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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七九章

    此为防盗章

    许元喆道:“约莫是这个月头,云笙兄喝得酩酊大醉回来,一身脂粉气,说是去了秦淮河坊的寻月楼,还让我万不能与先生提及此事。”

    苏晋问:“为何不能与我提及?”

    贡生去烟巷河坊是常事,彼此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不能与人言?

    许元喆道:“他不愿说,我便不好追问了。自始至终,连他去的是哪间河坊,究竟见了谁,我都不曾晓得。”

    晁清失踪是四月初九,也就是说,他去了河坊后不几日,人就失踪了。

    可晏子萋是太傅府千金,若在贡士所留下玉印当真是她,又怎会跟烟花水坊之地扯上干系呢?

    苏晋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抬头看了眼日影,已是辰时过半,便道:“你先回罢。”

    许元喆犹疑片刻,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是《御制大诰》。

    景元十四年,圣上亲颁法令《大诰》,命各户收藏,若有人触犯律法,家有《大诰》者可从轻处置。

    许元喆赧然道:“这一卷原是云笙兄要为先生抄的,可惜他只抄到一半。明日传胪听封,元喆有腿疾,势必不能留京,这后一半我帮云笙兄抄了,也算临行前,为他与先生尽些心意。”

    他言语间有颓丧之意——身有顽疾难做官,跛脚又是个藏不住的毛病,想来明日传胪,是落不到甚么好名次。

    苏晋却道:“你治学勤苦,他人莫不相及。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圣上慧眼神通,你未必不能登甲。”

    许元喆自谢过,再拱手一揖,回贡士所去了。

    天边的云团子遮住日辉,后巷暗下来。一墙之外是贡士所后院,隐隐传来说话声,大约是礼部来人教传胪的规矩了。

    这处贡士所是五年前为赶考的仕子所建,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意思。

    也是那一年,苏晋上京赶考,被疾驰的官马所惊,不慎撞翻一处笔墨摊子。

    摊主是位白净书生,苏晋本要赔他银子,他却振振有辞道:“这一地字画乃在下三日心血,金银易求,心血难买。”

    苏晋不欲与他纠缠,将身上的银钱全塞给他,转身便走。

    岂料这摊主当真是个有气节的,将满地字画抱在怀里,一路尾随,还一路嚷嚷:“收回你的钱财,在下不能要。”

    苏晋不胜其烦,到了贡士所,与武卫打个揖,说:“后头有个江湖骗子,怀抱一捆字画,专行强买强卖之事,你们若瞧见,直接撵走省事。”

    言罢一头扎进处所内,落个耳根清净。

    她这头将行囊归置好,没留神背后被人一拍。

    那书生摊主弯着一双眼:“哦,你就是杞州解元苏晋。”

    四下望去,满院寂寂,苏晋目瞪口呆地问:“你翻墙进来的?”

    早春时节,杏花缀满枝头,打落翘檐上。

    翘檐下,书生双眼如月,笑意要溢出来一般,双手递上名帖:“在下姓晁,名清,字云笙,不巧,与兄台正是同科举子。”

    一见如故,一眼投缘,不知可否与兄台换帖乎?

    苏晋想起旧事,靠在后巷墙边发怔。

    晁清原该与她同科,可惜那年春闱后,他父亲辞世,他回乡丁忧三年,今年重新科考,哪里知又出了事。

    到了晌午,日头像被拔了刺的猬,毒芒全都收起来,轻飘飘挂到云后头去了。

    周萍来后巷寻到苏晋,约她一起回衙门。

    苏晋问:“你跟礼部都打听明白了?”

    周萍叹一口气:“左右传胪唱胪都是那套规矩,再问也问不出甚么,容我回去琢磨琢磨,等想到甚么不妥当的,再仔细计较不迟。”

    午过得一个时辰空闲,刘义褚捧着茶杯,站在衙门口望天,余光里扫到“打尖儿”回来的苏晋,拼了命地递眼色。

    苏晋会过意来,掉头就走,然而已晚了。

    衙门内传来一声呼喝,伴着声儿出来一人,五短身材,官派十足,正是刘义褚口中的“孙老贼”,应天府丞孙印德。

    孙印德日前假借办案的名义,去轻烟坊厮混。今早趁着杨府尹去都察院的功夫才溜回来,原也是做贼心虚,正好下头有人进言说苏晋这两日躲懒,心中大悦,想借着整治底下人的功夫,涨涨自己的官威。

    孙印德命衙差将苏晋带到退思堂外,冷声道:“跪下。”一手接过下头人递来的茶,问道:“去哪儿了?”

    苏晋没作声,立在一旁的周萍道:“回大人的话,这原是我的过错,近几日多有落第仕子闹事,我放心不下,这才令苏晋陪着,去贡士所看看一切可还妥当。”

    孙印德翻了翻茶盖,慢条斯理道:“本官问的是今日么?”

