”

    羊娃给三快婆买来了吃的就去办自己的事,三快婆接在手里先让大家。柳枝说:“你两个快吃,我们都吃过了,谁和我转着看哪里人少。”

    老山头两口排队抽血去了,老蝴蝶老婆说:“咱两个走吧,让他们谝去,几时没人了再来叫。轻易见不了面,遇上了就亲热的不得了。”

    大家互相说完离别后的大概情况,猪胖倌又说:“我从家里搬到女儿家,女儿家也开发了,又在商周后村租了房子。来回折腾了几次,把人折腾得够够的了,经历了许多没经过的事,还不知能不能安宁?”

    蒯剪刀说:“可能安宁不了,商州村的土皇上又在后村买房哩,可能后村也快搬迁啦。人家消息灵通,提前把房子买到手就能大捞一把。土皇上的儿子前两年在西村买了一院房,摊了二十来万元的底,开发一来就赔了九十多万。人家就那么轻轻一下,七八十万,稳稳到手啦。”

    梗二惊讶地说:“啊呀,人家挣钱就那么容易,跟抢银行一样。”

    蒯剪刀说:“抢银行,抢银行还犯法哩,弄不好就把命送啦。人家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操心说话,几天赚的钱,叫你几辈子都赚不来。”

    老蝴蝶说:“几辈子,叫咱十辈子也赚不来。那有啥哩,现在的社会,有本事的人多啦。人家眼窝有水,能看来形势,赚钱就是容易。”

    蒯剪刀又说:“眼窝有水,眼窝有水的人不一定能把钱赚到手。还有个在西村里买房的人,花了五十多万,不但分文没赚,连自己花了的钱也要不回来,把人整得哭都没眼泪。一家人少吃没喝,苦不堪言。”

    常大伯疑惑地说:“这就怪了,都是同样买房哩,成本小的把钱赚了,成本大的反而赚不到钱。政策应该是一样的呀,结果咋能不同哩?”

    猪胖倌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法看谁犯哩,事看谁办哩,我搬了几次家,对此可是深有体会。搬迁村的土皇上,都是簸箕虫日臭虱——扣住着行哩。不但自己把钱弄扎了,和他有关系的人都占了大便宜。”

    四慢叔吃着羊娃给他买的菜合说:“管他哩,谁能占尽管占去,咱只要有菜合吃就行了。那个庙里没有神,那个洞里没有妖,咱管不了。”

    三快婆说:“是呀,咱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牙连菜合都咬不动了,还管别人的啥事哩。现在啥都不想,快点把路走完算了。”

    常大伯看着他们说:“哎呀,你两个咋像霜打了似的,以前的精神哪里去了?羊娃对你们那么好,自己又有养老金,吃喝穿戴不熬煎,手里票子用不完,还不打起精神好好活,急着把路走完干啥去呀?”

    三快婆又说:“唉,人上了年纪,不得死就是活受罪哩,不是这里疼就是哪里不美气。侄子再好,日饭长了,咱老连累人家也不是办法。”

    常大伯大声说:“对啦,对啦,亲侄子又不是别人,啥连累不连累的。你两个自己有钱有粮有房子,侄子照顾照顾有啥不应该的?你们的庄子没人住,开发来了赔几十万哩,指望自己能用几个,最终还不是侄子的吗?好好过日子,再不要胡思乱想啦,吃完了歇歇快检查去。”

    三快婆吃完菜合,拉起四慢叔说:“走,检查走。老常说得对,咱连自己地都吃不完。女子不回来,啥都是羊娃的,咱不要觉得不气长。”

    三快婆和四慢叔离开了,常大伯看着猪胖倌说:“胖师,你先说都有啥体会哩。村子搬迁,土地开发,地钱是按户口分哩,土皇上的权势再大,也不可能凭空捏出户口来,他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地钱弄去。”

    猪胖倌说:“人家才不会在那种小事上下功夫。一个人一亩来地,开发商一亩能给三四十万元,县上只给群众三两万,一个人的地钱能有多少?而且凭空虚报户口可不是容易的事,人家才不会为小事而冒大险。”

    常大伯还是疑惑地说:“经济开发,土地转型,主要就是青苗赔偿款,土地补偿金,这些都是按人分哩,他们不在户口上日鬼还能怎样?”

