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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东郭先生

    宜珈以光速和祁妤谦跨越了年龄的距离打得火热,祁妤谦牵着宜珈的小肉手和园子里的小姐们谈笑风生,跟在背后的宜珂完全成了背景墙。

    古往今来,姑娘们的话题就那么几个,无非是谈谈胭脂水粉,说说琴棋书画。并且大家都有颗八卦的心,差别不过在于古代的姑娘们这颗八卦之心掩藏在重重伪装之下,方式迂回了点,手段最多是旁敲侧击一下。

    这个时节的天气早晚都有些凉,姑娘们的衣服有统一的制式——襦裙加外衫,于是特立独行的宜珂中招了。

    这位妹妹好像没穿外衫啊?难道是掉在花园里了?一位小姐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密友。

    不是啊,我看到她来的时候就没穿。旁边的小姐摇了摇头,表示知道无能。

    那是刻意为之,想要博取头彩?姑娘们互相望了望,很有可能啊!能出席临芳会的姑娘总不会穷的连件外衫都穿不上吧?再看看,唔,这姑娘虽然头上只带了串蓝宝石有些小家子气,可这这宝石的质地看上去还是不错的,裙子的式样是霓裳坊这季的最新样式,料子也看着不差,既然不是客观条件所限,那就是主观意愿得之!这年代流行随大流吃大锅饭,只有和大家差不多的才会被接纳,但凡有点特立独行之处就会立马被放大,瞧那四大美人哪个得了善终?平安富贵一辈子的都是些历史上从未留名的后宅平凡老太太。于是乎,姑娘们连成一气,一致对外了。

    “王家妹妹,如今这日子秋风渐起,最是需要将养的时候,你这孔雀氅子看着可真是不错。”这不,一个姑娘挑起了话头。

    “林家姐姐可真有眼光,这件云菲妆花孔雀氅可最是挡风,太太担心风大吹着了,特意让我带上的呢。”王姑娘顺着接了话茬。

    “要不总说王夫人最疼妹妹呢,一点风吹雨打可都舍不得妹妹受呢,”另一个姑娘话锋一转,直指宜珂,“呀,这位妹妹怎生穿得如此单薄,可是下人躲懒去了?”话毕,作势竖起柳眉,似要替宜珂出头惩处恶仆。

    宜珂脸上一跳,僵着笑容回道:“姐姐可误会了,是我自个儿一心想着早点来祁姐姐家里见识见识,结果一着急就给拉府里了。”这真话说出来可就难听了,且耿妈妈做的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挑明了吃亏的还是她。

    “哟,孟四妹妹小嘴可真甜,好似我这宅子里真有什么稀罕物呢。”祁妤谦笑着打岔,今个儿她可是主人家,段不想闹出些什么不愉快,能和稀泥的就帮着搅合一下,无功无过就是胜利!可惜,这满府的小姐们闲来无事,就是喜欢闹上一闹,好给未来几天找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咦,这位妹妹的裙子可真漂亮,看着,看着好像和祁家姐姐的有些相像啊?”一位小姐火眼金睛,立刻发现了重大错误。

    一时间,众位小姐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祁妤谦和宜珂身上了。凡是出席过此类聚会的小姐们都有个常识,那就是事先得打听好主人家的穿着打扮,千万不能撞衫了!那可是对主人家的极大不敬,一样的裙子一样的衫子,你是想要显示自己穿起来比主人好看得体高贵大方?这不是抽人家大耳瓜子么!就算是没参加过聚会的姑娘,家里太太姨娘也会事先打听清楚做好功课。

    宜珂两眼一扫,刹那一张小脸红得像是充了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谢氏前一天的确派古香来叮嘱过!并且谢氏还亲自为宜珂准备了一套妃色衣衫,可惜宜珂嫌弃样式不够亮丽给束之高阁了,连古香的话她都当做耳旁风压根没注意。栗姨娘则打定主意要让女儿出个丑死了心,也完全没提醒宜珂任何注意要点。

    再加上宜珂原本一套白色仙女儿装看上去并不和祁妤谦的衣服相撞,耿妈妈一时也没查出错来,谁知去了外罩这月白色的宝相花裙子和祁妤谦的月白色莲花裙简直是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哈雷彗星撞地球也不是这么个撞法啊!

    祁妤谦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并没分给宜珂这个庶女多少关注,也就没发现她的衣衫居然和自己的如此相像,何况她提前三天就将自己的穿着打扮派人传达给各家,所以压根就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人敢和自己对着干!这梁子可结大发了,祁妤谦眼刀子剜向了宜珂,这个教训我记住了!

