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小说 > 江湖心远

第三十一、二、三、四、五章 纵论

    第三十一章仙昙主人

    纷扬风雪中,前方惨绿色的灯光闪烁不定,陈远放慢脚步,道:“张兄,你们为甚么不直接进去,非要等到今天?”

    “呵呵,洛兄一会便知。”张放洲无奈笑道。

    三人片刻便至山前,灯光渐渐清晰,一盏死气沉沉的绿色气死风灯,提在一只惨白色的手中,这人面色也是惨白,又高又瘦,直似一根长竹竿,见人到齐,点点头,道:“诸位请随我来。”

    陈远看去,茶店众人都在,那大头怪人却不见了,张放洲与魏薇对看一眼,又很快滑过。

    提灯人转身一跃,轻飘飘似不着力,向山中荡去,那刘杰打头,冬烘冯保紧随其后,余人纷纷跟上,四人落在后面。

    陈远传音道:“秋心,你记下路径。”云秋心轻轻点头。

    渐行渐高,渐入渐深,山中林木参天,风雪更盛,不知何时周围起了雾气,那提灯人东转西折,像是在故意大兜圈子,雾气渐浓,竟遮断了风雪,林木诡幽,似一尊尊死去的巨人,冷冷俯视着一行闯入死界的生灵,阴冷森怖之气扑面而来。

    陈远与云秋心对视一眼,大皱眉头,他传音道:“这雾气有古怪,如此氛围,怎么看也不像善地……”

    云秋心点头,不由紧了紧斗篷。

    陈远拍了拍张放洲肩膀,道:“张兄……”

    一语未了,他忽然发现张放洲脸色奇异,目中竟无半分清明,只呆呆地随着前面魏薇,对他动作全无反应,陈远心中一惊,发觉魏薇身形也是呆板僵硬,不复先前,前方六人更是不对,呆呆跟着那提灯人,随着他手中绿灯,转来绕去,跟着节奏在不停摇摆,像是在跳僵尸舞。

    陈远定下神来,传音道:“秋心,你渡气过来。”

    云秋心右手环在他腰间,轻轻一振,生生真气传入他体内。

    陈远右手按在张放洲肩头,二人真气冲入,沿他经脉疾行一周天,张放洲身子一震,眼中迷茫之色渐去,惊道:“……”

    陈远一指封住他哑穴,再弹指点开,传音道:“张兄镇定,这雾气有古怪,你们都中招了。”

    张放洲察到体内陈远遗留真气,只觉生机勃勃,灵动无方,大为叹服:“难怪他不需这仙昙茶。”他传音道:“这茶会主人果然不怀好意!还请洛兄将魏姑娘也解救过来。”

    陈远点点头,一掌拍在魏薇背上,真气一转,魏薇娇躯一震,也清醒过来,经张放洲说明情况,不由骇然。

    那提灯人似是对雾气极有信心,只远远的在前方挥灯引路,四人商议片刻,不看那诡异灯光,装的痴痴呆呆,随着前方几人僵硬前行。

    林木渐密,忽然静了下来,只有雾气弥漫,不闻风雪声,云秋心默记路径,渐渐走出近十里,雾气散去,十人排成一列,整齐站在提灯人面前,俱都痴呆。

    提灯人低低笑了一声,扬了扬灯笼,划了个诡异图案,口中作啸,打个响指,众人惊醒过来,纷纷赞道:“果真仙境!”

    风雪凄迷中,前方平地中竟盛开了许多鲜花,姹紫嫣红,芳香扑鼻,正中一个丈许泉眼,正不断冒出地水,热气升腾,环着群花绕成一条温溪,漫天雪花竟落不下来,当中布着两排酒案,主桌后瞑目坐着个紫衣老道,长长的白色胡子垂在胸前,纯白拂尘搭在左臂上,地热白气围绕,恍若神仙中人,众人为他气度所慑,赞叹后一片寂然。

    一瞧见这老道,陈远心中便警兆大作,似是在提醒他此人恐怖,速速逃离!

    陈远定了定神,握了握云秋心小手,深深瞧了她一眼,大步走出,长揖大笑道:“小子无礼,敢问道长可是仙昙主人?”

    紫衣道人缓缓睁开眼,满空中突然亮了亮,道人摆了摆拂尘,微微一笑,道:“无量天尊!小友请起,如果你说的是仙昙茶会的主人,那正是老道。”

    陈远再揖笑道:“晚辈本不愿来此,原以为必是妄人作怪,岂知一见道长,方知大谬,山林中自有隐士高人,晚辈先前心中错怪奇贤,还请道长见谅。”

    紫衣道人笑道:“呵呵,少年人难免心生嗔念。诸位一路劳累,请入坐罢!”

    众人谢过,纷纷落座,陈远携了云秋心坐了右首第一,下面是冯保、刘杰,最后一个中年人,张放洲左首第一,其下魏薇,再下三人。

    酒案上只有一小小玉杯,空空如也,众人都入座后,仙昙主人笑道:“今年正好十位,时辰也巧,无需争抢,都是上品罢!”

    老道拂尘一挥,身后泉眼中飞出一只玉壶,落在案上,再一点,正点在柄上,壶嘴中飞出一道清澈细流,又一分为十,注入十只玉杯中,分毫不差,杯方满,细流便止。

    众人大赞,刘杰嚷道:“道长好高明的以气御物!”

    再瞧杯中,茶香悠悠,淡淡雾气中,隐隐有昙花一闪而逝,只一嗅香气,众人便觉真气运行活泼了几分,不由大喜,纷纷拿眼望向老道。

    仙昙主人呵呵一笑,道:“诸位来此,不正是为了此物,何不品用?”

    花香幽幽,茶香悠悠,扑入鼻中,沁入心里,张放洲盯着仙昙茶,转首与魏薇相视一眼,均想:看起来也确实有效果,不如先喝了……

    念头方起,忽听对案一声龙吟:“且慢!”

    剑吟入耳,二人心神一清,后怕不已:自己是来除恶的,怎能乱喝?看向对面,只见那洛清少年弹剑笑道:“主人以此等仙茗待我,岂可厚颜白白享用?”

    众人惭然,伸出的手纷纷缩回,纷道:“以洛兄之见,我等该如何是好?”

