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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卸下盔甲

    轻风徐徐,吹拂着浅灰色的窗帘,米白色的蕾丝内衬跟着舞动起来,稀疏的金色阳光如同精灵般地跳跃舞动着;悠扬清冷的弦乐丝丝入扣地契合在轻柔凛冽的琴音之中,淡淡的哀伤和寂寞就这样流淌出来。

    亚瑟现在依旧记得那天——蓝礼离开家门、前往纽约的那天。

    乔治和伊丽莎白都在家,即使蓝礼已经提前告知了自己离开的决定,但他们依旧无动于衷、不为所动,完全没有改变自己日常生活流程的打算,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前往餐厅,阅读着报纸、享用着早餐。

    艾尔芙、亚瑟和伊迪丝也被要求必须出席——虽然平时已经没有了这样的规矩,但那一天乔治和伊丽莎白却发出了硬性规定,他们必须按时出现在早餐餐桌上,并且不能提起蓝礼,就好像霍尔家的小儿子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亚瑟坐在了正对着窗户的位置,透过窗户,他可以看到窗外庭院里的景象,平静祥和、一丝不苟的生活节奏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伦敦的天气却难得明朗了起来,柔和的阳光轻盈地洒落在了树梢之上,落下若隐若现的斑驳。

    “吱。”

    耳边传来了椅子移动的声响,这在餐桌上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因为移动座椅也必须小心地抬起椅面,避免地面摩擦发出的动静,这可能会打扰到其他人进餐,然后所有视线就纷纷朝着声音来源投射了过去。

    “伊迪丝!”伊丽莎白那肃穆严厉的声音传了过来。

    起立到一半的伊迪丝微微僵硬了片刻,她紧接着说道,“我用餐完毕了。”

    “那么就坐下来拆阅信件。菲利普,信件。”伊丽莎白扬声说道。

    伊迪丝低头看了看餐盘里零零散散剩下的食物,五味杂陈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述,她试图反抗乔治和伊丽莎白,却终究还是缺少了一点勇气;她试图偷溜出去护送蓝礼一程,却终究还是缺少了一点冲动。

    “……信件稍等一下,我现在有些烦躁。”伊迪丝小心翼翼地反抗着。

    “那么就闭上眼睛深呼吸。”伊丽莎白平静地说道,此时,菲利普已经把信件送了过来,摆放在了餐桌上。

    伊迪丝紧紧地闭着眼睛,抓住餐巾的右手忍不住就握成了拳头,收拢,再收拢,几乎在爆发边缘却终究还是控制了下来,她没有重新坐下,而是转身大步大步离开了餐厅,朝着隔壁的茶室方向走了过去。

    “伊迪丝!”伊丽莎白稍稍扬起了声音,发出了警告,但注意到伊迪丝没有离开茶室,身影依旧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没有前往护送蓝礼,她也就没有再继续阻止伊迪丝了。

    亚瑟收回了视线,视线余光再次心不在焉地朝着窗外飘了出去,然后,他就看到了蓝礼。

    二十岁的蓝礼拥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和优雅,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独特的气质,站在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轻松脱颖而出,不是锋芒毕露却无法小觑,强大的存在感轻而易举就可以捕捉到旁人的视线。

    那是一个初春的上午,蓝礼穿着烟灰色竖条纹衬衫和墨绿色羊毛外套,提着一个深褐色的皮革行李箱,一步一步离开了霍尔家,那挺拔修长的背影没有特别的情绪,似乎这就是出门春游的一次短途旅行,明天就会再次归来,离开的脚步没有特别坚定也没有特别犹豫,云淡风轻的动作令人赏心悦目。

    相较而言,反而是他们一个个都正襟危坐,那完美礼仪的皮囊底下,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他们都在乎着,因为太过在乎也太过紧张反而是刻意营造出了一种“不在乎”的假象,而蓝礼才是那个不在乎的。

    蓝礼的脚步在庭院里停了下来,稍稍等候了片刻,但……没有司机,也没有帮手,就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蓝礼也没有慌张,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呼叫了一辆出租车。等待出租车的时间有些漫长,但蓝礼却始终不曾慌乱,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候着;反而是餐厅里的气氛越来越紧绷、越来越僵硬,那漫长的等候,对他们来说才是一种煎熬。

    然后,菲利普-登巴出现了。

    菲利普静静地陪伴在蓝礼身边,让蓝礼的身影终于不再孤单,两个人没有交谈,只是那样并肩而立着,等待着出租车的抵达。

    此时,茶室里再次传出了动静,伊迪丝正在鼓捣着她的小提琴,那刺耳的弦音似乎正在表达着她的抗议,但餐厅里依旧一片沉默,死一般的寂静,察觉不到生气,就好像根本没有人存在。然后旋律就从茶室传了出来——

