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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旧门房慢尝高价酒 新会所快题低调诗

    人在世间谁都懂,天上怎能掉馅饼?

    偏有头脑简单汉,不挨洋错不清醒。

    随便作画本无心,即景题词出圣手。

    工地虽大无学者,易懂唯有顺口溜。

    男人事业抖,美女换着搂。无能不肖子,一个也没有。

    骗术多无数,花环是憧憬。一旦套上脖,变作索命手。

    闲言无用且住口,书归正传继续走。上文说道:常大伯在工地搞了个联合承包看料,给大家增加了收入,四个看料人非常高兴,无不对他唯命是从、奉若神明。他下了班却没有回家,目的是想看县长来工地检查安全工作。谁知县长没见到,却在正门外边意外地知道了宋百万的过激想法。在他和保管的说服帮助下,终于平息了一场即将发生的流血事件。

    常大伯赶天黑回到家里,又听到学校因雾霭不让学生上学的事,自己觉得十分不妥,学生的学习时间不能这样白白耽搁,准备让玉顺上县问问,建议他们取消这样的决定,恢复正常的上课时间。

    第二天早饭过后,常大伯先和玉顺说了上县的事,再到果品厂门前和老蝴蝶坐坐,然后再找祥合,让他抽时间到宋百万那些空房曠院里看看,如果能用上就租赁下来。自己宽展了,宋百万的生活也有了着落。

    常大伯进门房刚坐一会,老蝴蝶的孙女节节跑来说:“爷爷,学校不让上学,我的作业早写完了,今天闲着没事,就推你出去转转。”

    老蝴蝶嫌节节没长眼色,让她回家把作业多写几遍。他老伴边洗锅边嘟囔,埋怨学校不该放假,操心孩子不上学,学不到本事没出息。

    老蝴蝶连骂带说:“真他妈的胡弄哩,这么好的天气把学生放了,说什么雾霭严重。咱活了一辈子,快死得啦才听了个新名词,什么鬼雾霭,分明是老师太可憎,自己耍奸躲滑,不想上课才编出的鬼名堂。他们就不为学生、为国家的未来考虑,我要不是这两条腿,非跑着告狗日的不可。”

    他老婆接着说:“可不是吗,老师的心就没有底。一星期休息两天,一年暑假寒假几个月,五一国庆过元旦,一放就是一星期,还有清明端午教师节,八月十五连住歇,一年能上多长时间课吗?就这样还没歇够,现在又想出个什么雾霭。干脆把学校关了,孩子不上学,教师也别混钱啦。”

    常大伯忙说:“这是上边的决定,你们别怪老师,当老师的也想把学生教好哩。我已经叫玉顺上县问去了,他们可能会恢复正常的上课时间。老花,节节难得有时间,你就让娃推着散散心,娃也能放松一下。我这次回来有点事,不知祥合回来了没有?我要进厂看看,没回来就得打电话。”

    这时候,沙要红走进门房,脸上笑嘻嘻地说:“啊呀,我爸他大叔,你要找祥合就问我,我知道他干啥去了。我爸他大叔呀,你可能要多娶个儿媳妇哩!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和三秀喝喜酒呀。”

    常大伯瞪了她一眼说:“你胡说啥哩,我只有一个儿子,媳妇孩子都在家里,怎么会多娶儿媳妇,纯粹一派胡言。不挨骂都是好的,还想喝什么喜酒。好好和三秀过日子,想办法多挣几个,再不要胡说八道了。”

    要红嬉皮笑脸地说:“你老头知道啥吗,有本事的男人一个媳妇怎么能行。你祥合现在是大厂长,有钱有权,人又长得英俊潇洒,起码要家里有个做饭的,厂里还有作伴的,出外也有陪转的。他这次出门就是带着别的女人,能干啥吗,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开房打滚,过得比谁都美。”

    老蝴蝶挥着手喊:“快滚,快滚,再不要胡放屁了。知子莫若父,祥合是个啥人,他爸比谁都清楚,用不着你在这里乱嚼舌根。”

    常大伯不由得乱想一通,但他嘴上却说:“祥合出门带女人,那也是工作需要,用不着大惊小怪的。现在又不是过去,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沙要红又说:“是呀,时代不同了,一个老婆不行了。不光经济开放搞活,还要开放搞活思想,守着老一套跟不上形势的需要。你也不想想,你家那个儿媳妇,虽然人长得漂亮,可她没见过世面,文化也差得远。要论迷惑男人的本事和现代化的床上功夫,她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样落后的农家妇女,是不可能跟上形势,满足成功男人的需要。”

    老蝴蝶大声说:“老婆子快把她轰出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不轰把我的拐子拿来,看我不打烂这个吃人饭不说人话的狗头。”

    他老婆推着沙要红说:“姑娘,你还是出去吧,别跟他一般见识。”老蝴蝶又喊:“啥姑娘,不知陪过多少男人啦。还姑娘哩,臭不要脸。”

    沙要红往后退着说:“我不要脸把你咋啦?嗯,要不是看在你们给我说个好丈夫的份上,非叫你说个张道李胡子不可。我爸他大叔,我就是看你是个大好人,才给你通风报信哩。我说的不是假话,能防就防着点。”

    沙要红出去了,老蝴蝶继续说:“老常,可别信这种女人的鬼话,祥合是个啥人,你还能不知道吗?他的事太多,身边没有秘书忙不过来。”

    他老伴也说:“是呀,心放宽些。社会是他们的,他们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去。咱们这些老家伙看不顺眼,干脆不看啦,别管年轻人的事。”

    常大伯走出门说:“人没在就不等了,咱们就此告辞,我回去还有点事哩。让节节把你推出去转着再想一下,祥合的事还望实言相告,我可是千锤百炼的硬汉子,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被压垮的。”

    老蝴蝶忙说:“没啥,没啥,现阶段的年轻人,能行的谁没有点风流韵事。用过去的眼光衡量,就是严重的作风问题;现在看来,成了衡量男人本事的标准。一个男人有几个女人疼爱,有许多女人追求,就说明这个男人有本事;相反,就是一事无成,就是碌碌无为的蠢材。”

    常大伯回过头说:“照你这么说,有本事的男人就没有真爱了,人与人之间也没有真情可言啦。老花,社会再开放,起码的道德还是要有的。”

    老蝴蝶又说:“你说的真爱、真情的存在,都在普通群众之中,有钱人就不同了。你祥合如果还是以前的打工仔,一个媳妇都不愿跟了,怎么还会有别的女人追求?你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家里闹矛盾。”

    常大伯在回家的路上走着想着:祥合不该是那样的人呀!他那么老实,那么懂事,应该是个洁身自爱的正人君子,怎么会做那种事哩?