    陈远对紫衣道人一揖道:“小子狂妄,想以剑舞贺之,道长可允?”

    道人笑道:“少年狂态,好罢,看你舞剑如何。”

    陈远握了握佳人玉手,笑道:“云儿且为我作歌。”言罢越案而出,当中立定,按剑肃然。

    其时头顶三尺处风雪纷飞,地面白雾缭绕,众人看这青衣少年平平的面容上隐隐发出光来,气势凌然,不由屏息静候。

    蓦然一声龙吟,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道青光围着少年上下飞舞,直如神龙矢矫,变化万千,不可方物,众人瞧的目眩神迷,那老道也微微颔首。

    正入迷处,不知何时有铃声响起,清如流水,脆如玉珠,与剑光合拍,似是直入人心灵深处。

    那洛清少年舞剑从众人案前依次掠过,轻灵迅捷,恰如飞燕,众人瞧的如痴如醉,又有歌声由无至有,在人心中渐渐响起:

    “苍翠于山之巅兮,化冬雪而疏狂,仰穹宇而不傲,俯大地而不遑,观龙腾以轻吟……”

    过薇洲,剑光接下漫天风雪,蓦然身后两道身影暴起,三人合力,直如白虹贯日,袭向道人!

    剑光忽断,铃声忽断,歌声忽断,众人忽然惊醒过来。

    三道人影倒飞而出,踉跄落地,长长画出三道血线。

    道人收回拂尘,咳出口血,叹息道:“好剑法!好清歌!你若在剑上涂了奇毒,或许可以拖死我。”

    陈远五内俱沸,不住吐血,微笑道:“道长好武功!可惜……咳咳……可惜只是凝气成罡,未能入微,罡气尚有破绽,否则我三人必死。”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那刘杰脸色发白道:“道长,洛兄,你们这是……”

    道人叹道:“凝罡易,入微难,贫道有这仙昙茶之助,初始罡气早成,只是这入微……咦!”

    他忽然盯住陈远脚下鲜血,只见鲜血流下,竟是先成泪珠状,片刻后才慢慢破裂开来,溶成一滩,隐隐有清香逸出,超凡脱俗,道人目光刹那亮如火炬,喃喃低语道:“这是甚么神药,莫非是……”

    薇洲二人上前,与陈远并肩而立,并肩咳血,魏薇瞪着道人,道:“纵然你真气凝练一百,化气为罡,今日还是要死!”

    道人回过神来,微笑道:“哦?小姑娘,你有天阶神兵?”

    魏薇瞪着他,干脆道:“没有!”

    道人摇摇头,叹息道:“那你怎样破我罡气?这少年内脏已被我重伤,方才那神妙一剑怕是使不出来了。”

    陈远摇头笑道:“这倒未必,若是我拼命,还是能再来一剑的。”

    张放洲止住咳血,大笑道:“你有罡气,我们有正气!”

    道人目光如锥般钉住陈远,道:“你这等俊彦,向来惜命。好了,正气杀不了我,你们就去死罢!”

    此话一出,场中气氛骤然凝重,道人徐徐站起,气势暴涨,直如一座大山,压在众人心头,迫的喘不过气来,似是立时就会出手,行惊天一击。

    陈远脏腑欲裂,口中鼻中不断流出血来,淅淅滴在地上,他伸手擦了一把,笑道:“道长且慢!”

    道人拂尘凝住,道:“看你小小年纪,剑法难得,竟不在我之下,你还有甚么话要说?”

    陈远笑道:“道长不是从来不杀名门弟子,也不留先天么?这两位既是名门,又是先天,道长为何改了主意?”

    道人叹息道:“既已暴露,自然要斩草除根,另谋去处。”

    陈远盯住他,道:“我观道长的无招似乎未至纯青,境界在我之下,莫非是强推上去的?”

    道人笑道:“你想拖延时间,调息过来?不成的,你真气虽然精纯到前所未见,但贫道罡气之凝练,却非是你这后天真气可以化解的。”

    他目光转至薇洲二人,摇头道:“这两人虽是先天,真气却与你不合,帮不了你。他们未到无招之境,纵然完好,却是伤不了我。”

    道人盯住陈远,叹道:“可惜你这么一个剑道奇才,就要陨落在贫道手中……”

    他一步步走近,喃喃道:“年轻人,为甚么总是这么心急呢?”

    低沉脚步声,直如冥神的鼓点,敲在三人心头。

    第三十二章人木

    陈远深吸口气,真气流转,渐感体内好转了些,他伸手笑道:“道长,不如你拜我为师,我传你真正的无招之妙,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纵然紧张,却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紫衣道士止住脚步,哈哈大笑,笑声震得风雪乱飞,地面云气四散,花枝颤动,围观众人如醉酒一般纷纷倒下,道:“好小子!若非你那一剑杀意凛然,贫道或许会真收了你这个徒弟。”

    陈远面色发白,竭力运气相抗,脏腑震动,嘴角又流下血来,他转首苦笑道:“两位还有甚么手段,尽快使出来罢!”

    魏薇深深吸气,手一翻,指间已多了一枚银色细针,一点寒光闪烁,似有清啸从针上传来,激的山谷上空风雪立止,谷中泉眼似也被吓住,几人都觉心头一冷。

    道人瞳孔立时收缩,止住笑声,死死盯住这银针,慢慢道:“无情针?”

    魏薇挺了挺胸膛,傲然道:“人道无情却有情,针名无情伤人心!”

    道人缓缓道:“传闻,四大名捕之首无情,曾用此针,击杀三名,宗师级数的高手?”

    魏薇瞪着他,道:“不止三个!”

    道人拂尘轻挥,摇头道:“纵然此针与小李飞刀齐名,在你手中,又能发挥几成威力?”

    魏薇笑了,笑的很神秘,轻轻道:“针上有师尊的一道真气,你大可试试。”

    道人也笑了,道:“你也可以试试,它若杀不了我,你们就要死!”

    二人眼睛瞬也不瞬,死死盯住对方,谷中一时死寂了下来。

    魏薇的手白皙而美丽,道人的手干燥而修长,两双手都很稳定。

    陈远不敢退,不能退,非但不敢退,也不能动。

    稍有异动,这两个人必将出手,必有一人倒下,这人多半不是那道士,

    魏薇若有必杀信心,早已出手!

