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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2.第362章

    九阿哥离开, 廉亲王则过去将九阿哥膝下所出的几个小阿哥,弘晸弘暲等几个, 叫过去劝勉一回。十三阿哥则转头望着石咏, 低声道:“茂行, 你说说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得了消息,又怎么会到此的?”

    十三阿哥越说越严肃,说到最后, 竟有些声色俱厉。

    石咏赶紧过来扶住这一位, 低声道:“此事一言难尽。”

    十三阿哥轻轻吐一口气,道:“送我回车驾上去。”石咏赶紧应是, 搀扶着十三阿哥上车。他明白十三阿哥的意思, 是要借个地方说话,因此扶十三阿哥上车之后, 石咏自己也随之攀上对方的车驾, 老老实实地坐在对面, 从昨日如英回城开始说起,一直说到适才十三阿哥到来。

    十三阿哥听说安佳氏一家子的所作所为,一直紧紧地皱着眉, 直到听说石咏将哲彦暴揍了一顿, 这才忍俊不禁,面上露出点儿笑模样。他明白石咏这么做也顺带手帮安佳氏一家子减去些麻烦,忍不住摇着头道:“你这也是忒滥好心了些,这么做确实是可以替如玉婆家免去些麻烦, 可要换做是我,哼哼……”

    石咏不再提安佳氏那一家子,心想他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对哲彦生了些怜悯之意,但以后他定会长个心眼儿,再不让对方有算计自家的机会了。

    待听说竟是八阿哥安排,想要让石咏接手九阿哥名下的一部分产业,十三阿哥一面听一面点点头,道:“你将那匣子当众摔回去摔得很对,否则你一转身,就要在皇上那里吃挂落。”

    石咏也是担心这个,但他到底还是缓缓将今日亲眼所见,九阿哥名下玻璃厂的情形说了,并且道:“九贝子自己也明白,他名下的产业无人打理,必定会渐渐荒疏,所以才起了这个念头想要交给我……可若是这产业能交给内务府打理呢?”

    此刻石咏满脑子都是后世职业经理人的影子,在他看来,这些产业要存活下去,其实也很简单。究竟东主是谁,并不紧要,相反只要有合适的人能够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无论是不是属于九阿哥的生意,这些产业都能好生延续下去。

    十三阿哥一听就明白了,却拧着眉头道:“九哥心高气傲,决计不肯向皇上低头,两下里这么较劲,才得了这么个结果。你看他如今,跟散财童子似的,将名下产业东送西送,就是不肯送半点儿到国库里,又怎么可能将这产业交给内务府?”

    “可是,若是能将这些产业移交给内务府打理,内务府多一份进项,产业上那么些手艺人都能够养活,又能拉近与缓和皇上与九贝子之间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听见“拉近与缓和关系”这话,十三阿哥眼前登时一亮,却没多说什么,只默然想了想,终于点点头道:“从眼下的情形看,这些产业都被八哥敛在手中了。回头我与八哥商量商量去。”

    说完这些,石咏告了个罪,从十三阿哥的车驾上爬下来,见怡亲王府的亲卫都立在车驾一丈之外的地方,环卫四周,确保没有其余人可以听见他们说话。但是石咏忍不住往廉亲王那里看过去,只见八阿哥也正朝他这里看过来,眼神晦涩。石咏莫名打了个冷战。

    一时两边亲王车驾都缓缓离开,石咏身边只留李寿一个。地安门附近的城门卫正从值房里悄悄探了个头向外张望,想看看这些“大人物”们是不是都已经离开了。

    然而正在此刻,券门里再度响起风声,石咏似乎依稀能听见九阿哥刚才的歌声,“古来征战几人回……”

    石咏心道,也不晓得十三阿哥是否真的能劝服八阿哥,兄弟几个稍许向雍正低一低头,放软几□□段,从而能不再有人这般惨烈地折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夺嫡”之争中。可是他此刻耳际的呜呜风声,如同古老的城门在低语倾诉,古来征战几人回,古来夺嫡,又见有几人能全身而退的?

    石咏心想,天家这般父不父子不子,兄弟相残,手足反目的情形,说到底还是因为这高度集中的封建皇权,说白了还是制度的锅。虽然如今雍正在养心殿里挂了他自己亲手所书的一副对联,上书“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但这毕竟还是“一人”之治,权力的高度集中固然能让有能力的人实现很多事,也能让这样的皇权成为世人梦寐以求,千方百计想要争夺的东西。

    此刻,石咏独自一人,立在地安门跟前,仰头望着这座庄严的城门,耳畔听见远处鼓楼钟楼的鼓声钟声挟拌着一起传来。他禁不住地想,这个时空里,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一个新世界么?