    这也难说,随着环境的改变,人也会变的。就算祥合正统,现在的年轻女人太不要脸。为了达到目的,博取男人的青睐,就百般挑逗勾引,什么不顾皮毛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她们见识广,经验多,甜言蜜语都会说,有的还专门学过男女之间的特异花样,平常的家庭妇女如何是她们的对手。

    祥合就是再正派,他也是个风华正茂的正常男子,在异性的百般挑逗之下,如何控制得住男人的本能?真正的唐三藏、柳下惠之类的人物,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有,除非是有生理问题的,或者像老蝴蝶那种人。

    老蝴蝶的话不无道理,什么是真情真爱?无非是异性的需求罢了。就拿我自己来说,和祥合他妈的感情那么深厚,不但没有生死与共,而且连起码的贞操也没守住。后来与柳枝结合,还不是出于需要,谁能说不道德哩。听沙要红和老蝴蝶的话味,这里的人可能都知道了,我该咋办呀?难道只能像老蝴蝶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不行,得给祥合说说,让他悬崖勒马,及早回头。还要注意影响,不能让杏花知道,弄得自家不和。

    常大伯走着想着回到家里,杏花还在精心照顾着草莓草果,他见了不知说什么好,就走进自己住房。柳枝正给孩子做棉鞋,看他回来就问:“喂,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在厂里转着看看,你就这么放心儿子。”

    常大伯往沙发上一坐说:“不放心又能怎样?咱都是有今没明的人了,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迟早都是他们的,人家比咱强。”

    柳枝说:“是呀,好驴都欢不了几年,何况是人。只要你知道自己老了就别干啦,回来把老婆好好陪几天,看看孙女,享享天伦之乐就行了。”

    常大伯笑着说:“哦,你还知道啥叫天伦之乐。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也不是原先那个没有文化的柳枝了,大有长进,真不简单呀!照你这么说,那不是停着等死吗?人常说:‘八十的老,门前站,一天不死要吃饭。’我觉得要吃饭,就得干,不然,咋对得起吃下去的馍饭哩?”

    柳枝抬起头说:“别糟蹋人了,我就是和玉柔学了几个成语,有啥长进哩。人老了不停着等死还能怎样?咱吃馍饭还是吃自己的,儿子孙子的,这几年就是领了国家一点养老金,有啥对不起的?那些退休干部干啥哩,月月领国家那么多钱,还不是停着等死吗,人家咋没见对不起谁?”

    常大伯忙说:“好,好,算你说的对得行。我说的是能干的时候多少干点,经常停着有啥意思哩。你看孩子,缝衣做鞋,还不是在干吗?咱就是应该尽力而为,能做个啥就做个啥,你咋又扯到退休干部身上去啦?”

    柳枝又说:“我说得不对吗?咱不干活对不起馍饭,他们不干活对得起谁呀?白拿国家那么多钱,心比猪心都瞎。猪喂肥了还能回报主人,他们只知道自己享受,一点好事都不干。国家给他们发钱,真不如---。”

    常大伯急忙打断她的话说:“行了,行了,快别说了。隔壁两口都是退休干部,他们的心比猪心瞎吗?你咋能说这没良心的话哩?”

    柳枝吐了下舌头说:“啊,怎么把他们忘啦。我说的是个别的,不是全部。就像雷鸟先生、硬蛋那样的人可多啦,他们活在世上对得起谁呀?”

    常大伯说:“好了,别说那些话了。对门快婶回来过没有?”柳枝说:“没有,她还回来弄啥呀?上次伤风感冒,要是在前几年,吃点药就过去了。现在就扛不过去,我和玉柔请了几次医生都没治好,没办法才给她侄子打了电话。羊娃先开小车把她送进医院,再开大车来把四叔和常用的东西都拉走了,看样子不让回来啦。快婶没儿子,这个侄子还不错哩。”

    常大伯又说:“是呀,羊娃是个好娃,上次就说他养活快婶和四叔哩。这下好了,他们的女儿回不来,有侄子照管咱也放心了。快婶真是个好老婆,比我大好几岁哩,身体一直很好,这回一下子就把人撂倒了。”

    柳枝说:“七八十岁的人了,说不行就不行,还能好到几时去?她轻易不生病,一有病就重得不行,连小小的感冒都撑不住啦。”

    常大伯说:“年纪大了抵抗力差,身体的各个零件都老化啦,容易耍麻达。这老婆人好心好,你没过来的时候,她给我把忙帮扎啦。我下次回来用电摩带上你,咱们去东土村把快婶看一回。门对门住了一辈子,天天见面,互相帮助,关系一直很好,老了谁见不到谁,人心里很不美气。”

    柳枝忙说:“是呀,我过来以后,她还是老帮咱们,大事小事,就她最先到场。这些日子没见过人,别说你啦,我也怪想她的。”

    常大伯说:“那好,我明天下午回来,咱们后天就去。快去做饭吧,我看孩子,你两个做饭快些。冬天的下午没时间,我吃了饭要上班去。”

    柳枝放下手中的活就去做饭,常大伯走出房子,到客厅里照看两个孙女,杏花腾出手也进厨房,婆媳两个轻车熟路,很快就把饭做好了。

    常大伯吃了饭赶到工地,时间还早早的,曹师看他来了就说:“老常哥,来这么早干啥呀?你每次换我都特别早,我可来不下这么早呀!”

