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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74章

    恭喜进入前情回顾环节,能找到隐藏的彩蛋哦!

    石咏独自背着手立在阶下,仰着头,透过自家院儿里槐树斑驳的叶影,望着眼前的浩瀚星海,任夜凉如水,一波一波地慢慢侵袭。

    白天的时候,他在金鱼胡同十三阿哥府邸后院里,曾听见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当时不及细想,只觉得那个声音像是一下子就刻在自己心里一样。现在他一人独处,才慢慢省过来:

    ——那个声音,好生像他的小师妹。

    石咏是学习古代工艺美术出身,在博物馆里工作的时候,带过一个前来实习的直系师妹。

    小师妹天真活泼,极得他们科里上上下下的喜欢。然而她却总是缠在石咏身边,求他指点修补古时器物的种种诀窍。

    石咏那时却觉得师妹很聪明,一点就透,不用自己怎么指点才是。他有个坏毛病,一旦需要修复的古物件儿上手,他往往会聚精会神地坐在桌子跟前两三个钟头,都不带挪窝的,自然根本记不起还有人候在他身边,等待他讲解。

    于是就这样,石咏自己忙起来就浑忘了所有,待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小师妹竟然也没挪窝,依旧坐在身边,望着自己手里的器物,眼里亮晶晶的。

    后来实习结束,小师妹毕业后在一家设计事务所找了份工作,听说顺风顺水,薪水也很优厚,和他们这些苦哈哈的研究员自然没得比。渐渐地,她也就和石咏再没联系了。

    和小师妹相处的整个过程其实没起过半点波澜,日子就如流水一般地过,甚至同事们从来都没拿他们两人开过玩笑。

    因此石咏也没想到,自己身在这样遥远而孤寂的时空,竟会因为一个声音,一句话,便将那些久久深埋在心底的往事全部回想起来。

    他拥有一双慧眼,能认出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老物件儿所拥有的价值;他也有一双巧手,能让这些老物件儿重新焕青春。

    可是于他自己,石咏却很清楚,他还不具备好好去照顾一个人,爱一个人的能力。在感情这件事儿上,他是个十足的呆子

    到了和杨掌柜约定的日子,石咏带弟弟喻哥儿去了琉璃厂。

    这时的琉璃厂早就和明代烧造琉璃的厂子没什么关系了。因为满汉分城而居的缘故,满洲大族世家大多居于四九城里,汉官则大多住在外城这琉璃厂附近。此外,各地会馆也都建在琉璃厂左近,各地进京赶考的士子在备考时也喜欢到此逛逛书市。如今的琉璃厂已经汇聚了京城最大的书市,现出那文风鼎盛,文士荟萃的面貌。

    石咏先带了喻哥儿去松竹斋见杨掌柜。

    喻哥儿很懂事,石咏只教过一回,他见到每个人便都似模似样地行礼。旁边杨镜锌见了,登时怨念满满,盯着石咏。石咏嘻嘻地笑了两声,伸手抹抹后脑,心想这杨掌柜估计到了现在还在后怕呢!

    他们在松竹斋里逗留片刻。倒是白老板将石咏拽到一边去,低声告诉他:6爷托人带了话,他最近有事,不在京城,养心殿造办处的事儿,得先往后押一押

    石咏一听,就知道是雍亲王上回说了十六阿哥随扈的事儿了。

    6爷说了,这事儿他说到做到,只是现在不得功夫罢了!

    石咏听了白老板的话,也不知是十六阿哥本人原话,还是白老板的演绎。这位十六阿哥在历史上似乎混得不错,九龙夺嫡里也没见他站谁的队,看着好像一直碌碌无为,末了竟然还得了个铁帽子王爵,开开心心地活了一把年纪。

    像石咏这样只见过一面的小人物,十六阿哥竟然也还记着,并且叫人来传话。石咏因此对这个6爷印象还不错。

    石咏谢过白老板,带着咏哥儿,随着杨掌柜,沿着琉璃厂大街,拐进椿树胡同,走不多远,便听见院墙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这可比那天在石家族学外面听见的嘈杂吵闹要好多了。石咏倒是没想到,在那样热闹的琉璃厂大街背后,竟然有这样清净读书的去处。

    我先跟你打个招呼。杨镜锌背着手,一面走,一面说,这位姜秀才教书,说好的人觉得非常好,也有人觉得他不怎么样的。我只做个引见,具体如何,你们哥儿俩自己定夺!对了,姜秀才那里,他也要看眼缘的。

    石咏一听,也觉得好奇,这位姜夫子,竟然还能是个毁誉参半的人物?