    魏薇后背已有冷汗流出,面上却还是很镇定。

    道人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渐渐露出微笑,拂尘轻轻摆动,陈远已瞧出,第十三次摆动后,他一招已可击杀魏薇!

    一次,两次,三次……十二次,拂尘又轻轻荡起,荡在几人心里。

    道人已要出手,

    蓦然他背后传来一阵凛然寒意,彻入骨髓,显是有个高明剑客正

    蓄势待发,虽不致命,如他贸然出手,前后交击,却可重创于他。

    拂尘落下,没有出手,道人念头转动,叹道:“原来小姑娘你是个先天剑客,贫道竟看走了眼。”

    薇洲二人也既吃惊,又惊喜,张放洲长笑一声,浑身“格”的一声响,大步而出,一步步走向紫衣道人。

    道人居然还是很镇定,眯着眼道:“丐帮的舍生取义诀么?看来是非……”

    一语未了,他已出手,身形连晃,瞬息已欺进张放洲,正挡住无情针路。

    张放洲狂吼一声,左臂后弯,右掌疾划了个圆,一掌拍出,正是降龙十八掌中“亢龙有悔”一式,掌风猛烈,道人不敢轻视,左掌接过,拂尘散开,拂向他面门,张放洲右掌上仰后翻,左掌拍出,竟将亢龙有悔反着使出,道人拂尘下点,张放洲再变招,二人转眼已交手十数招,罡气纵横,掌风来去,直打的花枝凋零,泉水断流,降龙十八掌堂正阳刚,张放洲又激发了博命秘法,一掌掌拍将出来,只攻不守,片刻便浑身浴血,他功力招数虽皆不如,但那道人顾忌无情针与后背剑客,不免存力戒备,一时竟不落下风。

    魏薇一时身形摇摇欲坠,显然那一番对峙极耗心力,却还是咬牙支持,只望那小姑娘出手,三人合力,击杀那道人。

    只是她左等右等,却不见剑光,转头一望,只见那小姑娘正拥着洛清,两人双手交扣,也不知是在疗伤,还是在亲热,不由心中发苦,她定了定神,将外力抛开,勉强又凝聚心神,盯着道人灵动身影,寻机制敌。

    云秋心真气一入,霎刹间二人合力气行九大周天,已将内伤暂时压下,她将银铃轻轻朝雾非雾上一按,花影闪过,附了上去,青光过处,天阶神兵花雾已然现世。

    陈远拥了云秋心,二人左手紧扣,真气合为一处,直如长江大河般浩荡澎湃,凝练非常,先天无招之剑已在掌中。

    道人默观全场,已觉不妙,闪过张放洲一掌,喝道:“双单何在!”

    岂知一喝之下,片无人应,道人心中一冷,恰好张放洲气息回落,道人拂尘虚挥,左掌一探,已抓住他衣服,正欲直冲魏薇,张放洲口中喷血,双腿幻影连踢,凌厉异常,道人左臂一扬,他人直飞出去,魏薇左错一步,右手轻挥,满天银光闪动,寒气大盛,无情针已出手。

    道人勉力侧身,罡气一震,左臂一痛,一股寒气飞快蔓延开来,心中正紧,眼前蓦然一道剑光飞起,如惊虹,如雷轰,似有万千变化,似无一丝变化,方飞起,已落下……

    道人正了正银冠,缓缓跌坐下去,叹道:“无招之境,原来如此……”头一垂,生机消散,再无声息。

    忽然轰地一声大震,远处山崖炸裂开来,山石滚落如雷,却是无情针上真气迸发,几有破山之威。

    漫天风雪落下,满地凌乱,一场混战,只三个人还站着。

    陈远左手轻抚剑锋,暗暗化出青玉簪,轻轻送入云秋心秀发中,她取出块手帕,温柔拭去陈远满脸血渍。

    魏薇身子发软,真气运行周天后,方好了些,她掠到张放洲身边,见他脸如金纸,双目紧闭,七窍泊泊流出血来,心中一痛,伸指搭上腕脉,只觉虽微弱却还有跳动,心中大喜,呼道:“洛清,快来救他。”

    二人奔过来,魏薇将张放洲扶坐起来,云秋心双掌按在他背上,蓬勃真气缓缓渡入,渐渐他头顶冒出白气来……

    良久,张放洲面色好转了一点,不再流血,呼吸也平稳起来,云秋心收掌站起,对上魏薇关切眼神,摇摇头道:“我只能维持他伤势不再恶化,要治好却是要尽快服用一些天阶奇珍,不然终生无法再动武了。”

    魏薇深吸口气,点头道:“仙昙茶。”

    当下三人也顾不得救醒诸人,将山谷内翻了个遍,终于在西南角落发现一间地下暗室,破门进去时,潮湿黑暗中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令人心畅神怡,三人心神一振,知找对了地方,魏薇燃起火折子,前面现出两道木柱,上面分别刻着一排鲜红字迹:

    木为地子,以木为木,可成林园

    人为物灵,以人为木,可成仙昙

    三人隐隐有所猜测,心中惊竦,再往前走,却见地下躺着两人,纠缠在一起,一动不动,身下一滩鲜血,显已死去,仔细一瞧,却是那大头怪人与那提灯人,大头怪人右手伸入提灯人腹内,自己胸膛也被抓的粉碎,竟是个同归于尽的情形。

    却是这两个人见势不妙,心生贪念,想卷了仙昙茶逃离,谁也不肯让,拼了个共死,三人猜测叹息一番,再向前走,香气更浓,却是一个低陷大厅,有潺潺水流声传来,火光所及,尽是一人高的木头,爬满绿色藤蔓,上面开着一朵朵大小不一的异花,黑暗中影影绰绰,怕不有上百根,如一根根绞刑架般冷冷竖着。

    似是甚么听到了三人脚步声,大厅中响起一种怪异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

    仿佛千万条春蚕啃食桑叶,密密麻麻,听得人浑身一颤,二女脸色发白,猛然退了一步,陈远上前一瞧,却是无数条惨绿色藤蔓垂在地上,此时正在满地游走,这仙昙茶树竟是会动的。

    蓦地最近一株茶树上端亮起两点冷光,似是开了个头,瞬间满厅全是幽幽冷光,静静注视着陈远,他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不由也倒退一步。

    只因他瞧出,那冷光并不是别的甚么,而是人眼,这茶树里面,全是一个个人,活人!