    梗二忙说:“我知道了。老常哥,你虽然当过会计,分地的时候你在工地上,老队长分地漏洞很大,他们自己人的地分一亩就有一亩二三。土地开发了给群众分钱,还当一个人一亩来地算账,谁知道实地面积是多少?群众拿了钱各奔东西,轻易连面都不得见,糊里糊涂就过去了。”

    猪胖倌说:“你说得有点门,还有渠路占地、公共设施、地头路边多分,机井电杆少算,坟园地预留,非耕地折算等等。实际面积和账面上分地面积相差甚远,他们根本不会给群众实说实算,从中浑水摸鱼。”

    常大伯说:“不可能吧,群众不是傻子,村里的地肯定要统一丈量,按总面积照人均分。你说他们那样做,群众怎么会答应哩?”

    猪胖倌又说:“没了咋说土皇上是簸箕虫日臭虱——扣住着行哩。开发来了就跟搞黑市活动、地下工作一样,根本不让群众知道。整个工作连一点透明的意思都没有,各个击破,字一签就走人。这家不知哪家赔了多少钱,哪家不知这家怎么搞。总的来说,一切工作都跟过去的牲口集上捏手交易似的,谁也不知是怎么成交的。人家在这种情况下营私舞弊,日多大的鬼也没人知道。村里人心惶惶,自顾不暇,谁去查谁的账呀?”

    常大伯摇着头说:“光天化日之下,大张旗鼓地搞改革,就应该理直气壮、工作明亮;又不是在敌占区做秘密工作,干嘛要弄得藏头露尾、神神秘秘,像搞非法活动似的。特别是经济账项,更应该公布与众,像冰心在玉壶那样晶莹纯真、内外明亮,让民众一眼就能看穿望透。”

    猪胖倌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明朗了怎么弄钱呀?人家也有人家的道理,害怕村民互相攀比、纠缠不休,影响工作进展,成天和群众磨了牙啦。其实,那样说是一种借口,只要公平合理、秉公办事,群众才不会无事生非。他们那样做就是为了有机可图、有空可钻,谁都可以大搞黑市交易,拿回扣、赚差价,弄虚作假、欺上瞒下,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都可以在阴暗角落里大肆活动。人家可是开发打响,黄金万两呀!”

    常大伯还是摇着头说:“你说得太玄乎了吧。就算土皇上私心严重、贪而无厌,工作人员也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不可能都是那样的人。”

    猪胖倌又说:“咱不是说过,钱就是染心的煮青吗。经济社会,大部分是聪明人,都会把捞钱的机会紧紧抓住,很少有坐失良机的笨蛋。至于前途吗,一点都不会受到影响,有钱好办事,只能日新月异,步步高升。”

    老蝴蝶不了解情况没有发言权,本想置身事外,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说:“照你这么说,群众就能允许他们这么乱搞,没有一个上告的人?”

    蒯剪刀说:“上告,告谁哩?不说没人告,就是有多事的人也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开发一到就跟八级地震似的,忽地一下房倒屋塌,到处是断墙残壁、一片废墟,日再大的鬼也尸首无对啦。群众投亲靠友、流离失所,一个村的人连面都见不上,啥账都是凭人家的嘴说哩。”

    常大伯又说:“我这回出门之前就听玉柔说过这样的话,玉顺也觉得无根无据,不好向上反映。你给我说说具体事实,只要证据确凿,咱无权干涉可以向上级部门反映,就不能让国家的钱那样不明不白地流失。”

    这时候,老山头抽了血,让老婆到其他地方看着排队,自己走过来听到这话就说:“老常,你那么聪明的人咋说糊涂话哩,那种事能随便说吗?你就是知道也反映不成,没人承认,更没有人给你作证;弄不好还会给你安个故意制造事端、破坏经济开发、侮辱干部形象的罪名。”

    老蝴蝶扭着脖子说:“哎呀,害怕啥哩?上级领导不了解,咱把情况如实反应上去,难道还能犯法不成?上边领导不一定都是糨子官吧?”

    老山头继续说:“我举个小例子你们就明白了。比方说,果树是按树数赔款哩,我的果园有一百果树,人家写成二百就多了一倍,添个零就多了十倍啦。你们说,多余部分我能独吞吗?谁都懂得知恩图报,不用人家说也得二一添作五、三一三余一,凡是知道的人人有份。你们说,这种情况谁给你作证呀?就是上级派人调查,我也不会承认实有数目。”

    猪胖倌说:“你举的只是小例子,大例子不知有多少,都是坐地分赃、互利互惠,毁灭证据、无从查起,谁得了好处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半晌没说话的梗二站起身说:“我检查去呀,咱现在是活天天的人,只求其少受点罪,再不操心那些事啦。”说罢,拄上拐杖离开了。