    他又该怎么做,能做些什么,才能看到一个新世界呢?

    也不晓得十三阿哥是怎样与八阿哥交涉的,总之没过多久,九阿哥名下的玻璃厂真的过户到了内务府名下。内务府命造办处郎中唐英前往接手,保留了所有的管事与工匠,所有以往前来采购的行商一概继续往来,玻璃制品的价目表也没有分毫改变,唯一的变化就是东家从九阿哥变成了内务府。

    唐英对玻璃工艺也很熟悉,所以每月会去各处厂子检视一回。玻璃厂的利润会缴入内务府的内库。据十六阿哥说,内库里专门有一本账簿来记载九阿哥的产业究竟贡献了多少金银,“但凡是允禟的功绩,肯定不会给他抹了去!”——这是雍正的原话。

    石咏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玻璃厂的经营,可是听到消息他还是欣慰的:难得八阿哥竟然听了劝,将九阿哥以前的产业拿了出来,一方面这些产业不至于就此衰落,另一方面九阿哥与当朝皇帝的关系也多少缓和一回。

    石咏自忖,扇了一回蝴蝶翅膀,如今太后与皇帝的关系好了不少,外人看起来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兄弟之间,无论如何雍正也已经开始对他的“政敌”弟弟们表达善意;此外,雍正登基之后,旰衣宵食,朝政上不敢有半分的怠慢,后宫也不过只封了在藩邸的寥寥数人。石咏暗想,是不是以后皇帝可以不用费心编撰那《大义迷觉录》了?如此看来,往后不会再有那么些无端攻讦了。

    ——但愿如此。

    这日他在南书房外遇见了朱轼,打了声招呼,两人匆匆谈了几句。朱轼刚说起会试的事,说起石喻因“避嫌”而错过一次考试颇有些可惜。石咏只得安慰这位老师,说是反正明年就是正科了,到明年石喻必定不会给他丢人的。

    两人刚站定说了一会儿,立即有人将石咏召进去命听议政。

    石咏赶紧进屋,见一屋子重臣都在,众人讨论得热烈。石咏细听之下,发现正在讨论的是开海禁的内容。

    原来这“开海禁”还有“小开”与“大开”之分,“小开”就是有限度地放开海禁,不过比“不准片板下海”的时候略好些,“大开”则是尽量减少禁令,彻底开放,同时开放更多通商口岸,鼓励贸易。此前康熙五十五年时开始禁海,同时在五十八年前后有过一次“小开”,同时保证通商口岸接纳外国商船,进行贸易往来。

    如今官员们都已经学乖了,皇帝问政,全都抱着各处搜罗来的数字出场,户部左侍郎已经将从康熙五十五年开始,各处海关的贸易额、沿海各省的人口变动数字全部收集出来,抑扬顿挫地报出来。石咏坐在后面一边听,一边暗暗赞许,心想再这么下去,这种议政会议上许是就会有人展示各种柱状图折线图了。

    众人就这些数字一番热烈讨论之后,忽听果郡王十七阿哥报称驻京的几处公使提请在广州设立领馆,并为在广州的外国人提供领事服务。这倒是新鲜,不少臣子纷纷拉着十七阿哥追问,问这领馆到底是个啥,与使馆是什么区别,领事服务又是什么。

    “皇上,臣奏请,由臣属下理藩院侍郎,新领‘各国事务衙门’职务的石咏跑一趟广州,一来考察在广州外国人的情形,二来他于开放海禁之事一向有见地,不如由他亲自去看一回,回来好向皇上禀报南方口岸的情形。”

    十七阿哥提到石咏的名字,石咏赶紧站了起来,一抬头,忽见座上自雍正以下,十三阿哥、十六阿哥等人都正望着自己,人人都面露微笑,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石咏这个人朕晓得,绝不会因公废私,就算是要南下去广州拜见一回穆尔泰,朕还是相信他会先将差事办好了才回来的。”雍正见到石咏站起来,忍着笑说出这么一番评价。

    只见石咏拿手一拍头,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登时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了。

    “怕这才刚想起老丈人还在广东任上,欢喜糊涂了。”十六阿哥这回嬉笑着补上一刀,笑声更响。在这笑声之中,雍正点了头,笑着道:“准奏!”

