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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古卷

    醒来的时候李云心身处一片黑暗当中,并且听到铁环与铁环摩擦的声音。

    他很快意识到声音来自自己的身上他的手脚都被束缚住、绑在某处。他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仿佛一个身处牢狱当中的犯人。

    但他没有立即起身也没有说话,而是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呆。

    这种感觉不常有并非只是指被“俘虏”、“束缚”,也包括仿佛一个人从睡梦中醒来、觉得身上酥软,好像结结实实地大梦了一场。

    应当说,他已经许久没有“睡眠”过了。

    但如今这么来了一遭,感觉倒不坏。

    随后试了试挣脱,但没有挣开。

    这意味着束缚在他身上的不是什么寻常的物件。否则仅是钢铁的话,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蛛丝而已。

    身上的玩意儿应当原本不是用来束缚他的。他现在人身,可以约略感觉到铁链环扣粗大,每一环足有海碗大小。这东西……配在鲸的身上倒是正合适。

    然后光亮才出现。

    头上极远的虚空中某处开了孔洞,这意味着他身处极深且宽广的地下。借着那发黄的光亮他辨别出了邪王的身影身形巨大的妖魔自上方落下,隔了一会儿才落在李云心的面前。

    邪王竟如人一般提了一盏灯。但这灯的光亮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包裹,光线射不出身旁五步之外。五步里一切纤毫毕现,五步外还是沉沉的黑。

    这邪王便落在李云心的身前,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李云心试着坐起来成功了。

    他身上有四条粗大铁索,来自黑暗中某处,几乎将他埋在里面。铁索是乌黑的颜色,有些环扣当中被泥土填满,有浓重的霉味儿。

    于是他笑了笑:“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但邪王显然没什么心思与他进行友好的交流。大妖将手一伸,那八珍古卷之一便落在李云心的面前。铁板插进泥土里邪王指着那铁板,沉声道:“说,如何用这宝贝。”

    李云心抬了抬双手。

    邪王微微皱眉,但还是遥遥一指,于是他右手上束缚着的铁链脱落、很快缩了回去。

    但黑暗中又响起了其他的什么声音……倒像是铁索与骨骼磨擦。

    李云心暂且不去在意这东西。这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铁板上。

    他略吃力地站起身,单手将这铁板拉过来。然后用指甲在两块铁片的接缝处划了划铁片被他撬开了。然后手指顺着接缝一路拉下去……两片铁板被分开。

    李云心终于见到这八珍古卷之一,《雾送奴达开蒂茂》的真正模样了。

    然后……他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呆滞。

    再然后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为他想起自己还是孩子、生活在山村中的时候父母曾已郑重却缥缈的语气谈起这幅画。八珍古卷之一丹青道士们所能达到的巅峰境界、世间的至宝、具有巨大威力的画圣遗物。

    可实际上……几乎没人见过画圣的手迹倒是怎么个模样至少这一千年来已没人见过了。

    那时候李云心想,原因大抵有二。

    一则,世间皆说画圣入魔。既然入了魔,那么大魔头的东西自然越少被人看见越好。道统与剑宗会将它们雪藏。

    二则……据说很久很久以前画圣在世的时候,也轻易不向人展露他的手迹。这一点倒是好理解。那样子的高人,总是神秘莫测的。

    之前在渭城琼华楼中、凌空子在宴会上与李云心相见的时候,李云心作出一幅宝卷《变态吃饭图》。

    当时那凌空子动容,问他画圣是否还活着、自己与画圣是否有什么关系。并且她说,李云心作画这风格,与画圣类似。

    那时候他不解。

    但到如今,在这不知何处的暗室当中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画圣真迹的这一刻……

    从前的很多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不晓得应当如何说。

    因为这幅画有他一人这样长、半人这样宽。这么大的一幅画儿……

    实际上内容就只有两个巴掌大小而已。

    宛如……一个五六岁初学涂鸦的小孩子,用笔歪歪斜斜涂抹出来的。

    画上有一个“人”。应当是人吧……身体是一根黑线,四肢也是黑线。手则是五根短线,脑袋是一个圆圈。圆圈里有两个更小的圆圈,中间点两个点

    这玩意儿应当是个人。

    这人的姿势歪歪扭扭、线条也粗细不均,但看得出是弯着腰、举起拳头,要打什么东西。

    至于打什么……

    在打一只Kitty猫。

    没错是一只Kitty。就是那种他那个时候的小女孩们都挺喜欢的、白色的、头上有一个粉红色蝴蝶结的Kitty猫。

    实际上……如果同那个“人”相比的话,这猫画得好极了至少达到小学二年级的水准。

    猫的两只眼睛,是两个涂黑了的点。

    ……正是那铁板上开出来的孔洞当中露出来的那黑点。

    一个人压在Kitty猫的山上作势挥拳要打她。他们身下是一块……大概是石头的东西。石头在一个小山包上山包用一个半圆来表示。旁边还有一颗疑似树木的玩意儿,空中用橘黄色颜料画了一圈又一圈的线……那是代表了快要落山的太阳吧?

