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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安定;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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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芭蕉被婆子在地上来回拖了这么几遭,已经手脸擦伤浑身脱力。

    听到江云昭问话,她抬起脸来,似是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只作出茫然的模样,问道:“七姑娘说的什么?奴婢可是一点也没听明白。”

    这时院子里的许多人已经被惊动,看了过来。

    先前江承晞失踪,因怕太多人知道惊扰了作恶之人对江承晞不利,江云昭和母兄皆未声张。是以众人看到江承晞尖叫和芭蕉被拖,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刚进到院子的江三老爷看见江云昭在审问二房的人,忙抱紧了怀里的银票,缩到花园一角去细细清点了。算清数额后,他越想越欢喜,也不吃午膳了,揣着银票提前回了京兆府。

    孟得胜心中了然,唯恐表舅公误会了江云昭,在老人家耳边细细将今日之事尽数讲了。

    秦氏急匆匆赶了过来,将江承晞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她见江云昭在那边处理芭蕉之事,没有再去多管,只继续与幼子说着话,慢慢让他平静下来。

    虽说芭蕉是二房的人,可是江承珍没把她当个人看,江二老爷自然更不会拿她当回事。两人依然在那边争执不休。

    江云昭冷眼看芭蕉在那边装模作样,勾了勾唇角,眉眼间淡去柔和聚起了肃杀,紧紧盯着江云珊,对芭蕉说道:“不肯认不肯招?也好。你若认了,还能落个全尸,甚是无趣。倒不如现如今的状况,给了我处置你的机会。要知道,这世间多的是诡谲法子,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既不肯招,我便一样样寻了来给你!”

    芭蕉想到了江承珍对她的百般折磨,脸刷的一下子变得惨白。

    拖她的婆子轻声说道:“奴婢先前听人说过,大理寺中可是有许多法子,比旁的地方更要妙些。若是芭蕉喜欢,可以一试。”

    江云昭挑眉道:“哦?什么法子?你且说说看。”

    那婆子生怕这些事情说出来污了江云昭的耳,只俯身靠近芭蕉,轻声将那些折磨之法一一道来。

    江承珍折磨芭蕉的时候,花样百出。可这婆子说的这些,芭蕉竟是闻所未闻。

    她多年受着非人的折磨,早就垮了身子。如今心中有鬼极其害怕,再听到这些,顿时骇得头脑发昏嗡嗡乱响。

    “别说了别说了!我招……我全都招……”

    芭蕉本就不是心性坚定之人,登时身子瘫软口不择言。

    听到婆子问她受谁指使,芭蕉心口剧烈起伏着,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努力指向江云珊那边,口唇开合,好不容易吐出了个“三”字,竟是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江云昭看了眼面露微笑的江云珊,暗暗叹气。

    怎么就那么巧?!

    那婆子抬脚狠踢芭蕉几下,她都毫无反应。婆子问江云昭道:“姑娘,这该怎么办?”

    “继续逼问!”秦氏抱着已经累极睡了的江承晞走了过来,说道:“妄图加害我儿之人,怎能这样轻易放过!”

    “怎么回事?谁害谁?”

    江兴源正巧和江四老爷一起走进院子,听了秦氏的话,再看地上瘫软昏迷的芭蕉,忍不住出声怒问道。

    秦氏将事情大致说了,又朝神色不定低垂着头的江云珊看了眼。

    江兴源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望着江承晞的睡颜,看着他脸上干了的泪痕,心中大恸,指了芭蕉极其厌弃地说道:“送去见官,严刑拷问!”

    方才不需动刑,芭蕉已经打算指认真凶。若送去见官,怕是被官爷一吓,就要招认全部事实了。

    那主谋之人的‘威名’,怕是会传遍整个京城。

    江云珊一下子站起身来,说道:“大伯父,这个恶女乃是我们的人。如今既然分了家,大伯父想要动她,怕是得问问我们的意见吧?”

