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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孙承宗

    按照惯例慰留了兵部尚书崔景荣一番,朱皇帝本来想换个人做兵部尚书。然而看了看一些资历足够接任兵部尚书这一要职的官员名单,搜了搜他们的资料之后,很快发现那些人未必就比崔景荣强。

    比如那个亲东林的鲁省人王象乾,政绩平平不说,他们新城王家的下人在另一时空因为一个士兵偷了一只鸡穷究不放闹出的破事,最终成为孔有德等汉奸搞出兵变的导火索,那场兵变制造出了一场糜烂了大半个鲁省的大乱,还让满清收获了更好地制造和使用火炮的能力,让朱皇帝对他们新城王家的负面印象可以说是深刻到了极点,恨乌及乌之下,躺着也中枪的王象乾自然是一开始就被排除了的。

    稍微查了查资料档案,发现没什么人可以用之后,朱皇帝干脆地就放弃了换人的打算,他很清楚,大明的军事问题不是换个兵部尚书就可以解决的。虚冒兵额、强征士兵去做苦工、克扣粮饷、监管不力导致的赏罚不公和军械盔甲质量等一大堆的问题,要真正解决需要的是来一场大清洗,不说没人可用。就算有能臣可用,在层层掣肘之下,又能做好什么事呢?最多不过是稍微有所改善,不触及根本一样解决不了问题。

    他很早就明白了,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只有来一场大清洗。这种大事臣子是不能做的,只有皇帝和权倾天下的真权臣能干,不过此时又没到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实力也不足,他暂时没必要去行险搞大清洗。

    对于方御史说用孙承宗当兵部尚书这事,朝堂上重臣们的意见其实大多也和朱皇帝一样,孙承宗资历和履历都是摆在那的,明眼人都不会认为把他提拔到兵部尚书这个要职上是合适的。

    兵部的崔尚书被人弹劾了,也不能自辩,毕竟辽沈失陷是在他任上的事,没追究他责任算是不错了,但他也不能没表示不是么?很快崔尚书就上疏称:京营虚冒很多,要简练。京城这么大,这么重要,守卫力量只有京营的十一万兵都嫌少,何况京营其实根本没有十一万,那都是是加了特技的,只是账面上的数字,自然要多招兵,而且越多越好。

    这位崔尚书当然不可能蠢到真打算去彻底整顿京营,作为兵部尚书,他哪里不知道京营的水有多深,皇帝都不敢动,他区区一个兵部尚书哪里有那个魄力,虚冒之弊也不是只他一个人清楚,更不是现在才有人发现,当下提出来,不过是做个样子,表示他是做事的人,以应对方御史的弹劾。

    这个老滑头只说虚冒,又没说谁虚冒了,他是兵部尚书,按惯例整顿京营戎政不是他的职责,只用推荐个不至于真敢整顿京营的“聪明人”出来就是了,完全不会得罪人,又能让很多人觉得他崔尚书是能做事的。这老家伙推荐的也是曾经作为兵科给事中巡视过京营的大理寺少卿杨东明,杨东明这人既然巡视过京营,官还能做得下去,就说明他不是那种真敢彻底整顿京营的二愣子。而且杨少卿也素有敢谏的名声,按照常理看他这个推荐也不算是敷衍。

    朱皇帝在另一时空的海关衙门里好歹混过两年,各色官僚也见过一些,早就发现官僚这种玩意的套路古今区别真不大,对这老家伙的想法自然是有所了解的,直接就在崔尚书的折子上写下了自己的批示意见:“虚冒占役之弊不去,新募焉能得其实?”

    他又不傻,不把京营里那一堆勋贵和世袭武将狠狠教训一番,清除掉那一堆用意是监视京营,结果却是各种贪赃枉法,把京营监视废了的死太监,募兵不过是把钱粮送进这帮人的腰包罢了。

    崔景荣这个老官僚在看到皇帝的批示意见之后,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得非常精彩,朱皇帝的笔迹下面的人是认得的,这个批示意见显然不是出自哪位司礼监大档之手。崔尚书在得知自己的上疏被皇帝毫不留情地批驳了之后,突然就惊觉,发现大明这位少年天子还真不是个好糊弄的皇帝。皇帝这个批示意见,分明就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还把占役这个他没说的弊政也加了上去,分明是对他非常不满。