    纵然看到那句“以人为木”,陈远早有所猜测,但还是想不到是如此残忍的方法,竟将一个个活人,生生栽成一株株树!

    陈远只觉胃部抽搐不已,一阵阵酸水直往外翻涌,似是要将这几天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他勉强定了定神,道:“你们先出去。”

    二女不理他,向前走了一步,顿时呆住。

    满厅人木似是认出他们不是道人,冷光流下,恍如泪水,在哀求着甚么……

    身后浓烟滚滚,陈远拍断两根木桩,又向上连击了十几掌,掠出门去,反手一挥,“轰隆隆”连声大响,暗室整个坍塌下来,永远埋葬了这片罪恶。

    陈远道:“魏姑娘……”

    魏薇看着满地仙昙花,脸色发白,一跺脚,道:“活着才有希望!”

    她抱起满地花朵,走向张放洲,就像抱着一具死尸,也像抱着一个婴儿。

    云秋心站起来,脸色仍是微白,她望着漫天纯洁白雪,怔怔道:“人性竟能丑恶至此……”

    陈远并肩而立,沉默片刻,望着远处魏薇嚼碎花朵,再俯身下去,长发垂在张放洲身上,道:“如此美好才更珍贵。”

    云秋心叹息一声,伸出小手接过一朵雪花,几乎一色,凉凉的,感到它快化了,她轻轻将雪花丢在积雪上,道:“路很长啊。”

    二人牵手走过去,魏薇已将仙昙花尽数喂入张放洲口中,云秋心为他渡气疗伤,她一眨不眨地瞧着。

    陈远站在仙昙主人面前,感慨不已,忽地心中一动:“这人如此为恶,江南武林竟没半分察觉么?”

    他伸手一探,发觉这人胡子竟是假的,揭去一瞧,面容不过四十许人,不禁好笑,再一探,从他怀中又掏出一封信来,色泽鲜红如血,触目惊心,当即打开一瞧,心头微惊。

    第三十三章牵涉

    信中字迹也是鲜红如血,龙飞凤舞,透出一种狂霸酷烈意味:

    “仙昙道兄:十一月十一,三百之数,如若不足,兄当知之!”

    落款是个薛字,末尾那一竖,长长的拉了下来,占了大半纸面,笔直如剑,直欲破纸而出,这信中虽称仙昙为兄,语气却如奴如仆,似是可一招杀之。

    陈远之所以惊讶,只因他从字迹瞧出,这薛姓之人招式已臻至炉火纯青的无招之境,且透出种朝气,显然年纪不大,而为人残酷,他伸指在信上抚过,眼前似是出现一名目无余子的先天青年高手,一言不和,杀人全家!

    他收好此信,心中沉吟:“以这薛姓人武功境界,似乎还不足以在整个江南武林中掩盖住这等罪恶,莫非他后面还有人?薛……”

    陈远若有所得,云秋心疗伤渐至尾声,张放洲**一声,醒转过来,几人向他说明情况,于茶树一节自是略过不提,他叹道:“我们二人实在欠思量,若非洛兄两位,必定死在这里了。”

    陈远摸摸耳朵,道:“邪不胜正,二位必然无事。张兄,你感觉怎样?”

    张放洲默察体内,道:“看来我运道不错,七天后当能大好。”

    陈远望了望天,道:“那就好,我们还是离开这儿罢!”

    几人称是,刘杰几人躺在地上,身上积了薄薄一层雪,陈远将他们拍醒,在几人体内暂留一股真气,大略说明一下,赶着出山了。

    除云秋心外,三人都有内伤,回到小小客栈后,已近半夜时分,各人疗伤至天明,都已均无大碍,用过早饭,陈远取出那封信,三人看过,都有所猜测。

    魏薇沉吟片刻,缓缓道:“江南武林,姓薛的多半是薛家庄了,只是……”

    张放洲神色奇异,接道:“只是薛衣人早年杀性虽重,却不是这等恶人,敝帮洪老帮主曾说过:薛衣人的剑法,已快要在杀戮中得见光明,似乎不至于……”

    此时风雪早停,四人在晨光中漫步,朝阳照在积雪冰上,映出瑰丽色彩,陈远摇摇头道:“我感觉写这信的人年纪不大,武功虽高,却绝没有薛衣人的高度,自信到狂妄,应不会借他人之名,薛家可有甚么优秀年轻子弟?”

    魏薇颔首道:“有的,薛衣人有一子一女,长女薛宝钗,温婉和善,风仪绝伦,名列金陵十二钗之五,她虽然是先天,却绝不会做下这等恶事。”

    她语气切金断玉,显然极有把握。

    云秋心也点头道:“我见过薛家姊姊,言谈中是个极善良的人……”

    魏薇看了她一眼,笑道:“薛姑娘自三年前便极少外出,妹妹能和她说上话,想必是极熟了,我却从未听过你。”

    陈远截过话道:“那薛家公子呢?”

    他在云秋心记忆中早已见过薛宝钗,与那薛家公子。

    此言一出,云秋心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显已看出他打的甚么念头。

    张放洲摊了摊手,道:“我没有见过,只是听说过江南有位薛宝玉,才华横溢,潇洒风流,为人不拘一格,自号甚么‘怡红公子’?”

    魏薇沉吟良久,缓缓道:“不错,这位薛家二公子,是个很奇怪,很复杂的人……”她说话极慢,似在考虑怎样才能说的明白。

    此时四人走到一片湖水前,上面结了一层冰,空荡荡的柳枝垂来摇去,颇为寂寞,魏薇折了一枝柳条,道:“薛宝玉此人,他幼年时诸葛先生曾见过一面,对薛衣人说:惜乎薛家灵气尽已归于宝钗。”

    她看了陈远一眼,道:“先生此言,自是说他长大后没甚么成就,哪知道薛宝玉七岁后,竟在文武两道上都显出了超凡的才华,武道一日行里不说,十岁时更是写下了《春江花月夜》这等传世名篇,一时金陵纸贵,人人都赞薛衣人生了好儿子,只是心下都不免奇怪。”

    张放洲笑道:“奇怪甚么?”