    “依着三姐姐的意思,若你不同意,这芭蕉,我们还动不得了?”江云昭迈步上前道。

    江云珊说道:“七妹妹若里子面子都不想要了,那我也没辙。”

    “多谢三姐姐为我考虑。如果没有三姐姐,我还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呢。”

    江云昭微微笑着,见江云珊稍稍松了口气,她面色忽地一沉,转向那婆子,指着芭蕉,“去!把她拖下去,冷水泼醒,然后狠狠地打!”

    “你!”

    “记住。别把人给打死了。”无视江云珊愈发难看的脸色,江云昭好生吩咐道:“我还得让她指认幕后真凶,然后报告官府呢。”

    方才芭蕉当着众人的面认了自己与江承晞之事有关。如今江云昭这般处置她,就连江承珍也没说什么话。

    待到众人重新落座,秦氏与江兴源低语几句后,唤来郑妈妈,说道:“你寻刘家二小子,给他一笔银子,让他去马家附近打探一些事情。”

    “前些日子侯爷不是刚打听出来么?”

    “我要更详尽些。”

    待到秦氏将要求说一遍后,郑妈妈恍然大悟,“夫人这是要揭底?”

    “她想要我儿性命,我断不能饶她!”秦氏冷声说道。

    江云昭不知秦氏的这番打算。

    她将蔻丹和红霜叫到身边,说道:“等下蔻丹去我房里取二十两银子,置备些好酒好菜,招待些人。”

    红霜不解道:“招待谁?”

    江云昭问蔻丹:“先前围着我们的那些婆子丫鬟,你可尽数看清了?”

    “看清了。都是府里头伺候了这么些年的,谁不认识谁呢?”

    “那就好。就请她们!”江云昭无视蔻丹惊愕的样子,含笑道:“你们只管好喝的好吃的伺候着,好话说着。待到将她们哄得不知道天南地北了,给我把能套的话全套出来。”

    方才遭了江云珊一通怒喝,那帮丫鬟婆子肯定心里不舒坦。如今江云昭主动拉拢,愤然之下必定能说出不少话来。

    这件事这个时候办刚刚好。晚了,人可就离开侯府了。

    蔻丹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立时领了命。

    红霜还有些微的不解,但她素来是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将江云昭的话好好记下后,就与蔻丹一起去办了。

    马氏和连氏一直都待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听闻老爷们出来了才往这里赶。待到她们到达时,午膳已经开始。

    江二老爷和江承珍一直在争吵,就连用膳时都没停歇。江云珊心中有鬼不甘开口,故而马氏自始至终都未知晓先前发生了什么。虽说远处的夫君和长子不停再吵,她也不知其中缘由,只是不停地在为分了家而高兴。

    孟得胜方才将芭蕉的一言一行收在眼中。芭蕉所指幕后指使是谁,他心中已然明了。食不知味地苦苦挨到午膳已毕,趁着众人还未离席,孟得胜便提起了要解除婚约一事。

    他这话一出口,那父子俩终于止了话头看了过去。

    江承珍阴沉沉地问道:“你方才说的,是与哪个姑娘解除婚约?”

    “三姑娘。”

    江二老爷被江承珍气昏了头,正为了那些换了银子的房屋地契心痛难当,哪有时间理会江云珊的事情?

    他不过稍稍抬眼看了下这个憨直的少年,便又低下了头,继续在那边轻点着剩下的寥寥几张地契。

    江承珍如今以一家之主自居,听到孟得胜的话后,声如寒冰地问道:“你是劭罄孟家的?”

    “正是。”孟得胜说着,朝江云珊看了眼,自嘲一笑,说道:“正是那个‘说出来就能污了口’的那个孟家。”

    江承珍心机深,听了他这话,再看他望着江云珊时那瞧不起的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

    必然是自家妹子惹了事,让人家嫌弃她了!