    苏晋往地上磕了个头,道:“回大人的话,下官日前去大理寺为失踪的贡士登案,后因私事,在外逗留两日余。”

    为宫中殿下代写策问的事是万不能交代的,若叫他知道自己私查晁清的案子,更是吃不了兜着走,眼下只能认了这哑巴亏。

    孙印德冷笑一声:“私事?在朝为官辰进申出,是该你办私事的时候?”顿了一下,吩咐道:“来人,给我拿张椅子。”

    这是要坐下细审了。

    头顶层云翻卷,雾蒙蒙一片,更往远处已黑尽了,是急雨将至。

    孙印德抬头往天上瞧了一眼,指使小厮将椅子安在庑檐下,一边饮茶一边道:“你以为本大人不知,你能有甚么私事?八成是寻到门路,去查你那位故旧的案子了吧。”

    苏晋道:“大人误会了,既然大人三令五申,晁清的案子不能查,不必查,就是借下官一千一万个胆,下官也不敢私查的。”

    “你还狡辩?”孙印德站起身,厉声道:“来人给我上板子,本官倒要看看是他骨头硬,还是本官的——”

    话未说完,当空一道惊雷劈下,照的整个退思堂一明一暗。

    孙印德被这煌煌天威惊了一跳,心知是自己理亏,后半截儿话不由咽了回去。

    刘义褚借机劝道:“孙大人,眼下已近未时,府尹大人约莫是快回衙门了,他若得知苏晋这厮的恶行,必定还要再审一次,您连着数日在外头办案,不如先歇上一歇,您以为呢?”

    应天府尹杨知畏虽是个三不开,但一向看重苏晋,若叫府尹大人知道自己私底下打了板子,势必惹他不快。

    被刘义褚点了醒,孙印德顺杆往下爬,点头道:“也是,本官这几日为了手里的案子,寝食不安,实是累了,这厮就交由杨府尹处置罢。”再抬头往廊庑外一望,伴着方才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子已落下,又沉着脸皮道:“但罚仍是要罚的,且令他先在此处跪着,好生反思己过,等甚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回本官的话。”

    苏晋跪在风雨里,浑身湿透,他既这么说,应了就是。

    孙印德往天上指了指,扯起嘴角冷笑道:“苏晋,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若待会儿你叫这火闪子劈焦了,那就是罪有应得。”

    说话间,前堂跑来一个衙厮,高声通禀道:“孙大人,杨大人回府了!”

    孙印德不悦道:“回便回了,嚷嚷什么?”

    衙厮跪倒在地,脸上惧色不减:“回孙大人,与杨大人一同回衙门的,还有大理寺卿张大人和左都御史柳大人,眼下杨大人已带着二位大人往退思堂来了。”

    话音方落,前头门廊处已绕出三人。

    孙印德揉了揉眼,认清来人,疾步上前扑跪在地:“下官应天府府丞孙印德,拜见柳大人,拜见张大人。下官不知二位大人来访,有失远迎,还请二位大人治罪!”

    张石山道:“你既不知我与柳大人来访,何来远迎一说,起来说话罢。”

    孙印德磕头称是,站起身,又去瞧柳朝明的脸色。

    柳朝明面容冷寂,目光似是不经意,落在烟雨茫茫处跪着的人身上。

    孙印德义正言辞道:“禀告柳大人,此人乃我府衙知事,因行事不端,躲懒旷值,私查禁案,被我罚跪于此,正待处置。”说着,对雨中呵斥道:“苏晋,还不拜见柳大人,张大人。”

    苏晋这才折转身子,朝门廊处看来。

    急雨如注,浇得人看不清身前世界。

    她的目光在柳朝明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大约是想说什么,亦或要自问,寥寥数日,这是第几回见了。

    然后看向空茫处,连语气也是冷静自持的:“下官苏晋,拜见柳大人,拜见张大人。”

    这副淡漠的样子,令柳朝明自诩澄明的思绪里突生一刹混沌,仿佛有人抓着狼毫尖儿,将竖之有年的晷表拂了一拂。

    可究竟拂乱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孙印德看他神色有异,试探问道:“柳大人,依您看,这厮当如何处置?”

    对未知茫惘渐渐化作一丝不可名状的,遏制不住的怒意,却说不清由来。

    柳朝明迈步往退思堂而去,冷冰冰抛下一句:“跪着吧。”

    柳朝明却不退让:“敢问殿下,苏晋所犯何事?”

    朱悯达不悦道:“怎么,如今本宫想杀个人,还要跟都察院请示一声?”

    柳朝明道:“殿下恕罪,微臣并非此意。但苏晋冒犯太子殿下,微臣自觉难辞其咎,殿下若要责罚,便连微臣一并责罚了罢。”

    朱悯达目色阴鸷,冷笑一声问道:“若本宫要他死呢?”

    柳朝明声色沉沉:“请殿下一并责罚。”

    朱悯达看了眼被俘在地依然拼死挣扎的朱南羡,又看了眼跪在一旁决绝请命的柳朝明。他不明白,不过是一名从八品知事,纵然胸怀锦绣之才,在巍巍皇权之下,也只是一只蝼蚁,而他贵为太子,想杀一只蝼蚁,就这么难?

    朱悯达身上毕竟留着朱景元的血,他认定的事,旁人越是拦阻,越是要不惜一切去做。

    他冷笑出声:“好,好,如你们所愿,本宫先杀了他,再将你二人一一问罪!”

    正是这时,殿阁另一端传来怯怯一声:“大皇兄。”

    朱悯达侧目望去,朱十七与一名身着孔雀补子的人正立于殿阁一侧。

    孔雀补子当先一瘸一拐地走来,笑盈盈叫了朱悯达一声:“姐夫。”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一阵儿因进言“南北之差大约误会”,被他爹打折了腿的户部侍郎沈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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