    常大伯说:“我闲着没事就早点来,你爱几时来就几时来吧,迟早没有啥。咱们在一起共事,不要认得那么真,在那里都是一样地度光阴哩。”

    曹师推起自行车说:“你老这样吃亏,人心里过不去,我来---。”常大伯打断他的话说:“快去,你家里事多就抓紧时间,别那么婆婆妈妈的。”

    曹师走了以后,常大伯把电摩推回大院,仍旧往窗前的台阶上推。保管走过来说:“别往上推啦,放在那边过道里不怕风吹日晒天下雪。”

    常大伯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说那儿是朱副总放电摩的地方吗?”电工随后过来说:“你放你的,人家害怕被谁放气,推进房里去了。”

    保管又说:“他不放车正好,你放着才宽展了。谁把气放了怕啥哩,咱有的是气管,几下就能打起来。”电工大声说:“谁再放气我就割他的带。”保管笑着说:“人家的房子那么大,电摩不在外边放,你怎么割带呀?”

    电工仍旧大声说:“不在外边放,我也有治瞎怂娃的办法哩!”

    常大伯笑着说:“行了,该干啥干啥去,咱不能和娃一般见识。”对门屋里一直鸦雀无声,三人说着笑着来到工地,一同走进那间新住所。

    屋里乱七八糟,床上的被褥都拉开了,地上撂满了烟头。常大伯看到这个样子就说:“曹师又不抽烟,咋有这么多的烟头哩?唉,这人太邋遢了,被子拉开不叠,东西乱七八糟,满屋子脏成啥啦。”

    保管往床上一坐说:“你别怪我老表啦,这里已经成了新会所了。上工的时候,院里那些科室人员一到工地就躜到这里,围着电暖器抽烟喝茶谝闲传,就连朱副总也不例外。谁都知道坐在这里比站在工地里暖和。”

    电工接着说:“中午放工的时候人也不断,那个小工头把自己四五个干将都招呼在这里,喝茶吃饭打扑克,坐在床上嫌脚冷就用被子盖。”

    看门老头走进来说:“晚上还有咱们哩,老常这里红火的不得了,把我都看眼红啦。明早不忙,都往我哪里走,不光烟茶招待,还有价值一千多元一瓶的好酒哩。把那两个看料老头也叫上,放开喝,保证管饱。”

    常大伯用笤帚扫着地说:“你们谁能喝就去吧。我不喝酒,再好的酒喝着也感觉不到香,反而跟喝药似的难受。我就不用去了。”

    看门老头往床沿上一坐说:“你不去咋行哩?再难喝都得去。”保管连忙调解着说:“老常哥,叫去就去吧。搬扯啥哩,不喝酒尝尝也可以。”

    电工接着说:“明天没啥事,咱们都去吧。人常说:‘备席容易请客难。’老叔盛情相邀,你都是知书达理的人,怎么能不去哩?”

    常大伯扫完地说:“好,去就去,不喝了尝一口也算事哩。我是怕我这不会喝酒的人,把好酒浪费了也不知道好。”说着把笤帚靠墙一放,眼睛看着墙面说:“啊!谁几时在墙上画了些啥吗?看着蛮不错的。”

    保管看着墙说:“一定是我老表,屁本事没有,画个啥还基本像那么回事。他一个人晚上在这里无聊,就拿我收料用的粉笔在墙上随便画画。”

    电工看着画说:“这个人一条腿朝前弯着,一条腿向后伸直,像是迈步走的样子;两条手臂还是一前一后伸开,却是想飞的样子。前边有一棵花树,树上只开了一朵花,花旁落着一只鸟。人前边的草丛里有条蛇,花树两边站立着两只仙鹤。鹤和蛇的中间还有一只猫在抬头张嘴,望着空中半圆的月亮。啊,他画这些东西干啥?有没有什么意思?”

    保管大声说:“他是没事干随便画画,解心慌罢了,有啥意思哩。”

    常大伯看了半会说:“要是题几句词就不同了,没意思也变成有意思啦。”

    看门老头忙说:“那你题几句词吧。咱们这些人中,只有你能行。”

    常大伯看着画又想了一会,从桌子上拿起曹师没用完的粉笔,在右上方的空白处挥笔写下一首小诗。

    欲飞无翅难,迈步有蛇拦。

    前景花鸟稀,两旁仙鹤闲。

    大地浮云变,小猫叫声甜。

    明月几时有?苍天不开言。

    电工看了半会说:“念着通顺有味,的确是首好诗。就是有点太深,一般人看不懂其中意思。”保管说:“诗就要含义深刻哩,咱们如果能看懂,那就不叫诗啦。”看门老头说:“老常,给我几个俗人讲讲吧。”

    常大伯说:“啥俗人,还不是一样的。其实,我也是就画论画,没有什么深意,真正有深意的诗咱也写不出来。你们看他画的这个人,展开双臂想飞,但胳膊毕竟不是翅膀。迈开大步要走,面前却有蛇拦路。我写的前两句‘欲飞无翅难,迈步有蛇拦。’纯粹是指这人而言。再往前只有一朵花,一只鸟,两边却站着两只鹤。我的下两句就写‘前景花鸟稀,两旁仙鹤闲。’下边两句‘大地浮云变,小猫叫声甜。’有点当前大势的味道。最后两句‘明月几时有?苍天不开言。’却有点典故的意思,算不得什么深意。”

    保管说:“这就很不错了,没有真才实学,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诗。把墙上这些画全部包括进去,而且还切合当前形势,真不简单呀?”

