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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柒伍.鹬蚌

    有时候,身为人只能妥协于现实。(读看看小说网)

    季愉心里琢磨:这句话,大概最能形容信申此刻面临的困境。以至于她也不得担心于他。她坚持原则或许没有错,可是,到今来看,她似乎用错了方式。对待这些顽固不化的老者,她的直抒己见只能让自己变成异类分子,让信申难做吧。以此类推,恐怕,子墨将会遇到同样类似的难题。眼下她和子墨都是危机重重,前有豺豹,后有狼虎,进退不是。

    捶打一下酸麻的腿儿,听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季愉抬头,望见了从回廊尽头跑来的叔碧。叔碧在接到阿采的消息后,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见到她们两个便冲着问:“怎会病了?”

    季愉安抚她,答道:“我是无碍。阿采过于担心而已。”说着她起身,两眼前忽然一闪白光,便用手扶住头。脑袋里真是有点儿晕沉,脚底稍微浮软。

    叔碧赶紧摸她额头,吓道:“好烫!必是被风刮着。我扶你回屋去。”紧接她急急忙忙与阿采一人一边扶病人往回走。到了半路,听一阵窸窸窣窣响,三人警觉地停步。在路边的灌木丛里,忽地钻出一颗黑糊糊的脑袋瓜子。

    见是小獒,三人皆吃一惊。

    “嗷——”小犬张开犬牙叫一声,钻到了季愉脚边把鼻子贴紧主人的革履。

    季愉与叔碧面面相觑。季愉询问:“我不是把它交予你了?”

    叔碧点点头,答:“可我来接你,把它留屋里了。”

    阿采弯腰抱起小獒,摸着它额头的一簇白发,说:“莫非它知道贵女回来,来找贵女?”

    季愉摇摇头:不以为小獒有预知能力。总之,此事蹊跷。

    三人回到小院,阿采打开门,看见了屋里四处的狼籍,又是吃一惊。

    “阿朱不在。”叔碧像条狗一样嗅嗅屋里残留的气息,“刚刚她明明还在,一直装睡。”

    阿朱与她的寺人通通都不见了,行李尚在屋内。地上随处乱撒有被子、枕头、衣物、还有破碎的瓷器,好像经历过一场怵目惊心的打斗。

    季愉拿手揉着额眉,一时也是想不清楚这其中的联系。况且她这会儿被风吹得头疼。阿采扶她喝了点水,便侍候她躺下去睡。叔碧欲出去派个人通知大学里的官员,让其遣个医工来给病人看病。季愉把手伸出被褥,招呼她道:“哎——”

    叔碧迈出门槛的脚缩回来,急急跑回来问病人:“需要我做何事,尽管言明!”

    “派人,通知突先生。”季愉喘着气吩咐。她的身体特殊,这时候只能找阿突。

    “突先生?”叔碧似乎听她说过这个人,但不知是什么人。

    “他是医工。”季愉道,抓过她一只手在掌心上面划符,“他住在镐京此地。阿采认得他。让阿采去通知他便可。”

    “哦。哦。”叔碧虽不明白她此举何意,但看得出来她非阿突不肯就诊,而且此事似乎慎密,便依她嘱咐让阿采亲自去叫人。

    阿采比她们更急,一点下头,立马冲出了屋子。

    叔碧边焦急时而探摸病人的额头,边对乱糟糟的屋子里咕哝:“阿朱是出了何事去了何处?”

    阿朱在小獒跑了后,心慌意乱地坐上牛车,慌慌张张奔回了天子宫殿。紧接一顶四面盖布密不透影的肩舆,抬着她进到了天子的路寝。

    周满正与兆公商议国事,见她突然从大学里回来,心里小小地被惊吓,问道:“王妹,出了何事?”

