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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二章

    正文已更新,正常订阅不受防盗影响。  边静玉指着“@”这个符号,说:“父亲,孩儿见识浅薄,此前不曾在经典上见过这一纹路。但恕孩儿大胆猜测,这很可能是某种宗教里面的一种符号,是为祈福所用。这定是那沈二公子的一番心意。”

    安平伯觉得边静玉说得很有道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此番沈家遭难,边家在官场中使不上什么劲,给予沈家的帮助极为有限,但边家好歹护全了沈德源的一儿一女。虽边家不会以此事挟恩图报,但边家人如何是边家的事,这不妨碍沈家人感激他们。

    面对这份感激,安平伯叹了一口气,道:“不能救本昌兄于囹圄,我受之有愧啊。”

    本昌是沈德源的字。“本”一字合了“源”字。源指水流的起始处,有来历、根由的意思。

    边静玉心里也是一叹,继续点评这张奇怪的拜帖,说:“至于这从左往右的横向书写法,虽与我们常用的从右往左的竖向书写法截然不同。但孩儿细细琢磨一番,却觉得这样的书写法很有可取之处。许是沈二大病一场,力有不足,写字时手腕无法长久悬空,所以换了这种书写法。避免把帖子弄脏。”

    书写时,若是从右往左,一旦手不小心从刚写的字上擦过,纸张就会被弄脏了。当然,纸面整洁是对读书人最起码的要求。一般情况下,只要练了几年的字,都不会出现用手擦字的情况。可边静玉不是给沈二找了个理由了吗?沈二是大病初愈,手没法长时间悬空,以至于写字时会不小心擦到字。

    安平伯觉得儿子这通分析也很有道理。不然呢?不然沈二为什么好端端换了从左往右的书写法?

    边静玉十分佩服地说:“话又说回来,想必沈二公子书法造诣极高,就算刚刚大病初愈,这一手字也写得极其不错,转折间毫无凝滞之感。沈二公子心胸畅达,定没有被外事击倒。孩儿不及他多矣。”

    “我儿莫要妄自菲薄。”面对儿子,安平伯这做父亲的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限了,他虽觉得自己的儿子不一定比沈德源的儿子差,但更多的赞美是没有的。这都是为了保持父亲的威严。安平伯话锋一转,又说:“既然沈二还没有彻底恢复,待会儿叫你母亲收拾出一些药材来,都给沈家送过去。”

    边静玉忙起身恭敬应道:“是。”

    帖子的事情还没有说完。边静玉又指着帖子上“,”、“。”、“:”等一系列标点符号,说:“这些符号也是前所未见。不过,孩儿见这些符号出现得极有规律,倒是猜出了它们的一些用途。孩儿以为,这应该是用来断句的。若一句话只说了半句,就用‘,’来断开。若一句话彻底说完了,就用‘。’来断开。”

    安平伯重新看了下帖子,再次承认边静玉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又点了点头。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边静玉面色犹豫,似有什么话想说,又觉得很难说出口。

    安平伯知道这儿子心里向来很有成算,便问:“你可是有什么想法了?只管说来。”

    边静玉指着帖子上的标点符号说:“父亲,孩儿以为,这些符号若传了出去,定能在读书人中引起追捧。这恐是沈家赠予我们的真正的谢礼。”只要和读书人相关的事,就都不是小事。这份礼太重了!

    读书人读书时一般靠着句式、语气词来断句。他们并没有专门的符号来断句。但此时,标点符号其实已经有了雏形。只是,书局中贩卖的新书上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只有世家的藏书中有标点符号。

    比起寒门,世家的优势在哪里?就在于底蕴。

    寒门子想读书,得有“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的启蒙老师领路,否则他们连怎么断句都不知道。世家子想读书,自有家里一代代传下来的旧书作为启蒙读物,旧书上有注释、有断句符等等。这起点就高出寒门子很多了。但是,这样的断句符并没有形成系统性,只是在某个字后面加了一个小点而已。

