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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三、云岭

    握着那柄拐杖的,是个年过中年的男人。穿着一身暗色的唐装,脚下踏了双看起来很舒服的布鞋。在不大清透的阳光底下,能看到他头发里藏着的银丝。他的眼神和枕溪好奇的探究撞在一起,凝成了一束锐利的光。

    枕溪把眼睛错开了去,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可胸腔里那个拼命跳动的东西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人她认识。

    “请让一下。”那个古板的男人提醒了一句,枕溪这才发现她正站在楼梯口,挡住了人家的去路。

    她往旁边错开几步,听到一个厚重的男声说:“不要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枕溪扯了扯嘴角,笑,说:“没有。”

    她的视线往下看,看到了那个男人露出的一截脚踝,有着不同常人的粗壮。

    枕溪抬眼,小心地看了他男人几眼。从他的眼神和头发看得出这人上了年纪,可意外的脸上没有什么皱纹。他杵着拐杖站在那的样子,给枕溪一种硬撑出来的,精神抖擞的感觉。

    “小姑娘,你住这啊?”他跟枕溪问道。

    枕溪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个稚嫩的初中生模样。

    男人点点头,冲屋里说了声:“我走了,你认真考虑考虑。”

    枕溪拉开自家的门,直到大门合上,也没听到林岫说话的声音。

    她把钥匙往桌上一扔,小跑着蹿到了阳台前,小心地透过窗帘缝隙往下望。她看着那两个人从他家楼道走出,往停车坪那两辆豪车走去。

    临上车前,那个男人往她家这边看了一眼。虽然知道他看的是和她相邻的窗户,可枕溪还是没由来的,做鬼心虚地埋下了头。

    直到看到车子离开,枕溪才快步出门去敲林岫的房门。

    连敲了好几下,里头的人都没搭理她。

    给他打电话,也不接。

    枕溪只能给他发信息,简单两字:“开门。”

    不理。

    加上威胁:“开门!否则我就嚷嚷地整栋楼都听得到,回头把居委会阿姨招来。”

    这信息发出去没多一会儿,门打开了。

    枕溪推开他就往里挤,看到了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水杯。

    “他们是谁?”枕溪问。

    林岫没回答,他站在门口,拧着眉头看她。

    “找你什么事?”

    其实刚看见那个男人时,枕溪已经能猜个差不离。但是林岫不说,她也不好得跟他挑明。

    “你很闲?”

    “你说什么?”枕溪一时没听清。

    “你很闲么?所有人的事都要管。”

    枕溪那个鬼火蹭蹭蹭就蹿上了脑袋,恶毒刻薄的话就跟被禁了几千年的妖祟,逮着机会就要往外冒。

    枕溪紧紧抿着唇,等了半晌,确定自己稍微平静了些,才开口。

    “我是担心你。”

    “谢谢。”

    又来了!

    枕溪深吸几口气,在心里仿佛安慰劝诫自己,他现在情绪肯定不好,千万别和他一般计较。

    “你不想找个人说说话聊聊天吗?”

    “之前想,现在还好。”

    不知怎么的,枕溪突然就想起了昨天那个拨通后又戛然而止的电话。

    “也是,那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是我太唐突了。”

    枕溪转身,说:“我走了。”

    经过对方身边的时候,枕溪听到他说了一句,“你管得过来吗?”

    “什么。”

    “眭阳的事,我的事,你管得过来吗?”林岫看着她,说:“枕溪,你的心有那么大么。”

    枕溪没理解他的意思,以为她在说自己操心太多。

    “也不是多大的事。”再说了,眭阳那边的事都解决了。

    “是么,不是多大的事。”林岫重复了一遍,把门给他拉开,说:“慢走。”

    枕溪盯着已经关上的房门,脑袋里跟喝了假酒似得,晕晕叨叨。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云氏这个名字。

    难得的,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不是云氏的官网介绍或者股价,而是几条新闻。

    “云氏集团董事长云岭独子云苼于今日出殡,享年29……”

    枕溪粗略扫了几眼新闻,大概就是说,云氏集团董事长云岭亲儿子,云氏董事云苼意外因车祸离世,云岭于去年确诊罹患尿毒症。云氏的董事长职位有很大程度易主等等等等。

    这新闻翻译过来就是,林岫他亲大哥死了,他亲爹得了尿毒症身体每况愈下不知还有几年活头,为了不让云氏掌权人旁落,现在打算把林岫这个私生子认回去承继家业。

    刚才那个杵拐杖的,就是现在云氏的掌权人,林岫亲爹,云岭。

    上辈子这事就发生在林岫出事被学校开除之后,当时他家里人来接他,他二话不说跟着就走了。可现在他学业生活顺风顺水,刚才听他爹的意思,是他还要考虑考虑?