    老蝴蝶又说:“照你们这样说,搬迁村的群众都把财发了。咱村里就是分了点地钱,没有多大油水。看样子,咱们村让那颗皂角树害了。”

    蒯剪刀说:“话也不能那么说,发财的大都是土皇上、地头蛇和那些办事的人。一般群众虽然没少拿钱,大部分都是自己应得的。最难受的是,拿着钱不能安居乐业,还得受颠沛流离之苦,乡里乡亲都见不上了。”

    猪胖倌又说:“是呀,普通百姓只要能过上安生日子,钱多少无所谓。你村里的老树保护了两个村子,村民不作流民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常大伯却盯着老山头认真地问:“你举哪个例子是真的吗?你,你这么正直的人,一辈子光明磊落,怎么也和人家同流合污哩?”

    老山头忙说:“假的,我只是比个例子而已,你又何必认真哩?”

    常大伯估计老山头说的是真事,自己不愿承认罢了。世上疯狗咬石狮子的事不是没有,但结果可想而知。没得好处的群众只是道听途说,证明不了;得了好处的是亲身经历,但又不愿作证,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他还是耐心地对老山头说:“老伙计,咱们正直了一辈子,这把年纪还害怕啥哩?应该实事求是地说出事情真相、揭开迷雾,让事实大白于天下,把这股歪风邪气煞一煞。咱们不能把一世清名毁于一旦。”

    老山头的儿媳妇也给公公婆婆买来了吃的,他接到手里让了让大家说:“对不起,我今天的话太多啦,不怪常听人说:‘言过必失、祸从口出’的告诫。啥是正邪?清名对普通百姓来说,到底没有效益实惠。”

    他儿媳妇听了半会插话说:“是呀,小民百姓,谁知道咱是谁。只要效益好,能过上好日子就是对的。正直人又不是圣人、不是神仙,没有效益还是把日子过不好。要不是我爸的果园赔款,指望我两个打工,一辈子也买不起个小车。今天要来检查身体,还不是得看有钱人的脸吗?”

    蒯剪刀点着头说:“老常,她说得也有道理,歪风邪气、君子小人的话没人说了。咱还是检查身体去,多做事、少生气,看不惯了眼一闭。”

    猪胖倌也说:“对,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江湖言语不要说。世上不平铲不完,清清静静度日月。几时油尽走到头,平平顺顺没知觉。”

    老山头的儿媳妇说:“爸,咱也走吧。身体检查完了赶快回,我下午开车出去还有事哩。咱现在没有果园啦,得想办法用车挣几个钱。”

    柳枝和老蝴蝶老婆同时走来说:“人不多了,都检查去吧,我两个把b超、心电图都作了,你们的话还没说完。快走,再排一会队就到了。”

    常大伯说:“你两个先把老花推去检查,b超心电图都要躺下作哩,人少了不成。柳枝搭手别用力,小心把腰拧了。抬不动叫医务人员帮忙,他们遇上残疾人要是袖手旁观,排在后边的群众都不答应。”

    两个老婆把老蝴蝶推走了,老山头的儿媳妇莲莲把老山头领走了,蒯剪刀和猪胖倌也要起身告辞,常大伯说:“你两个别急,咱们到最后再去检查。其实,咱这样的人检查不检查没有啥,来一次也对,就算对家里人的一种心理安慰。你两个把刚才说的话往明白地说说,西村里同样都是买房卖庄子哩,为啥有人把财发了,有的人却连成本也要不回啦?”

    蒯剪刀说:“你问那么清干啥呀?闲事少管,快去检查身体。只要身体没麻达比啥都强,精精神神地活几年,儿女们也就放心啦。”

    猪胖倌却说:“我了解老常,他那人和别人不一样,不知道的事不考虑;知道了要是问不清楚,身体就会有麻达了。我把要不回成本的事说说:土皇上知道了拆迁消息,便给他在外地工作的侄子批了院庄子,盖起了没想住人的拆迁房,目的就是等开发来了赔钱。不料,他侄子没等到赔钱就欠了赌债,人家讨账的可没有耐性等,没钱就要剁手哩。

    突然间,告急文书像雪片似的飞了回来,土皇上想要保住侄子的手,又不愿用自己的资金做冒险事。于是,就把他侄子的庄子以三十五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想发财的人,双方签订了合同,钱房就两清了。