    江承珍目光阴鸷地望着江云珊,颔首道:“既然是舍妹惹恼了孟少爷,那么等下我们便将此事了了吧。”

    江云珊被他阴森森的语气和骇人的目光吓得瑟缩了下,身子仿佛记起了以往挨打时那种痛苦的滋味,不由自主就发起抖来。

    “不能成!”伴随着一声喊叫,响起了椅子划过地面的刺耳‘刺啦’声。

    众人齐齐看过去,就见江二夫人马氏白着一张脸站了起来,“不能成!婚约不是儿戏,怎能说解就解了的?”

    “母亲!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孟家已然无意,我们又何必苦苦相逼?没的成不了亲家,倒成了仇家!”

    江承珍将银子拿在手中,只觉得那官位已经属于自己了。

    既然要做官,自然要懂得为官之道。圆滑世故,是必不可少的。且,不能有为人诟病之处。

    如今既然是江云珊有错在先,孟家想这么办,他便不准备相逼。不然于他名声不好。

    ——先前芭蕉作恶之事被揭穿后,他未帮芭蕉言说,亦是这个缘由。

    马氏没料到先前一直支持自己的儿子突然反了口。

    她扭头望向江云珊,见江云珊低头不语,显然是已经知道此事了,忙急急大跨几步走到跟前,推了她几把,“去!去跟孟少爷磕头认错去!”又抬头朝孟得胜露出个笑脸,“我这女儿模样性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直口快了些。若是有冲撞了孟少爷的地方,您多担待啊!”

    她先前并未见过孟得胜,不过,她见过孟得胜的母亲。

    那是位温婉贤淑的夫人,性子脾气极好。若是女儿嫁过去了,绝对不会受太多难为。

    可就是这么一桩好亲事,就要这么告吹了?

    马氏还欲再努力一番。谁料这事江承珍走到她面前,眼神闪烁地轻声与她说道:“母亲,别让我难做。”

    她知子甚深,哪不知道江承珍心里在计较什么?

    当即一个巴掌扇了上去,吼道:“那是你妹妹!你亲生的妹妹!她往后的日子,你就这么不当回事儿?”

    江承珍捂着火辣辣的脸,阴沉沉笑道:“当初非要把她送走的,不是母亲你么?如今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说到那件事,马氏彻底没了反驳的理由,跌坐回了椅子上。

    若不是将女儿送走……这些事情……怕是都不会发生了……

    解除婚约是江云珊,如今既已分了家,便是二房与孟家之事。

    孟得胜本想请侯爷江兴源做中人,江兴源却以‘长辈在场’为由,邀请族叔来处理。

    老人家先前在厅里的时候,是看到了江家几房之间的明争暗斗,明白江兴源的苦衷,就将此事应了下来。

    江承珍暗道这种事情越拖越麻烦,只想着快点处理掉此事。见叔公已经答应,就催促着赶紧进行。

    此事外人不宜在场,江云昭自然乐得离开。

    她回到宁园后不久,蔻丹和红霜就也回来了。

    因着要套话,与那些人拼酒吃,两个人都饮了不少。只是蔻丹心思活泛,旁人喝了三杯,她许是才吃了一口,故而只是带着浓浓的酒香,并未饮醉。

    红霜却是不同。她性子耿直,别人说喝一杯,她就真的一杯饮尽。这般几轮下来,已经醉得发晕了。好在她口严,晕了后只是犯困和呵呵傻笑,一个字儿也不说。

    江云昭哭笑不得,让个小丫鬟把红霜扶到她屋里睡了,这才细问蔻丹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开始还问不出什么,后来奴婢们说着好话,又将先前三姑娘脾气大让人滚的那些话抱怨了一番,这才有人搭理奴婢。丫鬟们的意思,是三姑娘回来后,性子阴晴不定,忽好忽坏。那些婆子就光互相使眼色,也不开口。后来一个婆子脾气躁,先提了一句,她们这才说了开来。”

    说到这儿,蔻丹就有些迟疑。

    江云昭毕竟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家,那些话入了她的耳,到底不太好。

    蔻丹这一停顿的功夫,江云昭却是发现了,便道:“你但说无妨。先前二婶三婶在咱们院子门口叫骂,我什么糟心话没听过?还怕这一丁半点儿的?”