    “武松怒打Kitty猫啊……”李云心感慨万千地盯着这这幅“八珍古卷”之一,看了半晌,实在不晓得如何评价好。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少有人看到画圣的手迹了。也知道为什么邪王……要用铁板将这画封起来了。

    ……嫌丢人吧。

    同时对凌空子的眼光产生强烈质疑。

    他认为对方当时在是在嘲讽自己,而非夸赞了。

    邪王最初是冷眼看他,面无表情。但在李云心忍不住笑起来、沉默、然后又笑起来之后终于喝他:“有什么好笑的?!此乃真迹!”

    其实李云心是比较能够理解这位玄境大妖此刻的心理状态的。他便强忍着不再笑了,宽慰他:“好好好,我懂,我晓得是真迹哈哈哈哈!”

    邪王看起来像是受到了羞辱,打算将画从李云心手中夺走。但李云心忙抓住了画儿、试着用三息的时间熟收敛神色、将自己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画中,试图了解其间的灵力流动。

    很快……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且郑重起来。

    他手持画卷,半闭着眼睛,眉头微皱。此刻沉默了一刻钟,才忽然抬起左手晃了晃,什么都没有说。

    邪王明白他的意思此刻的李云心看起来像是一个极度投入、已无暇思考外界状况的沉思者。对方要自己解开左手的束缚。

    邪王略一犹豫,便又指了指。

    左手的铁索也脱落了。

    然后李云心换左手持画,用右手并了剑指、沿着那滑稽幼稚的线条、极度缓慢地、一点点地顺那笔迹在虚空里划,仿佛每挪动一下,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如此不过两息而已,他头上已汗如泉涌了。

    他的指头最开始落在那人的一只手臂上。那手臂只有一指长而已。

    但……李云心的手指也只划过了半个手臂的长度,便颓然垂下。他本人也猛地抬起头、大口喘息,仿佛身体在万米深海之下被压了数百年,此刻终于浮出水面、能够呼吸了。

    他瞪着眼睛看邪王,又去看那幅画,满脸汗水,惊诧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子?”

    父亲传他丹青之道时曾说过。那些境界极高、立意极深的画作,寻常人、甚至境界低微的修行者是不可以轻易去看的。一旦强行参悟,画中灵力可能反噬、叫修为不足的人付出惨痛代价。

    但李云心从未遇到过父亲所说的那种宝贝直到他见了这东西。

    寻常的画作中当中有灵气流转的脉络,就仿佛人体经络、四通八达。他顺着那经络走,总有迹可循。

    但这一幅画卷之中……那脉络已难称得上是线了!

    无数复杂到难以名状的灵力流转循环交叠在处,构成密密麻麻的空间。要说他平日里看到的画作当中的痕迹都是“线”,这其中的“线”便已编制成了“布”。

    他试着找到一个“线头”跟进去,可即便投入了全部的精神也无法跟进许多,反而很快就被包裹,险些深陷其中、受到反噬!

    这时候他才终于真切地意识到……

    这的的确确是画圣的遗迹。

    那是一种已经远远超越了他所能够理解的丹青大道每一丝灵力循环都融入这天地之中,这画已不是单纯的画,而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了!

    画卷本身那些幼稚的线条都仅仅是表象而已。

    作画者的境界如此之高,以至于……已经完全脱离了需要用形象来代喻意象的境界了。

    而画卷上这“随随便便”的画面,正说明了作画者的可怕之处。

    李云心愣在原地半晌、没法儿说出话来。

    在琼华楼时候他也玩闹着画,画了那么一幅吃饭图。在场的画师们认为他不成体统,可那“不成体统”的画作却是宝卷。眼下他也体会到了当时那些画师们的感受。

    自己那时候……真的是,可恶啊……

    好一个猖狂的画圣!

    邪王见他这样子,瞪起眼睛沉声道:“怎么了?”

    李云心没有当即答他。而是又沉思了一阵子、才随手将画抛给了邪王。

    邪王微微一愣。没想到李云心在亲手拿到这宝贝之后还能用这样的姿态交还过来,毫不留恋。

    “你这里,镇压了什么东西?”

    又过两息的时间,李云心抬起头、严肃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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