    而在沈怡送来的拜帖上,断句符却不止一种。边静玉一边看一边琢磨,基本上能领悟每个断句符所代表的含义了。若能把这样一套规范化的断句符号推广出去……边静玉不敢多想,赶紧平下心来。

    “不知这是沈伯父的心血,还是沈二公子的奇思妙想,孩儿以为这份谢礼有些重了。”边静玉说。

    现有的断句符很有局限性。就拿孔圣人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来举例。断句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甚至还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同样的字,因为断句不同,因为语气不同,就可以造成截然相反的意思。而世家现有的断句方式并不能彻底解决这些问题。由此可见,沈怡送来的这一套已成系统的断句符号一旦被宣扬出去,会在当今的读书人中掀起多大的波澜!边静玉身为读书人,正因为明白这些道理,此时才觉得心情激荡。

    安平伯被儿子点醒,顿时觉得这拜帖重于千钧。

    对于走在下坡路上的安平伯府来说,这很明显是一个机会。但是,安平伯再如何平庸,再如何想要振兴安平伯府,他万万做不出夺人功绩的事来。他沉吟片刻,问:“若我们把这些呈上去……”安平伯对着皇宫的方向拜了拜,意思是要把断句符改革一事呈到皇上面前。然后,他继续说:“再言明了这是本昌兄的功劳,看在这份功劳的份上,圣上有没有可能会使本昌兄功过相抵,免了他的流放之罪?”

    边静玉摇了摇头,说:“这事不好说,大约是不成的。父亲,沈伯父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里头涉及了朝廷党争。现在不是皇上一心要治沈伯父的罪,而是皇上为了保太子不得不治沈伯父的罪。”

    安平伯叹了一口气。

    边静玉又说:“再者,这些断句符虽有极大的用处,一旦推广开来,确实会方便天下读书人,能当得一句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这样一来,经典中的内容更易被人学去了,豪门世家的优势将会下降。”

    任何一项政策的推广,都会有支持者和反对者。标点符号的推广有三个直接的阻力。

    一个来自某些世家豪门,对于他们来说,无需标点,他们子孙后代就能把经典学好了,推广标点反倒是让那些没有底蕴的人得到更多的利益。一个来自酸儒,他们坚信圣人之书不可增一字也不可减一字,否则就是不敬圣人,怎么会愿意让书籍加标点重印?还有一个其实和世家略有重合,某些已经为官做宰的人,他们在治理百姓时习惯用愚民政策,又怎么会支持这种明显能够启发民智的行为呢?

    而这第三点,又可以引到皇上身上去。皇上是怎么想的?他愿意去启发民智吗?

    如果安平伯府重权在握,那么他们可以无视那些反对者,只要有了皇上的支持,就可以去推广标点了。可事实上,安平伯府根本无力和众多权贵抗衡。面对可能会有的反对者,他们只能选择蛰伏。

    于是,推广标点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见边静玉说得头头是道,安平伯的眼神渐渐转为复杂。他素来知道,幼子比长子更为聪慧,然而幼子这一通分析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摆了摆手,说:“既如此,这事先按下不提。你先回去吧。”

    告别父亲后,边静玉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安平伯住的院子叫顺安院,出了顺安院就是边静玉嫡出兄长边嘉玉所住的承安院了。这两个院子挨得很近。而边静玉所住的恒安院则要偏僻一点。只从院名来看,边嘉玉的继承人地位就非常稳固。

    承安院里静悄悄的,边嘉玉不在。

    本朝设有国子监和太学,因皇室子弟多入国子监求学,国子监的地位隐隐压过了太学。安平伯府内有一个入国子监的名额,这名额自然给了边嘉玉。待边静玉长大后,他靠着自己的实力进了太学。兄弟俩一人在国子监,一人在太学,因学业繁忙,平日多住在学舍里,见面接触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这几日,是因为要时刻关注着沈家的事,住在学舍里不方便,边静玉才会选择走读。

