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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面宽阔,为求稳妥,行进的速度很慢,小半日过去,才堪堪行到河流中心。但见入目所及,尽是河水,前不见岸,后不觉林,叫人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可是,面对这般豪迈辽阔的景象,殷渺渺心里却有挥之不去的怪异之感。

    她反反复复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湖水静谧,如一面新磨好的古镜;水质清透,看不见其他的活物。

    神识扫过四面八方,上空船下,不见丝毫异样。

    是她多心了吗?

    就在这时,鬓边传来一丝异样,有什么东西从她发间坠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什么东西?”

    说着,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珠光从肩头滚落到了湖水中,飞快沉没了。

    她浑身一震。

    慕天光道:“抱歉,是我不慎碰到了。”

    木笛是一人使用的飞行法器,显出原型后也不大,如今挤了两个人,要非常小心才能避免肢体接触。但是,刚才殷渺渺探身去看水下,姿势略有变化,他为了避免碰到她,侧身错开,孰料碰到了她的珠钗,直接带了下来。

    但殷渺渺半分不在意,急切道:“你看这水。”

    木笛停下了,相斥的两股气息在湖面上荡出了一圈圈涟漪,而先前呈现圆形的涟漪不同,这一圈迅速朝着前方晕开。

    换言之,河水的流动方向与他们前进的方向相同——河道是东南到西北,他们却是笔直从南到北,乃是横渡。

    从没有哪条河是这么流的。

    而且,就算水流在某一段里有所变化,速度不可能与木笛一模一样,尤其是殷渺渺中途变过速,分明是弱水有意为之。

    现在发现水流的异常,已经太迟了。

    顷刻间,一个庞大的漩涡就在水中形成,翻涌的灵气与木笛的气息冲撞,庞大的力道几乎将他们掀翻在水中。

    殷渺渺一把抓住慕天光的手腕,把木笛的速度加到最快,如箭矢般朝彼岸驶去。弱水不甘示弱,漩涡越来越大,以不容反抗的力道朝他们撞去。

    试过在海啸来的时候冲浪吗?

    现在殷渺渺就在体验。

    木笛的速度被拉到最高,弱水的力道不见减轻,排斥的力量越来越大,而距离岸边仍有不近的路程。

    情急之下,慕天光顾不得男女大防,揽住她的腰身稳定身形,又施展水灵术,试图安抚弱水。

    但不知是魔气的存在使得弱水极度排斥,还是它想吸食他们体内的灵气,水灵不予任何回应,蛮横地就想把他们全都掀进水中。

    木笛出现了裂纹。

    它毕竟只是非常普通的魔器,抵挡不住弱水的霸道。

    慕天光当机立断,扬起手臂掷出雪际,雪际剑插-入河岸,迅速结冰搭桥,往他们的方向蔓延而来。

    咔嚓。

    木笛碎了。

    弱水看准机会,来势汹汹。

    “走。”慕天光握住殷渺渺的手,迅速用了个悬浮术,在灵力被吞噬前借力一踏,人已落在了冰桥上。

    弱水不肯放弃,掀起一个三米高的浪头朝他们打来。零星的水滴溅到身上,快速吸收着他们本就不多的灵力。

    殷渺渺和慕天光顾不得灵力的流逝,快速向岸上奔去。浪头打到了冰桥,庞大的撞击力击溃了冰层,临时搭建的桥开始塌陷。

    背后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不知是水声还是冰裂。

    水流冲天而起,卷住了殷渺渺的腹部,把她往水下拖去。殷渺渺反应极快,顿时放出地火抵抗,同时红线出袖卷住冰桥,勉强稳住了身形不下沉。

    但弱水淋透了她的全身。

    水珠贪婪地蚕食着法衣与斗篷上的灵力,使它们沦落为普通的织物,不复保暖防御的功效。水渗入了衣物,粘附在了体表,护体的灵力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

    体温下降,四肢冰凉,短短数息,殷渺渺就成了冰人。

    好在慕天光及时返回,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

    弱水穷追不舍。

    他挥出冰魄,浓郁的水灵气蔓延开来,是弱水最喜爱的东西。它无法忍受诱惑,果断调转目标去吸食冰魄,放过了殷渺渺。

    趁此空隙,他们终于上了岸。

    慕天光挥手收回了冰魄,低头问:“你没事吧?”

    殷渺渺神智尚且清醒,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灵力消耗过度,无法维持体温造成失温现象,内脏有红莲的护持,尚且无事,可是四肢不能动弹,亦难以开口说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挤出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冷。”

    她需要把失效了的衣物全部脱掉,擦干净覆在体表的残余水分,再来桶热水恢复体温。

    但是这么复杂的要求,她没有办法表达。

    而慕天光全然是修士的思考方式,想了想道:“失礼了。”说着,把手心覆在了她的手臂上。

    残留在衣服、体表的弱水被冻结成冰,体内的寒气顺着经脉徐徐导出,化作冰片粘附在肌肤上,不多时,她整个人似乎就变成了冰雕。

    蕴在丹田的火灵力行走起大周天,四肢百骸慢慢恢复着知觉。

    但是,太冷了,灵力+法衣+斗篷才勉强维持体温,少量灵力-冰壳-低温,就只能呵呵了。

    殷渺渺神念一动,把帐篷丢出来,惜字如金:“进。”

    慕天光搀着她进了帐篷:“可好?”