    这有什么可考虑的?

    他从小就因为父亲不详这个原因被人耻笑唾弃。现在他母亲已经离世,他小姨又是个爱吃人血馒头的阴鄙小人。这怎么看,都是回家的前途更开阔些。

    何况他现在回去,他爹为了掩人耳目堵人口舌,肯定会给他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让他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继承人暴露在太阳光底下。从此,林岫这个身份就会从地球上消失,他站在别人面前,就是云氏董事长独子,就是未来的云氏继承人。

    枕溪真想去问问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他刚才那个态度……

    第二天枕溪起得特别早,林岫出门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单车棚,手拎早点候着了。

    她把纸袋怼到林岫面前,说:“这蛋糕上可一点奶油都没有。”

    她想为那天的事给自己和对方找个台阶下,就端看林岫领不领情。

    “我吃过了,谢谢。”林岫低身去开自行车的锁。

    “我这不是为了讨好你吗?”枕溪小心翼翼地说。

    林岫抬头,看她。

    “我自行车胎坏了,今早上学还得麻烦你。”

    “叫车。”

    “我没钱。”

    “我有。”林岫说。

    嘿!这人!软硬不吃啊这是?

    林岫推着自行车就要走。枕溪眼疾手快蹿到后座上坐着,一副厚脸皮的样子,说:“麻烦你了。”

    林岫看了她一会儿,把脚架一支,转身走了。

    这人!

    枕溪忙给他把自行车锁上,小跑着追上去。

    “林岫,你站住!”

    枕溪把手脚展开,呈一个大字竖在他面前,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都跟你道歉了。”

    “什么时候。”

    “我……我不是昨晚站你家门口跟你道歉了吗?”

    “我没听见。”

    “你没听见那也不是我的错啊。”枕溪耷拉了张脸,说:“再说了,我也没觉得我错得有多离谱,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好一通生气。”

    “我没生气。”

    “还说没生气呢?”枕溪仰头盯着他脸看,说:“您这五官跟坠着秤砣似得,全是往下塌的。”

    林岫绕过她,往前走。

    枕溪拽着他的衣服后摆不松手,兀自说:“那你也要替我想想,我一个小姑娘,是吧,开开心心给人买一个蛋糕,是吧。结果人一口不吃就说要扔,你说我一个小姑娘,是吧,我这自尊心受得了吗?”

    “我通知过你。”

    “是!”枕溪忙不迭地承认,说:“你是给我打电话了,说一起吃蛋糕。我这不是怕我回去晚了超过十二点才让你先吃的吗?”

    “你不是这么说得。”

    “是!”枕溪咬着后槽牙,说:“我是语气态度都不好,这不是因为先前我给你打电话你这幅态度吗?我想我一个小姑娘,是吧,总不能一点脾气没有吧?是吧,我堂堂一个年级第一,得有点骄傲吧?”

    “你那天做什么去了。”

    “嘿,甭提了,这不是眭阳……”枕溪的话突然打住了。她在想,虽说这林岫和眭阳是同班同学吧,但这两人的关系一直不热络来着。他那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怎么不说了。”

    “那是人家的事。”枕溪很是为难。

    林岫扯开了她的手,说:“要迟到了。”

    林岫迈着步子往前走,没一会儿就走出了很远。

    枕溪在后头大叫他的名字,问:“林岫,你会走吗?”

    林岫折了回来,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猜得。”

    “那你觉得我要走吗?”

    得!她快成职业神婆专业心里辅导讲师了,怎么每个人的人生分叉口都要来寻求她的意见。

    好在,眭阳的未来她不敢断言,但林岫的未来她却是可以预见的。

    枕溪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要走。”林岫问他。

    枕溪认真想了想,回了他句肉麻到死的话。

    “你不属于这里。”

    “是么。”

    枕溪很诚恳地点头。

    “接受十多年从未谋面的家人,转学去一座陌生的城市,接触与前十多年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可以做得很好的。”枕溪应着。

    “可我要是不愿意呢。”

    “林岫。”枕溪换了严肃的表情,说:“那原本就是你的生活你的世界,只是你前几年错过了而已。”

    其实枕溪想说的是,我的能力有限,下次再遇到赵逸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我也没有办法了。你总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像你上辈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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