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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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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禄的性子却十分开朗活泼,当下他只哈哈一笑,就将这话岔了过去,转脸又问起石咏现在在做什么营生。

    石咏答,只凭手艺挣几个钱,勉强糊口。

    实情确实如此,他虽属汉军正白旗,可是这才将将成丁,年纪够不上,族里又无人替他张罗,自然没机会当旗兵,因此也领不了旗兵的禄米,只能这般自己努力,挣点儿小钱糊口。

    胤禄一面听着一面站了起来,他身旁的靳管事给他使个眼色,胤禄就从怀中掏出个金表壳儿的怀表看了看,大约是有事,这就要动身走了。

    只见他起身,露出腰间系着的黄带子,见石咏站在原地呆看着,似乎浑然不知这代表着什么。胤禄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脸上却依旧笑嘻嘻地招呼这傻小子,说:“石咏,若是爷哪天要用人,点你进养心殿造办处,你可愿意?”

    “养心殿造办处?”

    石咏几乎倒吸了一口气。

    ——养心殿造办处啊!

    对石咏他们这些文物研究员来说,养心殿造办处是一处极为重要、极其神圣的一处存在。那个机构专事制造、储藏宫中的器用物件儿,那里也曾经集中了这个国家里最优秀的工匠,产出了无数国宝级的艺术品。

    还未等石咏答话,宝镜已经在暗暗提醒石咏:“石小子,听着,这厮口气敷衍,别抱什么希望,没戏!”

    的确,今天恐怕是胤禄偶然过来松竹斋,又偶然听说了上次螺钿插屏的事儿,有点儿闲功夫,就偶然见了石咏,见他会几手修补的工艺,就随口这样一问。

    然而石咏却丝毫没有将宝镜的话听进去,他纳头就朝胤禄长长一揖,用最为诚恳的口气说:“谢6爷提携,小子愿意!”

    别人敷衍是一回事,他自己的态度又是另一回事。

    此刻无论胤禄是有心还是随口说说,石咏只想表达一点:那是他毕生所愿,若有人能给他机会,他必将万分感激。

    石咏深深拜下去,因此没机会看见胤禄长眉一挺,略有些吃惊,眼中流露些许思量,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一提袍角,径直从石咏身边经过,向松竹斋院外走去。

    靳管事赶紧贴在胤禄身后跟了上去。松竹斋院门处是白老板和店伙计两个齐齐地伸出手去给胤禄打帘子。

    胤禄走后,石咏稍稍松了口气。店伙计过来,小声向石咏道歉:“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晓得您竟是6爷的亲戚,以前多有得罪,请……请千万莫怪。”

    石咏哪里会怪他,只再三嘱咐了要将那只木匣妥善转交给杨掌柜,这才作别白老板,离开松竹斋。

    他从琉璃厂出来,往正阳门溜达过去,一面留心给弟弟买点儿纸笔之类,一面随意走走看看,也算是让武则天的宝镜也能看看时下的街景。只是他一介七尺男儿,手持一把古镜,在街上走着,模样也很……有趣。

    靠近正阳门,宝镜突然对石咏说:

    “等等!”

    “——有仙气!”

    石咏:有……仙气?

    “快跟上!”宝镜一副不耐烦的口吻。

    石咏茫然不知该跟什么,抬头只见远处一排,数乘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在正阳门口,缓缓而行。

    石咏见了,赶紧快几步跟上,一面悄悄问宝镜:“这方向对么?”

    宝镜沉默片刻,应道:“方向是对的。可是,奇怪……为什么这仙气也像是被封着似的?”

    石咏听了暗暗出奇,便也随着那一行数乘轿子一起进了正阳门。

    自从在这个时空里醒过来,石咏一直住在外城,这还是头一回进四九城里。只见城里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较之外城更甚。

    然而宝镜却很不满意,问石咏:“为什么这街上见不到几个女人?”