    电工说:“的确不简单,只看了一下画,思考的时间不长就能写出诗来,虽然没有曹植的七步诗那么快,也算得才思敏捷。”

    常大伯忙说:“快别那么说,一个老农民能认得几个字,怎敢和曹植比,人家可是三国时代的天下奇才,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看门老头说:“叫我说,诗写得再好,没人懂得就跟没写一样。工地里这么多人,就连甲方那些上层人物在内,能看懂这首诗的人没有几个。”

    常大伯又说:“这话说得不错,要叫一般水平的人一看就懂,那就只有写顺口溜,简单明了,毫不掩饰,只要能认得字的人就可以一目了然。”

    看门老头又说:“你能写诗,写顺口溜更加不在话下了。时候不早了,我这人前觉紧,你们要谝继续谝,记好明天过来,我得睡觉去了。”

    保管笑着说:“咱们都走,老常哥昨晚出了力,让他早点睡吧。”电工也说:“对,要走都走,客走主人安。咱们明天再来看顺口溜吧。”

    他们走了以后,常大伯照例到工地上转着看看,还去那两家工地走走,顺便给他们说了明早到看门老头那里喝酒的事。那两个看料人都说:“去就去,工地上这些日子一直太平无事,看不看都没人偷。”

    常大伯说:“还是要认真看哩,千万不能大意。这话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能和别人说,要是让老板知道了,咱们这份工作就没保证啦。”

    二人又说:“那当然啦,咱们外紧内松,你晚上也该放心睡一觉啦。”

    常大伯点点头没有吱声,又转回自己住所,把床上整理好就坐在被窝里听着收音机,脑子里却想起了看门老头一千多元一瓶酒的事。

    第二天一早,常大伯第一个来到偏门口那间最早的旧门房,看门老头看他来了就说:“还说不会喝酒,这么早就来了。别急,有你喝的。咱先把工地上的饭吃了,等我儿子把下酒菜送来以后,人到齐了慢慢喝。”

    常大伯说:“怎么,还有下酒菜哩?那感情好,我不喝酒还能吃几口菜。”看门老头说:“那当然了,喝酒没有菜,就把那么好的酒喝糟蹋啦。”

    常大伯又说:“啥好酒吗?能不能让我先睹为快?”看门老头弯腰从床下拉出一个纸箱说:“咋不能哩。你看,整整一箱子,咱几个喝不完。”

    常大伯看纸箱上有‘五福门’三个金字,龙飞凤舞,煞是有劲。看门老头从纸箱里取出一个瓷瓶子说:“瓶子也讲究,我昨晚尝了几口,真香。”

    常大伯看了一眼说:“啊!很像茅台酒瓶,可能是百年陈酿吧,不怪那么值钱。咱们先过去把饭吃了,然后再开怀畅饮,喝他个一醉方休。”

    二人过那边吃了饭,叫上保管和电工回到门房,那两个工地的看料人也来了。常大伯问:“你儿子是啥干部?这酒可能是别人送的吧?”

    看门老头说:“我儿子是个老实娃,从来没当过干部。一直给人家装水安电,拾掇房子。凭下苦挣钱虽说发不了大财,日子过得蛮充实的。”

    常大伯惊奇地说:“哦,凭下苦挣钱咋能舍得买这么贵的酒?一箱子少说也得五千多,把月打月的收入跑了,真是个大孝子呀?”

    保管羡慕地说:“真没看出,你老哥教子有方,把儿子教育得这般懂事。知道他爸爱喝酒,买这么好的酒都不怕花钱,比我儿子强多啦!”

    电工附和着说:“的确是个很少见的好娃,老叔真有福呀!”南边工地的看料老头说:“是呀,别说这么好的酒啦,我儿子给我连块糖都没买过。”

    西边工地的老头说:“我儿子不但不给我买,还嫌我回去不给他买啥。像老哥这么好的儿子,尘世上可能找不出第二个。把人能羡慕死。”

    看门老头却说:“这酒不是我儿子买的,是别人送的。头一次送了四箱,第二次送了八箱,一共十二箱哩,他喝不完才给我拿了一箱。”

    屋里的人都很惊奇,常大伯急切地说:“不对,你儿子不过是凭下苦挣钱的老实娃,谁会送给他六七万元的酒,这里边一定有蹊跷。”

    看门老头说:“没有,没有,酒是正儿八经的好酒。我儿子一直凭下苦挣钱,就是最近遇上贵人啦,很快就成了什么经理。”

    门外有人进来说:“就是这‘五福门’酒业有限公司的普通经理,如果再能发展几个门徒,多少有点业绩,下月就能转成正式经理。”

    常大伯看来者是个相貌平常的中年人,和看门老头有点相像,胳膊上挎了个早就很少见的马蹄笼。不用猜,一定是他儿子送菜来了。

    来人朝大家点点头说:“各位大叔来的早,今天请大家品尝我们公司的美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扩大影响而已。当然,如果有愿意成为五福门徒的热烈欢迎。我自己马上就可以公布门规,接收新人入门。”

    中年男子边说边打开马蹄笼盖子,从里面取出一盘花生米,一盘猪头肉,一盘凉拌三丝,还有一盘冻肉摆在桌子上。再取出一把竹筷子,一盒瓷酒杯,一双一双、一只一只地放好。然后从酒箱里取出酒瓶,把每个杯子斟满。父子二人把酒递到各人手里说:“大家先尝尝这酒如何。”

    众人接过酒杯慢慢喝到嘴里,随后咂咂嘴说:“好酒,味道果然不错。”常大伯尝了口说:“我这人不管喝啥酒都是一个感觉,难喝。你们爱喝多喝点,再好的酒让我喝了,无异暴殄天物,把好东西就糟蹋了。”

    中年男子招呼着说:“大家随意喝,能喝酒的放开喝,不能喝的少喝点。都把筷子捉起吃菜,不要客气。你们和我爸一起共事就是我的长辈,我可以给大家介绍一个挣钱比较容易的门路,那就是加入我们的五福门。”

    常大伯说:“哦,人常说:‘钱难挣,屎难吃。’世上还有啥容易挣钱的门路哩?不妨说来听听,看我们这些有今没明的人能不能入门?”

    中年男子连声说:“能,能,我们公司面向全人类,不管男女老少,只要爱国爱民,诚心入门的人都要,都可以成为天天有工资的经理。”

    保管忙说:“那感情好,不知干啥事哩,一天能给多少钱?”

    中年男子继续说:“啥事都不用干,一天给一百五,一月就是肆仟伍佰元的工资。如果谁能发展一个人入门,另外还有一万元的奖金。”

    南边工地的看料老头说:“啊!果然是好事,比给人家看料强得多。看我能行不?能行了就给我办个入门手续,有了工资还看啥料哩?”

    西边工地的老头说:“入门又不干啥,咱就是入了门也不影响看料。现在看料不担心,多挣一份工资有何不可?你还怕钱多了扎手吗?”