    宜珂此时已想不起要出风头扬名声这件事了,她只想着如何挽回局面,别被赶出这个圈子。她有些哆嗦地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这,这是个巧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不信,宜珂无力地解释着,似在说服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各家小姐们脸上一副鄙夷的表情就像是一把把刀狠狠刺向宜珂的心,这颗本就脆弱敏感的心如今早已是千疮百孔,宜珂几乎站不住了。

    “祁姐姐,不知可容妹妹说上一句?”这时宜珈突然插上了话。

    祁妤谦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大家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诸位姐姐请看,我四姐姐裙上绣的是宝相花,代表的是富贵安康,而祁姐姐身上的莲花却寓意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象征冰清玉洁、仙姿玉质,这分明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裙衫,又如何谈得上相撞之说呢?”这种情况下,容不得宜珈想藏慧或是低调,这个梁子要是结下了,可不只是姑娘间的斗气,往低了说是孟家姑娘没教养,往大了说甚至可导致孟家和祁家对立为敌,哪有人在这种重要场合当众给对方没脸?这不是瞧不起不是宣战是什么?

    祁小姐眉梢一挑,看了看宜珂的裙子又看了看自己,顺着这个梯子下来了:“可不是么,凤凰和麻雀都是飞禽,可差别却大着呢,吴家妹妹可别再看错了。”吴姑娘连连道歉,可大家都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庶女就是庶女,哪怕你是杨贵妃转世在这地头也飞不上枝头做凤凰。

    宜珂脸色阴晴不定,涨成了猪肝色,她的如意算盘可是打空了。宜琏和宜璐也不愿搭理她,她一人犯的错连带着所有孟家姑娘都让人用有色眼镜看,而宜珈的脑子刚超负荷运作,现在实在没这心思去安慰罪魁祸首。

    “各位姐姐聊什么呢,说的这么开心,不如让妹妹我也凑个趣儿?”一把柔柔的女声响起,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姗姗来迟的正是御史宴大人的两位小姐,大姑娘宴凝波和二姑娘宴凌波。宴凝波长着一张鹅蛋脸,眉眼含笑,梳着长乐髻,穿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外罩妃色乌金云袄,看上去柔和婉约,很有亲和力。而妹妹凝波脸蛋有些尖,扎了个垂髫双肖髻,着藕荷色四喜如意云纹雁袄,透着股娇娇小姐劲。

    “凝波妹妹来了,快快快,我们可正等着你呢。”祁妤谦带上了热情的笑容,换脸色度之快让宜珈咋舌。园子里因着晏家姐妹的到来,气氛很快又热闹起来,似乎刚才的一出尴尬完全没发生过。

    宴大人在山东的地位仅次于祁家,宴姑娘又温柔亲切,很快就与姑娘们打成一片。宴凝波隐约知道母亲余氏似乎有意与孟家结亲,虽有些害臊,但对孟家姑娘也格外亲切些,连连和宜琏宜璐搭话。有了宴凝波的搭桥,其他姑娘们也就顺势下了坡,纷纷和孟家姐妹说起话来,只独独撇开宜珂不理。

    “不知宴姐姐平时喜欢读写什么书?”对于书香门第出生的姑娘们来说,这个开场白绝对是百试不爽的万能药。

    “也没什么,不过偶尔随父亲读写史书游记,恩,最近正看河东先生的《永州八记》打发些时间。“宴凝波细声细语,很快博得了孟家姑娘的好感。

    “这可太巧了,我大哥哥也很是喜爱柳柳州的这几篇杂记呢!”孟宜璐颇为直爽的揭了她大哥的老底,立时把凝波臊了个满脸通红,宜璐还不自知,憨憨地笑着。宜琏脸上挂着笑,背后狠狠掐了宜璐一把,掐的宜璐“哎哟”一声喊了出来。

    “妹妹这是怎么了?”宴凝波找到了换话题的机会,很是关切的问着宜璐,“莫不是让虫子咬了,这园子里头百花齐放的,难免有些蚊虫烦扰,妹妹不碍吧?”语气之真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宜璐是她亲妹妹。

    “我没事!!!不过让只大飞虫盯了一下,不碍的,这园子里头是有些讨厌的虫子。”宜璐瞪着她姐姐,没事干嘛掐我!没看到我在给大哥哥加分呢。

    你这是加分?分明是给我们家丢脸!哪有小姑子在未来嫂子面前大谈特谈自家哥哥私事的?!还当着这么多姑娘的面!天啊,太太是忘记给你生个脑子出来了么?!宜琏半无奈半愤慨的回瞪宜璐,直到把宜璐看的低下头才罢休。回去再收拾你。

    祁妤谦听了这话,怕真有虫子把姑娘们给咬了,吩咐人赶紧布置了湖心亭,带着小姐们浩浩荡荡、慢慢悠悠的信步而去,开展大会第一项活动——烹茶品茗。

    湖心亭顾名思义,临着一大片碧波静水而建,亭子正中摆放着一张四座的石桌,桌上留了一盘冷玉珍珑棋局供人赏玩。亭子本身并不太大,周围绕着一圈不太宽阔的石质围栏,远远看上去很有些仙风道骨、琼楼玉宇的气质。通往石亭的路口,祁妤谦吩咐奴仆摆置了一张黄梨木长几,铺了两个锦团,几上是一整套琉璃烹茶器具,很是应景。