    这位想发财的人把问题想得太简单,看别人放风筝自己就想放,只以为合同在手,稳操胜券,还给他买的房上边再加了一层,前后花了五六十万。开发终于等到了,当他眉飞色舞地拿着合同和工作人员协商赔款的时候,人家却不认他。原因很简单,土地是国家的,私人可以卖房,但无权卖庄基地,没有原来房主亲自签名的委托书,合同是无效的。

    想发财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求爹爹告奶奶地缠着土皇上,让他无论如何要把侄子找回来。土皇上倒是把侄子叫回来了,人家就是房主,叔侄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工作人员达成协议,八十多万元的拆迁赔偿款,全部打到了他侄子的银行卡上。当他知道的时候,自己买的房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而土皇上的侄子则拿着钱,早就回自己的单位去了。

    这位想发财的人贪吃狗肉哩,让狗连铁绳带走了,自己只落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真是哭都没眼泪。他有啥办法哩,人家工作干部就不能认两个主人,自己只有去找土皇上,土皇上更是满嘴的道理。

    怎么,你叫我给你找人,我给你把人找回来了。你自己的事情,不主动要他签字,以致坐失良机。我的工作那么忙,就不能给你把人看着,他把钱拿走了,与我有啥关系?为今之计,赶快到单位去找吧。他能有什么办法,只有问清地址,回家安排一下便搭车坐船地出去找人。

    单位倒是找到了,人没见到。单位的人给他说此人嗜赌成性,有了那笔钱怎能错过翻本的一次机会,可能拿着钱翻本去了。赌场都是绝密地方,找没处找,你只有为他焚香祈祷,祝愿他翻过来就有你的希望啦。”

    常大伯听到这里气愤地说:“死得,谁让他那么贪财。一家有五六十万还不满足,怎么花都够用,为啥要去趟那浑水?这事按理来说,那人得了钱,怎么也应该把这人摊的成本还给人家,他咋能那么弄哩?”

    蒯剪刀说:“人心没底,五六十万对你来说用不完,对别人来说那就相差太远,几百万、几千万、甚至几个亿也不够用。赌徒从来不管应该不应该,哪怕是给皇上买马的钱,只要抓到手里都敢拿着去赌。”

    常大伯沉默了一下又说:“唉,以前的庄基申请都要上边调查审批,真正几家挤在一起,住不下才给批庄基地。现在不知是咋搞的,似乎没有申请审批制度。刚生下的月娃子,不知能不能活就有了自己的房产,没有户口的人也可以要庄基,咱不知国家几时把政策变成这样子了。”

    猪胖倌说:“上边有上边的政策,各村也有自己的土政策哩。庄基地都在土皇上手里握着,他想给谁就给谁,这样的话早就给你说过。上边的政策叫男女平等,底下就是平等不了。你不是不知道,还问啥哩。”

    常大伯说:“以前说了个大概,我当时正搞企业,没时间细问,也没工夫考虑。现在没事干啦想写小说,多了解点实地情况有好处,可以把这些不合理的现象编进书中,知道的人多了,说不定能引起社会重视。”

    蒯剪刀说:“不顶啥,书中写实事,根本出不去,无非是驴毬打肚子——自己给自己宽宽心罢了,没有人会理会这等事。我就是给你把买房赚钱的事说清,你这智多星也是毫无办法的,干脆耳不听、心不烦算了。”

    常大伯还是坚持着说:“你还是说说吧,顶啥不顶啥无所谓,咱就当说闲话、解心慌哩。肚子有话有气,说出来、放出来就不憋啦。”

    蒯剪刀只好说道:“那我就把知道的事说说,那里说那里撂,你可不要当事闹。我有自知之明,惹不起人家,只想过几天安宁日子算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国家富民政策的霞光普照下,群众的日子都过得很充实。西村里有家人也和大家一样翻过身了,儿子一结婚就得了个大胖孙子,一家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计划生育不紧了,他们还想要个孙女。

    谁知第二胎又生了个小子,开始还怕犯政策,没想到来了好事,国家实行二孩化,不用寻人看脸也不超生罚款了。又赶上开发在即,各村的土政策乱纷纷地出来了,有两个小子娃的家庭,村干部就可以划分一院庄基。

    这家人时来运转,喜眉笑脸,顺利成章地又得了庄基一院。他们先给新庄子盖了一层准备拆迁的过度房,又东拼西凑地买了辆面包车。

    谁知道乐极生悲,儿子虽然领了驾驶执照但技术却不熟练,不几天就把人撞死了。苦主索赔三十六万了事,他们东抓西接,连保险公司的强险负担一共凑合了二十万元,苦主怎么也不答应,没钱就得坐牢。