    边静玉和边嘉玉的关系也不能说是不好。

    如果边嘉玉生病了,边静玉作为一个好弟弟,肯定会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他的照顾绝对是无微不至的,也真心盼着边嘉玉好起来。同样的,如果边静玉生病了,边嘉玉也会来照顾他,为他亲尝汤药都无不可。但要真说这两兄弟关系好吧,边静玉又永远不会做出对着边嘉玉撒娇说药太苦了这种事。

    边静玉没有觊觎府里的爵位,府里也没有拦着边静玉不让他出头,遇事时还能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样的兄弟关系,其实已经比京中绝大多数的异母兄弟要好很多了。边静玉已经非常满足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真要对着边嘉玉说“哥哥,药太苦了,静儿不想喝嘛”这种话吗?然后,边嘉玉回一句“静儿要乖乖的,吃完了药,哥哥就喂你吃奶糕”……边静玉只在脑子里这么想了一下,全身就起了鸡皮疙瘩。

    啧,有点恶心呢。

    从边静玉口中得到这样一句话,沈怡觉得这回复可以同等于“等以后有机会了就多约会”了。他心里美滋滋的,越发觉得自己是开窍了。若不是开窍了,怎么能和边静玉相处得这么愉快呢?其实,对于这次见面,沈怡曾在心里担忧了好久。因为他实在没有和心上人相处的经验,或者说他就连和普通人相处的经验都不是很多。他担心自己太热情就唐突了边静玉,又担心自己不热情便冷落了边静玉。

    好在,有了“烛光晚餐”和“轧马路”,这次约会果然很成功。

    其实沈怡已经想不起来“烛光晚餐”和“轧马路”的说法源于何处了,仿佛这一切都出于他的本能。每当他要深入细想时,总有什么东西在模糊他的思维。据说,有些巫师不愿意被麻瓜发现自己的房子,就会对房子施麻瓜忽略咒,于是麻瓜们会自然而然地忽略这栋房子。沈怡好像就被施了类似的咒语,每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有些奇怪,想要追本溯源的时候,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记忆合理化。

    等等,巫师和麻瓜忽略咒又是什么东西?

    哎,罢了!就当自己开窍了吧。

    国子监和太学的休沐日子是跟着朝中官员的休沐日子走的,因为国子监和太学里的先生们都由朝廷官员担任。当边静玉太学放假时,他兄长边嘉玉的国子监也放假了。边嘉玉也已经定亲多年,正巧他未来的大舅兄要约他喝酒,他便把自己收拾利索了打算出门。结果,当他走出大门旁边的角门时,就看见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弟弟和他的便宜弟弟。两个人站在风中兴致盎然地聊着天。

    边嘉玉忙把跨出门的脚收了回来,躲在了门后。

    过了一会儿,边嘉玉忽然反应过来了。他躲什么?他堂堂正正出的门,有什么好躲的?应该要躲起来分明是那一对已经定了亲却还没有成亲的弟弟们吧?边嘉玉懊恼地用手上拿的折扇敲了一下头。

    “爷瞧着怎么样?”边嘉玉摊开手转了一圈,想让随行的小厮看看他是否很有兄长的威严。

    小厮却理解错了,没注意边嘉玉的衣着,反倒是说:“爷这脸色,瞧着像是要去捉-奸的。”

    边嘉玉:“……”

    世子大哥用折扇狠狠地敲了小厮的头!到底会不会说话了!怎么就成去捉-奸的了?他分明是去棒打鸳鸯的。这青天白日的,两人黏黏糊糊立在街边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世子猜测,应该是沈怡把边静玉送到家门口,两人在说道别的话。但道别就道别吧,道别的话有必要说那么久吗?既然还没成亲,那么就要注意一点!就拿他来说吧,他也定亲好些年了,却至今没能和未过门的妻子单独说过话呢!