    外城百姓杂居,小户人家为了生计,婆子丫头,总免不了上街走动。这回进了四九城里,街面上的行人大多是男子,偶尔见到一两名女子,大多也是年长之人,看装束衣着,大概都是仆妇佣役之流。

    石咏小声回应:“这里的风气就是这样,女人家不兴抛头露面。不信,您瞧。”

    他脚程很快,这时候已经越过进城的行李车队,赶到前头,在街边与那一排轿子差不多并排而行。

    那轿子上坐的应该都是女眷,然而轿子上罩着厚厚的窗纱,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里面坐着人,却全然看不清形貌——石咏自然也不敢多看,举着手中的宝镜遮挡着目光避嫌,其实是让宝镜自己看去了。

    良久,宝镜终于幽幽叹了一声,追忆道:“想我大唐盛世,女子公然着胡服、骑骏马,昂行于街市……”

    唉!——石咏在肚子里替武皇陛下感叹一声。毕竟武皇是有史以来第一位以女子身份称帝的正统皇帝,不过,她也是最后一位。

    “我似乎能感觉得到封印的气息……”

    宝镜突然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声。

    石咏大吃一惊,小声问:“是与早先那‘风月宝鉴’一样的封印吗?”

    宝镜提过,它此前是被人封印,才变成了“济世保命”的风月宝鉴。难道这附近出没的仙气,也是一样被封印着的?

    “嘘——”

    宝镜示意石咏别吵,让它慢慢感受。

    石咏无奈,但也只得慢慢将宝镜收到怀中,自己蹭到街边不打眼的位置,若即若离地跟在那一长串轿子与车队附近。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眼前一座高门大院,门口一对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上有一大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轿子与车队经过这里,并未停步,径直往西行。

    石咏也腆着脸,双手抄在袖子里,硬

    充路人,跟在队伍附近往前蹭。

    没过多远,照样是三间大门,正门抬头匾上则书着荣国府字样。轿子却没从正门进去,而是从西边角门入内。轿子先进之后,待拉行李的车辆进完,角门“豁拉”一关,就此再无声息。

    石咏自然不敢催宝镜,只叉着手,在荣国府对面默默等候着。

    “好一副万中无一的仙气与才气,竟就此埋没进深宅大院里去了。”

    良久,宝镜长长叹息一声,似是无限怅惘。

    石咏自然知道武皇是爱才之人,宝镜有灵,感受到了有趣的灵魂,才会心心念念地跟到此处。

    这来自世外的仙气,令武皇也为之动容的才情,石咏哪里还猜不到:适才坐轿从西角门入内的,若不是姑苏林黛玉,还能是哪个呢?

    原书中生的情节,即便在这个时空里,也如历史的车轮一般,滚滚而前。今日石咏与宝镜一起,刚好赶上了林黛玉进贾府的这一路。

    且不论武皇的宝镜正为初入贾府的黛玉默默惋惜,石咏则立在荣国府对面,望着那三扇兽大门上面一排排璀璨耀眼的门钉,心中也难免感慨:原书中为了几把旧扇子,就逼得他家破人亡的人,如今就住在这大宅子里面。只是风水轮流转,抄了石家,不多久,就会轮到他贾家……正如那《好了歌》里所唱的,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不过,既然他穿成了“石呆子”,那可万万不能这样了。

    这时荣国府正门外尚且候着几个华冠丽服之人。不多时,东角门“豁拉”一开,有人将一位三四十岁、相貌魁梧的儒生送出来。那儒生再三回拜。石咏远远地只听送出来的人笑道:“雨村且静候好音便是……”

    石咏听了心头一凛,知道从角门出来的这名儒生必是奉了林如海之命,护送黛玉上京的贾雨村无疑。

    贾雨村出来,原本候在门口的几人之中有人上前行礼,笑道:“雨村兄,你这一路行舟,反倒是我这从金陵出来的走6路先到了。”

    贾雨村见了来人也大喜,笑应:“子兴,扬州一聚尚在眼前,怎么转眼你也上京了?”