    听了她的话,蔻丹想到江云珊那口无遮拦的恶心话语,斟酌了下,说道:“姑娘可还记得那日老夫人寿辰,三姑娘和三夫人进来的时候,互相不搭理的模样么?”

    江云昭回想了下,微微颔首。

    蔻丹迟疑着说道:“那日三夫人看到三姑娘后,正好三姑娘有些犯恶心。三夫人便说,犯恶心的话要不然吃些酸瓜,好歹也能顺顺肠胃。她本是无心之语,三姑娘却发了大脾气,说那东西是怀孕之人吃的,三夫人那样说她,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一句无心的话哪能惹了人这样厌烦?况且,三夫人那句话,也是好心。

    除非……是戳了人的痛脚……

    江云昭将那话反复想了几遍,越想越心惊,“难道三姐姐她……”

    见江云昭领会了其中含义,蔻丹暗暗松了口气。

    ——那种事情,她对着江云昭,当真有些无法直言。

    如今既已说开,她便少了顾忌,将婆子和丫鬟的一些猜疑讲与江云昭听。

    江云昭初时还有些不解,而后便将事情捋顺了。

    先前她还奇怪,为何江云珊看到她与孟得胜走在一起,顺口就能将那些恶心人的话语说出来。本只当她是被马家人的粗俗给影响了,如今看来……却是她自己遭遇过一些事情,到头来,却以为人人都像她一般不知检点!

    蔻丹看到江云昭震惊不已的模样,赶紧说道:“这些本不该讲给姑娘听,只是姑娘若是不知的话,便没法子了解那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奴婢这才……”

    “无妨。”江云昭缓缓舒了口气,定定心神,说道:“她做那些事情时,人在外地,与侯府无关;如今已经分家,往后她如何行事,却只是她家的事情了,牵连不到侯府。”

    蔻丹轻轻道了声“是”。

    江云昭思量了下,说道:“你拿些碎银子分给那些婆子丫鬟,就说是赏给她们搬家用的银子。再问问她们缺些什么,若是要求不过分的话,稍微满足一下。”

    “姑娘这是为何……”

    “我们越大方,就越显得三姐姐小气。待到搬过去后,丫鬟婆子们被她苛待的时候,少不得会想到侯府的种种好处,难免心生怨愤。”

    怨愤积多了,便要寻个突破口。

    到了那时,这些人必然要将江云珊的丑事说与外人听。

    蔻丹思量了下,便晓得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立刻领命。临去前,又将从那边打探出来的另一件事说了。

    “前段时间张婶的夫君病重,花去了不少银子,还欠了债。前些日子,她们欠下的钱财忽然都还清了,家中还购置了一些物品。有个婆子说,三姑娘曾经让她将一个小盒子偷偷交给张婶。她掂着那盒子挺重,里面或许是银子。”

    江云昭说道:“张婶打三十板子撵出府。往后凡是与她或是她家有关系的人,侯府永不录用。”

    三十板子,以张婶的年纪,基本上是要了大半条命去。

    蔻丹当即领命退下。

    ……

    江云珊和孟得胜的婚约到底是顺利地解除了。期间二夫人马氏气晕过去四五回,可惜都没能阻了此事发展的趋势。

    芭蕉当天下午就被送了官。虽然大家不知她到底招认了什么,但是据说江家二房的那位姑娘没几日便被官府捉了去。待到后来抬回家中,足足躺了十天方才能够下床。

    听说,是挨了板子了。但是江二老爷和二夫人都没承认过。

    孟得胜陪着表舅公在侯府又住了几日就离了京。

    廖鸿先再来看望江云昭的时候,恰好是孟得胜走后第二日。

    最近皇帝身子不好,他镇日里在宫里守着,没多少空闲。

    江家分家那日,他本想亲自过来看看,毕竟他请宁王爷和杨国公吃饭时,两位长辈虽都跟他打了保票,可一想到二三房人的那些做派,他就有些担心。

    无奈宫里事情太多,他不只要教训好自己手底下那帮混小子,还得帮助陆元睿处理一些事情。二皇子那边蠢蠢欲动,他亦是需要防着。件件桩桩许多事情凑到一起,哪个少了他都不行。