    明明在四年前就可以成亲却因为守孝不断错过的世子大人觉得有必要好好管一管弟弟们。

    于是,世子大哥重新走出了角门。

    边静玉和沈怡这才注意到大哥的出现,纷纷向大哥行礼。

    世子只管盯着沈怡看。在大哥“慈爱”的注视中,沈怡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我这就回去了。”

    边静玉问:“要不要我送送你?”

    “也可。”沈怡说。

    于是,终于把边静玉送到家门口的沈怡又被边静玉送了一程。

    世子大哥:“……”

    世子觉得,他从未见过这么无聊的两个人。

    沈怡拿着边静玉整理好的资料回了家。他先去见了苏氏,向苏氏请安。因和边静玉商量过,沈怡有了些信心,就和苏氏说起了外卖生意的事情。苏氏做了二十多年的当家夫人,陪着沈德源从微末走到三品大员,一点点把沈家的家业置办起来,她显然是有见识的。她原本经营着好几个铺子,收益都还算可观,只是这次沈德源入狱,那些地段不错的铺子都没能保住。她的嫁妆虽然被返还了,但嫁妆里的铺子同样没能保住。因为,想要在好地段顺利开铺子,光有手段和见识是不行的,还得有后台。

    苏氏心里已经有了一些计较,但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等着沈怡把他的想法说完。

    沈怡道:“送外卖这事其实很简单,不需要有什么特殊的技能,十岁左右的小孩就能做了。所以,我打算雇佣住在南城的小孩来当送餐员。一来,我们可以更好地融入南城。二来,这成本会低很多。”

    此时的人讲究多子多福,所以家里的孩子都特别多。但多一个孩子就多一张吃饭的嘴,养家糊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很多贫寒人家,大一点的孩子在三四岁时就要帮着父母照顾弟弟妹妹了,七-八岁的孩子能上灶做饭,十来岁的孩子就要想办法养家了。沈怡若是能雇佣这些大孩子来干活,这比雇佣成人降低成本,但对于孩子们来说,送外卖不是什么辛苦的事情,又比他们给人打短工收入稳定。

    “你这主意不错。”苏氏说。

    沈怡又说:“我本来是想要和酒楼合作的。但酒楼中的食物偏贵。那些吃得起酒楼的人,当他们想吃新鲜却又懒得出门时,完全可以打发自家的下人出来买。所以,外卖生意针对的不是这些富人,而是家境一般的普通人。他们做一顿饭,需要买菜、买米、买油、买柴,还要搭上功夫,若我们提供的饭菜能比他们自己做还要更便宜,那么他们就会选择我们了。所以,我打算暂时先不和酒楼合作……”

    沈怡打算先在自家做快餐,然后提供送餐上门-服务。

    等到人们都接受“外卖”这一项服务的存在后,沈怡就可以只做外卖生意了。

    苏氏道:“这样也好。咱家的院子还空着,你找人搭上棚子,能造出一个简易的大厨房,再雇上三五个灶上娘子,这生意就能做起来了。我平日里没事时,可以帮你看着点。你只用忙外头的事就好。”

    沈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这就辛苦娘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苏氏笑了起来,“这生意能做起来,我不过是帮你管着几个人而已。前两天我也在忧心家里的情况,怕家里坐吃山空,还琢磨过要绣花换钱……绣花才是真辛苦呢,我都已经有好些年没正儿八经地绣过花了,赚这个钱才是真的受罪。好在我儿脑子活络,另想出了赚钱的法子。”

    沈怡听苏氏这么说,心里竟觉得有些不好受。娘以前哪里用得着操心这些啊!

    “把阿墨的身契还给他吧,去衙门里重新登记一下,给他一个良民的身份。以后,你就把生意放在他的名下。”苏氏又说,“冯嬷嬷跟了我这些年,功劳、苦劳都是有的,就当是给她一个恩典。”冯嬷嬷是阿墨的奶奶,她在苏氏做姑娘时就陪在苏氏身边伺候了,她儿子蒋六和儿媳妇六娘子都是本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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