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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十八春秋牵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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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凄哀。

    这原本是一种绝对不会出现在苏留心里的负面情绪。

    直到苏留在那数十米之下那一条幽幽长河边上,累累堆积的无数白骨之中,有一个双膝跪地,却昂首仰倾,似问苍天的老人。

    那一股子根本无法抑制的凄凉之感便自苏留的心里陡然浮现,一时便起,所向无终。

    这种凄凉也直接影响到了他的情绪,好似整个人都变得消沉下落了起来。不仅仅是苏留,在这台上的所有人都是面容戚戚,根本不知是从何而起。

    或许谁人见得百万白骨横陈于前还能淡定不惊,那才是心境修为到了极致的体现了。

    苏留强行压制了自己泛起的那一种低沉的失落,也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在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稍显的阴郁但神机爆起的殷钟陆与明月心身上。

    “不对。”

    苏留轻声吐息,心里亦是一凛,真气一提,直过重楼,瞬间便晋入了观神普在,外魔不侵的神妙境界,灵台亦随之一清,当真是说不出的清灵,这时候他再拿眼去看,只见得那栏台之下数十米的累累白骨长河之上,有一丝丝淡不可见的黑气上浮,缠绕纠结如一条黑龙,萦绕聚拢在这一处栏台之下。

    “咄!”

    苏留心念既清,便能瞬间的摒弃了诸般杂念,运起了道门玄功,紫气雷音低啸了一声,直如口绽春雷一般,将众人震的心身俱都一震,就像是大梦初醒。才觉得自己方才失神。

    “此地阴气冲脑,竟能影响人的情绪,当真是邪异古怪的很啊!”

    殷钟陆按剑锁眉淡淡说道,他虽然一身的剑气照彻天地。但是此时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指玄剑派修剑成痴,可是也没有精修过精神秘术,只凭着一股子清明剑意把持本心,得了苏留这一声春雷叱喝。殷钟陆才稳稳的守住灵台,不受这黑气的侵害,其他人么,可还要不堪,有的死士已经是紧~咬牙关,大汗淋漓,只有一个人例外。

    明月心,只有她不知为何,似乎浑然不受影响,反而抬起明媚美~目。意味深长的看了苏留一眼。

    苏留虽然察觉到了,但是他已经无暇去顾了,眼前这一扇沧桑厚重的青铜门后的一番情景,当真说是千万白骨横陈汇聚成一副极其骇人的场景,边上的那幽幽长河,便说是古寂冥河也不为过。

    最可怕是浑然没有半点声响,这样的静寂气氛与这样的诡异黑气,见龙渊外的这深地幽如鬼府,极具隐秘诡谲之处,加上那一个个白骨头颅上空洞~洞的双眼眼眶。似乎很不友好的直视着崖上的众人。

    “这难道是来到了地府阴狱么?”

    明月心收回了视线,脸色如月华静白,周大胡子却喃喃念着,他纵是貌雄心状。铁血无俦的冲杀了半生,可也不过是杀了百多人,此时见着的,是数也数不清的白骨,往少里说了也有数万人。他心神无不震动,受到的影响却也不小了。

    “公子!”

    周大胡子虎躯一震。手里的长枪握紧,手指骨节便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忍不住伸手去拉,只因为此时的苏留,竟然一步踏出了那木栏之外!

    他虽然有心要拦,但是苏留却根本不是他所能追及的。

    苏留一步飘然而下,他的轻功,也叫殷钟陆为之侧目。

    却不是直接一步发力登风而去至空中,直接纵下,若真是那样的玩法,说不得要摔落个粉身碎骨,再过个百十多年,跟那累累白骨也似,苏留是一步提掠,身子落在空中的时候,有一个极其细微的时节凝定,接着便如一片秋叶也似,直往崖壁上飘旋而去。

    这崖壁也不如那下山之途,乃是诡异的直角垂落,这般登台下台,可说是艰难无比,苏留却如登坦途,身子站在那崖壁上飞落而下,与那地面几乎呈现平行。

    殷钟陆等人紧随其后,稍慢了些,也跟了上来,这一地的白骨,自然而然的散发一种阴冷刺髓的感觉,漫漫白骨,并没有立足之地,自然也没有路了,双脚踩在其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越走便越是心凉。

    不多时,那累累白骨之间,众人却看着苏留寻着了目的,身子突然不动了,他正站在一个老人面前。

    老人一身的古朴长袍,跪坐当地,昂首向天。

    “原来,在这里啊......”

    听见了苏留这一声沧桑醇厚的长叹,明月心心里一颤,此时苏留平静如水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些情绪波动,绝对没有一丝一毫惊惧的意思,不浓不艳,只是平静里隐隐的有些落寞,她便见得苏留那衣衫一动,双手背负,学着那个跪坐老人瞧着的方向,抬头看着上空,只是那明眸一瞥,见了他清俊的脸颊上一如清秋几许,寂寥难言。

    此间的上空,其实说不上天穹,也无星宇,只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苍茫暗沉的颜色。

    “公子!”

