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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求生

    “元辅,这便是今日皇上与我等几人召对时的情形。”

    张居正府内,张四维刚刚向躺在床榻上的张居正详细汇报完白天皇帝召见时的情况。张居正面色平静,默不作声,内心却是非常的震惊与不解。

    皇上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冲和淡泊,垂拱受成,俨然有圣君之像。然而自从驸马亡故之后,却又一反常态,接二连三推出各种让人一时难以理解的新法。

    这些新法看似简单实则影响深远,看似离经背道,偏又个个都能利国利民。显然都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绝非一时兴起的随意之举。尤其是皇上今日提出的集天下农书于一体的思路,朝中这么多饱学之士,个个都自诩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竟是从无一人动过这个念头,想想都令人惭愧。

    而皇上就此所指出的那几条纲要,更是条条切中关要,表现出很深刻的见识,连自己这个操持了一辈子政务的老臣也忍不住想要击节赞叹。

    想到这,张居正的心情很是复杂,自己教出来的这名皇帝学生,终于是不负自己的期望,隐然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但他的执政理念眼下看来,却又跟自己肯定会有很大的差异。

    张居正从来不是一个保守固执之人,只是囿于认知的局限,虽殚精竭虑,也做不到带领大明走出这个时代的困局。但他生平行事,也从不被那些陈腐教条所累,不断推陈出新,放手施为,才能最终取得一番成就。所以在本质上,他在行事风格方面跟万历是有一些相通之处的。

    “子维兄,皇上这编撰新农书的设想,确实是造福万民的大善举,必能为万世称颂,我等臣子,都该尽心竭力,争取早日将此书修成,也好让大明百姓早日收益啊。”

    “是是是,元辅所言甚是,愚弟也是这个意思,回头就抽调人手开始筹备。”张四维忙点头应下,犹豫了再三,还是开口道:“元辅,只是以愚弟看来,皇上最近,行事稍显操切啊,新法虽好,但接二连三,却也让我等做臣子的应接不暇啊。”

    张居正点点头,他对此也有同感,这些新法虽一时看不出什么弊端,但很明显都有些打破常规,一旦行诸天下,难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引起议论。

    想来还是皇上年少,这段时日苦研典籍,一有所获便急于事功,这也是少年人的天性,不过皇上的心思毕竟是为了这天下百姓谋划,如果一昧谏止反而不美。等日后新法施行,民间有了反应,皇帝应该也就会明白其中得失了。

    “子维兄,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皇上年少,励精图治,我等臣子,尽心替皇上把差事办好便是。”

    听到这话张四维又是连连点头,比起张居正,张四维在政治上更加圆滑多了。此刻见张居正都不愿出面规劝皇上行无为之治,他当然更不会跳出来硬顶在前面。反正皇上如今于政务根本就不插手,君臣之间正是一团和气之时,何必去自寻烦恼呢。

    张四维告辞离去后,张居正又把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叫来了卧室。原来他叫几个儿子在一起研习探讨皇上所提出的音韵新法,等几人一进屋,张居正便问起情况怎么。

    张樊修兴致勃勃地道:“用此法发音虽与正统雅音稍有出入,但远比各地方言土语标准,且易学易精,实在是妙不可言。”

    张居正微微一笑,道:“你被皇上委派经办此事,这好与不好便不能光听你一人说,还得听听你兄弟们的看法。”

    张樊修赶紧躬身受教,心中却还是有些不服气,便道:“父亲教训得是,但孩儿以为,此法不只是易学易精,最难得的是,依照此法编撰字典索引的奇想,便一下由可以便民变成可以惠民了。”

    张樊修此言确实非虚,多年以后,不知多少宅男,还在用这拼音输入法靠写网络小说供房供车赚彩礼钱。

    次子张嗣修早已从泰山回来,此时也点头认可,却道:“孩儿也同意三弟的看法,只是有一事不明。《洪武正韵》内的声韵母,都是选以华夏文字笔划为记,而这回皇上所创的新声韵母,却都是些怪异的字符,好像只能用皇上新造的硬笔,才方便书写。”

    张居正一听这话,心中就是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那皇上的举动,就愈发显得谋划深远了。

    张居正忙问道:“嗣儿,为何用毛笔就不便呢。”

    张嗣修道:“我华夏文字历来都是方字,笔划转折明显,而这些符号个个圆润,变化细微,用毛笔书写,很容易混淆。”

    张居正听罢默默点头,不禁自言自语道:“看来皇上如今的学问见识,已是大不寻常了。”

    听到父亲这么说,张家兄弟几人还以为父亲真的是在夸奖皇上,都是纷纷点头。张嗣修一怔,迟疑了一会,又说道:“皇上的学问确实是高明,就连对于父亲您的病情,皇上都有一番独到见解。”

    “什么?嗣儿你说什么?赶紧对为父说清楚。”

    张嗣修一见父亲如此关注,赶忙将上回张鲸转述的皇上对父亲手术用刀割而不是用线扎很是奇怪的事情告知了张居正,这不冯保家徐爵推荐的那个马郎中不就是行的线扎之术吗?而且事后皇上赐的奇药冬虫夏草,就连府内供奉的大夫也没几个识得的。兄弟几人不敢乱用,如今都还放在库房内供着呢。

    一听这话,张居正脸色大变,他自术后至今,伤口一直都没有愈合,仍然流血不止。虽一直勉力支撑,但身体早已虚弱至极,自感去日无多。

    听到儿子这话,一股强烈的求生在张居正心头升起,他猛地对儿子挥手喊道:“快去,把皇上赐的药拿来给为父服用,快派人去把那马郎中给请回来。快去!”

    兄弟几人见父亲神色大变,也是慌了手脚,赶紧取药的去取药,找人的去找人。当日马郎中其实留得有地址,但这个时候纸条早已不知丢去了哪里。

    张嗣修想起马郎中乃是徐爵所推荐,而且此时天色已晚,派家人出城也是多有不便。张嗣修赶忙前往徐爵府中,请徐爵安排锦衣校尉,连夜赶往香河,去找那马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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