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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厚颜

    赵陌既是宗室子弟,虽然长年住在辽东,但对京城的事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他听人提过,秦家的三老爷自从流放西北后,便下落不明了,这三十年里一直没有音讯,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和永嘉侯一起死在西北了呢。

    倘若秦柏曾经回过京城,那又为什么会再度离开?即使他与兄长反目,也还有家人与姐姐呀?难道是当时秦皇后已经去世,顾不上他?可没有秦皇后,也还有圣上与太子殿下。传闻中圣上未落难前,是十分疼爱这个小舅子的。秦柏与其父兄为了圣上被流放边城,受了几年的苦,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了,连与秦皇后不睦的秦松都得了封赏,没理由秦柏反而会被遗忘,三十年来任由他流落西北,而不闻不问。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缘由?

    赵陌问秦含真:“三舅爷爷是什么时候回京城的?怎的京中无人提起?表妹方才说他当时还去拜祭过皇后娘娘,难不成是在皇后娘娘去世之后?”

    秦含真回答道:“我听祖父祖母说,他们到京城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在世呢。我祖父祖母原是为了送我曾外祖父牛老太爷的灵柩返乡,路过京城,就回了家里一趟,顺便叫我祖母去曾外祖母灵前磕头。”

    牛老太爷是tj人士。他去世后,秦柏陪牛氏送灵返乡。当时他们还未完婚,牛氏带着尚未出阁的虎嬷嬷——当时的闺名是香草——以及数名家仆,请了绥德州的镖局镖师护卫,一路将牛老太爷的灵柩送回tj老家安葬。路过京城时,秦柏肯定是要回家去的。他被兄长忽然抛下的时候,也曾十分愕然,但岳父病重,他走不开,也无法多想。如今回到家门口了,肯定要寻兄长问个明白。

    牛氏当时身有重孝,又考虑到自己还未过门,便没有随行。秦柏回家遇上了什么事,她也说不清楚,只是想起就要大骂大伯子秦松忘恩负义、无情无义……诸如此类的。

    秦含真倒是从虎嬷嬷那里听到些许线索,知道秦柏那次回家,秦松说了些很不客气的话,将他赶出了家门。当时刚刚结束流离生活回归侯府的金象、墨虎两个小厮,面对家主秦松的冷脸,与落魄的旧主秦柏,选择了不同的前程:金象留在侯府为奴,从此被墨虎视为背叛者;墨虎弃了侯府,跟随秦柏远走西北,秦柏与牛氏感其忠义,终生视其为心腹,又将香草许配给他为妻。

    秦含真对赵陌道:“我曾经想找祖父问问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就是不肯说。祖母私下告诉我,说当时他也非常气愤的,但想着还有曾外祖父的丧事未办,那时候的天气又越来越热了……他就想着,先陪我祖母去tj把曾外祖父的后事办妥当了,再回京城寻承恩侯说个明白。他还想要求见姐姐姐夫,想要看一看从未谋面的小外甥……”

    可是……秦柏运气非常不好,他第一次回京城的时候,并没有从任何人那里听说秦皇后病重之事。秦松只说她在宫中一切安好,母子二人未来只会有富贵尊荣。而墨虎才回侯府不久,同样不清楚宫中消息。虽然有传闻说皇后与太子身体都不太好,可是秦松说他们无事,秦柏就没有多想。等到他从tj回来,秦皇后已经去世了,京中一片缟素。

    秦柏似乎一直为当年的疏失而伤心难过。若他当时在京城多留两日,寻亲友打听打听秦皇后的消息,也许就会知道她已病重了。他也曾想过要去寻秦松问个究竟,再入宫去吊唁亲姐,只是不知为何,出去半天后,忽然回来对牛氏说,不再联系亲友了,只当他们从未回过京城就是。牛氏问他为什么,他却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因他疏忽,没能送姐姐最后一程,让她临终前失望难过。他觉得没脸见圣上与太子,宁可他们当他死在西北了。

    秦柏与牛氏在京城租了一处宅子,住到秦皇后出殡。在此其间,秦柏带牛氏去拜祭过自家父母的坟墓。到了秦皇后出殡当日,他们又跟到皇陵附近,远远地向着秦皇后的椁宫叩拜。

    等结束了这件事,秦柏就带着牛氏返回米脂,再也没提过回京城的事了。如今若不是遇上长子死而复生,承恩侯又命金象亲来邀请,再加上太子殿下身体有恙的传闻,令他挂心,秦柏大概还不会决定要踏上回乡的路呢。

    赵陌听完,唏嘘不已。若说秦柏是因为心存愧疚而放逐自己,三十年不肯回京,这个惩罚也未免太重了。说起来,那完全是秦松不悌,赶走兄弟,又隐瞒皇后病情在先,秦柏错过送皇后最后一程在后。若说秦柏有错,这错大半都得算在秦松头上,他却把责任全都扛下了,实在是太过。难不成只因为没有见到皇后最后一面,他就把其他家人都给抛下了不成?赵陌只能说,这位三舅爷爷真是太过君子了,甚至到了有些迂腐的程度。

