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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老所长

    午后的虎龙山上乌云密布,一片“愁云惨淡万里凝”的肃杀;偶尔坐落的几户人家,仿佛被繁华的江云城抛弃的孩子,孤零零地散落在不同的角落;飒飒作响的银杏叶渲染着这阴森的气氛,枯黄的野草就如老虎的胡须一样刺眼。山体下是曲折迂回的溶洞,交错的钟乳石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宛如一幅“瀚海阑干百丈冰”的长卷;死寂的洞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滴答的水滴声还在规律地发出一点动静。

    伴随这种动静的还有绝望的抽泣!她不止一次被吓晕或者饿晕,不知道这是白天还是黑夜,更不知道今天是被绑到这里来的第几天了!唯一支撑着她生命的是每天晚上有人送来的几块饼干,还有从洞顶滴下来的那些水滴——如果运气好的话,仰着头偶尔能用嘴接住几滴。

    她已经放弃了任何挣扎,嚎叫、怒吼、唾骂、大哭……一切都无济于事,听到的只会是自己的回声,还有那水滴声的怜悯。她判断不出自己眼睛还有没有像开始那样蒙着黑布,直到恶人打着电筒出现在她面前。她感觉得到头发和衣服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颤抖的身体上——那种颤抖,已经由最初的恐惧,演变成了现在的寒栗。绑住手脚的绳子越挣脱越紧,手腕和脚踝一定早已血迹斑斑。不过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她渴望死亡,以此来结束这生不如死的煎熬。但是当死亡真的临近的时候,她又退缩了。她已经知道恶人的行径——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她再一次在麻木中找到心痛的滋味,针扎的痛让那流干的眼泪再次泛滥。她恨,恨自己贪图安逸,争着要去看仓库;恨富顺薄情寡义,好长时间都不来营救;最恨的就是那群丧尽天良的混蛋,杀人放火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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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的疲惫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因为货物太多,桂英和其他人一起从码头卸货,“刀疤刘”清点无误之后她准备闩门入睡。在仓库边的水龙头旁随便抹了一把脸,发现原本放到里间的炉子又被谁提到了木料旁边,她用几乎麻木的手,把早已浇灭的煤炉提到屋里的床板下,倒床上就睡着了。

    她的梦还没起,外边的大火已经燃起。呛人的烟味和燎人的大火让小姑娘丢魂落魄,胡乱地穿了件外衣,迎着大火和浓烟就往外蹿——她必须找人来救火!刚刚开始的火势并不大,惊慌失措的桂英发现门已经被打开,三个纵火者正在火上浇油。桂英的狂躁声让放火的人为之一怔。

    “抓住她,她看到我们了!”领头的人示意另外两个抓人,自己又往门上泼了些油。

    “富顺……刘干爹……”桂英大声地呼救,可坏人已经扑了上来,用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顺手操了一根绳子,把桂英手脚捆住。两人又看了看从里间提着炉子冲出来的“老大”。

    “看你娘卖批呀!扛到肩膀上,走!”老大快速发令。累了一天的桂英像被俘的小鸡一样束手就擒,塞进嘴里的一块儿破布让她发出的呼救声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三个穷凶极恶的歹徒押着她上了江边的一条小船,拳打脚踢之后的,一块儿黑布蒙住了她眼睛,小船在江中疾驰,她隐隐听见码头的沸沸扬扬,还有富顺的歇斯底里的呼唤,伴随着她的哭泣,消失在了大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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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那深切的呼唤又回响在了她耳边,最后一次了,一定是最后一次了!亲爱的富顺,我的设想,对未来所有的憧憬都将伴随着这记忆的呼唤一同消失;我的尸体,连同我对你绵绵无尽的爱意都将被这深不探底的溶洞埋葬;我的懊悔,我与刘永翰那些虚伪的谎言,也将被这无尽的黑幕吞噬;我的家人,母亲和哥哥而今也变得那么和蔼可亲。那些可恶的歹徒,为什么非要等到晚上,这洞中哪里有什么白天黑夜,为什么不现在就把我杀了,让后抛进他们所说的无底深渊!