    魏薇道:“奇怪薛衣人一生杀戮,为何上天待他如此之厚?有个明珠一般的女儿不说,更生了个宝玉一般的儿子。”

    《春江花月夜》一诗陈远早在华山上便已读过,情景交融,浓烈绵密,其中“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两句更为吟月之绝叹,当时他大为惊赞,曾对李进说过:“此诗可谓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竟孤篇横绝了。”及至蓝玉岛上与云秋心记忆共通,才知这诗竟是个十岁孩童做的,一时神往不已。

    魏薇又道:“这位薛宝玉年未弱冠,便已晋阶先天,更是凝练出了剑意,”她瞟了陈远一眼道,“有人赞他乃是继七公主之后,不世出的武道奇才。”

    陈远微微一笑,赞道:“很厉害,但说不世出,则过了。”

    他却是想到了桃花岛上琴萧论道会中,中原八人,东瀛十余人,尽皆超逸脱拔,薛宝玉虽强,却未必能胜过他们,尤其那位楚音公主,几乎与洛青绫一般,可称之为少女大宗师,况且还有云秋心的存在,造化钟其神秀,将来成就更是不可估量。

    魏薇继续道:“文武之道也就罢了,这位薛宝玉还精通经济之学,自他接管薛家产业来,合纵连横,奇招妙出,数年间薛家便几与花家比肩,成为江南巨富,潜势力之大,仅在赤尊帮之下了。”

    陈远抚掌叹道:“这位薛公子实是大才……”他看着魏薇道:“只是魏姑娘你语气中为甚么总是有种淡淡的讽刺之意?”

    魏薇柳眉轻轻竖起,道:“薛宝玉虽然才高,为人却很有问题,贪花好色,狂妄残酷,目无法纪,有才无德!近几年来江南好几宗大案便和他脱不了干系,只是他手段高明,六扇门虽然已能确定真凶是他,却总找不到证据,哼!”

    她话中大有悻悻之意,将那封信收入怀中,道:“这信多半是他写的,虽说的模糊,总是个侧面证物,我带回去请人鉴定,将来一齐清算!”

    张放洲皱眉道:“是哪几宗大案?”

    四人开始回走,魏薇摇摇头道:“此乃公门机密……”三人齐齐瞧了她一眼,她似是觉得颇过意不去,转口道:“不过却有一件,可以告诉你们。”

    张放洲好奇道:“是哪一件?”

    魏薇叹道:“便是二个月前礼部尚书云铮冤死一案……”

    云秋心一直微笑静听,此时脸色大变,死死握住陈远左手,直捏的他手掌格格作响,陈远心中杀机涌动,轻轻渡气过去,她心神一清,转脸望向远处。

    魏薇似是不曾注意,道:“……诸葛先生力阻此事,督促三司会审,哪知当晚云大人便死在诏狱中,朝野震惊,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难辞其咎,上书请退,皇上不允,命与六扇门细查之,最后却只查到了一个千户,此人曾被云大人斥责过,自称怀恨在心,趁机害了云大人性命,将罪责全部揽过,便自尽了。”

    陈远轻轻握着云秋心小手,将杀机尽数内敛,微笑道:“此案如何与薛宝玉扯上关系?”

    魏薇道:“事后先生与师尊、三位师叔细推此事,发觉背后暗流潜涌,有几股力量在共同推动,薛宝玉便是其中之一。”

    张放洲抢道:“我听闻云大人为官清正,门生好友也多,为甚么这么多人想制他于死地?”

    魏薇摇摇头,道:“事后云家被抄,云夫人去世,云家二女不知所踪,这变故发生的极快,可惜师尊与师叔们当时皆不在京师,只先生一人,却被绊住……云家长女更是似在幕后推手力量交锋下,充往维扬清仪阁,哪知竟被人半路掳走,至今不知所踪……”她长长叹息一声,充满了惋惜愤怒之意,“云家长女之美,已非人间所有,见到她的人,无不被其容光所慑,可惜……”

    张放洲哈哈大笑,道:“我却不信,世上有比你还好看的人。”

    魏薇似无察觉,怔怔望着远处雪原,喃喃道:“没见过她的人,永远想像不出,世间竟有那样纯粹的美……”

    云秋心放下衣袖,道:“云家二女呢,六扇门也找不到吗?”

    魏薇回过神来,沉吟道:“据我们调查,云二姑娘似乎身负高明武功,抄家当日不知是被人劫走,还是救走了,根据目击者的描述,两人武功路数都像是神水宫一脉。”

    云秋心微愣,心中道:“妹妹竟会武功么?”她此时仔细回想,发觉确实有几分痕迹,陈远轻轻紧了紧她手,道:“神水宫全是女子门派,应该是哪位前辈暗中教她,又将她救走了。”

    魏薇点头道:“无情师尊后来曾往神水宫一行,询问此事,阴姬宫主表面虽不承认,话语间却隐隐认下。”

    此时已可望见小小客栈一角,陈远问道:“方才魏姑娘说诸葛先生被人绊住,他老人家身为帝师,谁能阻他?”

    魏薇犹豫再三,低声道:“当今皇帝。”

    第三十四章纵论

    皇帝!

    高居九重天,垂拱治天下,四海之主,上天之子,一声令下,万民蚁附,人头滚滚,流血漂橹,移山填海,乃是世间最尊贵的人。

    不,不是人,在大多百姓心中,皇帝已不是人,而是执掌天命的天子,神之子。

    古有狂士傲王侯,笑公卿,却无人敢轻看皇帝!

    陈吴起事时,也只是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绝不会说:皇帝有种乎?

    这两个字本身似就带有种神秘的魔力,尊贵的光芒。

    张放洲皱眉道:“不至于罢?”

    魏薇摇摇头,不再说了。

    二人早有猜测,并不惊奇,只是更加确定皇帝与此事有关,还是同样的问题:动机是甚么?

    陈远摇摇头,不解道:“他们为甚么要这么做,诸葛先生与四位名捕可有推断?”

    魏薇脸色郑重,嘴闭的紧紧的,显然一个字也不打算再说。

    张放洲笑道:“哈哈!洛兄,庙堂之事,我们江湖人是管不着了。”

    陈远含笑道:“张兄说的是。”

    凉气沁骨,云秋心站在窗前,轻咬嘴唇,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垂下来的长发,陈远叹了口气,道:“你想去神水宫?”