    电工沉默了一会说:“可能没有那么容易,不干活领工资,那不是天上掉馅饼吗?入党要交党费,入会还要会费,这入门可能也有规定吧?”

    中年男子说:“那当然啦,任何一个单位,一个组织,一个公司,都不是随便进的。相对来说,我们这个公司的入门手续还是比较简单的。只要办张银行卡,有身份证,手机号,遵守二十二条门规,缴纳两万贰仟元就可以啦。应该说明的一点就是,你缴两万贰仟元,公司马上给你价值两万贰仟元的‘五福门’牌高档酒。你自己喝也行,卖也行,请客送礼,一切由你。自正式入门之日开始,一个月后,公司每日给你的银行卡上打一百五十元,一个月四千五都是白给哩。什么活也不用干,什么事也不用做。如果你想多挣钱,那就发展门徒,每发展一个人就有一万元的奖金,你在公司的地位也能上一个台阶。如果不想多挣,每天只领工资也行。”

    看门老头说:“这事听着确实不错,你交两万二,人家已经把两万二的实物给你了。一个月后还天天给钱,这么好的事为啥不干哩?我这几年存了两万元,明天就去取出来,再添两千元办个入门手续,不但有酒喝,还能每天领工资。啊!那该多美呀!咱也和退休干部一样啦。”

    南边工地的看料老头说:“我也有点存款,就是没在手顺处。”西边工地的老头也说:“我问老板把今年的工资一要,差不多也能够。”

    电工接着说:“现在的人,谁没有三两万元,就是害怕不靠谱。”

    中年男子忙说:“靠谱,靠谱,绝对靠谱,我把第一次的奖金都拿到手啦。人家扣了六千元的税收,给我的卡上打了一万四。我觉得没有啥,该扣的让人家扣,给一万四就不少了,我干半年活也挣不了那么多。”

    保管拿起酒瓶,给大家倒着酒说:“都喝,都喝,管他靠谱不靠谱,反正这酒是实打实的好酒。大家难得遇在一块,抓紧时间多喝一点。”

    常大伯拿起酒瓶看了会说:“我不喝酒,尝不来好坏,也不知道现在的酒价。你们喝了几杯啦,就应该知道比几十块钱的酒能好多少?”

    保管说:“反正是真酒,要问能好多少,那就很难说了。”南边工地的老头说:“都差不多,我好长时间没喝酒了,觉得稍微能香一点。”

    常大伯问看门老头的儿子:“喂,年轻人,你说缴两万贰仟元入门,公司马上给你价值贰万贰仟元的酒,那你咋能有十几箱哩?”

    老头的儿子笑着说:“我用了点小窍门就把公司套住了,先缴了两万二入门,公司给了四箱酒。接着就想介绍两个人进去,挣他两万元的奖金。可是,自己的才不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说服不了别人。于是,我就开动脑筋,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出三分钱的利息贷了四万元,再让两个朋友用他的身份证办了两张银行卡,就说我发展了两个人。公司信以为真,又办了两个人的入门手续,再给了八箱酒,同时,还给我的卡上打了壹万肆仟元的奖金。把我高兴得整夜睡不着觉,觉得这个公司太好哄了。还想再贷十万元,发展四个人入门,我就成了高级经理啦。不但能拿十六箱酒,还有四个人的奖金。到那时,我一个人拿着七张银行卡,一个月后,一张卡上每天一百五,七张卡就是壹仟零伍拾,一月就有三万多元的收入啦。十几万的贷款,连利息在内,要不了一年就还完了。”

    保管忙说:“啊!一月三万多,比两个朱工都挣的钱多,那你能娶八个老婆。你这么孝顺,给你爸也讨几个年轻的,让他老人家享受享受。”

    常大伯却说:“这么说来,你已经投进去了陆万陆仟元啦。得了壹万肆仟元的奖金,还有伍万贰仟元没有回来,人家要是不给你咋办呀?”

    老头的儿子忙说:“不会,不会,说好一月后往卡上打钱,他们那么大的公司,不会自食其言。再说,我家里不是还有六万多元的酒吗。”

    常大伯又说:“一千元一瓶的酒,卖给谁去呀?你们爱喝酒的谁愿意买?”南边工地的看料老头说:“别说一千,一百元我也不买。”

    西边工地的老头也说:“我爱喝酒,平时只买十来块钱一瓶的酒。就是过年待客,最多几十块钱的酒就行了,一百上边的酒从没买过。”

    常大伯说:“这就对了,人家给你说五千多元一箱的酒,实地上连伍佰元也不值。就按二三百元一箱的好酒算,你这十来箱酒,也就值个三两千元。也就是说,你那五万贰仟元的巨款,只买了三两千元的酒。”

    中年男子着急地说:“我在网上查了,这酒就是九百多元一瓶的价。”保管接着说:“是呀,现在的值钱酒多的是,听说茅台酒比这贵得多。”

    常大伯说:“你查的一定不是物价部门的网站。现在的网站多如牛毛,一般的单位、私人都有自己的,自己在网上公布自己的价,当然想说多少就是多少。茅台酒主要是牌子值钱,只有耍牌子的人,请客送礼才买那么价大的酒,一般人不会买着喝它。他们这五福门酒,名不见经典,比咱陕西的西凤酒都相差甚远,有啥资格和茅台酒相提并论?年轻人,不是你把人家公司套住了,而是人家把你套住了,你一个人投进去的越多人家越高兴。因为,人家为的是钱,不管谁的都一样。他们说一个月后给你打钱,不会一点不打,因为还想吸收更多的门徒,但绝对不可能是全部。”

    中年男子又说:“不会,不会,人家公司能发展得那么大,主要靠的就是信誉。如果说话不算话就会失去人心,以后还怎么发展壮大呀?我在网上看了,总公司的规模的确不小,几十层子的楼房一栋挨着一栋。”

    常大伯笑了笑说:“网上看的不一定真。你看过动画片吗?那些被怪兽毁掉的楼房有多漂亮。现在的电子这么先进,给网上弄几张照片还不容易吗?我只听你介绍的入门路数就可以肯定地说,他们绝对不是正当的。因为,凡是正儿八经的大公司,不会用这种办法筹集运营资金。人家周转不开可以到银行贷款,用这种办法筹集大量资金,几天就把公司赔垮了。”