    有人对他们说:‘人家白白死了养家之人,咱还在乎赔几个钱吗?你们还有一院闲置的房子,把它一卖舍财消灾,就比让儿子坐牢强。’

    于是,土皇上扶危济急,很快帮他们找到了买主,人家来把房子一看说:‘这样的房子能值几个钱,最多十万元就到顶了,多了不要。’

    主人家苦苦哀求,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十六万,不然,他们的事平不了。买主倒也大度,马上答应了十六万的价格,他们就当救民出水火哩。

    双方签订了买卖合同,他们拿钱了事,房子就成人家的啦。新主人把他们盖的房子大概加固了一下,再给上边摞了一层两米来高的简易房。实地上就是再给拆迁增加了大量垃圾,听说前后花了二十五万元。

    开发真的来了,工作人员当然要和原来的主人洽谈赔款事宜,新主人却拿着打印好的委托书要他们签字。老主人问清了政策,说他们只能卖自己的房子,没有权利卖国家的庄基地。让工作人员把房子和庄子分开核算,房子钱归新主人所有,庄子钱应该是他们老主人的。”

    常大伯听到这里插话说:“这样算似乎比较合理,老主人好像没有胡来。看样子,新主人不是缺钱的人,无非少赚一点罢了。”

    猪胖倌说:“新主人买房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他怎么会少赚哩?据我所知,拆迁赔款都是房子和庄基一脚走,好像没有分开算的先例。”

    蒯剪刀接着说:“是呀,工作人员不会给他们那么算。新主人也不同意,说他买房就是连庄基买啦,没有庄基,谁要你那破房干啥呀?非让老主人在委托书上签字不可,老主人就是不签,双方为此争执不下。”

    常大伯又插话说:“人家这样说好像也有点道理,房子就是在地上盖着,买房子不带庄基地怎么使用呀?他们提前没说清楚就不好办啦。”

    蒯剪刀继续说:“你觉得不好办,人家觉得好办哩很,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问题解决啦。老主人乖乖地签了字,新主人稳稳地赚了七十多万。”

    这时候,柳枝走来催着说:“你们还没说完,检查的地方没啥人了。赶快走,医生要是看没人收了摊子,你们还没检查哩。”

    常大伯问:“老花检查了没有?”柳枝答道:“刚抬上去,正作心电图哩。放心,我没动手,医生也没动手,后边的人都出手帮忙哩。”

    常大伯说:“那就好,大多数是农村人,谁看到残疾人都得出手帮忙。你先去,我再问一句就来了。老蒯,快说他们咋能一下子解决?”

    蒯剪刀说:“人家就没费啥,新主人掏出手机轻轻一按,一会儿只来了两个光头,一个锁喉就把老主人的儿子架到他们车上,要拉到河滩里往沙坑活埋哩。他爸跪着求也不行,只好乖乖地给人家签了字。”

    常大伯气愤地说:“弱肉强食,弱肉强食!法治社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难道工作人员不制止,村里的群众也没人出面干涉?”

    猪胖倌说:“我当时也在场,工作人员是走东的不管西;村里人心涣散,考虑的都是自己。看热闹的不少,就是没人出面说话,甚至连报警电话都没人敢打。老主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乖乖给人家签字。”

    常大伯叹口气说:“唉——过去的农村人心齐,外地人再能行,轻易在那个村里打不出去。现在,嘿,让人家两个人就把全村镇住了。”

    蒯剪刀说:“这也难怪,现在的人都想过安宁日子,没有人会为别人的事出面打架;就是自己人也知道明哲保身,怕受连累。人心向善不向战,都想安定团结、和平共处;恶人才能虎入羊群,想要吃谁就是谁。”

    柳枝没有急着离开,她听到这里说:“我看他们也是掂着大毬吓瓜女子哩。他爸太没彩了,叫他们埋去。我就不信,清清平平的法治社会,他们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人活埋了,难道就不怕犯王法吗?”

