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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夜半饮雨(下)

    三。

    我在前堂发火,不知夫人正和莫鸢在后院打闹。足过了一刻钟,莫鸢才扶着夫人来了,后面跟着缩着头的秋茗。

    “秋茗,哪儿野去了?”

    秋茗连忙跪下,还没开口,夫人就拦下他,道:“秋茗给我掌灯去了,今儿是我起夜闷了,想出去走走,与他们都不相干。”说着让跪了一地的下人们都站起来,并只留下了秋茗和莫鸢。

    我其实也没真打算怪罪秋茗,只是刚从李微草那里回来心里不痛快,刚刚发作了一通,比先前好些,只是心里还是闷闷的。

    “秋茗,拿桂花酿来。”夫人道。

    “夫人,拿桂花酿?”不止是秋茗,我也有些吃惊,自从孙雨霁对我的头疼下了结论,夫人就严令禁止我喝酒,所以我只能偷偷背着她喝,就连上次姚冬苑过来我们只喝了一壶,我也被夫人教训了半天。

    夫人点头:“去拿吧,我陪你主子喝一点。”

    “夫人——”我刚准备拒绝,夫人就打断我:“就一小杯,我看你心里不痛快。”

    秋茗应了一声就去拿酒了,莫鸢上前给我捶背,夫人道:“我知道,你烦心事很多,为了不让我担心都不叫我知道,但是有时候,你还是得说出来,不要老憋在心里。”

    我揉揉眉心:“只是突然觉得,我的周围充满了算计和欺骗,而我被蒙在鼓里。我想知道真相,但是真相又太过残忍。”

    “世界本就是这样的。”秋茗拿了酒来,夫人为我倒了一杯桂花酿,道,“从小,我爹就教育我们,没有人本来就该对你好,这个世界也是一样,生活总是艰辛的,彧蓝,但是正因如此,它才让我们想去改变它。”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落在窗棂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屋子里,一支红烛,我和夫人对坐着,一人一杯桂花酿,整个世界都很安静,也很让人安心。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韧性的人,凡事总往好的方面想,就算出了什么问题,有总是想方设法保全双方,彧蓝,这是你的优点,也是让你一直头疼的根本原因。”夫人抿了一小口,“我和你说过慈不掌兵,太善良的人是没法在丞相的位子上坐稳的,更何况现在辰国并不太平。有些事,你无能为力,就算发生了,也不该是你的责任。”

    我笑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大道理?”

    “戏本子里啊。”夫人笑眯眯道,“而且我也会去听书啊,不然你觉得,你成天不在家,这些无聊的日子,我都是怎么打发过来的?”

    莫鸢忍不住道:“夫人知道的道理可多了,每日跟着她看,我也知道了不少。只是夫人行动不便,每次出去听书都很麻烦。”

    “如此不是很好?”我笑了,“只要你不把戏班子叫到相府里来,爱怎么闹怎么闹,出了事儿都算我的。”

    夫人眨眨眼:“那可说好了。”

    “说好了。”我点头,“夜也深了,歇下吧。”

    过了子时,我们都睡下了,不知道是酒的作用,还是今晚和夫人的谈话,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已经好多天,我没有睡过这么一个好觉了。

    下着雨的夜晚,有人睡得香甜,有人夜不能寐。

    四。

    安澜城。

    范孟秋本来坐在屋顶上喝酒,突然下起了雨,他只能回到屋里。待范孟秋拍完衣服上沾的雨点,发现水无意已经坐在屋子里了。

    “你几时来的?”范孟秋问,“十三呢?”

    “十三已经睡了。”水无意道,“我睡不着。”

    “如何睡不着?听着雨声,很好睡的。”

    “你不也是睡不着吗,所以在这儿熬着喝酒?”水无意拿过酒,倒在杯子里,仰头就喝尽了杯中酒。

    “你为什么睡不着?”范孟秋笑问,“为着老八和老十?”

    “我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想要退出。”水无意皱眉道,“一日是暗卫,终身暗卫,当年他们也该是发过誓的。”

    “爱情。”范孟秋眯起眼,“这不是个好东西,会让人变得脆弱。不过奇怪的是,也能让人变得坚强。十三说老八和老十死得安详,像是得偿夙愿的样子。是啊,活着作为暗卫不能在一起,死了就可以了。”

    “老大疯了。”水无意继续道,“老二早在宫变那天就失心疯了,老三老四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十二被划伤了脸。除了老五老九我和十三,他们都与死人无异了。”

    范孟秋只是点点头,水无意却看见他倒酒的手在抖。司命之剑范孟秋,暗卫首领,何等精妙的剑法,何等响亮的名头,如今连酒壶都拿不稳了么?

