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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八章 聪明过头

    “咳咳……”

    一阵沉闷的咳嗽过后,张僧繇那爬满老年斑的皱巴巴脸颊上闪过一抹儿潮红,但他却不管不顾,继续伏案挥毫。

    七头形态大同小异的威武青龙跃然纸上,其入海飞天的矫矢姿态充满着大解脱、大自在的超凡韵味。

    静静旁观欣赏的石之轩眸光一闪,其实他早就明白张僧繇的心思对于许多魔门中人来说,死亡不仅不是痛苦和恐惧,反而是求之不得的解脱,只因他们的过去往往充满着一幕幕惨剧,那悲哀令他们终生难忘,精神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生活的每一刻都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但他们也不可能窝囊得自杀,所以或是精神崩溃,练功走火,魔火焚身而亡;或是选择与毕生仇敌同归于尽;或是放下一切之后,淡忘武功,不再以真元强行延续寿命,飞快地衰老而亡。

    张僧繇显然就是后者,而且随着死亡的逼近,心境反而愈显从容和自在,以致于画艺更上重楼,所画之龙充斥着超然生死的大自在气魄。

    而这,也正是石之轩之前明明拥有可以延长寿命的舍利元精,却没有赋予张僧繇的原因,并非他舍不得,而是不愿意勉强张僧繇。

    似张僧繇这种老牌宗师,无不拥有极强的自主意志,当他们已无畏生死之时,再没人可以勉强他们做不愿意做的事。

    况且,张僧繇从不是石之轩的附庸,而石之轩也不愿将这个濒临大解脱的老人强行变成自己的附庸!

    手下不停,张僧繇淡淡一笑,“凡我圣门一宗之主的嫡系传人,在出师前都必须发下心魔血誓,不惜一切为振兴圣门而不懈努力,至死方休……

    之轩可知为何为师一直不曾对你提过这个要求?”

    石之轩丝毫不给面子,“因为你打不过我!”

    “这也是原因之一……”张僧繇苦笑一声,“但最根本仍在于我不想圣门的偏执束缚你的未来,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落得悲苦一生。”

    石之轩不置可否,只因早有坚定信念的他根本不可能被魔门偏执思想洗脑,也不可能会被魔门束缚。

    张僧繇眼中闪过追忆之色,“我花间派的传人不是生性孤独,而是追求孤独,且无一不是翩翩佳公子,俊雅风流,翱翔众名花之间,以无情对有情,伤透天下女子的心……可最终才发现,被伤透的,还有自己的心!”

    石之轩点头赞同,说出来的话却让张僧繇再次苦笑,“所以说,男人让女人伤心会遭报应,只有博爱才是唯一出路,才能永立不败之地!”

    虽然他也很同情张僧繇的悲苦人生,但两人间的信念和经历实在相差太大,在渣男和情圣的问题上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你这不是来来陪伴我最后一程,而是想把我气得死得更快!”张僧繇怒其不争,抬手搔了搔白霜一片的头发,指缝间不经意撸下几缕银丝。

    “谁说男人要博爱啊?”张丽华香汗淋漓的进门,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味儿,显然刚刚在炼丹房忙活完。

    石之轩立马搂过她坐在自己怀里,享受着温润香软,还不忘倒打一耙,“老头子说我不该紧守着丽华你一个,劝我继续发扬花间派的光荣传统,纵情翱翔于众名花之间……给我狠狠批评了一顿!”

    张僧繇:“……”果断转身继续他的画作,眼不见为净。

    “算你识相!”张丽华媚眼一翻,拉着石之轩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香汗,又气鼓鼓道:“为何我炼制大增十年功力的养元大还丹总是功亏一篑?你来帮我瞧一瞧……”

    “好啊……多半是你把人参精华放多了!”石之轩一口答应下来。

    现下他正在筹备的沟通异界的计划非是短时间能够完成,也不介意陪着张丽华参研炼丹术,或许将来用得着。

    若他所料不差,堪称地元外丹法巅峰的丹劫、洞极丹所炼成的精纯太阳真火、太阴真水,既不是像他一样以元神道体直接从天地虚空攫取而来,而寻常炼丹炼药的材料和方法也很难涉及这种极端且庞大的能量。

    唯一的可能,就是通过将诸多物质的精华有机搭配并从近乎分子原子的细微层面彻底破坏或扭曲,使之释放出至阳至热或至阴至寒的恐怖元能,再以此为基础炼制成太阳真火、太阴真水……

    若果如此,那代表着地元外丹的巅峰层次于格物致知一途实已达到远超世人想象的精微程度!