    无暇分.身,只得作罢。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闲,他将自己好生收拾了一番后,头一件事就是来找江云昭。

    因着时间还算不太紧,廖鸿先便正大光明递了帖子从大门进入。虽说刚开始不得不和侯爷寒暄了番,而且见到江云昭的时候,不得不忍受江承晔在一旁,但好歹能与江云昭在一个屋子里多待些时候了。

    这样一想,廖大世子便觉得跟陆元睿发了一大通脾气,捞得了这半天的休息时光,还是值得的。

    “昭儿呢?怎么还没来?”廖鸿先紧盯着门外,边和江承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边装作无意地问道。

    江承晔顺口说道:“姑娘家收拾起来是有些慢。你有事找她?要不我去催催?”

    廖鸿先正琢磨着要不要答应,就听外面丫鬟禀道:“少爷,姑娘来啦。”

    如今分了家,整个侯府里,可就江云昭一个姑娘了。

    廖鸿先忙片刻不错眼地望向门口。

    待到江云昭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只觉得烦躁了许多天的心瞬间踏实起来,忍不住微笑,温声说道:“怎么现在才来?”

    他性子飞扬,极少用这般温和的语气说话。江承晔觉得怪异,盯着他看了几眼,却发现廖鸿先望着江云昭时,神色与平素大不相同,仿佛……

    仿佛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江承晔在一旁苦苦思索缘由。

    江云昭走到廖鸿先身边,拿出四根颜色样子各不相同的络子,说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样的,就选了四种花样各做了一个。你看看有喜欢的不。”

    廖鸿先想起上一次见面时,他让江云昭做的剑穗。忙伸出手去,扬眉笑道:“竟然做了那么多?都很好看。都很喜欢。”

    江承晔奇道:“你光盯着昭儿看,一眼都没瞧那些东西,却能说出‘都好看’这样的话来,倒也奇了。”

    廖鸿先慢慢挪过眼去,半眯着眼轻飘飘看了眼江承晔,不停默念着‘这厮是昭儿的哥哥,必须得忍着’,又淡淡笑了下,才将视线给挪开了。

    虽说他想与江云昭多说会儿话,却因江承晔在场,话题受了局限。

    左思右想,最后择了那日分家的事情来说。

    江云昭从不避讳他。他既然问,她便答。一步步这样聊下来,就连江云珊讥讽她和孟得胜时说的那些话,也隐晦地提了几句。

    听到江云珊竟敢把江云昭和另外一个男子说到一起,且那人居然是江云珊的未婚夫、二人后来还解除了婚约,廖鸿先忽地问道:“你说他是走武路,来年要参加武举?”

    “对。”

    “嗯……只要他不是太差,若他想留下,我倒是可以略尽点绵薄之力。”

    江承晔笑了,“廖大人竟是打算出手了?这是为何?”

    “此人性子忠厚踏实,又有些才气。把他留在京里,只用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成长。升官发财,都不在话下。”

    江云昭横他一眼,“你何时变得这般热心肠了?往日里可没见你主动帮谁,更何况是个陌生人。说罢,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廖鸿先半眯着眼,笑得仙姿卓绝光风霁月,“待他当了官发了财,你那什么姐姐,岂不是要被自己活活气死?当真妙极!”