    她怔怔望着远雪,半晌摇摇头,坚定道:“想,只是不能。”

    陈远上前一步,与她比肩而立,叹道:“整个复仇就是一场修炼,智慧的较量,勇气的比拼,耐心的煎熬,毅力的挣扎。神水宫,不是现在我们可以去的。”

    云秋心转首瞧着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的,洛洛。”

    张放洲自定中睁开双眼,魏薇道:“如何?”

    他站起身来,感慨道:“仙昙茶的确神奇,我激发舍生取义诀,本抱着成为废人的决心,岂知竟被你们救了回来……你怎么了?”

    魏薇脸色发白,似是想起了满厅的幽幽冷光,怀中的人木之花,满嘴的罪恶味道……她用力摇摇头,道:“没甚么,还是要多亏洛清和那位云姑娘,不然我们两个都要栽在那山谷里了。”

    张放洲沉吟片刻,道:“他们两位也不知是哪家弟子,年纪轻轻,一个先天,一个更是无招境界,薇薇,你能认出他们招式来历么?”

    魏薇在房中慢慢踱步,推敲道:“洛清无招的剑法,已将所学熔为一炉,自出机杼,却是瞧不出痕迹来,观他内力近乎道家一脉,只是道家门派极多,同时擅长剑法的便有武当、华山、全真、昆仑等大派,武当全真清虚无为,昆仑远在西域,他剑势凌厉攻心,倒是华山派最有可能,但也只是可能。可惜那位云姑娘没有单独出手,不然倒可一窥究竟……”

    张放洲悄悄倒了一杯酒,被魏薇一瞪,无奈换过一杯茶,笑道:“无论如何,他们总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魏薇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你快些疗伤,我要尽快将这封信带回六扇门。”

    陈远在桌上铺开一张纸,研了墨,提笔写了一幅字,吹了吹,走到窗前,递给云秋心道:“写出这种诗的人,你看是个怎样的人?”

    云秋心接过展开一瞧,字迹端端正正,绝无个人痕迹,正是《春江花月夜》一诗,她虽早已读过此诗,还是细阅了一遍,道:“应该是个心中充满美好向往的人。”

    陈远点点头,转身又写了一幅,云秋心跟过去一瞧,却是一篇《将进酒》,同样写的周正无逸,陈远一笔一画写完,抬头瞧着她,问道:“这位诗人呢?”

    云秋心已知他意,道:“浪漫潇洒,非酒中圣者不能为。”

    陈远再点点头,低头再写,这次只有四排: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不等他问,云秋心道:“胸怀天地,心见古今。”

    陈远扔下笔,低头踱了几步,道:“文如其人,由心而发,武亦如其人,到了无招境界更是本心之作。但这样的诗歌,和他的武功对不上,极不和谐。”

    云秋心移步坐下,将三幅字并排摊开,瞧了良久,缓缓道:“除非这位薛宝玉,有两副面孔!”

    陈远目光亮了亮,道:“我们能看出的,想必诸葛先生与那四位也能看出。”

    云秋心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如果他行事也是这样,必有破绽,但真如此他早已被捕杀了,又怎会逍遥至今?”

    陈远将三幅字丢入通红的炭盆,顷刻便化为飞灰,道:“我们用不着证据。”

    云秋心瞧着火星低低乱飞,道:“我要化出我道,你要晋升先天。”

    陈远盯着她,道:“秋心,复仇是修炼,修炼非只为复仇。”

    云秋心脉脉凝视着他,道:“皇帝还在后面,天地还在后面,有你在,我不会急的。”

    白日时光便在众人疗伤中度过,有易筋锻骨篇与云秋心之助,到傍晚时陈远已无大碍,用饭时魏薇忽道:“我有个不请之请,还望三位见谅。”

    三人相视一眼,张放洲自无问题,陈远道:“是要我们去六扇门作证么?”

    魏薇笑了笑,道:“正是此事,洛清,可以么?”

    陈远举杯笑道:“绝无问题,我们甚么时候动身进京?”

    虽是回答魏薇,陈远却是看着张放洲。

    张放洲趁机仰脖一饮而尽,拍案道:“明日一早!”

    魏薇淡淡瞧了他一眼,对二人道:“如此多谢洛清与云姑娘了……说来惭愧,我到现在还不知云姑娘芳名?”

    云秋心放下木筷,道:“云晨。”

    陈远笑道:“魏姑娘,张兄,我二人刚刚出山,不知近些时候江湖上有甚么大事发生?”

    薇洲二人相视一眼,张放洲道:“如果说到大事的话,半年前少林九阳神功出世算一件,一月前海外侠客岛被灭算第二件,第三件却是近半月武林中有好几位东瀛青年高手正在江南四处挑战。”

    陈远再举杯,道:“前两事倒有所耳闻,看两位神色,莫不是亲身亲历?”

    张放洲长叹一声,道:“洛邑离嵩山不远,我的确是去凑了一趟热闹。”

    魏薇神色也不是很好,淡淡道:“万人相杀,六扇门自然要出动的。”

    陈远不再问这事,道:“侠客岛之事传闻中原各大派都曾派人过问,不知有甚么结果?”

    魏薇沉吟道:“侠客岛孤悬海外,岛上门人又不多,被一夜灭门,但凶手虽然做的极干净,终于还是被李探花、楚香帅、陆小凤等几位名侠寻到了线索,铁手师叔、追命师叔已一同追查了下去。”

    陈远叹息一声,这两件事都不怎么令人愉快,当下转问道:“东瀛青年高手又是怎么回事?”

    张放洲道:“此事我只是听闻,魏薇应该清楚。”

    魏薇瞪他一眼,吃了一口菜,道:“是东瀛三位公主来我朝太学留学,随身带了十几位护卫,闲极无聊,四处挑战生事。”

    陈远好奇道:“三位公主?”

    魏薇笑吟吟道:“洛清你这么感兴趣,不怕云晨妹妹见怪么?”

    陈远摸摸耳朵,云秋心试着喝了杯酒,小手直扇,闻言道:“我也很好奇,魏姊姊说下罢。”

    魏薇横了陈张二人一眼,道:“这三位公主的名字也奇怪,分别叫楚音,风谷娜,绫波。”

    张放洲奇道:“竟不是一个姓氏么?”