    中年人沉默了一会说:“人家公司是凭扣税盈利的,赔不了。”

    常大伯又说:“税收只有国家才有权收,任何单位和个人只能缴税,不能收税。他们所谓地扣税,只不过是那几个人的费用而已。年轻人,好好干你的活,空里成不了神。我也不知道你们二十二条门规是啥,他们给你勾画的那些美好憧憬,以及给到手的好处,都是给你挽笼头哩。为的就是把你套住,一旦套实在了,那就只有由人家着宰割啦。”

    电工这时才说:“是呀,咱们这些凭劳动挣钱的人,只能实打实地干活挣钱,那样的饭吃不了。论口才,拙嘴笨舌,只有人说服咱,咱说服不了人;论脑子里的环环,只有别人套咱,咱套不了别人;论心眼,只有吃亏上当,永远骗不了人。还是靠下苦挣钱,心里永远是踏实的。”

    看门老头的儿子沮丧地说:“照你们这样说,我那五万多元可能要不回来啦。这可咋办呀?四万元的贷款要是还不了,几年就能翻一倍。”

    常大伯说:“投进去的钱想明着往回要,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报警,那些人会逃之夭夭,钱更追不回来。你可以虚与委蛇,只说发展更多的人,老是决定不了。他们弄的时间不长,还想发扬光大,对你以前的钱会按开始说的办,即便给不了全部,也能给一部分。你只要再不投资,损失也没有多大。在此期间还要留个心眼,摸清他们的底细,等掌握了证据再报警,让警察把这个组织连窝端了,省得更多的人上当受骗。”

    保管说:“这等事算不得诈骗,也不是传销,不知警察管不管?人家可以说他们收钱付酒,何罪之有?警察能拿人家怎么样?”

    电工说:“他们这样做,可能就是人家常说的‘洗钱’吧?”

    常大伯说:“不管是集资还是洗钱,反正都是非法的,警察当然会管。”看门老头指着他儿子说:“娃呀,我还以为你真弄了个好事,原来是掉进陷坑里了。好我的爷哩,今天要不是你大叔来,你再贷十来万投进去,那就永世不得翻身了。一辈子都得给人家还利息,可能孙子手里也还不完。”

    南边工地的看料老头说:“好险呀!要不是老常,我可能也参加了。”西边工地的老头也说:“老常把咱们救了,以后有啥事都听他的。”

    看门老头的儿子说:“老常叔,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就陷得深了。对你的大恩大德,小侄无以回报,回去带瓶酒作为纪念吧。我马上就给他们说,这一次发展了六个人,等工资发了才能办手续。”

    常大伯说:“六个人太多,人家不会相信。少说几个,把他们的胃口吊住就行。年轻人,以后引以为戒,好好干活,再不要想空里成神的事啦。只要自己没有欲念,不想占便宜,就不会为利所动,任他骗子手的本事再大也骗不了你。你们爱喝酒的慢慢喝着,我不会喝酒就先过去啦。”正所谓:莫道骗子技超群,只怪自己想成神。

    万变不离色利诱,千般憧憬是浮云。

    我心如水无欲望,骗术再高能骗谁?

    可惜凡人多凡念,世间才有这一门。

    常大伯说走就走,其他人这时也不觉得酒香了,纷纷起身告辞。看门老头送着说:“大家有空就来,这一箱酒是咱们的,不管几时来都可以喝。”

    常大伯先到工地里转了一圈,保管和电工也来了,工人们都在忙忙奔奔地干着包干活,其他的管理人员、技术人才一个也没看见。

    三人看了一会就想回住所暖和暖和。常大伯第一个推开那间房门,啊,里边的人真不少呀?大院里那些要来工地办事的人一个不少,就连那个美女秘书都不例外,还有几个小包工头也在里边请示工作。

    常大伯扫了一眼说:“啊呀,这里真的成了新会所啦!你们不是喧宾夺主吗,我寻人看脸,要点地方多不容易,进来连站脚的地方也没有啦。”

    那几个小工头往出退着说:“我们的事办完了,退出去就有地方啦。”那几个小子说:“哎呀,老常叔,我几个往床上一坐地方就大啦,再来几个人也不成问题。外面确实太冷,里边有电暖器,大家在一起挤挤暖和。”

    常大伯淡淡地说:“你们放着有空调的房子不停,为啥要躜在这里挤热窝。我们这电暖器不让开,你们随便开了,工地上不认电费还要罚款。”

    朱副总忙说:“我说的是你们未经同意不能用,并不是我们不能开。我们用电降温取暖,那都是经过甲方、老板协商认可的。这几日天气太冷,我们不来工地不行,来了就得在这里避避风寒,开电暖器那可是合理合法、名正言顺的。你们这些没有用电资格的人,跟着白沾光还有说的啥哩。”

    常大伯生气地说:“你经理有用电资格,那就在你的经理室用去。我这里谁都可以来,就是你这有资格的人不欢迎,快给我把地方腾开。”

    朱副总把脖子一扭说:“这地方是工地上的,我这个总经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不过是个臭看料的,有啥资格把我撵走?”

    常大伯又说:“地方是老板的,老板让我住,我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不受欢迎的人最好自亮一点。再说,房子是工地上的,电暖器可是我们的私有财产,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取暖,唯独你这个总经理不行。”

    那个外地工程师忙说:“哎呀,老常叔,别生气吗。我们到工地来,时间不会长,一会没事就走啦。大家能在一起弄事,就该和睦相处。”

    保管接着说:“是呀,谁有资格,谁没资格?都是给老板打工的,互相理解理解,忍让忍让,把事行了就好,何必弄得不愉快哩。”

    那几个小子上了床,保管把常大伯推地坐在床沿上说:“行了,行了,有处坐就行了。我坐在这里离秘书近些,还能多少沾点香气。”

    那个女秘书站起身说:“就这破地方有啥争的,叫我多停一会都嫌臭。没我的事了,你们都在这里挤着暖和,我先回自己的地方去。”

    美女说着出去了,那几个小子正要下床去跟,技术员看着墙上的画和诗说:“谁给墙上画的,这首诗题得真有水平,不知出于何人之手?”

