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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章 血的教训

    二营副营长和敌工队长一边交谈着,一边就走出了院门,在河口村内巡视着村民和战士们的重建行动。看见指挥员到来,5连的官兵们不时地打着招呼,但许多村民却只顾漠然地埋头整修自己的房舍,根本不理会八路军。吴子健感到了心酸,他小声地对身边的肖俊平说:老百姓太无辜了,八路军进占了他们的村庄,没给他们带来什么福祉,却先引来了战火;这些村民从前遭关门山黑石崖的土匪祸害,现在又要直面两军交战的枪林弹雨。

    不料,肖俊平竟然神色十分平静地回应了一句:国破山河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吴子健对敌工队长的冷漠心态感到了些许诧异,但仔细玩味之后,又觉得这个昔日晋军上尉的话虽然残酷、却也无懈可击。八路军副营长哪里知道,在去年的忻口会战期间,肖俊平随当时服役的晋军三十三军,早就经历了残酷的战火洗礼,那些日子里,他看到了太多的村落民房在日军炮火中化为瓦砾和灰烬,看到了太多的无辜百姓死在了枪林弹雨之中。与旷日持久的忻口血战的场面相比,眼前这个河口村所经历的一夜劫难,简直微不足道。

    “副营长,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沉默了片刻,肖俊平忽然抬头对吴子健冒出一句。

    “肖队长,跟我有什么可避讳的?你现在是咱林师二营的敌工队长,不是晋军参谋,八路军向来提倡民主作风,有话尽管说!”

    “那好,你先随我来。”肖俊平又丢下一句话,就径直朝着村头外面的青龙河方向走去。吴子健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紧走几步跟上。一直不离吴子健左右的营部通讯班的几个战士,见状有些紧张:眼下附近这一带敌情不明,副营长和敌工队长大白天的往村外走,很容易发生意外。他们商量了一下,安排其中一个人,立刻去找5连在村内的几个排长报信。

    肖俊平闷着头只顾走,出了村头,踏过了冰封雪掩的青龙河之后,才停下脚步。吴子健知道肖俊平的倔脾气,所以途中也不发问,此刻就并肩与敌工队长站到了青龙河畔,回望着河口村,他们的左侧,就是关门山山口。几名营部通讯班的战士,则距离他二人十几步的地方停下,眼睛警惕地搜寻着丰店和南同蒲路方向。

    肖俊平一指脚下:“副营长,你看这是什么?”

    顺着对方的手指,吴子健低头看去,发现了密密麻麻的硕大的子弹壳,吴子健哈腰捡起一枚:是日军的七点七口径子弹——九二式重机关枪专用子弹!

    再放眼望去,这一带的雪地上,遍布着同一型号的子弹壳,数不胜数。二营副营长蓦地想起:反夜袭战斗结束后,李天林曾经简短汇报过,在山口下方(应该就是脚下这里)摧毁过日军的一个重机枪阵地。

    肖吴二人的视线重新相对的时候,彼此从眼神中已经知道对方明白了。

    “日军趁着夜色,在这里悄悄建立了重机枪阵地,可谓心狠手辣;”肖俊平也捡起一个七点七口径的子弹壳把玩着:“很显然,他们提前侦察了地势和情况,知道我军在山口和河口村分头驻有兵力。而在这个重机枪阵地的射程之内,恰恰就是我军两处驻地之间往来的必由之路!”

    吴子健一边听肖俊平讲述,一边放眼朝着青龙河对岸的河口村村头看去,再扭转头颅看看左侧的关门山山口,内心不由得抽紧了:小鬼子果然歹毒!在这个位置架设几挺重机关枪,没有什么人能够活着从其开阔平坦的射界里逃脱过去。

    “我听天林说过几句,”吴子健狠狠地将手里的空弹壳掷向了雪地:“当时是他率着你们敌工队的人,摸黑从山口的沟谷里爬下来,匍匐接近这里投弹的。干得漂亮,解气!”

    肖俊平莞尔一笑,随即又紧锁双眉地说到:“副营长,有个前提你可能还不清楚,我和5连长当时守在山口上面的工事里,完全看不到这里的死角,也完全不知道鬼子在这里架了重机枪。是5连的几个战士在村外被打散了,摸黑向山口撤退,结果误打误撞地闯进了日军的机枪阵地、逃脱后向我们报告的。如果没有这个插曲,只怕李连长忍不住带兵下山支援你们的时候,重机枪就打响了。”

    二营副营长的脑海里,开始想象着一旦几挺重机枪(会有几挺呢?看子弹壳的分布,应该不下三挺)集体打响了的场面,那绝对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屠杀!可是——吴子健突然又看向敌工队长——这有什么值得肖俊平吞吞吐吐、当讲不当讲的呢?他是在婉转地向自己表功吗?