    石咏只得躬身领命,但是心中莫名一阵欣喜——他这就终于可以奉旨出京,去这个时空里粤闽一带看一看了?石咏倒不是自己觉得出行有多新鲜,他是觉得终于可以实现承诺,带如英出一趟远门,看看外头的世界了;此外,如英也有多年没有见过父亲穆尔泰了,这天南地北的,来回一趟也不容易。石咏已经暗自拿定了主意,这回出门,妥当办了差事之余,要带上媳妇儿。

    此外,还有傅云生,他一直与这位神秘人物有书信往来,但一直素未谋面。想到这次也有机会去见一见这位“穿越前辈”,石咏甚至有些紧张。

    这么想着,一抬头,只见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两个相视一笑,随后一起冲石咏笑笑。石咏心中感激,知道这份“美差”定是这两个商量了帮自己的,赶紧微微做了个道谢的手势,这才在众人身后坐下。

    待到南书房议政完毕,十三阿哥留了石咏一下,与他商量了一回南边的自鸣钟与西洋镜生意,同时也商定了由石咏带两个怡亲王府的管事一并南下,指点那两人在南方处理旧日的产业。待一切都商议妥当,石咏又少不得去谢了一回十六、十七这两位,才勉强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出宫回家,要赶着告诉如英这个好消息。

    他心情舒畅,似乎座下坐骑也奔得越发轻快,待到了树村,石咏下马,若论以往,丁武该出来将他的马匹牵去。可今日树村小院的院门虚掩着,却无人出来招呼他。

    石咏自己牵着马入内,进了头一进院子,丁武与石海两个才一起奔出来,齐齐招呼一声。石咏疑惑地问:“在看什么呢?”他进来的时候,明显见这两个长随正守在二门外,好似在往里面看。

    两人一起摇手:“没什么,没……什么。”

    石海生怕石咏误会他们不检点,赶紧说:“刚才,刚才奶奶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有个大姑娘还是小媳妇的,径直随着奶奶冲了进来,将奶奶和太太都吓了一跳。我们怕是歹人,连忙要去拦,后来看起是个孤身女子,实在不好动手,先交给柳大娘和李寿家的看着了。”

    石咏一皱眉,心道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个孤身女子闯门?难道是乡野流民,最近没听说树村有流民啊,再者若是流民,自家这座小院子门户庄严,为什么会有流民放着树村那么多普通人家不闯,闯来位置这么偏僻的自家啊?

    石咏冲两人摇摇手,示意无事,他自己进去看。果然,进了二门,只见大家都围在屋子跟前,院子的一处角落里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头上围了一块破毡,看不清面目。石家的宝贝闺女安安胆子大的没边,自己拿了一只小瓷盅,里面盛着一杯清水,小心翼翼地举到那女子跟前,像个大人似的说:“渴了吧,先喝点儿水再说话!”

    无论安安怎么说,那女子始终不肯伸手接过瓷盅。安安无奈,但还是好心地说:“我把瓷盅放在这里啦,你渴了就自己喝。”于是小姑娘将瓷盅放在那女子身边的地面上,自己退回到母亲与祖母身边来。在安安身边,如英显得非常紧张,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那名女子。

    这时那女子缓缓伸出手,慢慢捡起地上的瓷盅,送到口边。

    如英在这一瞬间确认了心中的猜想,可是却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她登时开口,凄然唤了一声道:“史大妹妹!”

    只听“砰”的一声,那瓷盅从女子手中滑落,砸在石家小院里的地面上,碎成几片。那女子匆匆忙忙蹲身去捡,如英已经快步踏上,拦住她的手,也不嫌弃她手上身上尽是泥垢污渍,紧紧攥住了,眼中含泪,声音里微带着哭腔,道:“真的是你?”

    旁边柳家的与李寿媳妇赶紧上前,用笤帚将碎瓷先扫去了,如英才拉了女子走了两步,伸手将她头上一块破毡揭去。

    石咏没怎么见过史湘云,再加上他除了如英,旁的女子都认不出来,但是看如英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便知眼前这是史湘云无疑了。他记得这位史家之女是被夫家遣回,之后就住在娘家,后来随着史家被抄,一家老小尽皆没入内务府包衣旗下为奴。

    所以这一位——是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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