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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四千蛮骑仓皇溃逃,匈奴本部派出的督战骑兵很快被冲散。

    “不许退!”匈奴骑兵大声吼道,举臂射杀数名别部百长、且渠。

    随着又一名百长倒下,督战队非但没能稳定局势,反而造成反效果。被恐惧和愤怒驱使,别部蛮骑突然间爆发,赤红着双眼大声怒吼,凭借数量优势,向本部骑兵发起冲锋。

    武器不如人,战术不如人,依靠数量和濒临死地的疯狂,四千蛮骑包围了五百本部骑兵。后者意识到不妙,射空箭矢,抄起短刀骨朵,和蛮骑展开对冲。

    仅一个照面,就有不下四十名蛮骑落马,更有近百人受伤。匈奴死不过十余人,伤者不到蛮骑一半,足见战斗力有多么强悍。

    魏悦率骑兵追出数里,能清晰看到前方腾起的烟尘,清楚听到战马嘶鸣、武器对-撞以及交战双方的嘶吼。

    “停!”

    魏悦猛地拉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同时举起右臂,拦住追击的队伍。

    “内讧了?”

    魏武策马上前,看到乱成一团的匈奴别部和本部,咧嘴笑道:“公子,不如冲上去全都拿下!”

    魏悦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毒-烟-筒主要是用于威慑,给敌人造成混乱。在开阔地带使用,给蛮骑造成的死伤并不大。

    从边塞一路逃窜,这伙蛮骑已经濒临疯狂——甚至已经陷入疯狂。他们为了活命,可以向匈奴本部挥刀子,遇到汉军一样会发疯。这个时候冲上去,未必能占到便宜。

    若是衔尾追杀,魏悦有把握留下至少一半。

    如今的情况,冲上去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促使对方联手对敌。不如暂停追击,等蛮骑撕碎这支匈奴督战队再说。

    魏尚派出的骑兵追上大部队,看到眼前的场景,同样愣在当场。

    本该是蛮骑在前边跑,汉军在后边追,如果前者有知兵之人,还可能设伏拦截。结果倒好,汉军追了一路,匈奴没有掉头更没设埋伏,反倒自己打起来了。

    顶着满头雾水,骑兵向魏悦传达了魏尚的命令。

    “公子,太守有令,十里即归!”

    十里?

    望一眼前方的战场,确定胜负已分,魏悦打了一声呼哨,骑兵迅速聚集,号角声随之响起。

    “杀!”

    战马开始飞驰,径直朝敌人冲了过去。

    拼着一股狠劲灭掉督战队,蛮骑自身也损失不小。听到号角声,这才意识到灭掉本部不算完,自己还在被汉军追杀!

    有的蛮人杀出凶性,想要掉头冲-击追兵;有的被汉军的武器吓怕,压根不想和对方接战,挥动缰绳就要继续往北。

    由于意见不能统一,蛮骑调度出现问题,比之前更加混乱。

    距离蛮骑五百步,汉军陡然分开,魏悦和魏武分别作为锋头,队伍在飞驰中甩出两条大弧,从上空俯瞰,就像是张开的大口,要将这支蛮骑尽数吞下。

    “放箭!”

    汉军用双腿夹紧马腹,在奔驰中拉开弯弓。

    弓弦拉满,伴着刺耳的破风声,箭矢如雨飞落。外侧的蛮骑仿佛是被篦子篦过,接连不断坠落马背。

    如果不是蛮骑被毒-烟-筒吓破胆,一路策马飞跑,中途又和督战队撕破脸,拼命厮杀一场,汉军的攻击未必能如此顺利。

    奈何老天爷不帮忙,注定这支别部蛮骑要倒霉。

    汉骑从两侧飞驰而过,越来越多的蛮人中箭落马。即使没有被射中要害,也会葬身在混乱的马蹄之下。

    不断有汉军射空箭壶,开始同蛮骑拉开距离。

    蛮骑惊慌失措,根本没意识到对手已经没了箭矢。发现逃脱的希望,不约而同打马飞奔,像是被狼群追逐的兔子,头也不回,一溜烟跑没影。

    见此一幕,不只一名汉军摸向箭壶,奈何都是空空如也。自魏悦以下,大部分汉军感受到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说不出的憋屈。

    如果再多一壶箭,他们就能把这些蛮骑全留下!

    假如能像匈奴一样骑马对冲,拼着死伤,他们敢直冲须卜氏的营帐,把这个老对手抓起来挂旗杆上晒咸肉!