    阿朱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阿兄,我对不住你。”

    “有话好好说。”周满最见不得女人哭了,何况是自己阿妹,急忙摆手安慰她。

    阿朱仍是哭个不停:“我,我怕——”

    “王姬畏怕何事啊?”兆公出于臣子的关心,插嘴问道。(读看看小说网)

    “阿兄,太师。”阿朱吸住了眼眶里的泪花儿,说,“我恐是得罪了公良先生。”

    “哎?”周满一只手轻轻地拍在漆几上,十分诧异,“你不是喜欢公良先生,又怎会去得罪他?”

    阿朱不哭了,是心里恼了:好啊,你这只狐狸阿兄,都知道我喜欢公良,还让我故意去接近公良喜欢的女人,不是有心让我难受吗?由是她心底委屈,又哗啦啦掉落泪花。

    “哎。”周满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歉意道,“王妹,阿兄是想,你早是对公良死心了,可不是?”

    “阿兄所言有理,我才对先生死心。”阿朱咬字道,这事说到底是他一手促成,心里对他的恼火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熄灭的。

    “好吧。”周满不和她顶嘴,心知道女人终究是要哄的,哪怕是自己的王妹,只问,“你是做了何事,为何称是得罪了公良先生?”

    “公良先生送了一只小犬给斓贵女,而我不小心赶走了小犬。”阿朱一五一十讲述事情的经过。谈及那只不像普通狗犬更像狼豹的小獒,她谈虎色变一般,气只有出没的入,心想:只有公良这样的人会送女人这种可怕的礼物吧?

    结果,博学广知的兆公也赞成,道:“小獒之父应是雪中之獒,兽性未泯,长大之后,不定会咬死主人。”

    听到那条小犬连主人都会咬死,阿朱只差没晕过去。从此,她是不敢再喜欢公良了。

    周满边轻声安慰王妹,又让寺人上来把王姬扶下去休养,自己接着与兆公说:“据你说法,小獒是危险之物,竟有奇女子愿意抚养此兽?”

    “天子不是已见过阿斓。”兆公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反问他。

    “是。”周满手枕着脑袋,是在细细回想那个在公宫广庭大众之下装病的贵女。,

    兆公知道他在想东西,便提醒他:“昨夜由姬大人向太房进言,称此前寻到之女仲兰,不止为信申君阿妹,且与熊扬侯立有婚约。天子如何看待此事?”

    “此事太房有让人告诉我。”周满对母亲统辖的后宫之事,向来不喜欢插手,只说事实如此。

    兆公分析事态的脉络比他清晰,指出:“天子,我唯恐此女乃被冒名顶替。若是如此,真人出现时,此桩婚事如何是好?”

    “嫁已嫁了,娶已娶了,焉能反悔?”周满胸有成竹地说。

    兆公这才摸起了山羊胡子似有所思:“莫非已有人告诉天子何人才是真身?”【大雁文学最快更新,无广告弹窗】

    这事,公良要娶那名女子,自然是要先在他这里透个气,包括这名女子的真正身份。不过,这个秘密的事,他是连兆公都不轻易说出的。现听说司徒勋接到了消息向大学赶路,看来,有必要在事情决定如何处理之前,与公良再会一会面。

    周满便伪装地笑笑说:“我怎会知道。几位臣子,都是喜欢在我面前假扮无事。”

    “哦。”兆公拍大腿,道,“此事需让人查探。”

    “太师所言极是。”周满假装点头答应,打发走了老臣。接着他当机立断,招呼宫人:“备车。”

    再说了,出了大学后,端木派人带季愉的话给宫中的乐芊,一边自己是赶回去向主人报道。回到阿突居所,见子墨在门口徘徊貌似坐立不安,他照常眯起笑成条线的眼睛,问:“墨墨,你可是在等我?”

    子墨看见他回来,确实在脸上闪过一丝高兴,说:“你回来便好。先生心里不痛快呢,我正想问你是发生了何事。你知道,阿突不说。”

    端木与他一同回屋里,边道:“天下能让先生不顺心之人,你说有何人?”

