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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同年再聚饮

    更让张四维感到忧虑的是,大明君臣之间眼下的这种局面,可以说是无数臣子用血肉身躯硬扛出来的。

    从最开始的太祖、成祖年间的剥皮充草,诛灭九族,到世宗年间的集体廷杖,再到如今的君臣相得,相安无事,这是何其的难得啊。

    时至今日,可以说君臣间已经形成了种种默契,很多事情都是尽在不言中。

    朝堂之中的政治斗争,往往都是隐藏其后的利益争夺在驱动。臣子们先完成利益的初步分配,再由皇帝作最终的裁决,这样双方就都能各得其所,相处融融。

    名义上内阁虽只是皇帝私人的参赞机构,但大明的皇帝一代比一代疏懒,这么多年下来,尤其是近十年来张居正对朝政的一手把持,如今已拥有了实际上的相权。而君权则已被关进了笼子,锦衣卫、东厂那些爪牙也再不似往日那般锋利。

    而眼下皇上推出这么多新法,肯定会导致情况不断发生变化,到时候各方的利益平衡将一再被打破,势必永无宁日。而且臣子们也会始终被皇上牵着鼻子走,彻底陷入被动。

    于公于私,张四维都不愿看到这种局面发生。既算皇上的各种构想确实能给大明的百姓带来些许的好处,但如果因此令臣子们再次沦为皇权的附庸,再无抗手,那这个代价张四维就无论如何也不愿付出。这样既对不起历代前辈,也会让自己陷入彻底的被动,更会在身后留下无数的骂名。

    不过张四维终究也不是一名乱臣贼子,那种犯上作乱的套路他连想都不敢想,而且他心中也很清楚,皇上之所以从未对臣子采取任何过激的手段,以便强行推进他的新法,无疑也是存了投鼠忌器的顾忌,不愿意将局面彻底搅乱。

    这在他看来,则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这种不撕破脸皮的争斗,在君臣之间是永恒的存在,他对自己有着充分的信心。

    就像斗垮潘晟一样,关键还是要找准那个关窍,只要找准了,相信一定能将皇上的心思给扭转过来。

    想到这,张四维疲倦地闭上眼睛,抬手在两侧太阳穴轻轻揉动。

    “哎,只是这关窍,也不是那么好找啊。”

    原本历史上的万历毕竟年轻,在张居正去世之后,顿觉压在头上的大石去掉,一下就将心思显露出来,张四维马上投其所好,大加逢迎。二人一拍即合,相互利用,联手清算张居正、冯保等旧党,自此大明以改革换取一线生机的最后希望彻底破灭,只能坐看局势一点点朽坏下去,直至败亡。

    而现在的万历却是谨小慎微,深藏不漏,除了不断推出那些让人完全看不懂的新鲜玩意外,根本不留一点把柄。无论是投其所好也好,还是直言谏止也好,都让人觉得无从下手。

    当然,任何事情只要情况需要,都可以拿来当做靶子,但张四维这段时间却已觉察出皇上的性情瞧着温和,实则韧性十足,手段也颇不少。若是随意出手,只怕到时候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果万历知道张四维对自己竟是这样的一番看法,肯定会哭笑不得,他只怕要拍着张四维的肩膀道:“走,今晚天色会,咱老司机聚一聚,不见不散。”

    他这哪是什么深藏不漏,完全是被形势所逼。在他眼中,皇帝的这点物质享受根本比不上后世的暴发户。低俗的酒色财气他看不上眼,而高雅的琴棋书画又一窍不通,简直跟这个皇帝身份绝缘。作为一名小市民,却要承担如此巨大的责任与压力,又怎会不夹紧尾巴做人。

    此时的万历,面对每日必到的大堆奏折,也一样郁闷得很。

    眼下朝廷一直在全国进行土地丈量,这段时间不断有各地的丈量成果呈送他这里。之前各地上报的丈量结果往往是较之原额增减了多少,补足差额多少多少。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僵化哪能真实准确地反映现实情况,里面的猫腻不知有多大。

    但今天都察院屯田御史王国呈报的关于丈量北直隶各州、县、卫田地的奏折却是大有不同,不但有与原额的对照,还对地方上报的田地数量进行了复核,有增有减,看得出是经过了认真仔细的原地调查。连一些以往忽略掉的偏远飞地这回也都增补了进来。

    这种鹤立鸡群般的工作成果一下就凸现出来,相比之下,其他那些汇报田亩丈量结果的奏疏统统都是渣,内阁对其大加褒奖,就连万历看了,也是连连点头。

    想了想,万历提笔在这本奏折上批示:该员办事勤勉扎实,当予优叙。

    很快,皇上亲自御批表彰御史王国的消息就传了出去,王国的一干同年好友都纷纷前去向他表示祝贺,简在帝心,这从来都是往上爬的最佳捷径。

    王国兴奋之余,出言道:“诸位同年如此抬爱,小弟真是感激不尽。既如此,今晚小弟便在舍下略备水酒,恭请各位年兄大驾光临。”

    众人轰然叫好,待到晚间,都一个个如约而至。

    距离上回在王国家聚会,这才刚过去没多久,想不到大伙便已能聚在一起享受胜利成果了。面对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大伙都是兴致高涨,喝酒吃菜,交头接耳,气氛好得不得了。

    当下就有人打趣道:“这会儿那潘思明恐怕都还只收到前一份让他起复入阁的旨意,也和咱们一样在摆酒庆贺呢。”

    这话一出口,顿时引来哄堂大笑,雷士桢道:“此事全赖子桢居中召集,方能成事,如今子桢能得皇上嘉勉,我等同年也是与有荣焉。”

    众人顿时齐声附和,齐齐举杯向王国表示祝贺。

    王国忙连连拱手称谢,也端起一杯酒,道:“我等众人齐心协力,才能为国除此大蠹。王国岂敢居功,来来来,我等兄弟一起干了这杯,愚弟先干为敬。”

    说完,王国便“吱遛”一声,将酒饮尽,还将杯底朝外,高高举起,亮给众人过目。

    “好!好!好酒量!”大伙齐齐叫好,也跟着将杯中酒喝干。

    王国忙拿过酒壶,站起身给众人倒酒,等走到张鼎思身旁时,张鼎思却伸手将酒杯掩住,笑着道:“子桢兄,日后春风得意,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们这群旧同年啊。”

    王国呵呵一笑,搂着张鼎思的肩膀道:“鼎思兄真是爱说笑,小弟能有今日,那都是仰仗师相大人的提携和各位同年的支持,小弟自当铭记终身。尤其是鼎思兄你如此大才,日后必能大展宏图的。”

    这番话说得张鼎思也是眉开眼笑,不知不觉间,手已经滑在一边。

    “来,小弟单独敬鼎思兄一杯。”王国拿过邻座的酒杯,将之与张鼎思的酒杯放在一块,一齐倒满。

    “好!”张鼎思大叫一声好,拍桌而起,与王国面对面喝了一杯,屋内顿时又响起热烈的掌声,两人之间的交情也一下看涨。

    这顿愉快的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各人都是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各自回家。

    江西道御史李植也是座上宾,刚到家门口,门洞里猛地窜出团黑影。

    李植吓得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你~你~是要劫财还是劫色?”

    哦,错了。

    应该是:“大胆贼子,你敢打劫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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