    “桂英姐……桂英姐……”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桂英用头胡乱地撞着周围的一切,直到磕着石笋的疼痛和几束刺眼的光柱的出现,她才发现这不是梦!

    “富顺……”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应着那深情的呼唤,然后瘫倒在湿漉漉的地面。

    “桂英姐……”富顺听到了那个孱弱的回应,顾不上脚下的湿滑,从小王警官的手中挣脱,抢了手电筒冲向了他日思夜想的桂英姐!

    “桂英姐……李伯伯,快过来,桂英姐昏过去了!”富顺的眼泪倾盆而出,“桂英姐,我是富顺呀!”

    “富顺……我……死了吗?”桂英被照在脸上的光柱照的睁不开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没……你不会死……桂英姐,他们来救你了!”富顺把电筒放下,用力地抱住这个浑身湿透的姐姐,他感觉到那种颤抖,紧紧地抱着,和滴在桂英脸上的热泪一起,传递着来自心底的温暖。

    “快,拿点水和吃的过来!”李翔带着几名警察赶了过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小王警官,脱下外套包住桂英,又从裤兜里掏出手帕递给富顺,然后俯下身子抱起桂英,富顺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擦拭着姐姐的脸颊。

    刚刚被押进来的两个歹徒又被押了出去。富顺这才发现脚下的路原来这么险滑,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富顺才和警察们一起出了洞口,下了一个长坡,到达了江边。

    中午还集聚的乌云被吹散,温暖的夕阳照耀着整个江面。机动船的发动机拉响,驶向那喧闹的江云城。

    李所长一直抱着桂英,哪怕坐在船上。疲惫的桂英已经睡着,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温暖地睡上一觉了,嘴角挂着甜蜜的一丝微笑。富顺坐在船头,刺眼的眼光让他虚着眼睛,望着那个穿着警服的李伯伯,夕阳下的轮廓清晰而高大。睡吧,桂英姐,像在父亲的怀里一样安然入睡!

    回到江云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李所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警队全部到所里,罪犯送到拘留所等候审判。桂英交给小王警官送到了医院,富顺寸步不离地看护着。

    “王大哥,你别愁眉苦脸的了,李伯伯不会怪你哇?”富顺看着这个了不起的“画师”,为自己犟着跟着警队出警的过错道歉。

    “哎,怪不怪都要做检查!算了,和你扯不清楚,还好你没得啥子事!”小王知道,军人出生的李所下达的命令,绝对是军令如山!

    “李伯伯以前是做啥子的?好凶哟!”富顺口里的这个“凶”是赞扬李翔威武呢!

    “军人,打过仗,厉害得很,抗美援朝的时候就是副团长了!不晓得啥子原因,打仗回来没几年就遭整了,蹲牛棚、吃猪食、带尖尖帽、挂揪斗牌牌!造了半辈子孽!”小王叹了一口气,“还好平反了,来我们所里当个副所长——‘副县级’副所长,哎,屈才了!还有呀,李所的儿子还在前线呢,打自卫反击战,结束了就在边疆驻守了!李所可是咱们江云了不起的大英雄呀……”

    富顺搞不懂什么所长、副所长,什么正县级、副县级,什么抗美援朝、自卫反击战,反正这个李伯伯不简单,比杨家湾的大队长牛,比在县城当大官的七叔还牛。“王大哥,那个……我叔叔——就是刘永翰还得不得遭哦?”

    “要等审理、起诉和判决!但是这个案子也算是案中案,从抓的这几个人来看,刘永翰应该是无罪的吧?”

    “嗯,李伯伯在,肯定没得事……”富顺嘿嘿地笑着,看着桂英姐睡得那么香——被折磨的桂英姐一定好多天没睡过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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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英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连富顺这个平时言语不多的“闷葫芦”为了逗她开心,也开始滔滔不绝地“摆龙门阵”。桂英缠着富顺讲“刀疤刘”平时给他讲的那些爱情故事,她向往着那种美丽的结局,和眼前这个一天天长大的小伙子一起——尽管富顺的讲的故事很多地方都表述不清。

    刘永翰很快被无罪释放,第一时间跑到了医院。随同而来的还有李翔。

    “李伯伯!”富顺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呀,叔!”今天带给富顺的惊喜一个接着一个,桂英也高兴地下了床!

