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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章 跟踪(二)

    这时的天色正在逐渐地暗下来;军统女谍周怡的心,则随着天色的转暗而变得踏实——就跟踪而言,昏暗的光线无疑有助于角色隐蔽。

    穿着中式棉袍的日本男人,仍在前面几丈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走着。周怡注意到,日本男人的身前身后,似乎已经没有了保护者。而他本人此刻的视线,更多地集中在这条街路左右的饭庄餐馆上,似乎在选择吃晚饭的地点。

    果然,在一家热气腾腾的羊汤馆门前,日本男人注目了片刻,就下决心走了进去。羊汤馆的面积不是很大,周怡佯装从其门前路过,仔细地向里面剜了几眼——日本男人正在一个小伙计的招呼下就坐,这临街的铺子应该没有后门。

    羊汤的味道很诱人,还裹挟着刚刚出锅的显然也是羊肉馅的包子的气息,这让还没有吃晚饭的军统女谍感到了饥饿。但是考虑到小饭馆内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子,周怡如果也进去叫东西吃,就要冒着被日本男人认出的风险。

    她选择了在外面等。

    羊汤馆的马路斜对面,有根电线杆子,距离电线杆子一步之遥摆着一个掌鞋的破摊子,年老的鞋匠正在迟钝地收拾着东西,似乎准备收摊回家。周怡就来到掌鞋摊子的后面伫足等待。她想,喝碗羊汤吃几个包子,不会费太久的时间。

    几乎就在年老的鞋匠终于把所有摊开的零零碎碎都装到一辆破旧的手推车上、准备离开的时候,对面的羊汤馆门口,出现了那个日本男人的身影。此时的天色更暗了,而羊汤馆门框上方的屋檐下,则挂着一盏电灯,这使得军统女谍几乎是站在黑影里、清晰地打量她的跟踪对象。

    这家伙似乎吃得不赖,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饿着肚子的周怡不由得感到了郁闷。不料,就在此时,“唰”地一下,街路两侧稀疏的电线杆子上的路灯,一下子都亮了起来——显然,这座城市路灯通电的时间到了。

    就站在其中一根电线杆子旁边的周怡,禁不住被吓了一跳,此刻的她,从刚刚还很隐蔽的暮色中,瞬间被曝光在了灯光下,路灯虽很昏黄,但却足以照见路上所有的人。周怡下意识地向那个正推着车离开的老鞋匠身边靠去,试图利用半人多高的手推车,遮蔽自己的身影。

    这时,军统女谍猛地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注意到了,羊汤馆门口的日本男人,向路灯下的她投来了一束目光,旋即又移开望向了别处。

    暴露了吗?!难道跟踪行为被发现了?!

    周怡有些慌乱;但她强迫自己迅速地镇定。在军统的训练班里学到的东西,此刻自然而然地运用了出来,她蹲下身体,麻利地解开了自己一只棉鞋的鞋带,又重新开始系起来。然后,借着起立的姿势,她不易觉察地侧目向羊汤馆的方向疾速地一瞥。

    日本男人竟然已经重新开始行走了,而且是朝他来时的相反方向。

    周怡暗暗吁了一口气,看样子,自己的追踪行为没有暴露。她又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四周,仍然没有发现其它可疑的人等。于是,军统女谍穿过了这条不是很宽的马路,重新来到了日本男人的后方,相距着五六丈的距离,继续跟踪。

    日本男人行走的步伐比来时要快了一些,眼睛也不再对旁边的店铺招牌东张西望。盯着他的背影亦步亦趋,周怡的心头,却慢慢地涌起了一股不祥之兆。

    是那日本男人的目光!

    刚才,军统女谍在瞬间感受到了、那家伙的眼神似乎是有目的地朝着她射来。然而,隔着一条马路,这种感觉又不是很确定。

    直觉。

    特工的直觉、女性的直觉,现在都在告诉她,日本男人的那道目光,就是在寻找她!应该放弃,应该即刻停止跟踪、转身离去!

    可是,这家伙接连出现在火车站,暗中又有日军的便衣特务保护,显然是条有价值的“大鱼”,就这么放过了他,周怡当真心有不甘。

    她再次开始装做不经意地观察着四周,再次确信没有其它人像白天那样暗中保护着前面的那个日本男人。

    也许是自己过于疑神疑鬼了——刚才那一刻路灯突然亮起,自己猝不及防、有些慌乱,所以可能看差了。再说,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外行,不可能察觉到自己实施的如此缜密的跟踪的。

    军统女谍咬咬牙,决定继续跟下去。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有路灯的地段都亮起来了。日本男人就这么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周怡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尾随在他的后面。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了市中心一带。

    远远地,周怡望见了市政厅大楼的圆顶,那是法国人留下来的宏伟建筑。她想,如果这个家伙是日军要员,那么入住在市政厅的可能性倒是很大:那里现在有本城的维持会在里面办公,有消息说很快就会有一个伪市政府出笼了;此外,李彦曾经说过,日军控制的满铁机构从满洲派来了一批人,协助管理山西境内的正太铁路和同蒲铁路,他们如今也暂时驻在市政厅里。

