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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仇人舞锥,少年掷杯

    这目光既惊恐无比,又羞羞怯怯,几乎可以将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尤其那张欲语还休,却又害怕不已的苍白小脸,像是一朵孤零零独对漫天暴风雨的柔弱小花,只一瞬间,便可激起人心中最深处的保护欲。

    陈远似也被熔化了,放下手中杯,沉下脸:“吴岛主,此是何人?”

    吴明笑道:“仇先生为我岛中大将。”

    他只说了这句话,便低头去瞧杯中美酒,似乎那突然变得无比诱人,连杯上一条花纹,一片图形,都令人赏心悦目起来。

    陈远忽笑了笑,挥了挥手。

    陆小凤举杯笑道:“且不忙,那大山君是甚么东西?”

    那两条大汉充耳不闻,大步走向那俏侍女,像是老鹰要抓小鸡一般。

    陆小凤轻轻呼了口气,直视仇居海,笑道:“各位这是要动手么?”

    仇居海看了看吴明,吴明仍在看杯,只是微微弹了弹手指。

    于是仇居海挥手大笑,两条大汉应声而止:“好教陆大侠得知,大山君便是山熊。”

    陆小凤皱眉道:“将活人喂熊?”

    仇居海似满不在乎一般:“有甚不可?”

    陆小凤忽地沉下脸来:“来人呀!”

    无名岛诸人一怔,正不知他唤谁时,边上花满楼与司空摘星站起,道:“陆大侠有甚么吩咐?”

    陆小凤板着脸,正色肃容道:“此人驾前失仪,大损体统,将他拖下去,喂了苍海鲨罢!”

    二人道声是,便迈出席来,行向仇居海,视其余一众直若无物。

    沙曼等人均是站起,按刀寻剑,冷冷以对。

    二人越行越近,眼见便要跨入最合适的攻击距离时,突有人叹了口气。

    这叹息声悲戚凄凉,萦风不散,似是走到人生尽头,行将就木的苍迈老者,在回顾自己一生时,发出饱含沧桑的最后感慨。

    叹声入耳,席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忽然消失,人人都在想着一些毫不相干的往事。

    花满楼忽然想起了自己一人独处小楼时,耳中听到远山上花开雪落的动听声音,鼻中嗅到木生草萌的清芬香气,几乎便要心神俱醉……

    司空摘星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冬天,天上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自己衣不遮体,沿街乞讨,却无一人将目光投向路旁那快要冻饿而死的小孩,便在将要昏死过去时,忽然有一只纤纤素手递了一个香气溢人的肉包子过来……

    但这终究只是瞬间的事。

    这叹息声虽然引动了诸人心中最美好最难忘的事,但二人均是当世高手,心志坚定,只片息间便回过神来,司空摘星耸然望向叹息来处,那里坐着一个小老头,正抬头望天,浑身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气息,予人以无限苍茫悲凉之感。

    正是吴明,一声叹息,阻了双方。

    陈远似无所觉,一杯又一杯,杯杯不停,转瞬已饮了七八杯下去。

    “好像很久以前,有个人也在我面前,这样一杯接一杯,欲醉芳心苦……”

    陈远正出神时,忽听对面吴明道:“秋公子,仇先生虽略有失仪,却也不必去喂鱼,不如命他持锥一舞,以谢其罪,如何?”

    陈远一时失笑,招回二人,道:“古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今日仇人舞锥,莫非欲仿博浪旧事,行惊天一击?”

    吴明自袖中取出一物,托在掌上,笑道:“秦皇沛公武功如何,老夫倒是不知,但以秋公子这般惊天动地的修为,似乎不必担心罢?”

    偏西月光下,一柄小小纸剑正静静躺在小老头满是皱纹的掌中,像是玩具。

    陈远以手撑额,似是醉了,揉揉脑袋,恍然大悟:“即如此,那便起舞罢!”

    吴明深深看了仇居海一眼,于是仇居海便持锥,出席,站定,怒喝,挥起。

    起的却不是舞,而是风。

    狂风。

    犹如海底怒吼的暴烈气浪,恍如一根根被千钧重弩甩出的破甲利箭,向四面呼啸兜射而去,射走玉杯,射走金樽,射走珍味,射走酒案,最后似乎连在场众人,都要给射走,射掉。

    掉落悬崖。

    席间侍女们早已退下散开,只余案上诸人,也早有几人禁不住如此劲风,满面羞愧地退了下去,还留在场上的,便是陈远方六人,吴明方九人。

    这十五人却也有不同,陈远一方尚好些,五位高手不动声色间布下重重气障,阻弱箭气,只当是微风拂面罢了。

    再观无名岛一方,自朱伦以下三四人尚可,也是那般布气,犹有余力,谈笑欣赏,再下四五人却满面涨红,举手投足,挥舞成风,护住案席,大大现了形迹,一时却也顾不得,只想着能留下来便好,哪知狂风骇浪中,舞锥人突地暴喝一声,如九天雷震,合在风浪中,疾扑而来,这四五人一个不防,身形大震,“噗”地一声喷出口鲜血,连连后退,眼见一个个脸色酡红,如醉酒一般左右旋转,正拿不住桩要摔倒时,忽有一阵轻风拂来,轻轻托住他们,稳了稳,又不露痕迹地散掉了。

    这几人抬头一看,却是岛主正点头微笑,身前虽无气息波动,案上却半点也无乱相,齐齐整整,没动过一般,不由心中大是佩服,又是感动,又是动容,站在一旁,欲效死力一般,盯着陈远六人。

    陈远无动于衷,仍是一手支颔,一手持杯,身不动,足不抬,凝视着杯中静酒,似乎这小小玉杯,要比场下那横世高手所舞劲气狂浪更值得一瞧。

    如此恍如天威的狂风疾舞,持续了大半刻,仍不见衰弱之意,反有渐盛之相,这下连朱伦也忍不住动容:“这仇居海竟有如此神力,经久不衰,方前若不是先以内力伤他了一伤,说不得我这老筋残骨,便要损在他手中了……”

    那厢朱榜眼心中暗惊,这厢陆大侠瞧着那风车一般的铁锥大轮,面色沉静,心中却不住想道:“这般风箭倒无甚难处……只是这人如此挥锥,阵势已要展到极盛,若他待气势攀至巅峰的那一瞬间,忽然将那百余斤的铁锥暴然掷出,挟前盛势,必是如雷霆闪电般的一击,我挡不挡得住?”

    如此一想,陆小凤手心霎那间已被冷汗浸湿。

    正当此时,陆小凤忽听场下一声大喝,心中猛然一跳,睁眼去瞧,只见那凶浪核心处,忽地飞出一道黑色的闪电!

    闪电凄厉鸣啸,如百鬼夜哭,骸如岭,骨似林,凉浸浸,袭人身,更惊人心!

    百鬼哭谁?

    哭天子。

    哭天子为何不治好这天下,致使生出这般残骸如岭,枯骨似林的惨世!

    陈远叹气,将杯一掷。

    玉杯已轻掷,美酒已慢洒。

    杯落地上,“叮当”一声轻响,传入众人耳中。

    酒洒半空,“哧啦”一声轻响,谁也不曾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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