    别部蛮骑越跑越远,已经不可能追上。魏悦将长弓挂回马背,魏武再次吹响号角,为跟在后边的步卒引导方向。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草原,天空掠过一只雄鹰,双翼展开,似应和号角,发出嘹亮的鸣叫。

    死去的匈奴和蛮骑交叠在血泊中,受伤的战马挣扎着想要站起,挣扎数回,仍只能绝望的躺倒在地。

    “打扫战场。”

    步卒赶到后,魏悦翻身下马,抽-出随身的短刀,抓起一名匈奴百长,挥刀砍下了对方的头。

    “三个百长,能得多少赏赐?”魏武咬住短刀的刀背,系紧马背上的绳索。

    “百长算什么,能戴这个的绝对是个千长!”一个步卒什长走过来,手中提着一个牛骨制成的头盔。

    匈奴人缺少甲胄,底层的且渠和小当户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皮甲。要将他们和普通骑兵区分开来,除了武器,只能靠这种骨头做的“装饰品”。

    步卒和骑兵一起动手,战场很快被清理完毕。

    “战功”都挂上马背,匈奴和蛮骑的尸体被堆叠在一起,准备放火燃烧。

    天气已经回暖,放任这么多的尸体不管,一旦发生疫病,很可能会危害到边民。挖坑掩埋太费事,不如一把火烧掉,干脆利落。

    死掉的战马带不回去,同样被堆起来烧掉。还活着的,只要没跑远,都会被汉军套回来。

    出身边郡的汉子,给匹马给把弓就能和匈奴拼命。同理,只要不是手太生,三五个边军抄起绳子,合作就能套下一匹战马。

    一切处理得差不多,魏悦召集众人,带着战利品返回边塞。

    在他们身后,熊熊的火焰已经燃起,黑烟滚滚,直冲天际。

    有被血腥味吸引来的野兽,遇到火焰阻隔,不敢轻易上前。等到队伍走远,火焰熄灭,才警惕的上前,从边缘处搜寻,看看是否能找到些骨头碎肉。

    要塞以南,边民尚不知太守已经击退来敌,各县乡依旧防守严密。村寨里聚的青壮日夜巡逻,遇到可疑之人,只要不会说汉话,都是先射几箭再说。

    赵氏村寨中,赵嘉除了每日巡视,外加给牛羊喂些草料,基本无事可做。不想荒废时日,干脆让季豹制作沙盘,将家中的豆丁全都召集起来,开始教他们认字。

    三头身们排排坐,公孙敖和卫青同样在列。

    赵嘉咳嗽一声,执起木棍,在沙盘上写下“云中郡”三字。

    该庆幸汉朝使用隶书,要是大篆,一个字能有七八种写法,多的可以达到二十多种,再是好为人师,估计都要抓着头发撞墙。

    孩童们拿起木棍,在沙盘上认真描画,赵嘉起身走到门边,看着碧蓝的天空,想起熊伯挂在嘴边的农时,不由得眉心深锁。

    一旦误了春耕,土地没有产出,牛羊出栏也需时日,交税需要动用家中的现钱,许多计划又要推迟。

    “田税,口赋,算赋,徭役……”

    赵嘉坐到门边,开始一项项计算。

    公孙敖不算在内,卫青和八个三头身的口赋都需他来交。家中的人头税、粮税、熊伯等人践更需要备下的钱以及给佣耕的工钱,加起来不是个小数目。

    赵嘉本以为自己有四百亩地,只要用心经营,怎么说也能吃喝不愁。现实却给了他一巴掌。甭管有多少地,也甭管养了多少牛羊,遇到天灾人祸、匈奴犯边,再多的努力也白搭。

    “如果匈奴再不退,春耕真要出麻烦。”赵嘉背靠门框,长叹一声。

    正犯愁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赵嘉连忙走到廊下,就见虎伯打开院门,满脸喜色的季豹冲了进来,背上还背着装草料的藤筐。

    看到一脸诧异的赵嘉,季豹顾不得放下藤筐,立刻上前几步,大声道:“郎君,飞骑传送捷报,魏使君大败匈奴,斩首超过两千级!”

    “果真?”

    听到动静,屋内的童子也停下笔,一齐凑了过来。

    “匈奴败了?”

    接过仆妇递上的清水,季豹大口饮尽,用袖子一抹嘴,笑道:“消息错不了,飞骑正往南去,一路传送捷报。”

    “匈奴既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畜场。只要众人勤快些,定不会误了春耕!”虎伯笑道。

    赵嘉大喜过望,一把抱起凑到身边的三头身,用力抛了两下,笑着扬声道:“季豹,去羊圈选两只肥羊。媪,多炖羊汤,磨好的豆腐加进去,多加酱和豆芽!”

    “诺!”