    子墨被他反问,思来思去,似乎只有那个季愉,心里忽地更烦恼起来。

    两人脱去革履进了屋内,看见公良独自一个人在房俎上拿石子摆阵,脸上尽显出一片郁闷之色。

    端木上前说:“先生,贵女让我带话给乐芊夫人。”

    “嗯。”公良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不答不睬的。

    端木不好继续说,心里头也为主人别扭:主人在离开镐京的这段日子里,不是挺想念贵女吗?

    子墨在一边跪坐,拧着眉斜着眼看公良的默不吭声。

    时间,又是挪了一个时辰,三个人都枯坐着。有寺人在外头禀报:有大人暗访,自称满。

    公良立即起来,推掉房俎上的石阵走了出去。

    庭院里,走来的周满为悄悄地出宫,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

    公良向其拜礼,并未出声。

    周满会意,跟随他走进屋内。里面端木已再打开一扇门,露出一间隐秘的会客室。公良在前头进去,周满走到密室门口,忽然招呼在旁叩拜的子墨:“子墨,你也来。”子墨接到命令,起来,在他们两人之后进去。端木把门关上,抱着剑像石神一般守在了门口。

    室内,公良点燃了盆火,三人绕火盆围成一圈坐下。周满刚从外面进来,把冰凉的手搁在火上烤,边问:“阿突可是出去了?”

    “不,他在。”公良抬抬头,望向右侧指意。

    右侧的墙面一挪,露出的黑色窟窿里走进来的人恰是阿突。

    “天子为何出宫?”阿突清秀的眉毛扬起表示出强烈的不满。他自来十分讨厌有人来扰乱他宅邸的清净,尤其还是大周朝的天子。

    周满被他质问,可是有点儿畏怕的。话说起来,似乎没有人不畏惧阿突。周满咳咳两声,说:“我是想,汝等可知近来有桩喜事将近?”

    应说,这个仲兰嫁熊扬侯的事爆出来,理应是公良急忙找他商量才是。所以,周满有种推测:莫非这家伙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安排已经触礁了?

    公良等三个人确实不知情。只因公良心里郁闷,连带另两个人陪着他郁闷,今日都藏在宅里不出去,也就没有听见满城风雨的消息。

    子墨终究还存有小孩子脾性,探着头问:“天子,莫非汝又要娶?”

    周满在公良面前勉强地干笑道:“子墨,你莫要陷害于我。姜后刚刚流失孩子,我伤心未好,多在宫中陪伴姜后,怎有心思想念其她女子。”

    子墨瞅瞅没做声的公良,又问:“是何人有喜事?”

    “熊扬侯。”周满道了出来。

    这个人的名字果然够震惊的。三个人齐齐用不可置信的目光对着周满看。

    谁不知道司徒勋是个古怪的男人,隔绝一切女人接近自己,只迷恋一个死去很久的女人。说他古怪不说他痴情,在于据闻这个男人迷恋的女人,是连对方的一面都没见过。

    “莫非,此女死而复生?”子墨挠挠下巴颌,完全认为自己是胡说八道。

    “是。”周满道,向着公良的方向。

    公良胸口里的一颗心,忽然直落于海底:原来还有自己未能料到的事情。这可是信申君给他留了一手?他嘴角挂起苦笑。

    “哎?!”子墨惊呼,直要拽着阿突问:真有死人能复生的吗?

    阿突在他们一问一答之间,也略微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他坐到公良旁边的位置,正对天子周满说话:“如果此事是真,天子有何想法?”

    “应问子墨是何想法。”周满狡黠地把问题推开了去。

    子墨看着他们三人,眉头慢慢地打起山峰状的折叠,呢喃道:“莫非,传闻要嫁予熊扬侯之女乃贵女仲兰……”

    “传出此言之人,我想是宋国人。”周满答他。

    子墨由他此话,想起了上次信申来这里,以及之前信申一直对公良怀有的敌意。这种矛盾,他不是不知道。但他一直以为,终有一天信申能解开对公良的误会。不过,现在看来,远远不止信申一人——