    只是有一点,赵陌觉得不解:“承恩侯为何要赶走亲弟?当初他抛下兄长,独自回京,就够让人费解的了。正值皇后病重的时节,三舅爷爷能回京,正好能见她最后一面,不是正好能让皇后娘娘无憾了么?他如此施为,既害了三舅爷爷,也害了皇后娘娘。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关于这一点,秦含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了:“其实……我祖父虽然不提这事儿,我祖母倒是有过猜想。她私下跟虎嬷嬷讨论过,怀疑当时可能是承恩侯怕我祖父回去,会破坏了他跟许氏夫人的婚事……”

    赵陌愕然。

    秦含真干笑:“说来也巧,我祖父回京的时候,正赶上承恩侯即将迎娶许氏,日子就差那么几天。再加上当时我祖父又未与祖母完婚,所以承恩侯可能就想多了……他这个婚,说来也结得不容易。因为前面有我曾祖父、曾祖母的孝,后面皇后娘娘又病得厉害。万一他还未成亲,皇后娘娘就……那啥了,那国丧期内肯定不能办喜事,他国孝家孝在身,起码要拖上一年才能娶许氏进门。可能当时他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有些急了吧……后来他的婚礼是照常进行了,皇后娘娘就是在许氏夫人回门的第二天去世的。可以说,要是当中有事,耽误了这么两三天,承恩侯的婚礼就办不成了。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一见我祖父,就要赶人的原因吧?”

    叶氏夫人也是在秦家平反之前去世的,说来时间也巧,正好是永嘉侯去世一个月之后。只是夫妻二人天南地北的,在两地去世,家人亲友都不知道罢了。秦柏也是在得知平反旨意的时候,从传旨的太监嘴里,得知母亲死讯的。

    叶氏夫人与一众女眷回到原籍江宁后,日子过得颇为清苦。本来她早年曾为家族置下祭田,秦氏宗族人口又多,回到祖宅中居住,虽是一门女眷,有族人帮衬,又有田产补贴,生活并不会难过。可是当时几乎人人都认定太子与太子妃再没有翻身的希望了,便视秦家为洪水猛兽一般,避之唯恐不及。就连秦氏族人,也都刻意疏远永嘉侯府女眷。当中甚至有不肖族人,借口他们这一房中,除了叶氏夫人是正经秦家媳妇,其他皆是姬妾,上不得族谱,不是秦家人,克扣他们这一房该得的钱粮。叶氏夫人不得不带着众女,依靠卖针线度日,积劳成疾下,终于因病亡故。

    当时回乡的人,除了叶氏夫人外,薛氏被薛家接走,便与秦家人彻底断了往来,对秦家女眷的困境不闻不问。符姨娘老实巴交的,依附叶氏夫人生活。还有秦槐一个姓张的妾,怀有身孕,竟然保住了这个孩子,没有在颠沛流离之中发生任何意外,终于在江宁祖宅中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幼珍。除去这三个女人一个孩子,其余姬妾,终于还是受不了秦家的清苦生活,纷纷求去。叶氏夫人也不阻拦,任由她们去了,自己带着符姨娘、张姨娘与秦幼珍过活。她去世后,符姨娘、张姨娘依靠秦幼珍的秦家女身份,继续留在秦氏宗族。

    正当有些族人打算借口他们这一房已经没有男丁,孤女秦幼珍该由其他族人收养为由,夺走他们的祖产时,太子登基,秦家的平反文书也下来了。她们三人才算是翻了身,族人们通通笑脸相迎,再也不见过去的冷漠。

    而这时候,薛家又传来一个消息,说当年薛氏回娘家的时候,腹中已经有秦槐的骨肉,后来生下一子,正是秦槐的遗腹子,秦家第三代的嫡长孙。薛家是为了保护忠良之后,才甘当骂名,摆出一副与秦家恩断义绝的架势来的。如今既然秦家平反,他们也能放心将秦家的媳妇和孙子送回秦家了。算起来,这个孩子的年纪比秦幼珍还要大几个月呢。

    赵陌刚刚才被牛氏与虎嬷嬷对秦松的猜测震了一下,如今就被薛家的作为给恶心到了。他半天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道:“薛家如此真是……厚颜无耻!”说完了这句,他又觉得:“承恩侯更无耻!”

    秦柏当初既然已经拒绝了许家的求婚,坚持与牛氏的婚约,自不会违约。秦松何必作小人之举,却忘了兄弟之义?他还忘了宫中的秦皇后,正盼着再见幼弟一面呢。秦松之举,怕是还有欺君之嫌吧?

    赵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忙问秦含真:“圣上知道承恩侯做过的事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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