    杨镜锌继续:对了,他要的束脩也贵些,启蒙是一两银子一年,读‘书’是二两,‘经’是三两。这个比别的馆都要贵些,你们要有些心理准备。

    喻哥儿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石咏却在心里飞快地算开了。

    时人一般都是四五岁启蒙,七八岁读完四书,再花上个几年时间读完五经,学习八股制艺,便能参加科考了。如此算来,喻哥儿要读到能考秀才的地步,光在这束脩上,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但若是喻哥儿聪明,学得顺利,在二十之前能考中生员的话,就有机会能考进八旗官学。进了八旗官学,再往上进学考试,相对会容易些。

    说话间三人就到了小院门口,杨镜锌敲敲门,就有门房模样的人过来开了门。杨掌柜大约是熟人,而且事先打过招呼,他们很快便进入了院子里。

    刚才石咏在外面听见的朗朗书声,就是从这间院子的正厅堂屋里传出来的。读书的,大多是十岁上下的孩子,比喻哥儿大了不少。喻哥儿见了,再没有在家时候那一副皮猴样儿,反倒往哥哥身后缩了缩。

    里面姜夫子迎了出来,先与杨镜锌见礼,转过来望着石家兄弟俩。

    喻哥儿往哥哥身后躲了躲,探出半个头,乌溜溜的一对眼正望着和蔼的夫子。石咏心里叹气,知道喻哥儿积习不改,对陌生的人和事总喜欢这样躲起来暗中观察。

    这就是石喻吧!

    姜夫子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见到喻哥儿既好奇,又有些害羞的样子,当即探身弯腰,冲着喻哥儿笑着指指自己:我姓姜,他们都管我叫姜夫子!

    石咏在旁,一下子感受到了这位夫子的不同:这位夫子竟然一点儿都不凶,看上去没有多少为人师表的严厉。可是不凶的夫子,学堂里的皮猴都皮起来的时候,夫子又怎么压得住?

    你叫什么?

    姜夫子非常柔和地问。

    石咏在家教过石喻,这会儿喻哥儿听见人问了,赶紧从哥哥身后转出来,冲夫子行了一礼,老老实实地回答:姜夫子,我叫石喻!

    姜夫子便即起身,冲石咏点点头,示意他觉得这孩子不错,算是合眼缘。

    接下来杨镜锌告辞,留石家哥儿俩和这姜夫子详谈。

    姜夫子将石咏和石喻带到他教蒙童的后一进院子里。石咏这边将石喻的水平说了说:说实话,喻哥儿还没怎么好生启蒙,如今只是读了两本蒙书,识了几个字,并且开始习练书法。

    已经开始练字了?姜夫子一下子很感兴趣,转身取了纸笔来,递给喻哥儿,笑着鼓励他:听说你字写得不错,可愿意给夫子写一个看看?

    喻哥儿点点头,抓了笔,一本正经地拉开架势,在纸上写了个永字。

    世人都知这永字八法是练字的,而喻哥儿虽然别的学得还不多,这个字却真写得有模有样。姜夫子见了,都免不了目露惊异,将喻哥儿好生赞了两句。

    喻哥儿开心至极,转脸就朝哥哥笑着,那意思是说:哥,你看我没给你丢人吧!

    夫子,我弟弟的天资其实不错,只是学什么全凭兴趣,有兴趣的事儿,就能一头钻进去学,要是不感兴趣,就总是偷懒犯困

    石咏向姜夫子解释了弟弟的脾性。

    姜夫子点头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石咏听杨掌柜说过姜夫子的履历,知道他十几年前就中了秀才,可不知怎么的,始终没法儿再进一步,总是与举人无缘。后来无意中现有一份教书的本事,有些皮孩子,别的夫子收拾不了的,送到他这里,反而慢慢能坐定了读书了。久而久之,他便也绝了科举进学的心,开馆授课,教书育人。

    我这做夫子的,就是得让这些孩子喜欢上自己学的东西才成!姜夫子微笑着解释。

    石咏登时大喜,问:夫子,那您是愿意收下我弟弟了?

    姜夫子点点头,却说:也不用这么着急,你先将弟弟送我来这儿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喻哥儿若是学得好,我也教得开心,咱们再行这拜师礼也不迟!