    “脱掉,冷。”她温暖了肺部,艰难地吐字。慕天光怔了怔,闭上眼,并指为剑,唰唰两下割裂了困住她的薄冰壳子。

    殷渺渺如释重负,勉强抬起手指,拽住一旁的锦被盖上:“好了。”

    慕天光睁开眼,见被子下露出碎裂的衣衫衣角,伸手扯了出来,又取出一粒补灵丹递到她唇边。

    殷渺渺张口吞了下去。

    慕天光感到指尖碰到一点温热,古怪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忽而十分怕她察觉,掩饰道:“不用。”顿了顿,画蛇添足,“举手之劳。”

    殷渺渺冷入骨髓,哪顾得上他,裹着被子勉强坐起来,开始运行周天,红莲的火灵气如透明的羽衣裹住了全身,替冻得青白的肌肤上添上暖意。

    几日前的场景猝不及防撞进脑海,慕天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一时心悸,过了一息,勉强定了定神,抬手打出灵气放下银钩上的床帐。

    床幔低垂,隔断了视线,他悄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转身在角落里坐下了。

    半日后,殷渺渺恢复了活动能力:“多谢了。”

    “冒犯了。”他似在打坐,未曾睁开眼睛。

    殷渺渺把碎裂的衣衫收集起来,点火融冰,用玉瓶收集着融化的弱水,随口道:“不用这样,事急从权,算不得什么,何况身体不过皮囊,你救了我,合该谢你。”

    慕天光应了声,略显刻意地带开了话题:“弱水很强。”

    “不错,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要遇到。”殷渺渺眉头紧皱,“叫是叫弱水,能耐可真不小,而且知道伺机而动,怕是开了灵智。”

    看起来澄澈平静的“弱”水,居然给他们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要不是运气好,说不定周身的灵力都被吸干了。

    超凶的呢。

    果然,秘境里什么东西都不能小觑。

    慕天光道:“以后再说不迟,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请便。”殷渺渺没有刺探别人秘密的习惯。

    慕天光起身出去了,过了半个时辰,带了只皮毛完好的雪狐回来:“这个可以吗?”

    殷渺渺慢了拍:“……皮毛?”

    “嗯。”慕天光的灵力气息有些不稳,当是有过一场酣战,“予你御寒。”

    殷渺渺徒然升起一种怪异感,慕天光送她东西,怎么都觉得哪里不对。她觑着他的神色,迟疑着接过来:“谢谢?”

    “不客气。”他眉间一松。

    既然有了妖兽,不饱餐一顿说不过去,殷渺渺架起锅炉,又熬了一锅热热的肉汤,下了一把银丝面,吃到胃里,浑身暖和起来。

    “真奇怪,我们在森林里没有看到妖兽,到了山上就有了。”殷渺渺捧碗暖着手指,若有所思道,“秘境总是给我一种违和感。”

    慕天光垂下眼眸:“森林里,我听见有人和我说话。”

    “人,还是鬼?”

    “不知,对方知晓我身怀冰魄,故而传了法术给我。”慕天光道,“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

    殷渺渺愕然:“是主动送上门来吗?”

    慕天光点点头。

    她:“肯定是看你好看。”

    慕天光:“……”

    “肯定是个女前辈。”她幽幽道,“看你好看,传你法术,回头要你以身相许,你可要小心了。”

    慕天光:“是因为我有冰魄。”

    殷渺渺假装没有听见。

    按照以往,对话已经可以结束了。但是很奇怪,慕天光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沉默下去,忍不住想要看看她的表情。

    她仿佛不太高兴,眼帘低垂,唇角下压,莫名其妙的,这个小小的表情给他造成了心理压力。

    他突然后悔起来。真是奇怪,她高不高兴同他何干?怎的就觉得心里不安,没法子忽视。

    许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罢。

    毕竟是唯一的同伴,不好坐视不理而已。

    他想着,说道:“不是什么要紧的,我说给你听好了,雪为水灵,水在天地……”

    堪堪开了个头,她却像是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捂他的嘴,两人靠得近,他躲也没处躲,被她遮了个正着:“停停停,我没想听,谁想听你的机缘了。”

    慕天光被她的手心遮了口鼻,四周萦绕的肉香气如此浓厚,他却分辨出了独属于她肌肤的幽微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中,躲无可躲。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她收回手,没好气地说。

    他道:“我看你不太高兴。”

    “咦,奇了。”殷渺渺狐疑道,“你在意我高不高兴做什么?”

    慕天光顿住不言。

    “嗯?”

    “没什么。”他别过脸,淡淡道,“既是同伴,不想你以为我有所隐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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