    猪胖倌说:“王法,王法对普通民众有用,对遵纪守法的白道人物有用。对不守法的黑道人物就不起作用了,他们有自己的法、自己的纪,没有真凭实据的事就没办法。他们扬言活埋,但没有形成事实,农村没有监控摄像,也没人拍照录音,吓唬的话不承认就没有了,谁能把人家怎么样?不能怪他爸没骨气,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让步,破财消灾。”

    蒯剪刀又说:“是呀,他爸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只有一个年轻力壮的儿子,他怎么敢拿一家人的生活支柱去冒险哩?要是咱这样的人就不怕他,同样都是死哩,尝尝活埋的滋味也好,就当感受生活哩。”

    常大伯笑着说:“咱们这样的人,就是出钱请,人家也不会活埋你。走吧,既然来了就检查一下,这时去人少,不用站着排队啦。”

    这时候,检查完了的人都领了医院给的小纪念品回去了。各个检查的地方都是稀稀拉拉几个人,常大伯他们分别去了几个地方,不大一会就全面结束。医生说常大伯的心脏、肝部还是有问题,不可忽视。

    常大伯微笑着说:“你没看问题大小哩,还有多长时间地活头?”

    医生说:“这就很难说了,内脏里的问题怎会小,你还是到大医院去做个全面检查,也好提前预防治疗,如果严重了再治就麻烦了。”

    常大伯大笑着说:“你们可能是给医院拉生意吧?全面检查,起码能挣一大笔检查费,有没有你们的份呀?我的身体我知道,当时死不了。即便到死的时候,那也是必然的,迟早都是一回事,何必受那些洋罪。”

    常大伯走出门还听到医生在说:“没见过这样的老头,人家都想把病检查清,提前治疗,好好享受幸福生活,他却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柳枝见到丈夫兴冲冲地问:“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常大伯说:“没嘛达。血压正常,体温不高,b超心电图,测试验眼球,关关顺利。你老汉这身体,铜筋铁骨,一点麻达也没有。”

    柳枝说:“啊,上次说的麻达都好啦,哄我干啥呀?我这身体还是不怎么行,人家知道是得了脑溢血的,虽然恢复得好也不能大意。要经常检查,按时服药,坚持锻炼,营养全面,最主要的就是控制情绪,不要受到刺激。还说这种病犯第一次好治,要是再犯就不好治了。”

    常大伯忙说:“放心,咱把啥都控制好,每年再到医院保养两次,一个钱的事也没有。你以后不要烦躁,避免刺激,那就万无一失了。”

    老蝴蝶老婆推着丈夫出来了,梗二拄着拐杖也出来了,大家互相问着检查结果。老蝴蝶说:“我两口子这破身体挺健康的,没有啥病。”

    梗二的情况基本和柳枝差不多,治疗方法和注意事项也是大同小异。

    柳枝说:“啥都检查完了,那你不给祥合打电话还等啥哩?”常大伯取出手机给祥合打了电话,祥合说他在省城办点事,快回来了。

    他们只好又坐在台阶上等着。羊娃来把三快婆和四慢叔拉走了,老山头的儿媳妇把公公婆婆拉走了,猪胖倌和蒯剪刀也有人拉着捎着回去了。凡是来检查身体的老年人,都带上小小的纪念品回去了,乡卫生院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现状。医护人员收拾东西,吃饭休息,各取自己所需。

    常大伯他们坐在台阶上无心说闲话,只想快回家,可是,祥合就是不见来。柳枝和老蝴蝶老婆转到门外看了几次,他们又一次尝到了人等人,急死人的滋味。十几里路,这些老家伙怎么也跑不回去,只有等。

    常大伯让柳枝和老蝴蝶老婆出去再买些吃的喝的,自己定下心来回想今天看到、听到的事。为争前后不惜打架,为了钱财竟不顾犯法,不知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要那么多钱,临死用不完岂不后悔?

    这真是:世事如局,有怪有奇,旁观有时清,当局多数迷。怪事经不尽,人心难得齐。断不完的官司扯不清的皮;看不尽的热闹赶不完的集;看不清的局势猜不透的迷,操不尽的闲心免不了的敌。谁能置身事外?似乎无人及。见怪你不怪,遇奇便不奇。一心定下来,万事莫着急。

    柳枝和老蝴蝶老婆把吃的买回来了,他们坐在医院里又吃了一顿,祥合还是没有回来。常大伯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开车去省城办事,莫非出了啥事不成?他坐不住了,急忙掏出手机再打,谢天谢地,电话很快打通了,说是路上堵车,让他们耐心等一会,再急也没有用。

    老蝴蝶安慰着说:“别急,别急,等就等吧。反正咱又吃啦,肚子不饿,迟早回去还不是一样的。咱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消磨时间哩。”

    他们一直等到日近西山,望眼欲穿,总算把祥合等回来了。可是,开门下来的人却不是祥合,这又使常大伯的思想陷入迷雾之中。正所谓:莫怪老眼看不清,只因雾大花朦胧。下车不知是何人?下回自然说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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