    周大胡子轻功稍逊,但是也算是勉强借助了长枪挑壁落下,至于那些个死士,则还在这崖壁之上,他才一落地,身子便是一震,眼前这等令人震怖极具冲击力的场景,按道理来说,是绝不该叫苏留孤身无防下了这崖壁,置身于那诡秘阴谲的横错白骨之中。

    谁知道这一地曾发生了什么?

    竟然有这般多的白骨残骸,纵是伸出头颈给人砍杀决死,也不是一时可斩落的,诡异的便是这些白骨似是一具一具只去了血肉,保留完整的很。

    “黄泉密教的人,来这里一定是有目的的。”

    一直沉默的殷钟陆忽然出声,继续道;“我不知道她的目的,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黄泉密教的那个圣女,死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杀之黄泉,死也不朽’。”

    “杀之黄泉,死也不朽?”

    明月心黛眉浅浅皱着,轻声说道。

    “黄泉密教。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黄泉,这碧落天都的人,是真正的神秘大隐,从不问世,相比之下。黄泉密教的人真是肆无忌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怕的多了,我也相信这个黄泉圣女来这里一定有她自己的目的。“

    那崖壁上小心翼翼攀援而下的死士们,与殷钟陆与明月心的碧落黄泉之语,根本不能引起苏留半点兴趣,甚至连这一地的白骨凄凉,都与他浑然无关。

    苏留便**这累累白骨之中,看着这个跪倒当地的老人,老人仙风道骨。死状淡然,毫无痛苦,无悲无喜,只是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喃喃的念:

    “关,飞,渡。”

    关飞渡。

    这个名字普通,在这一方世界并没有名气,至少明月心跟殷钟陆都不认得。

    任何一个姓关的老人都能叫这个名字,但是对苏留而言,仅仅是这个名字。便已经意味着很多了。

    他还记得那犹然在目的温和却又有些严厉的目光,那一双温暖粗糙的大手,一次一次准时严苛的药浴,那老人仰首望月的那一声声无奈叹息。

    苏留躬身弯腰。叩搭在这老人的枯槁手腕上,温和精纯的神照真气缓缓的输入他的体内。一个人的经脉若能说是丰泽的江湖溪流,那此时关老的体内就如同干涸的河床,干凅到体内的脉络都有了一丝丝的裂纹。

    浩然的真气入体,但是没有一点的作用,关老他整个人却一点一点的消融如粉尘星点。

    “杀之黄泉。死也不朽么?”

    苏留依旧保持着双手伸出的姿势,怔然的看着自己手中流散的星点。

    关老整个人便好似经由沙子垒起,一经触碰,便形体消散。

    他明显不是近来才死的,虽然不知为什么他的形体能保存生前的模样不曾腐朽,但是苏留站在一个先天高手的立场上来说,一个修为不弱的武者,脉络竟然这般惨况,已然不止是真气的衰竭,更意味着元气散尽,分明是死前遭了至强的一击,导致十死无生,真丹难回。

    苏留的神照真气号称是能起死回生,其实也只是胜在精纯,能激起人的潜在的生命能力,连城里边,丁典便曾在狱中用神照经的精纯特性救过濒死的狄云,但是一个人若是全部的潜力都已经挥发完毕,那又如何救得?

    非人力所及,神仙难救。

    苏留难得的露出了一些悲戚之色,其实关老留下的医书精奇深奥,自身医术必然不弱,但是医者竟然不自救,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究竟是谁,用内气震的关老经脉寸裂而亡?”

    “经脉寸裂,不只是震断心脉,而是身上每一寸的脉络都已经被震的破碎。”

    苏留真气行驶周天,才得出了这个结论,环顾四周,此地地面如低谷,其中还真有一条裂缝,阴冷幽深的水流流动,汇聚如河,无时不刻的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寂冷,这一条幽寂长河便在老人的身前十多步,河边有一块耸立的巨碑,墨黑如玉。

    此情此景,苏留却意兴萧索,只默默的将关老的骨灰包好。脑中心思电转,却也没有答案,其一,虽然不知道关老什么时候殒身,但是尸身却一点损伤也无,杀之黄泉,当真是死也不朽么?

    其二,究竟是谁伤的关老?那三具龙甲么,不太现实,若是这三具龙甲所为,关老早已尸首异处,绝不会保留的这般完好,其人功力之深,控劲之妙,即使是现在的苏留,亦没有完全的把握能胜之。

    关老已经完全的消散在这个世界上,地上只有一张卷帛弃之于地。

    苏留拾起,静静的看,字字以血作墨,铁画银钩。

    “感觉到得此地的,便该是小留了。你终于还是来了,千千如今还好么?可能不太好受吧,那敛月神息是世上最厉害的一种秘术禁制了,天生如此,根本无法可解。北邙道统纵是玄门神妙,也解不得敛月神息带来的负面影响,不过祸福相依,也说不好。”

    苏留手指轻轻触动这染血的一字一字。默然无言,只是眼前仿佛浮现了一个诡异的场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万万白骨如山之中,一字一血。一血一墨,边写边低唤自己的名字,面容慈和。