    自从他修复了卫子夫的金盘,金盘和宝镜这两件器物儿就自己聊上了,虽然一开始大家的口气有点冲,可是越往后聊就越投机,眼下竟是再也顾不上石咏了。

    石咏反正乐得清闲,便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那只木瓜。

    这一件,确实是个木瓜形状,大体呈椭圆形,一头偏圆,另一头有些略尖。也不晓得是不是年岁太久的缘故,这木瓜表面呈深棕色,甚至有点儿黑。就着油灯的光,甚至能隐隐约约地见到表面上还有花纹。

    石咏将这木瓜拿在手里,凑到鼻端闻闻,觉得有一点儿淡淡的香气。石咏想,这竟真的是木瓜不成?

    可是千年的木瓜这不科学!

    石咏将木瓜托着,轻轻掂了掂,继而又摇一摇,觉得这木瓜里面是中空的,而且能感觉到有什么在轻轻晃动。

    难道里面还有木瓜籽儿不成?

    正在石咏专心致志地研究这木瓜的时候,旁边宝镜和金盘竟吵了起来。金盘怎么也不相信宝镜说的,武皇竟嫁了父子两任皇帝,这不合礼法规矩啊,金盘表示难以置信,没想到大汉数百年之后,竟也是这样礼崩乐坏世风日下的世道!

    武则天的宝镜却表示,你们汉代也好不到哪儿去,分桃断袖的汉哀帝了解一下两件物件儿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最终找到石咏,要他评理。

    石咏正忙着木瓜的事儿,根本没心思理会,随口就来:脏唐臭汉,二位半斤八两差不多,大哥别说二哥。

    岂料这一句将宝镜和金盘全给得罪了,矛头一起转了过来,齐齐对准石咏,各种批判,将时下各种束缚女子的理学规矩骂了个遍。

    石咏只得缴械投降,连连道歉,心里暗叫倒霉,这分明是时代的局限性,不是他的锅啊!

    等到宝镜和金盘渐渐消了气,两只物件儿竟又和好如初,不存半点芥蒂,自己去说体己话了。只有石咏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也不敢有什么脾气。

    正在这当儿,他忽然觉木瓜好像表面有些什么,立时将那一点点委屈全抛诸九霄云外,伸手就取了一柄铜镊子——他看见木瓜表面,裂开了一条缝儿,裂缝的一端翘起,依稀可见织物纤维。

    竟是用布裹着的!

    石咏屏息凝神,旁边宝镜与金盘的交谈他就再也听不见了。他提起镊子,稳稳地扦住裂缝的一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揭开,果然这外面紧紧包裹着的是一层布帛。布帛上依稀可辨密密的宝相花纹,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布帛上。

    原来这布帛带有花纹的一面朝内,素色的一面朝外。天长日久,这布帛紧紧地贴服在木瓜表面,而且颜色褪去,成了深赭近乎黑色。刚才石咏在灯下见到的花纹,其实是这布帛的花纹透到反面,能看出的一点儿依稀痕迹。

    石咏极其小心,一点一点地将那布帛揭开,尽量避免对织物纤维的任何破坏。

    在这当儿,他不禁怀念起现代各种先进的科技手段。如果有红外线光谱分析仪之类的设备在,他压根儿不用像现在这样盲人摸象似的去探索这木瓜的真相。

    可难道要他停手吗?——研究员们都是有好奇心的,古物件儿到了他们手里,就像是一个个生命,向他们传递过去,讲述历史。因此石咏绝不可能就此放下手里的文物,就此不管。

    在这一刻,石咏只管屏息凝神,一点点地将木瓜表面的布帛完全揭开。这布帛被裹了好几层,越往内,原本的颜色与织纹就越明显,这些模拟自然花草的花纹式样,的确是有些唐代的风格。

    待到将那布帛完整揭开,石咏小心翼翼地将布帛整齐摊平,准备好生保存起来——毕竟那也许是唐代的布呢!

    再一看布帛里裹着的物件儿,石咏心想:除了颜色不大像之外,更像是木瓜了。

    木瓜形状的表面,质地里透着木纹,石咏凑上去闻了闻,觉得可能是水松。

    水松就是软木,耐腐耐蚀,气密性隔热性都很好,甚至到了现代,都有人专门将其加工了用来储存保护工艺制品的。

    然而这毕竟是经过了千百年,这软木即便被布帛包裹着,此时也早已变得酥松无比,石咏的手指轻轻一触,软木立即陷了下去一块。顿时,石咏鼻端似乎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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