    惶恐不安之下,这位崔尚书终于坚定了要辞职的想法,开始言辞坚决地请辞。

    朱皇帝对崔景荣虽说有些不满,但他也清楚,大环境如此,这位老官僚做不好事情实在很正常,看他以前的履历,也不是个只会空谈完全不做事的人,考虑了一番后也懒得换人,再次言辞恳切地下旨慰留。

    作为一个和东林关系很好的帝师,孙承宗无疑是很有面子的,方御史刚请用他为兵部尚书刚被无视,吏部又开始请用少詹事孙承宗为兵部右侍郎,这一次朱皇帝直接给否了。孙承宗此人他还是准备用的,不过显然得派这位去做点实务磨炼一番再说,至于用这位便宜老师去领兵,朱皇帝自然是敬谢不敏的。别说孙承宗,就是熊廷弼朱皇帝也不放心让他去领兵野战,如果说真要派个文官出去领兵,朱皇帝觉得把杨稿从大牢里放出来都比这些人强。

    两次被举荐却被众多大臣和皇帝无视和否决,要说孙承宗没有觉得失望,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朱皇帝也觉得应该照顾下这位忠臣的感受,于是很快亲自召见了他。

    例行的见礼过后,朱皇帝就开门见山地说道:“先生,尽管朕也不觉得崔尚书就比先生强。只是大明如今的问题,非是换一本兵便可解决。朕不用先生,非是觉得先生无才,只是先生于辽事的看法,朕不认同。”

    “微臣不敢当,臣才干不足,难当大任。”

    “先生忠而勤,饱读兵书,自是不俗。只是,书上得来终觉浅。先生终归对辽事,对我大明军事的病根,了解不够细致深入。对一些弊政的危害,也是认识不够。”

    被一个毛头小子教训了,孙承宗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不过这毛头小子是皇帝,他还能怎样,他只能连连称是,表示皇帝你最大,你教训得对。

    “下面有些话,朕希望先生不要传出去。朕觉着,先生对朕刚才的话,大概是有些不以为然。”说着,看着孙承宗又要下跪了,朱皇帝连忙出言阻止,“朕是个直肠子,话说得难免直了点,先生不必如此。刚才的话非是问罪,只是要与先生讲讲道理。满朝文武,值得朕亲自讲道理的,不多。”

    孙承宗闻言脸色这才变好看了些,“皇上用意,微臣不能领会,臣有罪。”

    “朕以为,我大明一败再败,原因无非是法纪废弛。实兵足饷、赏罚分明、训练有素和兵器盔甲质优量足,朝廷一样都办不到,如何能战?朕不求大明的军队都能比肩古之强军,也不指望立时便能杜绝军中所有积弊。可朝廷便是让士卒吃饱穿暖,拿上合格的兵刃都办不到,如何能驱使他们去为朝廷卖命?我大明看似有兵甲百万,然而实则只有武夫们手下那么点私兵家丁可堪与东虏一战,可全天下家丁加起来也不知有没有六万,在辽东的能有多少?别人都当东虏是以少胜多,可我大明每战却都是以少打多,如何能不败?我大明军中如此多的弊政,每一项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朕暂且也是无能为力。先生若是有良策,可能教我?”

    孙承宗闻言不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大明军中这些问题,有些他也是听说过的,甚至还有些他没听说过或者没意识到的,但作为一个混迹官场也有了些年头的,他当然知道我大明的吏治水平大体是怎样,很清楚随便哪一项都不是好整顿的,以前没有系统地分析,现在朱皇帝把一堆问题一股脑地抛了出来,瞬间就把他给吓懵了。

    这位老先生瞬间就跪下了,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君忧臣辱,臣不能为皇上分忧,臣惭愧。臣私下里大言无当,臣有罪。”

    “好了,起来吧,朕不喜欢人跪着。回去好好想想朕今日说的。朕暂且不用先生,也是为先生着想。如今这个时局下,想有所作为容易取祸。真想做好事,就去学学张文忠,先多看,多问。退下吧。”

    朱皇帝说让孙承宗去学张居正,意思就是让他去学习张居正在翰林院的时候,潜心研究国家的典章制度,遇到有不懂事情就会去问各个岗位上的官僚,这一位尤其喜欢询问在地方任职过的官员是如何治政的,这也是张居正这个清流官上任后能做好实事的原因。

    至于这位孙先生能不能领会,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孙承宗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皇宫的,今天发生的事,让他是百味杂陈。皇帝对他的态度他有些不懂,看着是有些看重的,但又觉得他难当大任,更可怕的是,皇帝居然认为大明已经朽了。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有了这样的认识,对大明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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