    “子墨。”阿突一只手安放在少年像是打抖的肩膀上。

    “我一直知道此事。”公良缓缓开口陈述现实,不像是为了安慰少年,“知道某些宋国人不喜欢我。”

    “哦,有宋国人喜欢你?”周满听出他话中所含另一个意思,目中烁烁,充满了探究的趣味。

    “我此趟回国,是有宋国人与我亲近。我答应了对方。”公良平静地道。

    子墨感觉是喉咙里头被突然梗了块石头,干噎着声音,大张了眼睛。上回公良是说起过上卿派人为伯怡向齐国提亲。公良没有接着说起这件事最终的结果,然他当时和信申都以为喜欢季愉的公良,必是会拒绝了这次的提亲。可是,如今公良的说法一变,让人惊讶。他心里恼道:怎会是如此?!公良如何思谋宋国的内部争斗都好,至少公良答应过了季愉要娶她为妻,不能为此而变卦,以他认识的公良不应该会这么做,何况,她为他阿姊怎可受此欺辱……

    阿突的那只手仍压在子墨微耸的肩头上,但不知如何说话。

    子墨垂下头,一拳捣在苇席上。

    周满倒是开声了:“如此说来,公良,你向我声言要娶之女子,可是不娶了?”

    “未说不娶。”公良说。

    子墨仰起头直直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让她沦为媵妾?

    然公良两袖一拂,答话坦坦荡荡的:“我娶她,本与她是否为女公子无关。然,昨日进大学里与她会面,她言之话有理,让我改变了主意。若她非为女公子,我想,我大概是不娶她了。”

    “何言?”子墨嘎声问。

    “她言,应由宋国公迎她回国,她方是接受女公子之称。”公良曼声说。

    子墨的胸口仿佛被挨了一击。他一口牙齿咬住的下唇渗出了颗圆滚的血珠子。她这句话,或许无心,但在他听来便是俨在责备他。责备他的懦弱与无力,才会造成她这样为难的境况。一个拳头,再砸了下去,伴随他向周满压低的蕴含愤怒的声言:“若天子同意,我想在秋猎之后归国!”

    “可以。”周满以一贯皮笑肉不笑的天子之笑回复他。

    “届时,我会带我阿姊归国。”子墨面不改色,咬道,“我阿姊婚事,届时再议,请天子恩准。”

    这个话,大出意料。周满收住了笑,眉头蹙紧,脸上张弛显出相当的迟疑。齐国,他不想得罪。楚国,今后楚国是熊扬继位这点不需质疑,如果与未来的楚公交好,必能压制住势力扩张的楚国对镐京的威胁。鱼与熊掌,他两个都不想舍弃。不然,他这次也不会专程过来打探公良的口风了。他用询问的语气望向公良,然而公良一时对他不答不睬的。也不知这只姓公良的狡猾狐狸是穷途末路还是心怀鬼胎。他悻悻的,感觉得到这公良或许恼了他把消息爆到了这儿来,可见得公良对于司徒勋不是普通的讨厌。

    “恩准吧。”公良道这话,也是不向周满看一眼的,嘴角还勾着淡淡的漠然,“若熊扬侯娶了贵女仲兰,宋国公更是要三思迎何人归国了。此婚事,且是太房促成。”

    这前一句话是说给未来的宋国公听的:你呢,最好是学着点,千万别学“某人”。因此后面的话便是针对这“某人”:我知道你在看鹬蚌相持,想坐享其成。但是,这渔翁得利的活儿,向来是姜公的拿手好戏。我熟知这一套,还能陪你玩这套吗。

    子墨听不太明白,自然不明就里,也就无言以对。周满则是面色愈来愈黑,然此刻自己驳话,不等于当着两国公的面承认了自己的诡计。

    这时候,也只有阿突能置身事外,平平静静的,没有被公良的话受到影响。

    屋外头,有一串急乱的脚步声,端木霍地站起来老远地喊话:“何人?”

    “寺人阿采。”阿采着急得像要哭了的声音传进来,“端木大人,突先生可是在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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