    ………………

    杨坚独立于正武殿下聆听宇文赟的垂询问政,对答之间一如既往地神色恭谨,对于殿内殿外若隐若现的杀机恍若未觉。

    一者是凭他的智慧足以应付宇文赟在言语间设下的陷阱,不予宇文赟降罪杀他之机,二者是凭他的武功并不将那些埋伏的人手放在眼中,即使事有不谐,他也能硬生生杀出皇宫。

    或许阴癸派的高手一拥而上,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但宇文赟非是傻瓜,可以因宠妃的枕头风而怀疑甚至处死某些大臣,却绝不可能相信宠妃忽然举荐的大批莫名高手。

    也因此,杨坚丝毫不虞孤身在宫内陷入阴癸派众高手的围堵截杀之中!

    宇文赟确实颇有些想杀杨坚,除了闻采婷、尉迟炽繁等女的枕头风而怀疑杨坚的忠心之外,还因他很想故技重施,就像杀了宇文温一家强抢尉迟炽繁一样,也杀了杨坚从而把独孤伽罗抢来,与杨丽华凑成母女,满足他的龌龊心思。

    可惜杨坚对他唯唯诺诺,任他如何激将、蛮横、侮辱也不曾露出半点儿违逆抗拒,让他仿佛一拳打在空处,丝毫用不上力,险些忍不住直接下令杨坚将老婆双手奉上!

    无奈之下,宇文赟挥手让杨坚退下。

    片刻后,殿外转进一个年约半百的文臣,正是宇文赟自东宫时就倚为左膀右臂,如今更破格提拔为沛国公、内史上大夫(皇帝的秘书长)的郑译。

    宇文赟狠狠一拍几案,脸色一阵变幻,犹疑道:“郑大夫,普六茹坚果真对朕怀有异心?”

    郑译抚了抚胡须,沉吟道:“臣与普六茹坚有同学之谊,深知其人城府甚深,坚忍不拔,陛下仅凭三言两语,恐怕很难试探出他的真正心思!”

    宇文赟不甘道:“难不成就此放过他?”

    郑译呵呵一笑,胸有成竹,“陛下试不出普六茹坚这老狐狸的心思,自有其他老狐狸可以试出他的心思……况且,君忧臣劳,陛下何必要事事亲力亲为,只消将这任务交予某位合适的臣子即可!”

    宇文赟鼓掌大赞,“还是郑大夫深知朕心……不过,该让谁看住普六茹坚呢?”

    郑译谏言道:“最好是老成持重的藩王,让普六茹坚去藩王封国担任国相,亦可使他们相互掣肘,岂非恰到好处?

    如今权势隆盛的就国藩王,当属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以及吴王裴矩。”

    宇文赟眼神闪烁,显然很是意动,但仍迟疑不决。

    郑译侍奉宇文赟已有近十载,只要宇文赟一撅屁股,他就大致猜到宇文赟想拉什么屎,此刻见到宇文赟迟疑,他眼珠一转,顿时明白了宇文赟的龌龊心思。

    当即道:“为防普六茹坚的家属被藩王控制,挟制他图谋作乱,可让普六茹坚将家属尽数留在长安,由陛下代为照看。”

    果然,宇文赟登时龙颜大悦,“就依郑大夫之言,命普六茹坚去吴王麾下担任吴国相……哦不,命普六茹坚为扬州总管,统领南征诸事,让他去寿阳(山西东部)调集三万大军南下江东,与吴王合力进攻南朝!”

    “陛下英明睿智,天下无双!”郑译盛赞不已。

    “嗯!”宇文赟亦自鸣得意,忽又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目露疲惫,“不知为何,朕近来总感精力不继?”

    “定是陛下忧心国事,操劳过度!”郑译一脸关切,视线掠过宇文赟越来越青黑凹陷的眼眶,忍不住心头暗忖:是操劳过度,不过不是在国事上,而是在后***宫里!