    “叔,你没得事嘛?”富顺看着这个不修边幅的老男人,和之前码头那个“总指挥”判若两人。

    “有啥子事嘛?!只要李所在,我安全得很!”

    “哈哈!以前我是保家卫国,现在我是看家护院!哈哈,我是穿着这身衣服才晓得,你再大的怨气,比起那一份挑在肩上的担子,算个啥子哟!”李警官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的鱼尾纹同肩上警徽一起熠熠发光!“刀疤刘”会心地笑了笑。

    “好了吧?小姑娘,好了就好。”李翔又看了看富顺,“小孩子家家来城里不容易,做啥子都要小心,有机会还是要回老家去看看,咋做个都不能忘了本呀!”

    “刀疤刘”依旧憨憨地笑着点头,他知道这两个孩子还不懂得这话里沉甸甸的含义,但是他懂。

    “还有你呀!老刘,你码头那么大群人跟你干,你就叫人睡桥脚?你这个同资本主义剥削有啥子区别?好好扪心自问一下,那桥洞子底下是人住的地方吗?做事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刘永翰还是点着头,没想到这“老古板”还会再给自己上一课!是呀,自己这几年干的那是他娘的啥子事?不能因为自己消沉,就拉着一帮子人挨着自己受罪!

    李翔拍了拍刘永翰的肩膀,又摸了摸富顺蓬松的“二鬼子发型”,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刘永翰送了一截,想着给老所长表个态,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继续笑了笑,望着那个了不起的影子,直至消失不见。

    “刀疤刘”刚一回来,富顺就缠着他讲一讲这火灾引发的“案中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刘永翰搬来凳子,递过一个杯子,让富顺去开水间倒来一杯水,然后坐在病房讲起了评书:

    “码头上出了‘叛徒’张海奎!没想到我这个拜了把子的兄弟,真他娘黑了心了,偷偷摸摸和朱莲花搞奸情,老子也是信了姓朱的那个寡妇,两个不要脸的眼羡我码头上的收益!撺掇我和粮站签协议。

    “海奎子晓得我们和‘赵癞壳儿’——就是上次抢你们那个龟儿子结了梁子,喊起他来报仇。那个‘赵癞壳儿’也是没长脑壳,真听了海奎子的话,喊起两个人半夜来烧仓库,哪晓得烧出一堆谷子壳壳和砂砾来!

    “只是苦了小桂英女子,晚上起来报信遭他们抓起去,后来遭我们误会不说,受这么大苦,差点命都没得了!哦,还有那堆木头和那个炉子,都是海奎子捣鬼!劝老子不要搬木料,还好心地找来个煤炉子和几坨蜂窝煤,喊我让桂英做饭吃!

    “火一起来就燃得灭不掉了,龟儿子说是去报火警,报了她娘的三个钟头才回来!这个海奎子,真的自己也没想到,他想一把火引燃的公粮,居然是一堆谷子壳壳和沙子!也是‘巧姐姐上茅厕遇到巧妹妹——臭(凑)了巧了’!粮站那个姓马的也不是啥子好东西,贪污国家公粮,自己掉包卖了想赖我身上!哪晓得半路杀出个张咬金,让‘妖怪’现了原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呀!这张海奎和朱莲花这回够喝一壶的了,那个马应林和粮食局的贪官污吏估计够喝两壶啦……还好老子的钱留了一手……

    “哎,人一辈子,到处都是陷阱!老子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不管怎么样,‘勿以恶小而为之’呀!”

    刘永翰以一句古文做为总结,与之前那些滔滔不绝的“粗话”形成鲜明对比。他却颇为得意,总以为这就是“阳春白雪、雅俗共赏”。

    富顺望着窗外,揣摩着最后一句“勿以恶小而为之”,尽管他还不知道出处,但也能懂得那话里的含义!

    而她那个桂英姐,还沉浸在“巧姐姐上茅厕遇到巧妹妹——臭(凑)了巧了”这句新颖歇后语的幽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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