    保管说:“除了老常再有谁哩?咱这三个工地里没人有这能耐,我和电工可是亲眼见的。我们一起进来看见墙上的画,老常稍微思考一会就题了这首诗。电工当时还夸他才思敏捷,和三国时期的曹植差不多啦。”

    电工接着说:“他这诗的确写得好,就是有点含义太深。咱这工地上的人,可能没有几个能懂的。我还说有机会再看看他的顺口溜哩。”

    正准备下床的大个光头看着墙上说:“是呀,咱这里没有文豪,写诗就要写叫人一看就理解,一听就明白的那种。这首诗我就不解其意。”

    那个工程师看着常大伯说:“他能写出这样的诗?我咋有点不太相信。一个有此大才的人,怎么会是老农民?怎么会在这里给人家看料?”

    那个技术员接着说:“是呀,简直不可思议。没有思考多大功夫就能写出这种水平的诗,早应该是人上人了。我记得书中记载,宋朝才子秦少游,为对苏小妹的下联想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苏东坡帮了一把,才想出了‘投石冲破水底天’的佳句,当时的文人作为美谈,一直流传至今。农村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老常叔如果真有这样的本事,也算得农村一奇了。”

    保管说:“听你们说话的意思好像不相信,那就让老常叔当面来一首。”低个光头立刻附和着说:“对,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咱们这么多人,谁出个题让老常叔显示一下。”

    电工说:“我记得上学的时候,小学的语文书上有李白一首诗,叫《赠汪伦》。咱这里就朱工的职位高,工资大,那就写一首《赠朱工》吧。”

    高个光头立刻响应着说:“好,这个题目好极了,就来一首赠朱工。”保管马上把粉笔拿着塞到常大伯手里说:“老常哥,别客气,来一首吧。”

    常大伯起身走到墙边,不加思索,抬手就写:《赠朱工》

    痛失老伴三日悲,喜结新欢四季春。

    菊花生病住医院,牡丹又在后边跟。

    君子有情不记恨,小人无义心最黑。

    一张请帖人没去,几月工资被风吹。

    屋里众人看了,无不拍手叫好,唯有朱工红着脸一言不发,一个人走出房子到工地去了。众人不去理他,仍旧对常大伯赞不绝口,这个说:“这老头不是吹哩,果然有两下子。这首诗信手拈来,一挥而就,一点也不费劲。”那个讲:“这首诗入木三分,把朱工写得恰如其分,暴露得淋漓尽致。而且端出直入,简单明了,毫不掩饰。读起来朗朗爽口,真是痛快极了。”

    那个工程师说:“不简单,真不简单,简直就是出口成章。没有相当的文字功底,不可能这么快就写出诗来。佩服,佩服,我是佩服极了。”

    那个高个光头说:“这首诗没有藏着掖着,让人一看就懂。而且写得很具体,都是事实。朱工就是这样的人,一点也没有冤枉他。”

    电工看着常大伯说:“老常叔,你不是说写一段顺口溜哩,趁今天人多,给大家写一段吧。”保管也说:“对,你就是这么说的,可不许赖账。”

    常大伯说:“写就写,趁我正在兴头上,你也出个题吧。”

    电工说:“我不会出题了,只在墙上写一个字,你顺着韵往下对就行。”说着拿粉笔在墙上空白处写了一个‘县’字。常大伯略一思索,就在县字前边写了我们两个字,在县字后边点了逗号,接着一个劲地写了下去。

    很快,那片白墙上清晰地出现了一段顺口溜,写的是:

    我们县,香油灌,良田沃土金不换。

    没山梁,没沟畔,中间有条南二干。

    不怕涝,不怕旱,一年亩产近十石。

    人的心,没有岸,种地只嫌来钱慢。

    卖土地,搞基建,杀鸡取蛋把钱赚。

    平了渠,断了电,世代田园把主换。

    农村娃,庄稼汉,再也不用地里干。

    坟迁完,村拆烂,鬼不安宁人抱怨。

    广告牌,最好看,条条大道像场坢。

    围墙新,厂房乱,片片良田被草占。

    老农民,没经验,这种现状看不惯。

    看不惯,就别看,唉声叹气没法办。

    居民区,工程慢,搬迁安置难兑现。

    一村人,不得见,投亲靠友像逃难。

    年轻人,身强健,打工挣钱吃饱饭。

    有技术,香又艳,姑娘小姐把媚献。

    大老板,只闲转,一辆小车几百万。

    县财政,往上窜,惠民工程不间断。

    单身汉,啥不干,有穿有住吃好饭。

    村委会,面貌变,楼房前后风景苑。

    路没泥,门有扇,圆柱电杆两边站。

    合疗费,政府办,学生有奶又有蛋。

    国家好,民有盼,幸福生活在当面。

    人有恶,也有善,贪心干部占多半。

    新中国,有光焰,多行不义做罪犯。

    有些人,不听劝,一夜输成穷光蛋。

    生活紧,太懒散,空里成神把人骗。

    正道明,斜路暗,及早回头才是岸。

    常大伯一个人写着,屋里许多人都看着,有念的,有赞的,还有高声感叹的。那个工程师说:“写得的确好,就是立场不太鲜明。有些说改革开放不好的句子,有些说好的句子,不知到底是反对还是拥护?”