    陈远道:“传闻东瀛皇族自诩是天神后人,都是没有姓的。”

    魏薇点头道:“不错,这名字是她们来中原时特意起的。”

    张放洲笑道:“这倒是奇事。那批护卫武功很高么,我听说好几个门派都被打的灰头土脸。”

    魏薇摇摇头,似是无奈,道:“不算那三个公主,护卫十三人,九人先天,剩下那四人更是深不可测,铁手师叔自言没有把握对上其中任何一人。”

    三人都吃了一惊,陈远与云秋心相看一眼,暗忖:“看来那日桃花岛上,他们竟没出全力。”

    陈远道:“他们四处挑战,胜负如何?”

    魏薇皱眉道:“铁剑门,一字电堂,六仪阁,荒拳派等这些二流门派的先天高手都一一失手,目前还没有到移花宫、神水宫、花家、慕容家、薛家、赤尊帮等这些一流顶尖门派的战事发生。”

    张放洲来了兴趣,道:“看来他们也有自知之明,这些人中有甚么出名的高手么?”

    魏薇敲着杯子,灯光下愈显丽色,道:“自然是有的……”

    星光明淡,隐隐雾气弥漫,潺潺流水声同样弥漫,红衣少女静静站在溪边,一群人远远的站着,议论纷纷:

    “刹那刀终于寻上神水宫了!”

    “不知道神水宫能不能遏制她的势头?”

    “应该能罢?”

    “这倒不好说!”

    ……

    上游隐隐传来移舟声,夏雫眼神一动,平静道:“东瀛夏雫,前来神水宫请教,还望一战!”

    草丛中传来隐约的轻笑声,听起来年纪不大,夏雫微微皱眉,草伏舟出,上面却只站着一个女孩,只十二三岁的样子,眉目如画,玉雪精致,一片可爱,左肩上卧着一只纯白色的小猫,只有手掌大,一只尾巴倒比它身子还长。

    远处众人大失所望,这小女孩看来不像是来应战的,莫非神水宫不敢?

    夏雫注视着小女孩,却感到一阵奇异的压迫,她提起全身真气,缓缓道:“小妹妹你是?”

    那小女孩除下鞋子,轻盈坐下,将一双小脚丫伸入河里,踢来踢去,荡起一片水花,她握着小拳头伸个了懒腰,那小白猫“喵”了一声,始终没有掉下来,她才嘻嘻笑道:“夏姊姊你好,我是曲水闻。”

    第三十五章挑战

    远处众人大哗,神水宫无人耶,竟派个小女孩来迎战?

    夏眼中的这小女孩,却并不像外表那样无害,她坐在船头,脚丫一踢一落间,周身气息船下的溪流合而为一,竟无破绽。

    夏右手按在手柄上,淡淡道:“曲妹妹,你不冷么?”

    曲水闻小脑袋一歪,俏生生道:“为甚么冷呢,这水是我的朋友哩!”

    夏上踏一步,气息笼罩过去,道:“神水宫,没有大一点的弟子么?”

    曲水闻“格格”一笑,清脆的童声远远传了出去,她看着夏,缓缓站了起来,站在水面上,小小身形随水波上下轻荡,却一点也没去沉下去,猫儿长长尾巴悠来悠去,她伸了伸双手,认真道:“夏姊姊,我就是来和你打架的。”

    夏只觉这小女孩一连串动作充满了种美妙的韵律,似是天地间本就存在这样的过程,全无一丝不和谐处,她站在水面上,就像站了很久,很久,她本身似已变成了一滴水,溶在小溪里,化在微风中,雾气中,星光里……

    夏右手松开刹那刀柄,赞叹道:“曲妹妹,好高明的天一生水诀!”

    曲水闻歪着脑袋看她,目中露出小小狡黠之意,道:“夏姊姊,你不来打我么?”

    夏微微后退一步,认真摇摇头,道:“你的心法在水域上太过厉害,我没有把握。”

    众人轰然,刹那刀一路挑战以来,自承没把握还是第一次,这么小的女孩,也不知神水宫是怎么教的,一时不免大起敬畏之心。

    曲水闻吐了吐小舌头,精灵般跳了跳,小小的双马尾也跳了跳,白生生的小脚丫点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开来,瞬息间布满整个水面,又闪电般消失,她小大人般叹了口气,道:“那这架还怎么打?”

    夏注视着她,忽地摇摇头道:“我才发现,不是生死,已没甚么用了。”

    曲水闻歪着头,伸出食指点着脸颊,踩在水面上一步步走过来,道:“哦?姊姊也到这一步了么……”她明亮的双眼一闪一闪,道:“那就一招定胜负罢?”

    夏气息收敛,闻言道:“也好,反正有人看着,谁也死不了。”

    她淡淡道:“这是我练成的第一式刀法,燕归来,曲妹妹小心了。”

    她徐徐拔刀,平平挥去,既不快,也不慢,既无风声,也无亮光,左看右看,都是初学者的一刀,绝无甚么真气奥秘。

    曲水闻发出一声小女孩独有的萌真叹息,小手一挥,“叮叮”铃声响起,只见她从腕间退下一只雨色小铃,伸指连点,小溪中飞起三滴水珠,晶莹剔透,排成一串,疾向夏飞来,随着一句:“这是我近来才学会的滴水寒,夏姊姊莫要大意。”

    刹那间,刀锋水滴相交,“当”一声大响,如同有十个大力士荡起合抱巨木,狠狠撞在千钧铜钟上,远远的传开来,雾气剧烈波动,草木为之低昂,星光也似折了折,围观众人大多脸色一白,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正惊骇时,“当当”又是两声大响,功力较弱的几人再也禁受不住,仰天喷出血来,倒地昏迷过去。

    二人各自倒飞出去,夏凝视着刹那刀上的一层薄薄寒冰,平静道:“原来你也……”话没说完,她手腕一振,寒冰片片落下,转身就走,背影瞬息消失在夜幕下。

    众人再看曲水闻,小女孩早已荡舟归去,不见了,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隐隐传来。

    天时已入冬,绣玉谷中仍是繁花盛开,夜色中浮动着的一层淡淡花香气息,忽被一阵劲风拂动,掠出一位白衣银发的少女,轻盈踏花而过,手中丝带飞舞,灵动幻魅,闪电般缠向斜对面百花褶裙少女。