    还有——周怡蓦地一惊——日军在文城的特务机关,就在市政厅的后面!一栋比市政厅小了很多的小楼;它与市政厅共同围在一个大院子里,但院子中间却用栅栏隔断,并且自家开有后门。

    想到日军的特务机关,周怡自然联想到了整日游荡于火车站的那些便衣。此刻在前面走着的那个日本男人,在火车站受到的就是那些便衣的保护。但是,从他的行为举止来看,此人绝对不是从日军特务机构出来的人。

    或许仍是直觉起到了作用,“特务”这个字眼刚刚跳入军统女谍的脑海,她就突然觉察到了异常情况:那个行走着的日本男人,刚刚朝着他右边的方向偏转头颅、瞥去了一眼,这个动作被周怡从后面观察得极为清楚,而当周怡顺着日本男人一瞥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却与另一个男人的目光迎面相对。

    只是一瞬!那个男人马上若无其事地避开了目光,倚靠着临街一处店面墙壁的他,打了一个哈欠,眼睛空洞地看向了别处。

    但是,周怡的心脏却仿佛受到了重重一击——军统女谍毫无疑义地确信,这一次她捕捉到的目光,确定是在有意地盯着她!

    大意了,太大意了!

    周怡此番的慌乱,比刚才在羊汤馆对面的慌乱要强烈了几倍,她能感到体内的肾上腺素在疾速地流转,行走的脚步也微微颤抖起来。

    什么时候呢?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呢?至少在到达羊汤馆之前,一路上还没有任何异常的动向。那么,是车站!

    军统女谍犹如坠入冰窟一般,感到了难以抑制的阵阵心凉。自己竟然还自以为是地跟踪前面那个日本男人,岂不知,这完全就应该是一个针对自己而设的陷阱,那家伙傍晚时分出现在车站月台上,应该就是在向她撒出诱饵!

    可是,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呢?!

    绝望中的周怡,已经没有心思反省破绽的露出原因了,她必须争取先跳出敌人为她挖好的这个陷阱;如能脱困当然最好,如已无逃掉的可能,那就准备殉国。

    军统女谍迅速算好了周边的地势:这条路的正前方,就是即将横向出现的市政厅门前的大街,从那条大街向西去,是火车站以及南洋旅馆——电台台长老刘还在旅馆里、等着自己今晚去传递这两天铁道线上的动态;想到亲密的同志,周怡心口一酸——不能再去旅馆了,那会连累老刘并危及电台。向东!将敌特引开,越远越好。

    拿定了主意,周怡的心底反倒坦荡了。她依旧保持着与前面那个日本男人相同的行走速度,以防附近已经在监视她的特务们引发警觉。周怡的身上没有武器,山西站为她配备了一支勃朗宁大威力手枪,但是因为目前居住在火车站货场的宿舍,她不能将手枪拿到宿舍里去,就一直放在了南洋旅馆由老刘代为保管藏好。那支勃朗宁大威力,和自己组长使用的勃朗宁,样式很相近。

    想到组长,就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想到了李彦。周怡的情绪又开始变得悲怆——可能,今晚就此就和这些同志、战友、亲人永别了。泪水一下子涌上了军统女谍的眼眶,前方那日本男人的背影,顿时模糊起来。

    周怡低下头,用掩饰的动作悄悄地抹去了泪水。她的棉衣内口袋里,此刻有一把修长锋利的剪刀,剪刀把柄缠着胶布,写着“北货场”的字样。这是王穗花为她出的主意——既然不能带枪,总得有个随身应变的武器,剪刀上标明了火车站货场,这样带在身上即便被搜查出来,也能凭借在货场做杂役的身份遮掩过去。

    市政厅所在的横街近在眼前了,周怡不无惊讶地看到,那个日本男人竟然直接穿过大街,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街对面的市政厅大院的院门,消失掉了;在院门口值哨的日本兵,甚至理都没有理他一下。

    周怡不知所措地站在了街的这边,她想: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这个家伙是诱饵,那么他必然要到一个能够引得自己跟进的地方才对,可是戒备森严的市政厅大院,又岂是自己这样的车站杂役进得去的?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这样想着,军统女谍不由得暗喜了一下。但很快,刚才那个倚靠在街边店铺旁的男人的目光,又凸显了出来——绝对不是错觉,那个男人最初盯向自己的眼神、其后又刻意躲闪的眼神,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军统受训的背景,使得周怡不会心存任何侥幸。但是此时,无疑多了一个求生机会:跟踪对象主动消失了,自己正好可以掉头离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周怡向右拐上了这条文城最繁华的大街,朝着城东方向走去。她想,或许对自己实施反跟踪的敌特,今晚不一定就要抓捕自己,而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找出自己与同志联络的据点。

    好吧。不管是怎样,成败生死,在此一举。自己先沿着大街走,前方有一家很大的三晋旅社,旅社旁边是一条小巷,穿过小巷的尽头便是一大片棚户区,繁杂而凌乱,如果能够平安到达那里,脱身就有了把握!

    军统女谍伸手入怀,摸了摸那把锋利的剪刀。

    她的脚步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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