    水无意知道范孟秋心里很不好过,只是不想表现出来罢了。水无意印象里,认识范孟秋以来,他的眉头就没舒展过,终年一副忧愁的样子,在宫里少言寡语不爱说话,与他的年纪十分不符。水无意只是大概知道范孟秋的身世,当年范骋愈的案子她虽也听说,不过那时候她也还小,范孟秋更是闭口不提,她哪里知道,范骋愈死的时候有多悲凉呢?

    范孟秋见她也不说话,便道:“你从无忌回来,也不好好歇着,何苦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到无忌,我真是搞不明白周彧蓝这个人了。”水无意心里烦闷,也因着先前周彧蓝和杜暮祯逼她去无忌解决郑将军的事,范孟秋不提还好,一提水无意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让我解决我三妹的事儿,到底安的什么心?总不能单纯只是为了我三妹吧?”

    这事儿范孟秋已经听十三号说过一遍,此刻想起来还觉得好笑:“你还别说,他还真没安什么其他的心思,就是单纯为了你三妹呢。”

    “这怎么可能,当时那个情况,周彧蓝明明可以抓了我,把我关起来,逼我招供,而他答应放了我,居然就是为了解决我三妹和郑将军的事?”

    “周彧蓝心软,又好面子,既然答应了你大姐,肯定就会做到,他说放过你,就会放过你。”范孟秋道,“只是杜暮祯的话,你万不可相信。这个人平日里说话就没几句真的,对女人说的话,更是谎话连篇。”

    “你倒是了解他。”

    “毕竟我与他相识十年,自然不同旁人。”范孟秋也给自己倒酒。

    “那他知道你叛变之后,不知是个什么表情。”水无意笑了。

    “是啊。”范孟秋叹气,“不过既然跨出这一步了,还能回头么?”说着范孟秋仿佛想到了什么,笑道,“你那小妹妹,是真喜欢上了周彧蓝?”

    水无意淡淡道:“你也知道,我们四个家里原是世交,虽然住在不同的地方,但小时候都是有联系的。你有所不知,我四妹原是戊城人,家里本也是个大户,生意因着三国之乱受了牵连,家道中落,又赶上瘟疫,父母族人都接连病死,大姐家离戊城最近,只是赶去也要些时日,而这个空当,我四妹就一个人在那个破宅子里,只有一个老仆在她身边。”

    “真是可怜。”范孟秋叹道。

    水无意脸上没什么表情:“要说巧也是真巧,四妹偏就和周彧蓝同天生辰,她六岁生辰那天,周彧蓝出来在戊城里玩儿,见我四妹一个人衣衫褴褛坐在破宅子的门槛上,就折了一枝樱花给她。”

    范孟秋不自觉笑了:“周彧蓝啊周彧蓝。”

    “然后那周彧蓝就问我四妹,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啊,问了一大堆问题,我四妹是告诉他,她爹娘都去世了,今天是她生辰,她在这儿等爹娘的朋友来接她。”水无意托着腮,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着圈,“周彧蓝就给了她一个银锭子,和她说,一切都会好的,然后让他身边的小厮去买了一盒紫龙糕给她。那小厮也有趣,一个劲儿夸我四妹好看。”

    “定是秋茗了。”范孟秋笑道。

    “然后他就走了,第二天我大姐家就来接走了四妹,那以后,一直到那天在景阳,我四妹都没再见过周彧蓝。”水无意道。

    范孟秋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盘花生,拿筷子夹着吃,笑道:“周彧蓝性格如此,见到可怜人总要施以援手的,不要说是个可怜的小姑娘了,也许他自己都记不得他曾经救过云无形了。”

    “他确实不记得了,只是我四妹,记了他十年。我四妹和周彧蓝的事还是后来我才知道的,难怪当时分配任务的时候,我四妹那么急着要去对付周彧蓝。”水无意说起这个好像心里还有气,“只是这个王八蛋,既然不可能娶我四妹,给她过生辰做什么?”

    “消消气,消消气。”范孟秋把花生推给她,“姑娘家不能说脏话的。”

    水无意给了他一个眼刀:“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矫情了。”

    “我只是觉得你们四个姑娘,在这偌大的江湖里,太不容易。”

    “每个男人都是这么说,可是又有几个是真心的呢?”水无意淡淡道,“我大姐长得那么好看,几乎所有见过她的男人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可是他们多肤浅啊,爱的都是我大姐的皮相,他们真的了解过我大姐么?再说我三妹,一颗真心爱着郑将军,可是他呢?心里不还是芥蒂我三妹的出身?”

    “那你也不能跑去和郑将军说是风无心的父亲杀害了他爹呀。”范孟秋无奈道,“你这不是把他越推越远了么?”

    “他既伤我三妹,我自然要他难过几日。”水无意冷哼了一声。

    范孟秋一边摇头一边笑:“你虽长得像我师娘,性子可一点也不像。”

    水无意不知怎的脸上一红,啐道:“你又来打趣我。”

    范孟秋看看窗外,叹气道:“不知道这个时候,老师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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