    百花少女左手大拇指微蜷,小指半伸,中指无名指曲折不定,散成花形,食指凌空一点,丝带无力垂落下来,像是被抽去了生命力,银发少女春山眉蹙,提气轻扬,丝带划了个圆弧,再分左右卷去,起伏不定,一息间真气变向又快了三成。

    百花少女摇摇头,星眸一眨,道:“晨穹姊姊,没用的。”说话间她双手十指连连变幻,瞬息合在胸前,骈指点出,正点在丝带束端,刹那间二人真气激荡交锋数十次,丝带如海潮般剧烈震荡,一圈无形气浪眨眼间扩散开来,群枝一低,乱花四抛,两人衣袂翻飞,长发猎猎轻舞,竟成了比拼真力之局。

    银发少女晨悠一息间真气催动三十六次,多半都是使到半途就被对面反折来冲向自己,换作旁人早吐血败下阵来,但她一身真气当真灵动澄澈,如春天般充满了生命气息,竟生生拼了下来,对面百花少女内功虽稍弱,但心法奇异,真气回环不息,绝无减弱,如此下去二人不免两败俱伤。

    花枝一动,二人背后树下各转出一人来,一位银发少年,一位月色少女,两个人相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少年少女身形一动,同时出手,点在对拼二人手臂上,二人娇躯都是一震,各退三步,丝带回飞银发少女袖中,她举袖擦下血迹,赞道:“移花接玉,果真不凡,花家姊妹拜入移花宫,确是绝配。”

    身旁银发少年右掌按在她背上,笑道:“花开千树莫辞去,妹妹花千树已如此了得,姊姊花辞树当更上层楼。”

    百花少女花千树鼻子一翘,扬眉道:“我姊姊出手,当然比我厉害多了。”

    月色少女微微笑着,摇摇头,牵起妹妹的手,道:“东瀛四明使晨穹、午悠二位,也是超尘……我们就莫要自夸了,此场就算平手,如何?”

    此时弦月垂空,暗淡月光照在花香上,更多了层飘渺之意,少年午悠道:“不能见生死,如此最好。”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银发已消失在星月中。

    “砰”地一声大震!

    满场火把一暗,似被骇了一跳,再复明时远不如之前神气。

    红衣双马尾的少女收回拳头,哼了一声,道:“薛宝玉,你的剑法如果只到这一步,还是早早死心罢!”

    对面是一名红衣少年,脸如秋月之满,色如春花之裁,满面微笑,目中深处却隐隐有一丝霸道意味,他竖剑于胸,摇头笑道:“你真不叫明日香?”

    双马尾的少女一跺脚,青石地面立时龟裂数丈,她轻吒道:“再说一次,我是明湘,不是甚么明日香!”

    薛宝玉盯着她的面容,上下打量,目中渐有疯狂之色,似是流落荒岛数月的人,突然见到生平最喜的美食,他深深吸一口气,将疯狂占有的心思化入霸道中,叹道:“这世界当真奇妙……你看我这一剑罢。”

    他一剑挥出,像是忽然下起了暴雨,满场剑光游走,闪烁不定,瞬息将这明湘少女包裹起来,旋转着向内一绞!

    “轰”地一声大响!

    覆雨般的剑光中出现了一枚洁白如玉的拳头,充满了美妙的力量感,只一震,嗤嗤声响,剑光飞散,在地面划出道道深痕,四五丈处一道臂粗旗杆“喀嚓”一声,晃了几晃,砰地砸在二人中间,却没有激起半片灰尘。

    少女明湘踏前一步,冷冷道:“覆雨剑法虽好,却不是你真正的剑意。”

    薛宝玉轻笑一声,摇摇头,似不不屑道:“你怎知我真正剑意是甚么!”

    明湘盯着他,一字一句低声道:“这剑意没有野心。”

    薛宝玉面色不变,嗤笑道:“真正的霸道统御万物,甚么剑法都一样。”

    明湘淡淡道:“哦?”

    你如果到了这一步,一剑就可杀了我。

    薛宝玉忽地弹剑长吟道:“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此剑名紫郢,南海之底沉陨玄铁所铸,净重九斤九两,长三尺七,为天下神兵。”

    明湘深深吸气,手上明光一闪,她举起拳头道:“这是拳头,拳头一样重,拳头一样大。”

    薛宝玉先是皱眉,后笑道:“好武器,谁也夺不走。”

    “接下这一拳,你才有资格!”

    “拥有你们的资格么?”

    回答他的是一枚拳头。

    小巧玲珑的拳头,白皙如玉的拳头,充满力量的拳头!

    这一拳气势磅礴,拳意似是充塞于天地,无处不在。

    拳锋到处,空气“呜呜”作响,只是谁也没来得及听到,只看到一团奇异白气缭绕在她身后,如云如雾。

    这一拳已比声音更快!

    薛宝玉眼中只有这一枚拳头,越来越大……

    剑意在胸中滚动,双目射出光来,他一剑点出。

    满场一暗,火光骤然低伏,地面似是凭空陷下几分,冷风惊退,星光倒转。

    一弹指二十瞬,一瞬三十念,一念九百生灭。

    一瞬过后,拳剑相交。

    天地静了静,冷风悄悄吹来,吹起青粉,吹起满场十丈青石。

    星光落下,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青色光雨。

    残月下,荒道上,正嗣背着红衣的少女,双马尾荡来荡去,她似乎很愉快,哼起了一种奇妙的小调。

    少年闷声道:“那个薛宝玉武功很高。”

    明湘拍了他脑袋一下,哼道:“你白痴啊!没看出他占了兵器便宜,受伤只比我轻了一点?”

    少年闷头赶路,忽又问道:“凝练拳意不是要心神化气得一么?这人**很多,很杂,很大,怎么还能凝练剑意?”

    背后一时没有声音,少女沉吟中,片刻后缓缓道:“我已窥见他的剑意,这人瞧我们都像低了一层,他心中似乎有种莫明的自信……不,已经不是自信,而是狂妄,霸道,认为自己天生要比所有人高贵很多,以此来统御心灵,哼!若不是绫波说……”

    二人渐行渐远,话语声渐渐消失在风中。

    <ahref=http://>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阅读。</a>

    </br>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