    虽然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在说话,但江云昭知道这家伙随意惯了,想到一码便是一码。如果他乐意,当真能做出这种事来。忙拿起一个果子塞到了他的手里,没好气道:“有这闲心不如多吃几个果子罢!孟大哥的事情,看他自己的造化好了。没道理为了给我出气,将旁人扯进来。”

    廖鸿先见她明白他这般说是为了她,心下愈发熨帖。将果子在掌心里握了握,笑看江云昭,“好,都听你的。”

    江承晔看着他笑得温柔的模样,先前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有心想再仔细瞧瞧,可廖鸿先却没时间了。

    不动声色将那果子塞到怀里收好,廖鸿先起身告辞,“……我不在的话,宫里那帮小子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先前江云昭在楚家庄子的时候,已经听他隐晦提起过皇帝身体不好的事情。方才又听他说起最近很忙,便有些忧心,小声问道:“陛下最近如何?可是又严重了?”

    廖鸿先不想瞒她,就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云昭暗暗叹息着,关切道:“你万事小心些。”

    有她这一句,廖鸿先只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太值了,笑弯了眉眼出门,拍马离去。

    江四老爷答应分家的那日,给江兴源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想要侯府后面那处宅子,二是希望能够得到随时进出侯府的‘权利’。

    他说的那处宅子,是离侯府最近的一处宅院。规格不大,三进三出,但是正对着侯府后门,往来进出极其方便。

    江兴源知道他这两个要求的目的极其单纯,都是为了方便时常看望江老夫人,当时就答应了下来。

    因着他答应得爽快,江四老爷心中感激之余,就也在分家的事情上出了把力。

    分家的时候,明面上看,江家二房三房将大部分值钱的宅铺田庄都卖给了江兴源和江兴志。

    但江四老爷平素只知埋头苦读,手头并不宽裕。待到二三房搬出去后,他就将购得的屋铺依着分家时买来的价格,卖给了江兴源。

    说起来,到最后,江家大部分的宅铺田庄,依然还在大房的手里。

    当日买卖之时,在大房四房的共同努力下,江家二三房留在手中的宅子,都远离宁阳侯府。故而这两家搬走之后,再怎么晃荡,侯府众人也都看不到了。偶尔听到些吵架斗殴之事,也只不过是众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江云珊的风言风语已经开始传出。江云昭听过后,只笑了笑,说了句“日后还会更加精采”,便不再理会,转而拿了账本,去向母亲请教其中不懂的地方。

    江承晞一日好过一日。待到他如往常一般活蹦乱跳无忧无虑的时候,侯府已经被从里到外修葺完毕,而江四老爷,也已经正式去清宁书院做了授课先生。

    书院风气极正,江四老爷在里面如鱼得水,先前丢失了的信心,亦是慢慢重新寻了回来,笑容整日挂在脸上。

    江老夫人原本还怨大房坚持要分家,后来发现江四老爷搬出去与没搬出去差不太多,就放宽了心。待到见儿子在清宁书院过得舒心,老夫人渐渐对大房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江四老爷能去清宁书院,全靠廖世子的举荐。而廖世子是看在大房的面子上,才有了这番举动。

    就在侯府步入正轨之时,京城之中却是开始出现了一点不同寻常征兆。

    皇帝病重的事情不知怎地,竟是传出了皇宫。虽说无人敢高声议论,但是坊间都在悄悄议论着此事。更有甚者,有人会悄声议论皇帝会将位置传给谁。

    当朝太子德行兼备,本来传位给他,是顺理成章之事。偏偏有种不和谐的声音掺杂在其中,说二皇子才华出众,不过因了在出生时辰上晚了些,就失去了竞争的机会,着实可惜。

    江承晔私下里与江云昭提起此事时,颇为忧心。江云昭想到许久未见的楚月华和廖鸿先,心里也很是担忧。

    她问江承晔,最近可曾见过楚明彦。

    江承晔道:“太子妃出身楚国公府,楚家现在在风口浪尖上,已闭门不见客。”