    可这气质当真只可远观,二十多位姑娘纷至沓来这亭子显然就有些拥挤了。姑娘们三两成群倚靠在石亭围栏上,生生把石亭宁静悠远的氛围变成了姹紫嫣红的少女茶话会。宜珈在心里偷偷记上一笔:以后轮到自己办这种聚会,千万要选个像操场一样大的广场!省得隔壁姑娘明显是贴耳讲的悄悄话,她隔了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一壶茶当然是主人家首当其冲,祁妤谦泡茶的姿势相当好看,月白色莲花长衫随着微风缓缓飘起,南珠发钗洁白莹润,浅蓝色的四幅裙映着碧汪汪的湖水,仿佛祁妤谦就是那湖中仙子下凡,而她手中的琉璃茶盏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亮光,好似琼浆玉液,看呆了好些姑娘。

    “这壶冻顶乌龙取自福建海峡,姐姐擅做主张就以此茶先献丑了。”冻顶乌龙一年的产量寥寥无几,多数还做了贡品送进了皇城,祁家能寻得这茶也算是大手笔了,姑娘们又岂有不知的道理,纷纷附和称是。

    “孟家四妹妹,之前姐姐多有不是,这第一煎茶姐姐当是赔罪,请妹妹先品,望妹妹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别再记着姐姐的错了。”祁妤谦一转话头,说话对象变成了宜珂。

    宜珂心里一阵激动,这第一杯茶的意味不言而喻,非姑娘中的魁首不得,她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了?就算这名头是赔罪,可不妨碍她占了第一杯茶的实质,宜珂兴奋的手都有些抖了。碍着面子宜珂还是假意推辞了一番。

    祁妤谦看着宜珂的表情,按下心头的鄙夷,嘴角的笑容更大了:“妹妹可千万别推辞了,不然姐姐这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宜珂皱了皱眉头,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意了祁妤谦的同意,但语气里的高兴劲是怎么也克制不下去,听得在座的姑娘皆有些侧目。宜珈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可现在就算她出言提醒,想必四姐也只会当做自己羡慕嫉妒,更何况她也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是前世小说看多了,第六感直觉较强而已,撇了撇嘴,宜珈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祁小姐见宜珂点了头,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手捧绣垫将琉璃杯递给宜珂:“四妹妹,这冻顶乌龙需沸水冲饮才能品其精粹,凉了可就暴殄天物了,想必妹妹做这焚琴煮鹤之事吧?”

    宜珈终于明白了,后招在这儿啊!祁妤谦利用宜珂的虚荣心给她下了个无法拒绝的套:这杯滚烫的茶喝下去宜珂的嗓子可算是废了!若宜珂不想着掐尖出风头,那么刚才拒绝了也就没事了,可祁妤谦算准了宜珂的性子,有这么好一个机会在眼前,就算知道有猫腻也一定会跳下去。现在可好,宜珂亲口答应了祁妤谦,若是不喝便是出尔反尔为众人鄙夷,若是喝了……那么也让宜珂吃了个说不出口的大亏,后半辈子还能不能开口说话可真要听天由命了。宜珈背上都泛起了冷汗,在古代活了这么些年,她头一次觉得女人间的战争是如此残酷可怕,离她又是这么的近,放在现代最多打一架的事放到古代居然能要了你的命!

    宜珂也想明白了这点,双手端着茶盏抖个不停,连带着茶水都有些洒了出来。名声和嗓子,她哪个都不想放弃!宜珈紧盯着宜珂手中的茶盏,平时姐妹间再怎么不和,到了这种事关重大的场合,她做不到袖手旁观看宜珂往绝路上走。宜琏和宜璐也紧张的盯着宜珂,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滴,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其他的姑娘们也纷纷等着看好戏,一时间宜珂还真如愿做了大家的关注焦点。

    看着宜珂颤抖的双手和洒出的水滴,宜珈突然灵光一闪!宜珈见手边的晏凌波年纪小又站了许久有些腿酸不稳,乘人不注意暗暗将她往宜珂的方向推了一把,凌波倒在宜珂身上,宜珂一个不稳手中的琉璃盏似要脱手而去。宜珈想着这事儿算结了,正想去扶起凌波道个歉,却不想宜珂千钧一发之际,一眼看见身旁松了口气的宜珈,居然恶向胆边生抓住这个机会转了转手腕,将滚烫的茶水往宜珈脸上泼去!

    宜珈看着往脸上泼来的热茶,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愣在原地没了反应,众人异口同声的发出惊恐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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