    高个光头说:“这才是好诗,通顺,流畅,明了,实地。农民能有个啥立场,你反对不起作用,拥护也不顶啥,上边该咋办还是咋办,谁会重视老农民的立场。只有把好的方面,坏的方面都说出来,让后人评去。”

    低个光头接着说:“好,好,念起来真顺口,比那首《赠朱工》更容易懂。至于好啦坏啦的不用管,开发就是有好有坏吗,实事求是就行。”

    保管说:“对呀,有一利必有一弊,利害相连着哩,就看好处多还是坏处多啦。咱们的领袖都说过:‘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了’。”

    电工接着说:“也就是老话说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吗,要建立一个新世界,必须先破除一个旧世界。叫我说,如果不搞改革开放,农民老种着那一亩三分地,一年就那么点收入,永远也过不上小康生活。”

    那个技术员说:“是呀,要不是改革开放,咱们到哪里挣这么多钱呀?社会在向前发展,机械化程度高得多了,如果还继续保持着过去的生产机制,现代科技用不上,新机械也就用不上了,社会将会停止不前。”

    低个光头又说:“土地就是要开发哩,如果还是以前那么干,把人挣都挣死啦。那里有这样自由,这样舒服,这才叫幸福生活哩。”

    常大伯放下粉笔说:“大家说得对,土地转型,或许是发展的方向,是彻底解决三农问题的根本办法。把所有的土地都开发流转了,农村拆完了,农民自然没有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也就永远平等啦。咱这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民,思想跟不上形势,脑子转不过弯。看到种粮食的好地尽是荒草,感到怪可惜的。随便抒发一下情感,没有反对的意思。”

    技术员又说:“不管怎么说,你这顺口溜确实不错,这么长只用了一个韵,一会功夫就写成了。我想,当代有名的文学家不一定能办到。”

    那个工程师说:“总而言之,土地开发就是好。我们那儿也把地征了,地面作物已经算了钱,我前几天回家就是给人家腾地方去了。”

    保管忙问:“你地里都有啥哩?这么远的路,还让你亲自回去腾,豆腐把肉的价都搅下了。”工程师说:“我这些年就没种啥,咱一年十来万元的工资,还在乎那点地吗。几亩地只有两棵桐树,能卖四百来元,开发办给赔了八百元。说句良心话,人家的确没少赔,就是有一段路过不去,收树的没人要,家里人没办法。我不回去,任何人也解决不了这个难题。”

    电工问道:“那你回去是怎么解决的?自己挖的拉出来就有人要啦。”

    工程师说:“我是工程师,这么有能力的人,怎么会出那种蛮力?”

    技术员忙问:“那你用的是啥巧妙办法,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咱就当交流经验哩。在座各位如果遇上同样的难题,就不用费心思考啦。”

    工程师又说:“其实也没有啥,只要你舍得花钱,再难的难题就不难了。我先叫了推土机把路推好,再叫挖掘机把树挖下来,然后叫吊车吊起来给收树的装到车上。好家伙,几个收树的争着要哩,几乎打起架来。”

    保管说:“不愧是工程师,办事就是有气派,把你们那里的人都震啦。”工程师自豪地说:“可不是吗,我把电话一打,要啥车来啥车。一般的人,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惊得直咂舌头。”

    常大伯问:“你这人的面子就是大,那些车都自愿帮忙。可是,人情债也不好还呀?你常年四季在外边工作,几时才能把人情债还清?”

    工程师扭着头说:“我出钱叫车,欠他谁的情哩?只怕他们还要欠我的情。我让他们挣了钱,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哩,怎么会欠他们的情?”

    常大伯又问:“那你叫车总共花了多少钱?没看值得不值得?”工程师又说:“咋不值得哩,花点钱算啥,不就是为了增光吗。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总共花了三千来元,这有啥哩,要不了我十天的工资。”

    电工笑着说:“你说树能卖四百多元,叫车就花了三千,还说值得。人家把大头捉住了,当然争着要哩,你这人咋跟白痴似的。”

    工程师还犟着说:“收树的又没得钱,咋能算捉大头哩?”常大伯忙说:“不算,不算,工程师哩,花钱就是图争气吗。要是我这老农民就争不起那样的气,只能给家里打电话说:‘那树咱不要了,谁要谁挖去。’我想,缺柴烧的人都会要,争着挖的人可能比收树人多得多。”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工程师有点不好意思。这时候,朱工在门外大声喊道:“都快出来干事,成晌躜在房子里,怕冷就别挣人家的钱了。”

    屋里的人一个一个地往出走,一会功夫就走得只剩了一个主人。常大伯这才把房子里仔细整理一番,然后出去找活干。下午,曹师也来得很早,常大伯回到村里天还没黑。老蝴蝶不在门房,他直接走进厂里去推那间厂长办公室的门。门倒是推开了,里边坐的不是祥合,而是个年轻女子。

    女子对常大伯嫣然一笑,很有礼貌地说:“大叔,您好?厂长没在,有啥事和我说说,能解决就帮你办了,办不了也好帮你联系厂长。”

    常大伯看这女子品貌端庄,彬彬有礼,不管是人才上,气质上,比杏花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心里难免不生好感,想厌恶也厌恶不起来。

    常大伯很自然地说:“姑娘,我是祥合他爸,有点事也是私事,就不麻烦姑娘你了。祥合要是没在,我明天来就是了。你忙你的,再见。”

    女子笑容可掬,急忙站起身说:“大叔,别急着走。厂长和副厂长在后边看地方,想盖一座库房哩。咱这厂子地方太小,施展不开,啥东西都没处放,想扩建又没地方,把厂长为难得无计可施。”

    常大伯脱口说出:“正好,我就是为地方来的,你说他在后边。”说着拧身要走。女子忙说:“大叔,坐下歇歇,我给他打个电话,马上就能回来。我就说吗,厂是私厂,事当然是私事了。快坐,快坐,喝点饮料。”

    女子说着打了电话,让常大伯坐在沙发上就倒饮料。常大伯拦住她说:“别倒,别倒,我不喝那洋玩意,有杯开水就行了。”

    女子又说:“那我给你泡杯茶吧。”常大伯又说:“不要,不要,现在喝了茶,晚上睡不着觉。你就别忙活了,我自己倒杯开水。”

    女子说:“你坐,水马上就开。”说着用手指在烧水器上按了一下,上边的水壶马上发出嗤嗤响声,三二分钟,常大伯就喝上了刚烧开的煎水。

    常大伯喝着开水,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女子那边瞟,脑子里同时在想:这姑娘不会是那种厚颜无耻的轻薄女子,他们那些话不能相信。

    祥合进来听了父亲说的事,当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声叫好。正所谓:下坡碌碡顺风船,又轻又快自向前。要知此事如何好,留着下回仔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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