    “上帝与我们同在”。

    那天,伊迪丝演奏的就是这首“上帝与我们同在”,有些生涩有些慌乱,节奏和音调似乎都不太准确,但伊迪丝依旧固执地演奏着,就如同再次回到了小时候,她八岁、蓝礼五岁,他们都被迫练习着自己不喜欢的曲目,遵循着培养贵族的方式,一点一点打磨着自己的个性,演变成为他人眼中的完美贵族。

    并不动人也并不曼妙的小提琴弦音单薄地响动着,在屋子里轻轻回荡,亚瑟却无法确定,蓝礼是否听见了,因为他没有回头,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只有此时此刻才能够察觉到蓝礼的固执——固执地拒绝回头、固执地拒绝认输、固执地拒绝妥协,以自己的方式,坚持着自己的选择,义无反顾。

    黑色出租车终于抵达,菲利普拒绝了司机的帮忙,自己亲手将蓝礼的行李放进了后车厢,然后目送着蓝礼坐上出租车,却依旧没有离开,站在原地目送着出租车扬长而去,菲利普就那样久久地久久地注视着出租车离开的方向。

    亚瑟的视线从出租车转移到了菲利普的肩头,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但他的脚步却始终不曾离开,就这样安坐在餐桌旁边,从头到尾;耳边的小提琴弦音依旧响动着,伊迪丝没有放弃,她坚持把整首曲目演奏完毕,来来回回演奏了两遍,然后就把小提琴收起来,离开了茶室,穿过餐厅,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一次,伊丽莎白没有再阻止伊迪丝。

    记忆从五年前回到现在,亚瑟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用视线余光捕捉着蓝礼的身影轮廓,那张因为生病而没有太多血色的脸庞写满了疲倦,但他的神情却无比专注,就仿佛正在演奏来自天上的旋律般,放松下来的嘴角轻盈地上扬起来,隐隐带着一丝惬意的享受,即使是孤独,那也是幸福的孤独。

    然后,亚瑟就看到了满眼哀伤的伊迪丝。

    亚瑟有些慌乱地垂下视线,掩饰着自己的紧张,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蓝礼,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伊迪丝——最可悲的是,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自己。

    一曲旋律演奏完毕,耳边传来了蓝礼戏谑的声音,“有些事情,果然还是没有改变,亚瑟,你的节奏还可以再乱一些吗?伊迪丝,旋律至少错了五个,到了后面,我已经忘记数数了,如果艾尔芙在这里,她应该会让我们重新练习一百遍吧。”

    伊迪丝将小提琴放了下来,看向了蓝礼,“你听见了?”

    没头没尾的提问,但伊迪丝却知道蓝礼能够听懂。

    蓝礼不想回答,可是伊迪丝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蓝礼,没有得到答案誓不罢休,最后蓝礼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那么刺耳的旋律,漏洞百出,即使想要忽略也非常困难,我觉得可以当做咒语使用了。”

    是的,他听见了。

    伊迪丝的脸颊顿时就泛起了两团红晕,无比慌张起来——就好像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被发现了一般她以为蓝礼没有听见的。

    亚瑟抱着大提琴,安静地坐在旁边,他努力试图从蓝礼的表情里搜寻到蛛丝马迹,却没有能够成功,于是,他干脆就直接开口询问到,“蓝礼,你还好吗?”

    “只是小感冒,现在已经退烧了,没有问题,只是依旧有些身体乏力罢了。”蓝礼认真地回答到。

    亚瑟却拒绝妥协,“你知道我不是询问这个。”

    “所以,你一点都不关心我的身体健康?”蓝礼打趣地反问到,但亚瑟没有退缩,这让蓝礼流露出了一抹无奈的浅笑,“今天你们两个都如此咄咄逼人,显然是在欺负病人,这意味着,你们明天最好就快点逃跑,否则后果就糟糕了。”即使是威胁,因为生病的关系,也没有了平时的威力,亚瑟和伊迪丝两个人根本就不会害怕。

    蓝礼自己也察觉到了,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亚瑟和伊迪丝都知道,蓝礼不是那种悲春伤秋的性格,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他今天不会坐在钢琴前演奏,而且还是与伊迪丝、亚瑟一起演奏;更进一步,他演奏了“上帝与我们同在”,这也说明了很多很多,背后势必有其他原因。

    静静地安坐了片刻,蓝礼注视着眼前的黑白琴键,等待着情绪沉淀下来,然后开口说道,“伊丽莎白寄来了一张明信片。”

    什么?

    伊丽莎白-霍尔?明信片?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张空白的明信片。”蓝礼又补充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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