    或许已经意识到了吴子健的疑惑,肖俊平话锋一转,指着山口与河口村说到:

    “副营长,你看,这两处我军目前的驻地,其实犯了一个兵家大忌。表面上看,山口的工事与河口村的防御体系,可以互为犄角之势;但是,在山口下方到河口村村头之间,却是包含一条河流在内的一片开阔地,没有任何遮挡和掩护,一旦敌军用火力对这片开阔地实施封锁,则我军一高一低的两处驻地,势必成各自为战之势,难以通联。”

    敌工队长话音未落,吴子健已经想起了在反夜袭之战中,日伪军最后发起的总攻,正是首先派出重机枪和一队兵力、试图运动到山口与河口村之间,割裂两处的联系!

    八路军副营长的脸孔一下子发热了:自己也算是身经百战,可是竟然没有发现这么明显的布阵错误。的确,当初想到的,只是两处可以互为犄角之势,却没有算计到部队如何才能在敌军火力封锁的情况下、从这么一大片开阔地上实现两处的通联。

    “唉!”吴子健仰天一声长叹,然后又看着从前的晋军参谋:“肖队长,你说的太对了,是我勘察不力啊!”

    “恕我直言,”肖俊平继续不依不饶:“我们还是太贪图河口村的房屋了,我记得二营刚刚从小榆树山里跋涉到村子的时候,好多官兵都兴高采烈地说,村子里有许多空置的现成房屋,可以直接进驻,这下不必风餐露宿了!正是这种情绪,左右了指挥官的决策思路。”

    吴子健用力地点着头,一只脚开始使劲地跺地上的一个小雪丘。肖俊平所言的情景,他也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他再次对眼前这个瘦削的晋军参谋钦佩不已:那时候,他还真的只是一个负伤的晋军参谋,被自己下令裹挟着、从小榆树山拿担架抬到了这里。当时,长途跋涉、饱经风霜的二营指战员(也包括吴子健自己),无不为发现河口村这样的理想宿营地欢欣鼓舞。自己虽然一度考虑到了这个一马平川的小村落易攻难守、不适合驻军,却也只是下令沿着村子外围修筑隐蔽的工事,并没有考虑到一旦发生激烈战事,村庄与山口那边会被割裂的隐患。

    “那么,我们彻底从村子里撤出去?”吴子健试探地问着敌工队长,在他的心目中,仍然暗暗将肖俊平比作自己的参谋:这绝对是一个睿智称职的参谋。

    “你觉得呢?”肖俊平有些狡黠地反问:“河口村虽然这次被日军炮火破坏得不轻,但防御工事的架子还在,当初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副营长舍得放弃?”

    吴子健果然就踌躇起来:一则,的确如肖俊平所说,他们已经在河口村的外围建立了相当巧妙和坚固的防御工事,即便被破坏了一部分,也值得修复;二则,如果现在就将队伍全数拉到山口上方去,那里的营房也不够用,许多官兵不得不重新开始露营之苦。

    但是看到肖俊平带有几分顽皮的笑意之后,吴子健突然顿悟:这不正是之前做出错误决策的原由嘛,岂能再为此瞻前顾后!

    “我决定了,全体都拉上山口,宁可条件艰苦一些,也要首先保证部队的战略安全。再说了,艰苦算什么!八路军当年还叫红军的时候,从江西到陕西,跑了两万多里路,爬雪山、过草地、啃树皮,什么苦没吃过?比起那时候的苦,现在在山口上拉几个帐篷露营,小巫见大巫罢了!”

    敌工队长这一回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暗中思忖:早听说几年前共军从他们所谓的苏区实行长征,蒋委员长和各大地方军阀派重兵沿途围追堵截,他们竟然还从夹缝里生存下来了,想必有自己的过人之道。吃苦,与残酷地拼命相比,终究还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突然,肖俊平由“地方军阀”几个字想到了山西的土皇帝阎锡山,想起了阎长官抗战前夕在晋北一带修筑的国防工事,他的眼前一亮,一个主意在心头涌现,他也立即被自己的这个主意搞得激动起来,心怦怦地乱跳:

    “副营长,我还有一个想法,或许咱们不必从河口村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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