    从贾雨村所用的称呼来看,这与贾雨村称兄道弟的,该是那名古董行商人冷子兴,当初演说荣国府的那位。

    眼看着贾雨村与冷子兴相逢之后谈兴正浓,似乎正打算寻个地方去叙旧。石咏这时突然牙一咬心一横,望着两人的去向,远远地跟了上去。

    喜儿就是庆儿的姐姐,不过十来岁年纪,万万没想到石咏竟然突然说到自己身上。小姑娘一时涨红了脸就要避开,却现没人顾得上她,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石咏往下说呢。

    “……你们觉得,再佃上三四亩薄田,努力耕种了,日子会比现在更好么?”

    李家上下,竟都被石咏这个“呆子”给问住了。

    以李家现在的情形,多垦上三四亩薄田,头两年肯定非常辛苦,刨去丁银和地租,得到手的也有限。喜儿姑娘的嫁妆还不急,大郎二郎的亲事却也等不了太久。李家人一下子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除了从土里刨食儿,也不会别的。

    只听石咏叹了口气,说:“如今南边华家屯在修园子。这边荒山里却生了这么多毛竹,不用白不用啊!”

    他说起毛竹,李大牛这才恍然大悟,伸手一拍大腿,说:“挑竿!”

    李大牛说的“挑竿”,就是建筑时用的脚手架,多以竹木扎成,三到五年生的毛竹粗细和韧度都合适,是做挑竿得用的材料。这里离华家屯这么近,将毛竹伐了运过去,成本很低,很容易就能赚一笔。

    而且这毛竹一旦成林,只要不要一次性伐光,让竹子边采边长,规划好了,就能年年都有出产。

    “李叔,你还和我说着山上没出产,除了这毛竹以外,山里的野菜、瓜果、药材,只要细心找一找,遍地都是出产!”石咏心想,只不过出产的不是粮食罢了。

    李大牛听了心存犹豫,李家的妇人们,陈姥姥和李陈氏,已经相视而笑,该是已经有些主意了。

    “除了山上的出产之外,还可以散养家禽,白天圈一小块地,让鸡鸭之类,在山里自己觅食,晚上再关回棚子里,这样养出来的家禽,肉质鲜,还不容易得病。”

    这下连李家大郎二郎他们都听懂了,李大牛反而还在摸着后脑犹豫:“可是养这么多鸡鸭,我们一共就这么几口人,哪里吃得了这么些!”

    这下子李家人全笑起来,都在笑这李大牛一根筋,脑子转不过弯来。

    “爹,华家屯新来了那么些修园子的人,难道还吃不了咱家养的鸡鸭?”喜儿捂着嘴直笑,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大牛立刻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嘿嘿地傻笑着,却越笑越是畅快。

    石咏不是个擅长经营的人,脑子也不算特别活络,可毕竟拥有现代人看事物的角度,更容易跳出旧有的框框。

    他知道以后树村这附近,修园子的修园子,驻扎的驻扎,以后李家的生计指定要慢慢从耕田种地往副业方向展。等到这附近住的人多了,李家无论是种瓜果还是养家禽,都有销路的,反倒是一味种田没什么太大指望。况且这里的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征去了,无人开垦的荒山却会好些。

    买下这荒山,石咏不仅是为了自家,也是为了李家,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约就是这么着吧!

    “李叔,我买了地之后,大约还剩个半吊钱,尽都交给你,你先看着,明年开春,添上点儿种鸡种鸭、苗木种子什么的,你们来定!”石咏伸出双臂,抱着后颈,对李大牛说:“荒山头一年,我家不收地租,但是从第二年起,我家每亩收半吊钱。”

    十九亩就是近十两银子,这每亩的地租快赶上早先那几亩薄田了。

    可是李家人早已将算盘拨拉开了,如今市面上鸡鸭多少钱,瓜果多少钱,山货多少钱……李大牛是个老成的,犹犹豫豫地没敢应。旁边李陈氏已经在推他:“当家的,快应了!这便宜,是咏哥儿送到门上的!”

    石咏笑笑:“不用那么快应,等明年这时候,你们再应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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