    岂不料宇文赟毫无自觉,竟一脸赞同,“朕每日花在国事上的时间确实太多了!”

    郑译好悬没把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珠一转,谏言道:“臣有一法,可让陛下从繁重的国事里解脱出来。”

    宇文赟神色一奇,“快快说来!”

    郑译得意洋洋道:“陛下何不将皇位传予太子,退居太上皇,如此既可偷得浮生半日闲,亦可随时遥控朝政,岂非两全其美?”

    宇文赟略加思索,一拍龙椅,“妙哉!妙哉!”

    接着忍不住起身踱来踱去,沉吟着道:“朕明日就重新任命四大宰辅,随后便下诏将皇位传给皇太子宇文阐,大赦全国,改年号为大象,今后就由四大宰辅协助皇帝处理国事……而朕自己,则高居天台,称天元皇帝!”

    郑译跪地高呼:“天元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

    宇文赟仰天大笑,畅快之极。

    ………………

    深夜时分。

    杨坚一袭黑袍,身形如烟,似与夜色融为一体,悄然潜入一个隐秘的巷子,见到了等候多时的郑译。

    “可喜可贺……”郑译已是迫不及待,压低的声线里满是激动,“杨兄,大事可期啊!”

    “噢?”杨坚沉静依然,“多谢郑兄按计划为杨某进言!”

    “不止如此!”郑译抚须自得,一副邀功请赏的模样,“郑某不仅说动皇帝将杨兄外放,还顺着皇帝不堪国事烦劳之意,说动他下诏退位为太上皇,将皇位传予太子宇文阐!”

    纵使以杨坚的定力修养,也忍不住大惊失色,忽而眼神一闪,向郑译拱手肃声道:“郑兄高明!”

    “不敢不敢!”郑译摆摆手,脸上神色却分明对这句恭维很是受用,又卖弄道:“宇文赟德薄且无能,观其面貌,恐已寿数将尽!

    一旦宇文赟猝然殒命,宇文阐不足八岁,乳臭未干,可谓主少国疑……届时凭杨兄你的功德威望,难道还怕不能天下归心,掌握乾坤?”

    杨坚神色一正,双手高举过头,躬身大礼参拜,“万望郑公鼎力相助,大恩大德,杨某此生没齿难忘!”

    郑译连忙扶起杨坚,得意一笑,“明公见外了!”

    杨坚握着郑译双手,由衷嘱咐道:“还请郑公小心行事,以免露出马脚惹起宇文赟或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怀疑!”

    “明公放心,事关郑某身家性命,不敢不慎!”郑译郑重点头,顿了顿,又疑惑道:“明公既然欲要外镇一方,经营基业,为何偏要选择江东?一山不容二虎,那吴王裴矩面善心狠,城府深沉,可不好惹啊!”

    杨坚自信一笑,眼神一闪,手掌拍了拍郑译的心口,附到他耳边道:“若是别人,杨某定不会尽述辛密,不过郑兄乃杨某掏心托命之人,杨某岂敢有丝毫隐瞒?

    其实,杨某并非当真想要外放,之所以选择江东,正是因为江东那一亩三分地已有了一尊大佛,某些有心人也会与郑兄一样,对杨某前往江东之事百思不得其解,只以为杨某另有所谋,如此他们就不得不仓促出手……呵呵!”

    郑译神色一震,由衷赞道:“明公才是真的高明!”

    “不过是引蛇出洞的小计俩罢了!”杨坚谦逊依旧,“今后还望郑兄继续在皇帝身边为杨某多多查漏补缺,见机行事!”

    “郑某明白了!”郑译郑重点头,拱手一礼,“夜色已深,郑某暂且告辞!”

    杨坚礼数周全,“郑兄慢走!”

    见到郑译的身影渐渐远去后,杨坚眼帘低垂,令人看不出眼神变化,嘴角却勾起一抹儿冷笑,“郑译啊郑译!你是聪明,看出宇文氏这条船要沉了,就迫不及待想要换船,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也不想想,如今你已爵封沛国公,官居内史上大夫(皇帝秘书长),若是再助我登临至尊,立下从龙之功,你要我该如何重赏你呢?总不能把皇位让给你坐吧?呵呵……”

    摇头轻叹不已,杨坚闪入夜色,隐没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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