    江云昭听闻,心中愈发担心。平日无事时,得了秦氏的许可,便会出门去铺子里买些胭脂、首饰、衣裳。有时候,还会去明粹坊。原因无他,只想多得些友人们的消息。

    可惜寥寥无几。

    这日,江云昭又打算出门。她刚收拾完毕,蔻丹匆匆来报,说是廖世子来了,就在偏门外面等着,让她赶快过去。

    江云昭听闻后,竟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自打认识他以来,这是最久的一次。

    以前经常看到,还不觉得。如今许久未见,她的心底居然时不时冒出思念的滋味来。

    不浓烈,却总萦绕在周围,搅得她有些心神不定。

    出了偏门,江云昭望向树旁斜倚着闭目假寐的清隽少年,忍不住放轻了声音,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廖鸿先听到江云昭的声音,猛地睁开了眼。双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警惕环顾四周,而后慢慢放柔,凝视着江云昭,唇角绽开一个笑容,说道:“你来了。”

    他的声音本是清透中隐隐带着金石之音,如今听闻,竟有了些许沙哑,更添了几分诱人的魅惑。

    便是这一分魅惑,引着江云昭不知不觉走上前去,停在了他的跟前。

    江云昭看出他眼中的疲惫,莫名有些难过,问道:“最近可是累着了?难不成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见他不做声,她忍不住又道:“我那里有些安神的茶,等下拿些来给你带着。”

    廖鸿先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忙着,嗓子都有些喊哑了。面对着自己日盼夜盼心心念念想着的女孩儿,他想多说几句情话,可是眼前的境况,哪容得他那般肆意?

    虽然压抑住心底深处的话语,但他到底有些忍不住,迟疑片刻,终究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江云昭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太一样。被他纤长有力的手握住,她有些心慌,用力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

    廖鸿先轻轻俯下.身子,在她耳畔说道:“昭儿,可能要出乱子了。”

    他这话一出,江云昭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急切问道:“楚姐姐怎么样了?你呢,你会怎么样?”

    廖鸿先生怕她再想起交握的手,不敢再乱动,只悄悄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温度,口中说道:“二皇子他们有不少人。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元睿需要我,我走不开。”

    这就是在交代他最近为什么没有来看她了。

    江云昭不知道他为何特意解释这个,但是她望着他认真的模样,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皇上会让他当侍卫,而且,还是御前侍卫——

    这个时候,有他守在陆元睿的身边,陆元睿安全的可能性,大了很多、很多。

    他会守着陆元睿,守着太子。可是他呢?谁来守着他?

    江云昭一下子担忧起来,不知不觉就将这些话喃喃说出了口。待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赶紧住口,抬头看他,却撞进一双黝黯深沉如深潭的眸中。

    江云昭的心颤了颤,忙别开眼。看到交握的双手,她一下子红了脸,用力想要抽出手来。

    廖鸿先暗暗叹息了声,将手松开,轻轻唤她:“昭儿。”顿了顿,又唤了声:“昭儿。”

    这语气,似感慨,似呢喃。

    江云昭抚了抚犹留着他体温的指尖,偏头看他。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看不懂眼前之人了。

    好似前一眼,他还是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下一眼再见,已经是眼前这目光深沉的男子。

    廖鸿先看出她眼中的茫然,忍不住轻笑了声,戳了戳她的发,说道:“傻丫头。不认得我了还是怎的?”

    说罢,不待她反应过来,他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到一旁。

    江云昭边走边不动声色地想要抽开手,却被他拉得更紧。试了几次,最终只得无奈放弃。

    先前出来时,她没朝周围细看。此刻绕过那棵大树去到后面,看到那辆小马车,她才意识到他竟然不是骑马而来。

    廖鸿先停在车帘前,扬了扬下巴,示意江云昭打开。

    江云昭一只手被他牵着,使劲挣又挣不开,只能用空闲的手去拉开车帘。

    车上有两筐橘子。

    橘子上,都有粗布罩着。

    不待江云昭动手,廖鸿先已经亲自动手将粗布掀开。

    江云昭朝里面望去。只一眼,便愕然至极,忍不住失声轻呼。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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