    飞骑传送捷报,匈奴败退的消息传遍云中郡,压在边民头顶的阴云散去大半。

    尽管已经是二月底,但有县中出借的耕牛,加上新农具,只要抓紧干活,这一茬的粟总误不了。

    地中有出产,一家的生计就有着落。

    敢在这个时候偷懒——例如阿陶的兄长,百分百会再迎来一场混合双打,打完没得养伤,直接下地干活!

    边郡军民庆贺胜利时,败走的蛮骑则马不停蹄,一路奔逃向北。

    杀了督战队,回部落也得不了好,众人干脆心一横,找上同时南下的一支别部,趁对方不备,一举攻入营寨,抢到武器马匹,继续向北逃窜。

    他们本是漠北的部族,被匈奴征服带进漠南。名义上,他们是匈奴别部,事实上就是奴隶。即使在别部之中,他的地位也远远低于乌桓、丁零、氐、羌等部。

    一不做二不休,积攒的愤怒和不满一齐爆发,彻底激出了这伙蛮人的凶性。仗着诸部南下劫掠消息不畅,开始在草原上四处游荡,抢劫留在后方的别部。

    抢不到足够的粮食和牛羊,他们就杀战马;战马数量有限,他们就抓捕部落中的女人和孩子。几次之后,他们就成了一群食人的恶鬼,也成了草原上的公敌,几乎是人人喊打。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在截杀一支乌桓别部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率领的骑兵。

    被近万名匈奴骑兵包围,这支蛮骑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杀,一个不留!”

    伊稚斜是军臣单于的弟弟,地位仅次于左、右贤王。他所率领的本部骑兵,堪称“四角”中最为精锐,在各部间威名极盛。

    遇到伊稚斜,这伙流窜在草原的蛮骑注定不会有下场。伴随着冲锋的号角,匈奴骑兵舍弃弓箭,直接-抽-出短刀,策马冲了过来。

    战马相-撞,膨起大团的血雾。

    每一道冷光划过,都会有人头落地。

    蛮骑的尸体被踏在马蹄下,很快就变成肉泥。

    最后一百多名蛮骑主动下马,跪地求饶,伊稚斜压根不予理会,匈奴骑兵收起刀子,呼喝着驱使战马,将这一百多人活活踏死。

    等到匈奴骑兵散开,地上尽是骨渣碎肉,甚至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乌桓人没有加入战斗。

    火光照亮了部落中所有人的面孔,畏惧、憎恶、惊恐,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只能变成对匈奴人的敬畏和臣服。

    这种臣服会一直存在,直到汉帝国的军队横扫草原,碾过匈奴王庭,将这个昔日的大帝国铲得支离破碎。到了那时,乌桓人会立刻调转方向,拜服在汉帝国的脚下,就如当初东胡被冒顿击败,他们身为东胡的一支,甘为匈奴人牵马一样。

    匈奴人强盛,他们就抱单于大腿;汉帝国铲飞匈奴,他们就做大汉天子腿上的挂件。同样的规则也能套用在氐、羌、丁零等部落之上。

    战斗结束后,伊稚斜下令放火,将蛮骑的尸体全部烧掉。其后派人给右贤王送信,提议将这支蛮部彻底清除,包括老人、女人和孩子,最好一个不留!

    “祸患的种子必须碾碎!”

    右贤王和伊稚斜的关系称不上好,但在处置别部的问题上,两人高度一致。这支别部很危险,他们破坏了太多规则,必须清理干净!

    两人先后动手,摒弃了草原的规矩,在屠灭部落的过程中,连低过车轮的孩童都没留,真正做到了不留一人。

    随着这支别部被屠灭,也带来另一个后果:参与五胡乱华的羯人彻底失去生存土壤,在成势前就湮灭在匈奴的铁蹄之下,提前数个世纪退出了历史舞台。

    临到三月,云中郡附近已经看不到匈奴骑兵的影子,定襄、雁门和上郡的匈奴也陆续退去。很显然,达到减员的目的,匈奴本部急于回去接收别部牛羊,并无意继续和汉军拼刀子。

    赵嘉带人回到畜场,继续未完的春耕。

    正忙碌时,一名健仆飞奔而至,传魏太守口讯,驯牛之法获得朝廷认可,圣旨已经抵达云中城,就等他去接旨领赏。

    “郎君,快上马!”

    闻听健仆之言,虎伯和熊伯都是激动不已。

    赵嘉跃上马背,心中默默盘算:以他的年纪,授官不可能,升爵也有点悬,最大的可能就是发钱。

    荚钱是坑,可再坑也是钱。

    对现在的赵嘉来说,甭管绢帛还是荚钱,总之,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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