    “千千的敛月神息,还没有完全的成长,光以医道,已经抑制不得,唯有寄托希望在这虚无缥缈的药神谷。此地便是药神谷的入口了,也是昔年那一场大战之所,死伤无算,遍地的白骨哀枯你该也看见了。说是药神谷无上真丹。其实是不是真的存在,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从来不敢告诉你,因为你在一十八春秋牵机完全圆满之前,都还差些火候。”

    苏留心思活泛,一十八春秋牵机,指的便是那时候极具规律不曾间断药浴么?虽不明其效用,但是琢磨关老遗书的意思,分明是一种霸道的神妙丹方,怪不得自己少年时期便格外的坚韧。记得无论受什么样的伤患,只要静养,即时便能恢复。初至之时在雪地里跪的那一夜,也是这个道理。

    一十八春秋牵机。

    “你跟随那北邙龙甲巨奴回吧。死我一个便够了。通幽河是药神谷门户,其中艰难险恶,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果然是天机所在,却终不是凡人可得,你能走到了这里,能见到这封信。也该是有了武功根底,然而再进一步,绝无可能了,那人太过可怕,便是先天之上,也要陨落此地,切记切记,勿要亲身犯险,只按着自己的路走下去,静待那一十八春秋牵机的功行将满,日后也有堂皇大途在前边。”

    “我虽然看不见你登峰人榜,称雄天地了,若老主人能见着你这般出息,却也足慰平生了,这龙甲巨奴,是北邙微末之术,比不得五行神甲,也只算符甲下道,只是用了搜魂草,正合了你的气息,与你神魂相近,稍加意念,便可控制如同臂使,这也是老头子最后能留给你的东西了,你也可一齐带出,有万毒不侵的北邙龙甲带你出山底,料想无碍。”

    苏留的指尖,已经开始颤抖,他的心情,显然也没有那么平静,绢帛已经到了最后一段。

    “吾以百万白骨为棺椁,以通幽冥河为连壁,神龙守陵,世人不入。吾葬正合北邙天道大数也。”

    苏留一字字的在心里默念,鼻子有些微微的泛起酸意,那时候关老的音容笑貌长叹俱都犹在耳边回响,直至于最后那黯然落字“北邙真武道天师门下不肖弟子关飞渡”。

    那落在最后署名,当真是一笔一划遒劲无比,寥寥十一个小字,便好像是用尽了老人所有心气写就也似。

    其他人早看出了这个枯坐而死却无端消散的老人跟苏留只怕是有些干系,识趣的一言不发,周大胡子跟林平之便叫众人沿着这阴河四散搜寻蹊跷之处了。

    “说什么白骨棺椁,关老坐化之前也不忘北邙道,来日我必葬你于北邙山。”

    苏留只坚定的想着,也不去管你天下正道魁首北邙道的精深之处。

    他心里的复杂,却是谁也不知的,其实关老留给他的印象也都在记忆之中,此时还是自他穿来后是第一次与这个老人的见面,但他怎么想也想不到,相见之时却已经是阴阳永隔了,至于关老所说的老主人,隐隐的觉着是跟自己脱不了干系,说不得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也未可知,此时无从考证,但是苏留却也只是记住了这么个存在。

    “行百里者半九十。”

    苏留目光,终究是闪了一闪,将那关老的骨灰收好,也很快的将自己心里的悲戚想法完全的摒除,大事当前,容不得悲戚。

    关老固然武功修为不弱,但是绝对是没有到先天境界,他只怕怎么想,也想不到苏留这个毫不知武的少年,已经是先天一流的高手了,这短短的五年左右自后天贯穿先天,马上便要冲击洞玄境界,这本来便是不可能的事情,寻常资质平庸之人,便是一百年也达不到这样的成就。

    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件疯狂的事情是,但是苏留有白玉京之助,穿梭诸界,却实实在在的做到了这不可能的事情,他与关老之间,便存有一个信息不对称,所以苏留对关老口中的凶险紧要,也只是重视,不肯退却。

    所谓的为山九仞,绝不能功亏一篑,便是这个道理了,眼下只差了这最后一步,怎么能驻足不前。

    苏留双手微动,真气便自流动运转,气劲相加,直接将手里的这一张卷帛完全的震作了粉尘,这里边有用的信息,早已清晰无比的留存在了苏留的脑内。

    面前的白骨茫茫,阴河荡荡。

    这一条地底长河才数丈宽,不能与拦龙江相提并论,但是却不知道有多么的深,苏留随手便将一块发光的莹洁玉石丢入了这阴河之中,只见得那一块玉石幽幽旋着下落,完全看不见这通幽河的底部。

    “无底深河么?”

    明月心微微动容,奇异未知之地,总是叫人心里升起别样的感觉。

    这一条叫做通幽河河边两畔全是白骨哀枯,只在这长河之中,蓦地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只见得那幽幽寂寂却平静无比的通幽河里,初时之时,波澜渐起,待到后来,猛然出现了一个阴暗漩涡。

    那浅浅的漩涡之中,有两只灯笼大小闪动着绿幽幽的光芒的巨瞳,犹如来自九幽鬼狱的妖魔。

    在凝视苏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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